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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冰川往事


    房间里亮起昏暗的灯, 房间内的空间同样十分空旷,有空气流通。难以想象文森山遗迹究竟在冰川下挖出了多庞大的空间。而他们现在甚至没有进入遗迹的中心区。这里只是一道小小的运输通道。


    白煜月把研究员绑在入口处,和赫川一起走进去。


    全息监控的影像仍在继续活动, 让他们得以看见工厂过去的模样。


    一道道机械臂从空中伸下, 抓走一只活泼长毛羊,并将它捆在一个半边鸡蛋型的铁壳里。另一道机械臂伸出来, 剃光了长毛羊脑门的头发,注射不知名液体, 然后用激光刀给长毛羊开瓢。


    长毛羊发出了凄惨的尖叫声。可惜没有人听见。另一个拳头粗的管子捅到它脑花里,咕噜一声扔进去了虫卵似的东西。长毛羊的声音渐渐微弱了, 只剩下令人胆寒的游丝般的喘息。


    紧接着又是好几道管道螺旋地刺入长毛羊体内, 不断注射不知名液体。整只长毛羊霎时臌胀起来了,宛若一个被吹起的气球。它的四肢都被水肿的身躯所淹没,头部贴在身躯上, 只剩下尖尖的羊角可以看见。


    一个机械抓手将“羊包”摘下, 放进墙上漆黑的网格里。当整面墙都挂满了“羊包”,它就会整体翻面进入下一个程序。


    也许是看见同伴的惨状,长毛羊们发出了“蛐蛐”的哀嚎声, 羊挤羊似乎想躲开,有些羊还在屋里乱窜。房间内众多机械手依旧无情地抓走它们。完成后还会给它们盖章, 并且用电子音宣布道:


    “代码23DEAR3羊膜腔制造完成,羊水检验合格。”


    “啊?”白煜月觉得古人的常识真的很难懂, 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羊膜腔是真的羊啊?”


    赫川也很懵:“不可以吗?”


    他们声音似乎惊醒了某些东西, 两道机械手臂伸展着抓手向他们抓来。


    这不是全息幻象, 而是真正的机械!这座房间过了百年仍然有富余的电力!


    更多的机械臂正在苏醒,要把房间内的活物都执行“注射程序”。


    对于哨兵而言, 区别全息幻象和真实十分简单。白煜月和赫川立刻行动,分别对上了一道正在活动的机械臂,拿起武器就要开干。


    赫川拿起枪轰了一轮,火花照亮了半面墙。机械臂的金属外壳立刻变形,露出里面的真实结构。


    他看清后一脸凝重。机械臂毫不停歇地向赫川攻去。赫川就地翻滚才躲开。


    他一边躲闪一边提醒:“我忘了这里是遗迹!小黑!这里有双特性材料!”


    机械臂扑空后迅速归位,重新锁定生物。它的外壳脱落,里面并非传统的机械结构,而是用一种胶状的白色物体将一些金属零件,和一种筋骨质感的零件黏在一起。一丝丝微弱电流在里面蹿动。整体就像一块具有神经的肌肉一样。


    这种包含机械科技与生物科技的双重特点的材料,就叫做双特性材料。一般只在遗迹出现,既可以对抗火力,也可以对抗精神域攻击。


    白煜月不怎么习惯用枪,直接凝出黑刀。只要他的精神拟态比对方强,什么双特性材料都可以砍烂!


    但是现在他使用精神拟态,总有针在骨头里搅动的刺痛感。可他之前使用精神拟态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没有一步步稳打稳扎地过度,一次性大幅度解封确实对他造成了影响。


    解封率20.23%,可能是他目前的极限了。


    机械臂如同劲风袭来,白煜月不作多想,平挥黑刀。


    黑刀宛若切断了一滴水珠般,丝滑地将机械臂一分为二。


    双特性材料的恐怖之处在此时显现。当精神域相关的武器割断它的那一刻,一种极低的次声波便反震回来,在偌大的房间内久久不散。次声波几乎能把普通士兵的五脏六腑震碎,对感官敏锐的哨兵而言更是最大的折磨。


    白煜月身形一晃,有点晕,捂住嘴咳了几声,手套都被鲜血浸湿了。他后知后觉地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小黑——”赫川呼唤出月亮熊,熊掌一挥迅速撞飞了机械臂。双特性材料弹回来的反震让他头晕目眩。但他顾不得那么多,快步冲到白煜月身边。


    “我没事,只是吐血而已。”白煜月神色如常地说道,“还有那么多机械臂等着我们。”


    “你不能用精神域了。”赫川严肃道,“我来加大精神域的输出就可以了。”


    被撞飞的机械臂恰巧碰到了其他机械臂。机械臂似乎没有那么智能。四个机械臂一起上阵,将它们的同伴拆分。房间内迎来了片刻安宁。难怪那个研究员一直在诱惑他们进来,原来是想找个替死鬼。


    “我们得想想别的办法。”白煜月还有众多谜团没有解开,没打算硬来,“司潼不在,你要是加大精神域输出,暴.乱了可没有向导帮你。”


    “我没有和他链接过。”赫川赶紧自证清白,“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最多一起吃午饭。”


    白煜月内心咯噔一下:“一起吃午饭已经很暧昧了。”


    赫川困惑不解,小黑以前也不是那么封建的人?


    白煜月努力思索。赫川也很努力地想办法,可惜只能想出馊主意。


    他低声问:“不如……你来试着当我的搭档?”


    白煜月无语至极。


    赫川自己琢磨了一下,又道:“我觉得真的可以。你在向导系上过课。”


    白煜月:“废话。”


    赫川:“你的成绩比大多数向导都好吧。”


    “还可以吧。”白煜月不愿露出太多骄傲。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接触“学习”两个字,白煜月就有一种获得高分的执念。好像“努力学习”生来就刻入了他的DNA里。


    赫川:“你,那什么,《白噪音情绪控制》,成绩是不是也很好?”


    “是《白噪音艺术鉴赏与情绪控制》。”白煜月不得不重申课程名,同时也回忆起一段往事。


    正如音乐鉴赏课是向导最不愿意上的课程,这门白噪音鉴赏课便号称哨兵最难的科目。


    白噪音即一段有规律节奏的音频,翻书声、风扇转动声等等,都是白噪音。学生通过运用精神域感知一段白噪音音频来分析里面蕴含的手法、情感、中心思想和作者要表达的道理。哨兵们鉴赏白噪音,还能获得一种精神上的宁静。


    白煜月在塔内被禁用精神域,只放大感知去听。为了提高学分,他熬夜整理题库,把不同赫兹音频的中心思想都牢牢记住,最后以罕见的高分通过。但说实话,他根本什么都感觉不到。


    “也还行吧。”白煜月回答赫川的问题。


    “那不成了!”赫川道,“你学过向导系的课程,又学过哨兵系的课程,你有什么做不到的?我们可以来个双哨兵精神域对撞,余波能把这里全震掉——”


    “我是黑哨兵,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白煜月放低声音,“但你有一点没说错,我什么都能做到。”


    赫川瞥见白煜月得意的眉眼,心头猛跳,血液都多出几分热意。这大话放在白煜月身上毫不违和,他本来就该意气风发。


    “我来辅助你。”白煜月对赫川耳语了几句,然后把一个通讯器调成耳机模式递给赫川。


    赫川戴好通讯器,又瞥见白煜月的手腕,问道:“你怎么有两个通讯器?”


    白煜月:“你戴着的这个是北星乔的,性能比较好,别弄坏了,记得还我。”


    赫川满腔热意突然被一盆冷水浇灭。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个得知黑哨兵死讯的夜晚。他从牙缝中艰难挤出:“北、星、乔?”


    白煜月打断他:“少废话,干活!”


    赫川绷着脸,似有怒火无处发泄。他用布缠紧自己的手腕,准备接下来的近战。这里的铜墙铁壁太容易反弹子弹了,开枪并不保险。


    他俩朝不同方向跑开,赫川跑得更快一点,白煜月慢一点。而那些机械臂扫描一番后,全部对准了赫川。


    在全息监控视频里,那些机械臂也是优先找满场跑的长毛羊。


    白煜月心想自己猜测得没错,便放慢脚步,转身观察那些机械臂的移动路线。他的大脑内迅速模拟出一个立体移动图。而奔跑的赫川就是一个小光点。


    眼看赫川就要被三个机械臂抓到。白煜月的声音及时响起:“从(1023,99)移动到(1029,104),击退离你最近的机械臂,然后往西边走。”


    判断坐标是士兵的基本功。当赫川移动到目的点时,追踪他的机械臂从三个变成了两个。白煜月立刻修正机械臂的移动范围。赫川攥紧拳头,身后浮现出黑熊庞大的声音。一声沉闷的怒吼回荡在房间内,赫川挥出重拳,势如破竹。


    “铛——”


    被赫川击中的机械臂在原地颤了颤,复位重启程序。另一条机械臂仍然紧追不舍,赫川不再恋战,快速跑动。他刚刚那一击看着气势强劲,实际上没有动真格,所以受到的反震很小。


    机械臂复杂多变的行走路线刻在白煜月的脑子里,大量的信息逐步推演出未来。机械臂的行进路线越来越多,线条越来越密,最后形成一个半径二十米的大圆圈。当小光点进入这个大圆圈时,就会被机械臂盯上。


    而不同的机械臂的大圆偶尔会重叠在一起,共同进攻。


    如果这时,有另外一条机械臂突然脱落……


    机械臂上有生物的特性,它又行走了不在其他机械臂记录范围内的路径。


    所以它的同伴会判定它为新出现的待实验体。它那么大,那么好动,一定很健康。故而其他机械臂都会改变捕捉目标,转而盯向它。


    这也是刚刚四个机械臂拆分同伴的原因。


    所以只要跑出特定的路线,再打落其中一个机械臂,就能最大范围地使许多机械臂同时安静下来。这里是一个长115米,宽44米的空间,只需同时打落两个机械臂,就可以开出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1033,242)、(1128,167)……”白煜月边跑边轻声念出坐标,同时退到墙边,将一直被束缚的研究员单手拎起。


    “(1315,112)、(1407,340)……”


    白煜月也吸引了一帮闪烁着寒光的机械臂。它们旋转着抓手,但身躯却如蛇般灵敏,仿佛是活着的生命。


    “就是现在!打你左边那个!”白煜月不用看也能知道赫川的情况,他对着通讯器如此喊道。而面对追踪他的机械臂,他只凝出一小片小黑刀,如狂风骤雨般给其中一条机械臂“刮痧”。然后趁它定在原处,白煜月抬腿一踢。机械臂便如荡秋千般荡了出去,然后宛若鱼食投入鱼池,被蜂拥而至的其他机械臂瓜分干净。


    另一边赫川也搞定了。整个房间内所有机械臂都在忙活自己的事,呈现出一种静悄悄的忙碌。


    白煜月连忙拎着研究员和赫川汇合,两人来到挂放“羊包”的墙面。上面挂了一个被碾压成卵型的双特性机械碎渣。他们不再理会,从一道缝隙跳下,进入另一条走廊内。


    这里暂时没有什么异响,两人同时松一口气。


    研究员却盯着白煜月,眼神有些嫉妒。他刚才把白煜月报坐标的举动都听得一清二楚,那是普通人能有的大脑处理速率吗?黑哨兵轻而易举地达到了普通人不能触碰的顶端。他忍不住道:“难怪长夏当了白塔一百多年的AI主机……”


    白煜月:“什么长夏?”


    研究员缄口不言。


    赫川煞气十足地瞪了他一眼。


    “是这样走没错,这里是安全的。”研究员连忙说实话,“文森山工厂有很浓的宗教气息,他们不会在有宗教气息的地方搞陷阱,那是对慈悲神母的大不敬。”


    “宗教气息……”白煜月用手电一打,才发现墙壁上密密麻麻都是壁画。


    这里的墙面就是冰,摸上去十分光滑。古代的壁画绘制是用激光打印技术直接在冰内绘制,绘制出来的效果立体感十足,更容易保存,而且不会对冰面有任何破损。为了显示它的庄严,冰壁画只在关键部位描上了金色,远看近看都漂亮极了。


    “这里讲述的是神母的事迹。”研究员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顺着壁画耐心地解说起来,“你们越了解高深的东西,就有了解真相的渴望。”


    “那么多壁画,快讲。”赫川不耐烦道。


    研究员缩缩脑袋,才从头讲起。


    【南极洲战火连天,各方势力割据极地。皇帝降世,以一人之力血屠七城,于南极极点建立皇宫。皇帝有神力,将极寒之地化为春日,皇宫兰幽风香、一碧千里,世人未有见之。


    皇帝患有头疾,每到发作之日痛苦不堪,需要听见他人受刑惨叫声才可缓解。因而皇宫服侍之人噤若寒蝉,连夜辞职。皇帝一人处理政事,独断专横,无人敢出反言。皇帝沉疴难愈,其惩戒百姓手段日益惨无人道,生剖孕妇、日啖人心,冰川浸血。民众苦不堪言,称其为“暴君”。


    神母大爱世人,不忍闻其苦,亲自登殿献缓疾之策。


    神母与皇帝由是神魂合一。皇帝疴疾果见痊愈。】


    随着手电筒的光柱移动,冰壁内的画面越发精彩。


    “所以皇帝是哨兵……”白煜月尝试用现在的知识解释,“神母是向导。他俩精神链接了,皇帝的精神域就舒服了。”


    研究员感觉不舒服,怎么能把神母的尊称等同于区区向导呢?他重申道:“神母就是神母。”


    白煜月:“你真是个讨人厌的封建余孽。”


    研究员敢怒不敢言,继续道:


    【皇帝宣告天下,其与神母同心同魂,共享皇权。于是神母代为行政。】


    赫川这时也懂了:“他俩成了终身固定搭档。”


    白煜月神色凝重:“他们的权力也交接了。”


    【然神母仅能缓解一时。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又患眼疾,不见颜色,性情更暴躁易怒,每日行刑三千人。血流南极洲,伏尸满汪洋。】


    “眼盲头痛,这都是我们哨兵典型的精神失控后遗症。他们俩匹配度不够高?所以神母精神疏解没用?”赫川疑惑道。


    研究员不想回答他,但白煜月似乎猜到了一点真相:


    “不,应该是神母和皇帝的匹配度虽然低,但神母是唯一有匹配度的人。”


    往日得到的信息都在此刻得到印证。白煜月道:“皇帝是那个时代的黑哨兵。”说完后他没由来觉得一阵阴冷。


    【期间神母常召宫外士兵共谋密事。


    皇帝问神母是否有二心。神母发誓永生不踏出极地宫殿半步。


    皇帝多疑,某日再次召询神母。神母承诺:“我心忠贯日月,如信天翁。”当场剖其双眼,自证与皇帝共感失目之苦。皇帝始信。


    而后神母召见众士兵,双手捧其双目,道:“我不忍见世间受苦受难,方登殿自囚。今后你们代我之目,洗涮世间罪恶,使众生灵重登极乐。”


    民间众人有感于神母以身饲虎,纷纷建碑纪念之,歌颂神魂合一之理。信天翁亦为神鸟。后世又出数代暴君,罪行罄竹难书,民间反叛之心愈盛。神母教众愈发壮大。其教众共称:极乐曼陀天。】


    这段历史记录到这里就停下了,研究员紧闭嘴巴,不再多言。


    赫川听完后有点意外:“没想到极乐曼陀天当初还是个反君权势力……”


    白煜月还盯着皇帝的影像,脑中重新整理得到的信息。


    历史书上说,南极洲出过很多任“暴君”,他们不是家族传承制,而是基因制,靠实力上位,导致战火连天,这点和壁画里讲的一样。


    因为神母缓解了当时民众的苦难,所以许多人信仰神母相关的宗教。


    又因为神母拯救众人的手段之一,是与皇帝的精神链接,所以后世就将哨向间的精神链接捧上神位。


    南极洲太狭小了,养不活那么多人,只能不断用战争制造财富。于是不断追捧实力更强的哨兵,又不断寻找向导进行强制匹配。


    如此荒唐的战争就这样进行了两千年。直到南极洲重新成为地广人稀的净土,举目望去是无边无际的冰川雪原。


    而当初的事情已经无从考证。皇帝究竟是男是女不知道,壁画里大家都穿着厚衣服。皇帝是因为独断专横才独揽大权,还是因为手下人都辞职跑光了才头痛也不知道。神母到底对皇帝什么感情,建立极乐曼陀天的初心是什么也不知道。


    真相已经永远湮灭了,只剩下一面面歌颂神母的画壁。


    白煜月内心莫名的沉重。他拿起通讯器,调出拍照模式,仔细地记录上面的壁画。如果有未来,至少将这一刻的历史记住吧。


    他拿的是北星乔的通讯器,赫川已经还给他了。


    虽然他的通讯器是最新款的。但架不住北星乔改装过通讯器,其性能和功能都不是一般的强大,正如这拍照也比他自己的清晰数倍。


    赫川正在到处找信号,尝试拨通司潼的通讯。忽然,他被某个物品的钻石火彩闪了闪眼睛,那是极光会的会徽。他盯着那个冰镐徽章,抿抿唇。


    白煜月拍完照,又小心地擦了擦通讯器上的灰尘。赫川没忍住问道:“你干嘛那么宝贝他?”


    白煜月:“这又不是我的,我当然要好好保管。”


    赫川:“北星乔不是个好人。他、他那样对你——”


    白煜月:“他对我怎么样?”


    赫川:“他对你很不好,让你一个人过毕业考。”


    白煜月:“你不也让我扣分了?”


    赫川脸色霎时惨白,灰色的双眼盛满哀痛。其实白煜月已经不在乎那些,他觉得在白塔的记忆,已经离他很遥远,但他没想到赫川会如此愧疚,失魂落魄得仿佛与刚才重击机械臂的是两个人。


    “在得知你没有通过毕业考那天,大家都失控了。我和北星乔打了一场,我破坏了很多公物,所以被判去罗瑟拉城做建设任务……”赫川低声道。


    白煜月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说不出什么感情。


    “那一天我记得还有那个狱火会的什么年,一个夜巡组的什么历。司潼也失控了。”


    “可能我和司潼的关系总是让你误会,但其实……”


    就当赫川沉浸在对话里时,他没有注意到,他和司潼的通讯已经连接成功了,通讯器上的呼吸灯由红转绿。


    白煜月瞧得分明,他还能听见噪音下那些细碎的人声。


    司潼在那边碎碎念:“看来他这个脑干缺失的家伙那边还挺热闹——”


    然后通讯器里响起了封寒学长的声音,听上去很遥远:


    “你可以不外放,我没有兴趣听你的隐私……”


    赫川做足心理准备。但他满腔的勇气只能化作细若蚊蚋的声音,说:


    “但是小黑——其实我最在乎的是你。”


    他手腕的通讯器突然传出尖锐爆鸣声,掩盖了赫川后半句话。继而一阵翻箱倒柜的撞击声。白煜月和赫川都惊讶地看着通讯器。


    只见一顿电流噪音后,封寒的声音瞬间离得极近,仿佛贴着通讯器咬牙切齿地说出:


    “白、煜、月?”


    第072章 救援(1)


    “你听错了吧学长。”白煜月特别冷静地应对, “白煜月明明还在亚历山大岛,我都没见过他。”


    “你哪位啊!”赫川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对着通讯器输出, “大声吼别人名字还打断别人说话有没有教养!你是不是还抢了别人的通讯器?光天化日还敢为非作歹了?别让我逮着你!”


    输出完后他才转头问白煜月:“小黑他是谁?”


    白煜月:……


    “这说话的人是谁。”封寒也转头问司潼, “别让我逮着他!”


    司潼欲言又止,双眼都变成死鱼眼, 似乎不想搭理这个人:“他就是赫川,哨兵系的。”


    “哨兵系的?”封寒迟疑了一秒, 才想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神色渐渐从愤懑变得震惊。


    ——这个人就是赫川!


    ——就是那对疑似被小黑拆散的“哨向”里的哨!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通讯器突然发出功率过载的暴鸣声, 但他离通讯器很近, 所以听得很清楚。这个赫川在说他最在乎小黑!


    封寒的大脑一瞬间竟然理不清楚这错综复杂的关系。


    可是因为白煜月招惹的人太多了,他竟然在某一刻生出了“早就习惯了”的感觉。


    封寒只能紧张地拨弄通讯器。要不是信号不好,他真想直接视频通话看看白煜月什么反应。


    白煜月刚刚还有心情给自己洗白, 应该是没听到吧……


    司潼从封寒手里拽回自己的通讯器, 把通讯器里的过载模式取消掉。他从赫川说出“小黑”那两个字时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是立刻启动了备案。他和小黑只能做朋友,怎么可能眼巴巴地看着赫川涨进度。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条新的固定带, 重新绑好通讯器,便向封寒伸出手:“诚惠三万谢谢。”


    这里连不到中央白塔的网络, 封寒就给司潼手写了一张欠条。而司潼的通讯器有针对赫川通讯器的信号加强通道,他们才能聊上天。


    白煜月那边, 他和赫川说明封寒的身份,小声说封寒的证词可是他们不上军事法庭的关键, 说话客气点。然后他轻咳几声, 大声说:“对面的可是总指挥精心教导的学生、上一任接受了狱火会百年传承的会长、五年前流传在向导系学生心中的可怕传奇(指6门F)、亚历山大岛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守塔者!最重要的是,他是我的学长——”


    封寒听着差点把笔掰断。


    白煜月的声音好像也贴近了通讯器:


    “学长, 你还在生气吗?现在应该气消了吧?还没有的话我就再等等——”


    听完这句,封寒的所有火气都莫名其妙地被一阵清风吹散了,捞都捞不回来,连个生气的样子都装不出了。


    司潼和赫川听见却莫名酸涩。赫川在想哪里冒出了个封寒。司潼却是有点羡慕,封寒和白煜月之间没有任何沉重的过往,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白煜月可以尽情展示自己的快乐,多叫人羡慕。


    封寒已经完全接受了白煜月离开亚历山大岛的事实,但是该教育的还是得教育:“你们冒然跑来文森山实在是太危险了,你们甚至没有情报。”


    白煜月:“可是,你需要我,对吧?”


    他刚刚听了半天,封寒那边只有司潼的声音,其他人一律不在。本来队伍人就少,再分散行动岂不是更危险?封寒的队伍绝对是遇到一些情况了。


    “我们遇到一个可能是迷宫的地方,走散了。”司潼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


    赫川:“什么叫可能是迷宫?”


    司潼:“就是他们明明跟在我们后面走得好好的,一回头就悄无声息地不见了。但他们应该还没有生命危险,现场没有血迹。”


    赫川倒吸一口凉气,脊背凉飕飕的。但他看了一眼研究员,心才落定:“一定是有人捣鬼!”


    “你们在哪?”封寒问道。


    “我们掉入了一个运输羊的陷阱……”白煜月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还说了他们抓到的这个研究员。


    “你们在文森山的加工厂。”司潼将新搜集的情报发送给白煜月。


    前不久,封寒他们坐着装甲车一路有惊无险地碾过各种陷阱,躲避了各种变异动物的攻击,才从一间废弃小屋里得知文森山的情报。


    文森山遗迹共包括三个部分,一个是最外围的生活圈,有员工宿舍、农田、畜牧池等生活型建筑。中间则是各种小型加工厂,覆盖范围极大,白煜月他们正在此处。但加工厂在加工什么,他们现在也没有搞清楚,只知道是往核心运输的。


    最中间才是文森山遗迹的核心,一座掏空了文森山主峰的实验室,总共十八层。实验室在研究什么,又是否关押着什么,他们也不知道。总之,文森山是一个充满谜团的地方。


    不过封寒一行人不是来解密的,而是来拦截叛徒的。


    “后来我们抓了三个从极乐曼陀天手里逃出来的人。他们说极乐曼陀天那边还有49位研究员活着,他们都携带了白塔的关键军事情报,一定要拦下他们。我把名单发给你。”封寒说道。


    “我们用上两只手也抓不完49人啊。”白煜月道。


    “有从其他地方出发的小队。”封寒说起这个便生出想叹气的冲动,“不过我一直接收不到他们的信号。我把他们的名字也给你一份吧,说不定有你认识的。”


    白煜月快速扫了一眼,还真是巧了,名单里好几个116届的新兵。唉,总指挥真是没人可派了,早叫他来帮忙多好。


    “那三位研究员还告诉我们一个消息,‘伪长夏’本来打算坐潜艇逃走,但是听说你死了,极乐曼陀天才召集众多白塔叛徒前往文森山,文森山的秘密可能与黑哨兵有关。你……”封寒喉咙里似梗着鱼刺,大家都是白塔出来的,绝不可能让对方打不过就逃。但在担心之下,封寒只好说:“保护好自己。”


    白煜月乖巧地说:“我知道了学长。”


    封寒都能想象出他说这句话时假装好学生的坏蛋模样。


    通讯信号变得不太好了,赫川连忙问他们抓到的研究员怎么处理,他们还有一个查看全息监控的仪器。司潼先把那份仪器的图纸改造一番,便阴仄仄地说是个在双子塔里不太重要的角色,估计情报也没拿多少,扒光了倒挂着喂给变异动物就行。


    然后通讯信号“啪”的一声消失。白煜月和赫川齐齐看向研究员。


    “等等!”研究员紧紧攥着自己的衣领,“我愿意弃暗投明,这次是真心的!”


    赫川:“什么真心都比不过握在手心的真实心脏。”


    “我是认真的!我、我……我本来是因为暴风雪才落下队伍,我本来想去核心那里和他们汇合。”研究员的神色有些迟疑,“但是,我们队伍共有81人,活着的人数怎么会只剩下51人呢?这损耗不正常……”他虽然对极乐曼陀天狂热,但又不是傻子,本质上还是一个利己自私的人,觉得付出大于收获就不肯干了。


    “我们这条长廊往前走的就是工厂的运输通道了。但我、我知道这附近有电梯,可以直达地面。”研究员赶紧把肚子里的货掏出来,“我还会按司潼说的装一个新的全息监控电光谐振器……我其实没有他说的那么不重要……”


    赫川犹豫地看向白煜月。


    白煜月想了想,先让研究员把新的谐振器装出来,他要什么元件他们去现场拆一个。他们两个都要学习使用。之后再去把那些叛徒一个个搜罗起来。


    研究员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白煜月和赫川便在冰壁长廊四周寻找可以用的电子元件,一拆一个准。


    忽然,白煜月衣领上的通讯器发出传呼声。


    谁会拨通北星乔的旧通讯号呢?


    白煜月点开通讯器,来电者是个熟人,而且就在支援名单上。他面色凝重地按下接听。对面估计没想过能接通,说话声有些飘忽,电流声十分严重:


    “这是什么意思?周伏清的通讯器拨通了他的某一位联系人?唉,这些学弟的通讯器界面真是花里胡哨,咦,这是拨通了的意思吗?”


    白煜月:“是的,我是白塔第116届毕业生,请告诉我你的方位。”


    对方陷入了长达十秒的寂静。


    然后几乎是朝通讯器吼叫般:


    “靠!有救了!变温区!十万火急!”


    “沙沙——”


    对方似乎还说了什么话,但都被电流声掩盖住了。


    白塔士兵在外若接到救援信息是必须行动的。这点刻入了白塔士兵长达十年的军事学习中。白煜月叫上赫川,站在研究员前,冷冰冰地问电梯在哪。


    变温区是为了保持货物在长途运输中的活性所设置的区域。既然对方没有说是哪个工厂,且考虑到这里的地形,应该指的是好几个工厂通往核心的集中运输通道,统一设置的集中型变温区。自己能接到对方的信号,证明应该不远,走电梯去到冰面找人最快。


    研究员此刻也新改装了两个谐振器,毕恭毕敬地递给白煜月,还详细解释了电梯的方位,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


    其实他心里还是墙头草,打算去看看别的队伍的情况,如果情况太糟糕,他就再反叛回去极乐曼陀天那里。


    白煜月和赫川拿了谐振器,一路绕过许多传送带,才走到电梯处。白煜月又花了一点时间给电梯通电。电梯门开启,吹起一阵阵灰尘,露出里面宽阔的空间。


    因为这里是山地,他们所在的位置离地面其实很远。白煜月盘腿坐在电梯内,一边休息一边捣鼓着手上的谐振器。赫川还在那里威胁研究员把谐振器弄简单点。


    新改装的谐振器需要对准全息监控的储存单元,不断调整信号频率,直到找到监控正确的管理信号,再利用管理员权限把它的密码修改成六个零。只要这里的储存元件没有损坏,就可以翻找这里的全息监控记录了。


    白煜月试了几次,终于学会了如何调监控记录。电梯内出现许多虚影。随着白煜月不断旋钮,这些虚影就不断后退,地面的灰尘都回到了虚影身上,踩碎的冰块也复原了。


    赫川还在说研究员给他的这个是次品,研究员痛苦地捂住耳朵。


    白煜月继续旋钮,想看看这电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如果没出现虚影,白煜月就快进那些时间。如果出现虚影了,白煜月就好好观察他们一番。


    出乎他预料的,这里的电梯在过去十年都有人用过,有的穿着白塔制服,有的穿着一身破烂。


    时间再往前推,地面上愕然出现一滩血迹!


    白煜月一惊,连忙停止旋钮,他看了看谐振器上的日期,都是二十多年前的监控影像了。他谨慎地靠近血迹中央出现的虚影。


    血迹中央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披着白色的动物皮毛,旁边还有个一颗死不瞑目的北极熊熊头。白煜月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误入的平民啊。他听说一些普通人保暖的技巧,就是猎杀一头北极熊,将血淋淋的毛发裹在身上,等皮毛收紧,自己也获得了和北极熊一样的保暖能力。


    女的正在把北极熊皮毛缝成一个小包裹,看起来也人畜无害。


    白煜月放下戒备,低头继续研究谐振器。


    赫川和研究员的吵闹声,与这过去虚影的交谈声融汇在一起。


    黑发的女士终于缝好了她的小包裹,然后兴奋递给另一个人看:


    “你看!我们的孩子是小北极熊!”


    原来她手中捧着一个孩子。孩子裹着小北极熊的皮毛,头上还顶着小北极熊的半个头颅,血液浸湿了孩子的半张脸。看来他们猎杀的是一对北极熊母子。这种行径十分残忍,可生存这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白煜月不再看这一家三口。


    此时裹着大北极熊皮毛的青年说道:“我还是很担心,姐,我们的孩子居然是白发。难道是白化基因吗?我担心他变异太多了……”


    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白煜月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是巧合吗?


    他看向那两个人,他们都有着一头黑发,眼睛看不清楚是什么瞳色。白煜月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了,他好像在走过去,想看清楚他们的样子。可是他们的距离始终很遥远。


    “继续走吧!翻过文森山,文森山后,就是白塔的势力范围了!”白荆棘露出一份憧憬,“基地的人追不到这里!到时候……我们装作是逃到这里的无辜夫妻,再用基地的资料换点功劳……我听说那里的基础福利很好,人们安居乐业,士兵们保家卫塔,周边还有很多虎鲸群,我都没见过虎鲸呢。就连企鹅也不是用来吃的……小月亮会喜欢那里的——”


    为什么是月亮呢?因为在极夜期,在万分之一的晴朗天气里,人们才得以看见天上的明月。而且一定是圆月。小孩子裹在毛茸茸北极熊皮里的样子,就像一轮圆月,所以叫他小月亮。


    “刹——”


    电梯颤了颤,在冰面停稳,缓慢地推开大门。


    那两个虚影还在那里。赫川注意到白煜月的异常,担心地问怎么了。


    白煜月缓慢地眨了眨眼,眼睛有点痛。他转身,面向茫茫风雪,声音变得沙哑:


    “先去救人。”


    第073章 救援(2)


    走远后白煜月回头看了一眼, 谐振器控制的范围有限,那些虚影很快模糊了,渐渐被这漫天大雪掩盖。再走几步, 白煜月便在脑中描摹起那两人的模样, 他和他们的脸型有点像,鼻子很像, 嘴巴也有点像。他这才相信了自己的一部分来自他们,喉咙渐渐被什么东西堵着似的。但他只能往前走。


    “小黑——”赫川追上来想关心一下, 但看见白煜月的神情,话又在肚子里转了一个圈。他向来不太会安慰人, 这个时候说点别的比较好吧。


    他支吾几声, 才想到新话题:“你身边还挺暖和。”


    白煜月搓搓自己的手,不知道赫川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而他们身后被捆着的研究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白煜月走过的道路。寻常士兵走冰面, 只会留下军靴的钉子痕迹。而白煜月走过的冰面, 不仅有鞋印,还有一种流沙般的质地。那是一颗颗融化后又凝固的冰粒堆积出来的神奇质感。


    研究员无端想起了之前在冰壁看到过的记载。从前他以为是夸张手法,现在却有一种“说不定是真的”的荒谬感。


    传说中, 皇帝有神力,将极寒之地化为春日, 皇宫兰幽风香、一碧千里……


    ……


    三个小时前。


    原驻守在纳尔逊城哨塔的向导,科尔, 追踪着敌人,带领着他的队伍来到文森山乙园区总变温区。


    他的队员共有八位。出发前, 他查看了所有队员的资料, 里面竟然没有一个是有终身搭档的,还有四个刚毕业的新兵蛋子。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种实力可能不太够用。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三塔之城的大清扫他也听说过了, 估计白塔是真的挤不出人手。


    他毕竟是位毕业四年的学长,更有经验,遇事不慌。于是他接到队员后,立刻根据各自的特点设计了一个全远程战术,狠狠操练了一番。


    他谨慎地带着队伍进入文森山外围区域,发现了叛徒踪迹后依然谨小慎微,经过一番排查才正面对上了两位叛徒。


    那两位叛徒拔腿就跑,跑进了这个总变温区。


    科尔在此刻的警戒心达到顶峰。他立刻下令,展开全远程攻击,先打断叛徒的四肢,而后直接射杀。


    虽然直接射杀会丢失一些情报。


    但战斗的胜负总是由这些微妙的迟疑决定。


    科尔相信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而且八位队员都服从命令,犹如他们成千上万次的演练一样,子弹先是打碎了叛徒们还在奔跑的四肢,让意外发生的概率降到最低点。然后几发子弹同时贯穿了叛徒的颈椎和胸腔,让叛徒们彻底没有了声息,软泥般躺在地上。


    科尔再次判断,此刻先不要轻举妄动,以防这些尸体还有后招。


    八位队员便和他安静地蹲在一面矮墙后面。


    某种程度上,科尔并没有做错任何判断。


    只是文森山实在太诡异了,而那两位被击毙的叛徒,埋藏着更深的准备。


    就在科尔紧张地等待180秒后,那两位叛徒的身躯突然自爆!他们的身躯里藏着不止一枚炸/药,似乎不是为了清扫敌人而准备的,而是为了把这两个祭品彻底炸得粉碎而设计的。焦黑的肉沫甚至飞到了科尔他们面前。


    科尔和他的队友们立刻持枪警戒。科尔再度判断局势,打出手势说先离开这片区域。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就在叛徒自爆的时候,这片露天的区域场所传出一个电子音:


    “感应到温度信号,乙园区电源开启。”


    轰鸣的电流声贯穿了这片较为平缓的山坡。队伍里的一位哨兵学弟当即痛苦地捂住耳朵。科尔二话不说,提着哨兵学弟喊道:“赶紧跑!”


    可是没走几步,他们脚下的冰面便开始融化塌陷。白花花的冰层突然逐步变得晶莹剔透。冰层下,一根根漆黑的钢管整齐排列,宛若火车轨道的枕木。没过多久,它们便开始滚动,荡起片片冰屑——原来它们是一条巨大的传送带,要把乙园区工厂的所有货物传送到核心区。


    这个漆黑的传送带大得出乎科尔他们预料,看不见传送入口,也看不见出口。一瞬间他们都要以为整座山都被钢管铺满了。


    叛徒们的残骸从冰裂痕掉下去,被卷入钢管中的缝隙中,化为一阵烟消失不见了。


    “保持平衡!去前方两点钟方向的站台上!那里的冰厚!”科尔再度发起指挥。


    脚下的钢管轰隆作响,冰层似乎越来越薄。他们走向一个尖锐的冰柱,并且搭了个人梯爬到最高点。等他们回头时,便看见以往从未看过恐怖美景。


    远方的钢管传送带已经完全消融了冰块。在一圈圈的滚动中,钢管表面不再是漆黑,那些铁锈都尽数磨去。它们表面展现出绚丽的光斑,好像毒药撒上去了一样。原本漫天的风雪还能遮挡它一点,但渐渐地,它上面呈现出一个无形的屏障。


    “它在升温……”科尔此刻遍体生寒,“我们这里也会融化……”


    “刚刚是不是有电子音说电源启动了?该死,那两个叛徒就是为了启动电源才来这里的。”一位队员说道,“我就说这一路走过来,怎么那么多地方都通电了,就算里面是核电站也经不住这么造啊。他们来文森山的目的之一是启动这里的电源!”


    “看!那里升起了屏障!这里要合拢了!”一位士兵惊呼。远处一道道墙壁正缓慢升起。这里原本是露天场所,有冷空气散热,科尔他们觉得还能忍受。但如果被它们形成密闭空间,升温速度一定更快。


    “搞通讯那小子,站到最中间,把这个信息发出去。班克斯、周伏清,你俩后朝警戒。白温岭,你和我在前面突围。”科尔沉着应对,“其他人展开远程方阵,给我们火力支援。”


    科尔他们以一个梭形队伍缓慢地爬到另一处冰面。他们脚下的冰面还没有完全被磨碎。但这是迟早的事。他们往外走,冰面越来越薄,冰粒在他们的衣服内衬内融化成水。科尔整个人像被浸湿了一样。


    走到路中间,冰面突然破裂。通讯兵掉下去了。皮肤立刻被滚烫的钢管烫得焦黑,肩膀上的白塔袖章也蜷缩起来。通讯兵似乎想说什么,他在用自己最大的精神域来抵抗,甚至有些失控了。但是毫无用处。这些士兵习惯了低温,却极少面对严寒。唯一接触过最炎热的地方,就是欺骗岛火山口。而那里的训练他们也不常做。


    通讯兵张了张嘴,如同一片纸般卷了进去,再卷出来时已经是黑色的薄薄一片了。


    科尔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高温地狱。


    第074章 救援(3)


    “我觉得不止是空气, 精神域也开始烫了起来。”白温岭忽然道。他是哨兵,对精神域特别敏感。这个消息可谓是对现状更加雪上加霜。


    而且随着两边的屏障不断合拢,流进来的冷风越来越少, 空气加温的速度骤然快了起来。


    “我们要分出人手去破坏屏障, 一部分去找个传送带的电源。”科尔如此下令道。


    “我可以去破坏屏障。”周伏清突然说,“我上过工程维护课程, 评级是优。我去破坏另一边的屏障。”


    科尔:“你的精神域够用吗?”他记得周伏清毕业考成绩一般,但在平常训练里实在是很努力的一位向导, 平时对人也十分友善。


    周伏清低声道:“我可以做到的。”


    他把通讯器拆下来给科尔。不然高温可能会导致通讯器融化。他还没摧毁屏障,自己的手先废了。而还活着的其他人迅速组织好新队形, 用远程攻击为周伏清掩护。


    炽热的空间内顿时火花四溅。用精神域包裹的子弹犹如雨点般砸向其中之一的屏障。可是这里也是用的双特性材料, 攻击手们只觉得自己的大脑都被反震回来,但也只能咬牙隐忍。


    周伏清唤出了自己的精神域,一步步向传送带边缘移动。渐渐的, 他脚下的冰层融化了, 他直接走到钢管上。周伏清停了停,大家都以为他要被卷走了。但他还是颤颤巍巍地走向边缘。


    高大屏障前,周伏清慢慢蹲下去, 从还未完全合拢的连接缝中感觉到一丝凉意。他几乎要被蒸晕的脑子瞬间清晰了。他不断在屏障上做荧光标记。众人的火力支援更猛。周伏清紧急回想着自己的课程内容,默念自己不要害怕、不要多想, 专心去听。


    他闭上眼,却好像目能视物般撬开了屏障的钢铁外壳。


    他不断拆除各种螺丝, 掏出像肉块的零件。巨大屏障在火力作用下居然也有些颤抖。众人更加欣喜。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其中一边的屏障终于破出一个大洞。


    但是大洞破开后, 并没有冷空气吹进来。映入眼帘的, 是另一堵高墙。


    这里不止一条传送带。


    而是数十条传送带紧紧挨在一起,一同升温。这个变温区比科尔他们以为的大多了, 在冰雪消融后,才露出它狰狞的真面目。


    而科尔他们,恰好处于整个变温区的中心。


    另一边的周伏清没有着力点,整个人砸在另一堵墙上。他的大脑总算清爽了一点,而后四肢的烫伤瞬间贯穿了他。他也注意到了墙外还有墙,难道他们今天真的走到绝路了吗?那他刚刚感受到的冷空气来自哪里呢?


    周伏清艰难地抬头看,却发现空气正从一个狭窄的缝隙中吹进来。再扭头一看,整道隔热屏障其实是一个半圆形。


    如果一条一条传送带紧紧贴着排列,每一条传送带都有个半圆的罩子盖在上面,那么其实墙与墙之间是有一个倒三角型的缝隙。


    他们并非毫无出路,生路在头上!


    周伏清艰难地朝队友们招招手,再指了指头顶。他欣喜地往上看,去发现头顶的缝隙突然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堵住。周伏清揉揉眼,那个东西又消失了。他不再多想,而是拼命朝科尔他们打手势。


    科尔他们听懂了。众多队友都忍不住为他欢呼!他们这一行终于有点希望了!周伏清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他也算是个有用之人吧。


    忽然,一根尼龙绳突然甩到周伏清身边。周伏清下意识抓紧绳索,下一秒他便被一股巨力拉了出去。


    周伏清当场消失在他们眼前。


    所有人都看见一个毛茸茸的生物再次堵住了缝隙,听到了奇怪的嘶鸣声。诡异的沉默蔓延在炽热的传送通道内。


    过了一会儿,毛茸茸生物消失了。白温岭拿着特制望远镜去追踪,只能看见一个诡异生物消失在风雪中。


    “他、他怎么了——”班克斯双眼都瞪圆了。


    “我看见了,是一种以鹿为主体的变异动物。”白温岭说完这句后心沉了沉。周伏清没有被立刻吃掉是好事,但是他真的能从变异动物手中逃出来吗?


    没人再提及周伏清的生死,生怕一出口就成了乌鸦嘴,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


    而沉默之时,所有人都清晰地感知到可以灼伤大脑的滚烫热意。


    “继续走,活下去重要。”科尔张开干燥无比的嘴巴,低声道,“白温岭你带人突围,从那个缝隙爬出去。我……我替你们火力支援。”


    “我也来支援。”


    “我也是。”


    众人绝不可能抛弃自己伙伴。


    “现在不是训练。”科尔啧了几声,可惜嘴巴毫无唾沫,“班克斯你跟我吧。”


    “行。”班克斯迅速站到科尔身边,“我就知道你一向看我不顺眼。”


    身为哨兵的白温岭沉默的接受命令。众人艰难地向那一小道吹着凉意的缝隙出发。


    科尔和班克斯则往深处走了,那里温度还没那么高。科尔拿出枪,一通火力对准一个点迸发。等到他因为双特性材料反震得头晕眼花了,才让班克斯接替。


    但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不断地用通讯器向外发救援。


    “快接我通讯、接我通讯……”通讯器毫无反应,科尔绝望地叹气,然后又翻找起周伏清的通讯器。


    “我记得你们116届还有好几个都来文森山了。”科尔对班克斯说道,“什么北星乔、年知瑜……”


    “那种大人物肯定不会像我们这样等死。”班克斯自嘲道,顺便炫了一套单手迅速换弹夹,以后他就没机会炫了。


    “周伏清是极光会的,太好了他有北星乔的通讯……”科尔继续碎碎念。


    “会长什么都能做到。”班克斯道,“他很擅长带领我们。”


    科尔冷哼一声。


    “子弹打完了,再给点。”班克斯抹了一把脸,上面全是水。蒸汽快要使他不能思考了,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们极光会很厉害,你这个狱火会的总针对我。”


    “我那时的狱火会会长不是年知瑜,谁知道你们课余时间那么丰富呢?”科尔幽幽道,“我只参加过两届钓鱼比赛。”


    班克斯察觉自己的大脑快不清醒了,差点打到正在前进的队友。这可不是好兆头,他必须说点什么让他清醒:“我们的课余时间……”


    但未等他说话,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便从周伏清的通讯器传出。班克斯没有想起那个声音属于谁。科尔先直拍大腿,骂了一句脏话:“靠!有救了!变温区!十万火急!”


    “啊?又没信号了!”科尔哀嚎一声,“北星乔!听到了吗?”


    班克斯没由来的高兴,他由衷地信任北星乔一定能把自己带出去。但是他回忆起刚刚那个声音,总觉得不太对劲。一会儿后,那个声音和他记忆里某个人完全重合。班克斯突然放下枪支,神色呆滞。


    科尔连忙接替他,扭头问怎么了。


    “那个声音不像是北星乔。”班克斯喃喃道。他完全清醒了。


    科尔:“什么?”


    班克斯:“他像、他像……呃……一个已经被销毁的人。”


    “销毁”这词一般用在哨兵上。科尔莫名感到几分沉重。


    班克斯:“他像是……北星乔的哨兵。”


    科尔:“黑哨兵?”


    爱吃瓜的人都知道北星乔和白煜月的故事。科尔字面意义上的汗流浃背,随口道:“我听说他是总指挥的学生,大家都误以为他实力差,其实他成绩很好咧。”


    班克斯却无端地努了努嘴,露出一种与厌恶相似的神情:“他就是很娇气的一个哨兵。”


    科尔揶揄道:“哎哟,你毕业考多少分啊。”


    “我有一个朋友……”班克斯努力论证自己的说法,“他在路上和黑哨兵打招呼,只是很简单那种打招呼哦,就是普通的寒暄哦,绝对没有多余想法的那种打招呼哦。”


    大概是觉得要死了,班克斯才说出这段经历。他一边把融化的枪管卸掉,一边组装上新的。他继续讲从前的故事:


    “但那个时候,黑哨兵却冷冰冰地回复他,他听不清,想和他聊天,要先问问北星乔。


    “然后第二天,就传出了北星乔每次都要亲自接黑哨兵下训的消息,据说就是为了不让黑哨兵被别人搭讪。你们说离谱不。他也不是什么很强的哨兵。会长还日理万机,就偏偏要浪费那么多时间去接他。”


    那时候大家都觉得黑哨兵不是什么很强的人,但他居然这样目中无人?一个简单的对话说什么“听不懂”,还硬拖出一个极光会会长给自己当挡箭牌。真以为很多人想和他搭讪吗?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简直是恃宠而骄的混账。


    之后班克斯——或者说班克斯的朋友——再也没有和白煜月接触过了。他在其他人吐槽白煜月时也跟风点了点头,就当做是一个恶心人的报复。但莫名的空虚感总对他如影随形,直到死亡的消息将他惊破。


    “可能我听错了……”班克斯抹了抹脸,也是一手的水,“他已经死了。再说了,就算是黑哨兵,也是擅长破坏,能救我们吗?”


    科尔:“只要你们能活着,谁来我都愿意。”


    之后科尔和班克斯再无话题,时间被拉成无比漫长的一秒接一秒。温度仍然在升高。他们的眼球都要被烫成一块死肉。而前行的队伍更加直面炎热,烧焦的黑色轻而易举地侵蚀他们的肢体。最糟糕的是,子弹快要用完了。


    “能听到吗!周伏清!”一个声音从通讯器吼出,“我是白煜月!你们在哪!”


    班克斯气若游丝:“什么?”


    白煜月:“说大声点!我听——不——清——”


    班克斯以为自己出幻觉了,再度问:“什么?”


    科尔睁开眼,吃力道:“以锥形冰崖为原点,极点为正方向,我们在这个坐标……”


    “赫川你去关电源!我去救他们!快!忍着点!我要攻击了!”白煜月迅速跑起来。


    “有救了……”科尔脑子昏昏沉沉的,“白煜月这个名字真好听啊,我以后的孩子也要叫这个……”他没理解白煜月说的最后一段话。


    班克斯瞪大双眼:“他是白煜月?”


    在愣神之际,一声清脆的金属相击声响彻了整个传送通道。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一种地动山摇的撞击。不止是管道在震动,他们的心脏好像也跟着这种节奏而鼓动。血液流向四肢百骸,带来新的活力与希望。


    若从上方看,白煜月顶着满身风雪,手持黑刀,对抗着由十二条变温传送道组成的钢铁巨物。


    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震。


    救援来了!


    然而传送道却异变横生。


    传送道中间忽然下凹,张开了它鲨鱼般的旋齿。一个个滚球型物体被运送出来。


    既然是传送道,肯定要送东西!


    滚球型物体的外壳多种多样,有的是机械臂残骸,有的是羊毛,还有的是人。看血迹,他们还刚死不久。他们赤身脱体,面目全非,不知道是哪个阵营的人。


    它们滚到通道上,活体外表很快变得焦黑的脆层,露出里面运输的真正物品。


    一个白白胖胖的茧。


    而机械臂组成的球状外壳内,却不是茧。或许因为它的宿体营养太少了,它无法长大。它十分饿,却忽然闻到肉的气息。


    它张开无牙的嘴巴,宛若弹弓般向白温岭他们攻去。


    “我来断后!”白温岭呼唤出他的精神拟态,沉默的云豹顷刻间将白色的虫子撕成碎片。但他为了攻击,用作保温的精神域便少了一点,直接烧焦了半个手掌。


    更多没有找到宿体的虫子如潮水般弹出,连外面的白煜月都被波及了。


    铮铮的金属敲击声回荡在整个山坡!白煜月那边已经在加速破坏!


    他斩破了其中一条传送道的隔热屏障,直接掉在了炽热的管道上。但他丝毫不惧!他可是能把火山口当武器储藏库的哨兵!


    他要再快一点!


    科尔目睹此刻的剧变,忽然扳住班克斯的肩膀,说出的话语冷静又疯狂:“我要让更多人活下来。我们这边有两个,白温岭那边却有四个。”


    “我知道。”班克斯颤抖地把肩章撕下来,按在胸口,点头道,“我以白塔起誓,我服从命令。”


    这一刻无需多言,他们已心知肚明。科尔和班克斯离白温岭他们有些距离,鞭长莫及。但是他们可以顶着高温继续破坏掉另一边的屏障,让冷风吹进来,为白温岭他们延长一些生存时间。


    他俩的精神域覆盖在自己身上,同时唤出自己的精神拟态。


    科尔的精神拟态是公羊兔,是一种耳朵特别大的巨型垂耳兔。他很少叫出自己的大兔子,因为兔子一向软弱可欺,别人都瞧不起他。他只好用谨慎弥补自己的弱小。可惜到了这里连谨慎都没有用处。他别无他法,只能祈求自己的精神体,带给自己更强的力量,好让其他人活下去。


    他们踩在炽热的钢管上,裸露的皮肤顷刻间泛红了。但公羊兔带给了他们最大的保护。他们往外迈出了一小步,这短短一步已经是冲锋。班克斯唤出自己的羚牛精神拟态,撤除了所有用于保温的精神域,全神贯注地盯着目标。他抱着必死的决心踩在公羊兔的背上,尽其所能地挖掘羚牛暴躁的脾气,用尽毕生的力气往前撞。


    在一阵响亮得以致于要致聋的爆炸声中,他们听不见别人的呼喊,只能看着如天般高大的屏障像泰山压来。他们并不觉得恐惧,反而觉得有几分缓慢,内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咚——”


    科尔闭眼等待自己人生的终点。


    因高温而扭曲的空气似乎已经舔上了自己的眉毛。


    但是——


    一切并没有到来。


    甚至脚下那滚烫的钢管也破碎了。他们忽然坠落,卡在了一片狼藉的钢管碎片中,无数尖锐的铁刺和齿轮刺穿了他们的皮肤。可能因为高温还有余热,很快把他们的伤口烫熟了。他们并不觉得疼痛。


    发生了什么?


    科尔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着,他瞪大双眼,一开始只能看到模糊的东西。后来超级士兵的强劲修复力才使他的视力恢复了一点。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仍以为在做梦。


    难道这不是做梦吗?


    一位白发的青年双手交叉持枪、以枪为盾,硬生生抗住了数十吨重的沉重屏障。他在隔热屏障的衬托下显得如此渺小,可正是这样的人,拯救了在场之人的性命。


    他身上还冒着丝丝白气,一颗颗水珠顺着他的发丝落下,双肩和胸膛随着呼吸不断起伏。一开口说话,都能听见他急促的喘气尾音:


    “下一次、不要提前行动好吗……”


    科尔呆住了,一时竟然忘记了说话。几秒后,劫后余生的喜悦才冲破了他的大脑。冷凝的水珠滴在在他脸上,好像一滴滴喜极而泣的眼泪。


    “这不可能……”班克斯也愣住了。这张脸他绝对不会忘记,或者说这张脸简直是116届毕业生的共同回忆。


    “你还活着……”班克斯像被某种力量掐住了脖子,说出来的话难听又嘶哑。


    他心中填充着一股不知是喜是悲的复杂情感,又或者那是迟到许久的愧疚。汹涌的情感宛若密集的刀片把数十分钟前的他刺穿着。


    白煜月很想说点帅气的话,可其实他也用尽全力了,他正不断大口呼吸,试图让自己爆表的心率停下。他想让大家都活下去,至少好人要活下去。他装不出轻松的样子,只好委婉地承认道:“那个……这东西真的有点重,而且挺烫的。”


    他又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精神域。谁都能看出他已在强弩之末,可是他说话丝毫看不出负面情绪,仿佛只是日常闲聊。


    白煜月说完上一句,顿时有点后悔,该耍的帅怎么能不耍呢?真是亏大了。他又暗搓搓地想冒出这种想法的自己还挺有意思的,于是说话也带了几分轻盈。他轻声道:


    “快离开这里吧。”


    科尔和班克斯抹了抹脸,艰难地从铁刺中爬出被烫伤的双脚,一点点从白煜月抗住的缝隙中挪动出去。科尔激动地乱嚎。班克斯转身爬了出去,一滴滴水滴从他的头发滑进他的衣服。


    班克斯心想,


    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接近他了。


    ……


    赫川那边行动得十分顺利,他搞不懂电源在哪,但电线总是认得的。于是他干净利落地切断了电线,在一个个把伤员们救出来。


    大家横七竖八地躺在冰面上,从来没有觉得寒冷是如此美妙的事情。


    白煜月也坐着休息,迅速挥刀让他的肌肉都快疼死了。


    科尔作为领队,先检查了一番自己的队员们,发现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断手断脚。他松了一口气。他可以下遗迹从古人尸体里拆几个假肢回来,反正人活着就是好事。


    他看向白煜月,忍不住露出了感激至极的激动神情。他来到白煜月面前坐下,问道:


    “你的精神域十分躁动。需要帮忙吗?”


    白煜月:“什么?”


    科尔:“你还没注意到吗?你的精神域已经给我们很大压力。”


    白煜月不由得望向另一边的赫川。赫川抱着枪轻哼一声,默认了这个说法。


    白煜月以前解封率还在2%以下时,经常能感觉到赫川暴躁的精神域,觉得很不舒服。但是现在他待在赫川身边好好的,有压力的成了其他人。赫川从头到尾没提一句。


    “我是112级远程方阵的向导,先测匹配度吧。”科尔试图从工具箱中找出还能用的仪器。


    除非超高匹配度,白塔向来不推崇终身搭档,就是为了在战场上所有向导和哨兵都能互帮互助。而士兵们在白塔度过了这辈子最荒银无序的时间后,上了战场,便自然而然地将“性”和“精神疏导”分离。此刻科尔说这件事,确实没有半分旖旎之心。


    白煜月连忙摆手:“这是正常现象,我体质比较特殊。”他不会否认自己的黑哨兵身份,但也别想让他自己承认。


    科尔才想起眼前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传闻中的黑哨兵。黑哨兵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


    “咳咳!”白煜月一手撑地。冰面上又出现许多血液。


    科尔连忙扶住白煜月:“你吐血了!!”


    “这个……咳咳、也是正常现象……”白煜月艰难地回答。


    赫川:“别听他瞎说!这根本不正常!”然后冷着脸给白煜月包扎伤口。


    此时科尔把黑哨兵的传闻全丢到后脑勺了。什么惊天八卦什么冷血无情冷酷杀/手全丢掉一边!他明明只看见了一个战力高强、心系战友、甚至不惜损耗自己身体的善良士兵!他认为所有人的中间名都应该改成“白煜月”以示终身纪念。


    其他还能活动的人也围过来了。除了班克斯,所有的向导都毛遂自荐,说想帮白煜月精神疏导一下。


    白煜月从来没有收过那么多陌生向导的关注,脑子都有点迷糊了。他只能摆摆手:“真的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


    赫川在旁边暴躁地说:“你们挡着这里空气都不流通了,他怎么可能休息得好。”


    “是啊,让哨兵休息吧。”白温岭把伤势包扎好,缓慢走来,“你好,我是112届单兵方阵的哨兵,关于你身上这种情况,我很有经验……”


    赫川:“你也滚!”


    一番吵闹后,这些人总算恢复了些许活力。赫川把绑在远处的研究员提溜过来,他们围坐着谈起正事。


    “我们发现那帮叛徒的目的之一是想开启电源。”科尔说道,“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做炸/弹。”


    研究员抖了抖。


    “他们应该是想把文森山工厂群到核心区域的电源打开……他们要重启文森山遗迹,制造一些什么吗?”科尔思索道。


    “其实以前文森山遗迹核心区一直是通电的。”研究员忽然说道,“算是初代指挥官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命令。总之,文森山就成为了隔绝白塔与南极内陆的天然险境。”


    所有人目光都盯着研究员。他们大部分不知道初代指挥官的事情,毕竟教科书上,连初代指挥官的姓名都抹去了。


    研究员缩了缩脖子,弱弱地说:“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真是一点情报都吐不出来……”赫川嫌弃道,然后对科尔说道:“你们把这个人带上,我检查过了,他没有携带危险品。”


    科尔队伍虽然元气大伤,但重新整备继续行动的能力还是有的。


    白煜月觉得自己休息好了,便说道:“麻烦你们把封寒学长队伍的路线图给我一份,我要去找他。”


    “给,我也好久没见过他咯。”科尔爽快地传资料了。


    白煜月想起更重要的事:“等等,为什么我没看到周伏清?”


    科尔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被变异动物掳走了,我刚才找过了,只有拖拽痕迹,没有血迹,应该还有希望。我打算休整好后去找。”


    “长什么样子?”白煜月脑海中自动出现一个草稿本。凭他满分的动物基础学,可以迅速地根据变异动物性状来判断其危险性。


    白温岭不急不缓地开始描述。许多细节他不是亲眼看见的,而是凭借哨兵优异的五感推测出来的:“那个怪物像马一样大,头上顶着一对巨大的鹿角,鹿角的顶端宛若人的五指一样张开……”


    白煜月迅速在脑袋里描绘出长着一对手的马。既然有鹿角,那一定有鹿的基因,最有危险性的变异方向是朊病毒神经类疾病耐受性。这种变异鹿脑袋空空还能活很久。


    “它跑过来时会发出响亮的噼啪声,好像冰面破碎一样……可它依然稳稳地站在冰面上……”


    这个怪物走路会弄出噼啪声响,证明脚部肌肉是可以滑动的……白煜月觉得这个特性有点耳熟。


    “怪物一甩头,我们就看见了它长长的胡须。可它的胡须竟然只有一边,甚至还带点红色。”


    白煜月在脑中的草图里给怪物脖子添上了一个红条。


    白温岭还在继续说:“我们这时看到了它的身躯,这个怪物竟然有一个驼峰的结构!驼峰旁边还有两个小肉片在上下舞动!它们就这样把周伏清拽走了!”


    科尔紧皱眉头:“闻所未闻的变异动物,可能还有一定的智慧。我们一定快点找回他。”


    白煜月越听越疑惑。他按照白温岭的描述,将脑中草图绘制完成,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怎么觉得,这个“怪物”组合有点眼熟呢?


    第075章 伽玛区


    “这种组合听上去不像是变异动物。如果你们找到周伏清, 麻烦告知我。”白煜月对白温岭说道。他痛快地同意了。


    然后白煜月又向科尔要了一把狙。他原本就是轻装上阵,路上又耗费了一点装备,连摩托车都丢在半路, 现在正好补充资源。


    “我们的子弹用光了, 但这些重狙都是经过精心改装。对于我们这种远程方阵的士兵来说,武器才是最贴身的搭档。”科尔大方地任白煜月挑选他的武器库, 语气略带炫耀。


    白煜月正好保留了许多弹匣,便分了科尔一部分。他在武器库挑了一把制式最常见的。


    科尔看了一眼道:“这把枪的外壳用了很坚固的材料, 确实适合你。”


    白煜月心虚一笑:“是啊……”


    该怎么说他只是觉得这种枪抡起来很顺手呢?


    科尔队伍还需要更长时间的休整,但白煜月想先找到封寒他们, 便和科尔交换了情报后分别了。赫川依然跟着白煜月走。


    两人的身影迅速隐入茫茫风雪中, 科尔队伍的气氛立马变得有些寂寥。科尔将阵亡通讯兵的身份牌挂在脖子上,心想这次任务的路途还很漫长。


    ……


    “小黑,我们都有任务资料了, 为什么还要找那什么寒?”赫川抓住一个突出的焊接圆球, 奋力往上爬。他俩都展开了部分精神域。而迅疾的暴风雪遇到白煜月的精神域后便迅速融化,以致于他们身前竟然有一个一米宽的真空地带。


    “他们整个队伍都走散了,还是先去伽马区汇合吧。”白煜月道。


    他们正在沿着陡峭的冰崖往上攀爬。文森山并非指孤零零的一座大山, 而是连绵不绝的广阔山脉。而文森山核心区,就是指它高达5140米的最高主峰。


    他们路上又看见不少工厂。白煜月从捡来的的古代中英双语说明书中弄懂了工厂群的分布。工厂群分成两种编号, 一种是甲乙丙丁园区,是用于制作某种产品的, 另一种则是αβγ这些希腊字母,是用来“收集”某些东西的。科尔队伍所在的正式乙园区的总变温区, 而封寒队伍则在伽马区。


    翻过这个狗牙状冰崖后, 白煜月勉强能看清远处庞大的工厂群。小小的房子犹如一个个黯淡的灰点。


    忽然,远处一道强光柱一飞冲天, 仿佛劈开了风雪,屹立在天地之间。而它所在的工厂群突然活了过来,冰川融化,冒出大大小小的线条,将活过来的工厂链接,宛若人体的主支血管。


    “又有一个区被开启了电源……”白煜月内心泛起不安,只能加快速度与学长他们汇合。赫川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断调整自己的通讯器,想找到司潼目前的方位。


    “好像链接上了!”赫川听到一股滋滋的电流,赶紧调整接听频率。但电流声还是很吵闹。赫川干脆凑耳倾听,通道讯号里竟然只有纯粹的电流声,而且正越来越响。赫川下意识警惕起来,回头一看。


    电流声愕然停止。


    白煜月比了个手势,说他什么都没找到。


    赫川不免怀疑又有研究员捉弄自己,唤出黑熊四处查探。黑熊胆小又愤怒,绕着他们不停跑圈,但他们周围确实没什么人。


    他俩只能往前走。白煜月心算了一下地图,估摸着自己应该到伽马区边缘了,一边持枪警戒一边向前走。赫川的月亮熊嗅着地上的味道一起前进。


    随着前方的雪花渐渐融化,地上便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白煜月听不到对方的心跳,还闻到一点臭味,大着胆子去看,原来是一具烧焦的尸体。


    赫川用枪将尸体翻了个面。饶是以前也用过审讯手段了,他看到死者凄惨的死状时也不禁反胃。白煜月更是没由来一阵恶心。死者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眼睑也被割去了,脸上只留下两个血窟窿。他们默默把尸体翻回原位,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啪、啪——”


    空气隐隐传来破空的声音。两位哨兵都屏息去听。杂音中的尖叫声似乎越来越清晰:


    “让我死啊!啊救命!别救我!”


    然后传来殴打的重击声和电流声。


    白煜月摸出监控谐振器,确认附近都是露天场所,不存在任何全息视频。他才做出手势,让赫川和他一起静息接近。很快,他们便看见一个人形的东西铐在高高的椅子上,全身的皮都被剥了,但不清楚他真正的死因。


    白煜月谨慎地往前踩了一步,发现这里的冰层比较薄,下面就是从前的地面。他一挥手,热浪以他为中心铺开,凹凸不平的奇异地板便显露了出来。它似乎没有明显的衔接缝,但上面布满了树枝状的浮雕,还有一些肌肉纹理似的花纹。


    远处,更多的高椅子犹如墓碑般沉默地矗立着,每个椅子上都坐了一具人形物品。月亮熊每个都去嗅一嗅,嗅完后都捂着鼻子露出想吐的神情。


    白煜月继续深入。那个令人胆战心惊的求助声越来越大,看来就在他们的附近。白煜月绕过一个高椅子,看见面前一个人形生物的身体在大幅度起伏。他的衣服都没有,第一性征也被割去,四肢被金属铐住,但身躯就如满弓般尽可能地离开椅子,没有眼睑的眼珠死死盯着白煜月。


    “还有人活着!”白煜月立刻呼叫赫川。


    “别救我、别救我——”浑身焦黑的人死死念着这一句,“啊!!”


    一阵电光闪过,高椅子上的人彻底没有心跳。等赫川赶来时,这个人已经完全死透了。


    白煜月走到高椅子侧面,用精神域将冰块融化一些,露出隐藏着的奇怪管道。他蹲下来研究了一会,便用长狙捅进去,扣动扳机。一声炸响后,他再抬腿一踹,将高椅子踹倒。然后便用匕首拆掉铐住死者的镣铐。风雪很快将焦黑的尸体染上白霜,仿佛蒙上一层白布。


    “继续走吧。”白煜月抿抿唇,语气听不出情绪。


    “我们会把这群封建余孽一起打包带走的。”赫川说道。


    这片刑场似乎没有尽头,但一个好消息总算冲淡了白煜月心中的难受——他们再次接收到封寒的通讯信号。他们一定离得很近了。


    白煜月尝试用自己的通讯器拨出信号,对面竟然很快接听,开头第一句就是:“白煜月?”


    白煜月忽然捂住通讯器的收音口,看向赫川。


    赫川:“干嘛这种眼神,哦,司潼的信号也找到了,是他本人的没错,看来这信号是对的。”


    白煜月也听出了封寒的声音,但他关心的不是这个。


    “我这样偷跑过来学长说不定很生气。”白煜月道,“我得想个好听的理由。”


    赫川完全无所谓,抱臂而立。他身边的月亮熊也站起来,做出和他一模一样的抱臂动作。赫川不满道:“他是不是脾气不好,有没有瞧不起你?”


    白煜月:“我担心的是你,学长不喜欢哨兵。你不会真想上军事法庭?”


    赫川一会儿后才冒出一声“啊?”他身边的月亮熊将爪子搭在赫川肩上,毛茸茸的熊脸一歪,小小的黑豆眼睛也露出一模一样的惊讶。


    赫川:“——你担心我?”


    “行了别太感动。”白煜月看向赫川的眼神有些嫌弃,手则不受控制地摸了摸月亮熊的熊掌,再抓了抓那个又短又圆的熊耳朵。高大的月亮熊忽然将脸埋在赫川肩颈处,赫川脸上竟然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红。


    天空响起翅膀扇动的声音。白煜月抬头一看,模糊的信天翁身影已经静静地矗立在不远处。


    看来他们和封寒的位置确实离得挺近的……


    很快一个灰蒙蒙的人影疾冲过来。这个人像是一点都不在乎隐秘性了,军靴踩踏冰面的嘎吱声格外明显,咯咯作响的冰屑仿佛都能听见本尊隐藏的怒气。没过几秒,便看见封寒清晰的人影,他还拎着他那一米长的枪械收纳盒,看来对于远程方阵而言,枪支确实重要。风雪使他的面部更为冷峻,看来这关不能轻易过了。


    随着封寒走近,赫川本想挡在白煜月面前,但一股恶心感由脚底升起。他顺着这股怪异感觉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巨大的信天翁已经窝在他们三米外,眼睛盯着赫川。其实信天翁都长着一张不太聪明的外表,但是赫川却莫名感知到威胁。


    封寒站在白煜月面前,冷息扑面而来。他的视线上下扫视一番,下巴的线条都是紧绷的。


    白煜月疯狂想理由,脑子转得比那天想睡懒觉而请病假却被发现了还要勤。


    封寒脑中也克制不住地回忆起一些画面。


    他俩被困地下小镇,白煜月宣布要在这难得的时刻讲鬼故事。他悠闲地在岸边晒太阳,结果白煜月跑来告诉他不小心折断了鱼竿。他前脚大肆批判黑哨兵,白煜月后脚承认黑哨兵的身份……白煜月就没有让他省心过,以致于在亚历山大岛的那点回忆都成了白煜月专场。


    封寒避开白煜月的视线,脑子里还在描摹白煜月刚才的影像。他一开口,声音出乎预料地说:


    “好久不见。”


    白煜月:“我们不是才几天没见吗?”


    封寒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此时司潼才匆匆跑来。白煜月连忙说:“那个哨兵是赫川,我在哨兵系的朋友,这次是我叫他来的。”


    封寒早把赫川的资料补了一遍,冷哼一声道:“我和一个比你年纪还小的计较什么。”


    司潼的眼刀立刻飞过来。


    赫川还懵懂不解,问司潼:“他什么意思?”


    司潼的低音炮更低音了:“说你看起来不像个毕业生。”


    赫川谨记着白煜月为他而作的努力,仅低声吐槽道:“这人嘴里真是不吐好话。”那只信天翁忽然消失,赫川的压力感也消失了,但赫川对封寒的偏见没有消失。


    “学长再多原谅我一次吧。”白煜月对赫川的未来彻底放心,于是低头整理围巾。封寒已经掌握了白煜月的种种小动作,知道整理围巾也是白煜月放松心情的一种方式。他下意识用眼神测距,看到白煜月还是站得离自己近些,便莫名冒出隐晦的得意。


    说起来白煜月这条还是历洛崎的围巾,白煜月自己的已经丢了。他解开长围巾,再重新绕圈打结。封寒瞥了一眼白煜月的脖颈,被他衣领上的钻石徽章闪了眼睛。这不是封寒第一次见这枚冰镐徽章。霎时几秒前的得意都像在嘲笑自己,封寒面上满不在乎,姿态依旧像在闲聊,仅仅是语气微微低沉:


    “你也很容易原谅别人。”


    第076章 垃圾场


    未等白煜月弄明白封寒的潜台词, 封寒便抢先说道:“跟我走。”


    “好的长官!”白煜月大步跟上,不知不觉和赫川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这片高椅子坟地有着许多形状惨烈的尸体,白煜月为这种惨无人道的行径生出几分恼火。他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 可生命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他低声道:“这帮混蛋……”


    封寒看了看白煜月, 微微皱眉,忽然伸出手:“把手给我。”


    白煜月霎时跳开一步, 警惕道:“怎么了?”


    封寒定在那里岿然不动,示意白煜月伸手。白煜月表示一百个拒绝。哨向有别, 是不可以凑那么近的!封寒想了想,脱掉了手套, 再度向白煜月摊开掌心, 说道:“你的精神域状况特别糟糕。”


    白煜月理直气壮地沉默,也站着不动,就要和封寒犟着。


    “我不仅是一名可以帮你精神纾解的向导。”封寒再度强调, “也是你毕业五年的学长, 夜星老师的学生。”


    在白煜月解封率还很低的时候,夜星老师就负责帮他精神疏导。那时白煜月一点都不觉得和“性”有关系,只觉得像睡了一个安稳觉一样舒服。有了这个例子在先, 白煜月稍微降低警戒。


    白煜月强制自己放松:“好吧,科尔之前也提过要帮我精神疏导, 可能对于你们这些大几届的来说这是正常行为,唉, 真难懂啊……”


    封寒愣了:“科尔又是谁?”


    他俩面面相觑。


    封寒这才想起其他小队的带队名单有这个人,假装忽略刚刚那个问题:“没想到你们会遇见……”


    白煜月:“毕竟我们好久不见了嘛。”


    有时候封寒宁愿白煜月的记忆力不要那么好。


    白煜月利落地脱掉自己的手套, 看封寒的眼神像看连续十天吃同样的海鲜一样气狠狠。他视死如归地将自己的手搭上去, 神情更加不爽。


    封寒的手纹丝不动,仿佛对眼前这个哨兵没有想法。


    白煜月整个表情拧在一起。他不是针对学长, 他觉得任何人都不能信任。过度亲密只会带来伤害。过了一会儿,他没有感觉任何变化,便毫不客气地说:“毕业五年的学长不会不知道怎么链接吧!”


    “我怎么可能不会链接。”封寒虚虚握着白煜月的手,语气完全听不出心虚,“我只是没有链接过活人。”


    白煜月:“这不是更不靠谱了吗!”


    封寒语重心长:“链接就像钓鱼,需要一点耐心,还有很多很多运气……”


    白煜月依旧把不爽摆在脸上。“链接”意味着在世界上和某人结成了联系。他一想到这点,身上就陡然竖起许多尖刺。


    但把手放上去那么久,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既没有疼痛,也没有可憎的欢愉。白煜月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久后便觉得无聊了。他看向远处模模糊糊的赫川他们的身影,问道:“为什么我们要离他们那么远?我们走这么快吗?”


    封寒直白地告诉他:“因为我不喜欢哨兵,从前是,现在也是。”


    白煜月陷入沉默。封寒第一次承认讨厌哨兵的时候,就是白煜月刚登上亚历山大岛的时候。那时候他们相处还有几分陌生的拘谨。但是学长最讨厌表现出来的行为也就那种程度了。


    封寒这会儿才轻轻捏了捏白煜月的手,然后迅速松开,依旧是无所谓的语气道:“看来我精神疏导失败了。”


    白煜月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浑身散发着戒备的讯息。


    “幸好我有第二套方案。”封寒拿出熟悉的抑制剂外包装,里面仅有两支试管。他猜测这东西应该对黑哨兵有点用。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为黑哨兵精神疏导,毕竟他只见过白煜月这个黑哨兵。


    白煜月犹豫地接过抑制剂,嘴巴抿成一条线,目光逡巡不定。


    “这里对过去的人们来说是片刑场,也许我该毁掉这里。”封寒继续进行着日常聊天。他拿出他的枪械盒。原来里面不仅收纳着他的纯白之枪,还有其他枪支的零件。封寒迅速组装起一个霰/弹/枪。这种枪支又叫做“喷子”,十分适合近距离摧毁物品。


    封寒朝最近的高椅子开了一枪。远程方阵的士兵都懂得如何将精神域包裹子弹。在炫目的冲击下,高椅子应声而倒。白煜月心中也仿佛跟着出了一口恶气。


    封寒往前走,白煜月慢慢地跟上去。见封寒没有过多动静,他才谨慎地走回对他而言的安全距离,但还是时不时飞过一个警惕的眼神。


    封寒毫不在意,只说:“我来就好,你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白煜月抱着自己薅来的枪,有点在生闷气。


    白煜月莫名走慢了一步,封寒便立刻瞥了白煜月一眼。原来白煜月又在整理围巾了。封寒也放慢步伐,刻意不去看白煜月,也不去想白煜月衣领上那个莫名奇妙出现的极光会会徽。没关系,他很有耐心,一点一点地教,总会磨掉北星乔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白煜月又恢复以往的活力,但他没有再展开精神域,而是走在封寒身后,借封寒的精神域抵挡风雪。也许学长说得对,他需要的不是链接,而是十几分钟的好好休息。


    可是他闲不下来,于是说:“学长这样一个个破坏太慢了,不如你直接毁掉总电路吧,等我看看它们的电路构造。”


    “行行行……”


    “我们真的走太快了,都看不见司潼他们了。”


    “那还是等等他们……”


    十几分钟,司潼和赫川才出现在他们眼前。司潼刚才在研究那部谐振器,分析了十分钟这台机器的精妙之处,承认那个研究员还是有点东西的。赫川半点没入脑,应付地说是啊是啊。


    此时四人汇合,赫川想站在白煜月旁边,封寒突然打断他,要先对情报。司潼的目光不友善地在封寒身上徘徊几圈,但没说什么。


    “年知瑜他们是在东边那个迷宫区域不见的。”封寒道,“后来我和司潼查看了,那里链接核心区,但是我们找不到活人能走的路。”


    赫川也言简意赅地说明他们一路遇到的情况。听到有士兵阵亡,封寒神色也多了几分凝重。


    白煜月看见司潼张望四方,问道:“你发现了什么吗?”


    司潼:“这里的行刑椅子怎么都倒了?”


    白煜月:“看它们不爽。”


    “是啊,我之前都没有查过椅子正下方的地面……”司潼流露出几分被戏耍的恼怒,一条蛇影便钻入被推倒的椅子中。


    他带着其他三人往走了十余米,便指挥赫川把这附近的高椅子锤散。大家都迅速动了起来。等清理完这里的物品,再敲碎二十余米深的冰层后,他们陡然看见了一个向下拐弯的通道。


    四个人依次进去,往下爬了二十余米,才找到站立的地方。拐过一个细细的弯道,面前的空间豁然开朗。


    天花板上链接着排列整齐的正方形井口。每一个的位置似乎正好对应着地面的椅子。他们所在的这套通道十分宽敞,而且通了电,亮得反光的墙壁有些刺眼。极地漫长的夜晚总在不知不觉将人引入忧郁的深渊,明亮的灯光似乎驱逐了这一切,连司潼一直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些。


    他的蛇隐入墙体,又迅速绕回司潼身上。他伸手安抚,说道:“这里的电一直是通的。”


    白煜月:“一直?”


    司潼点头说:“看老化程度,大概有一百多年了。”


    封寒拿出通讯器,但依旧没有收到回应。看来那几个走失的队员也不在附近。


    白煜月想了想,却拿出监控信号谐振器,将监控的全息录像往回调二十多年,可惜眼前的景象空荡荡,什么变化都没有。他关掉谐振器,道:“这里除了我们没有人来过。”


    “看,这里有句鸟语!”赫川却在墙壁上发现了什么,兴冲冲地说。


    众人凑过去一看,原来是条英文标签,但中文翻译磨损太厉害了,赫川便读不懂了。


    “这里是废弃孔。”司潼想翻白眼但还是克制住了,“通俗来讲就是文森山的垃圾场。”


    也许那几个方方正正的井口,就是为了收集行刑椅上的尸体垃圾。


    大家都对“垃圾场”这个概念很熟悉。古代的垃圾场可不是垃圾场,而是宝藏库。遗迹那些高大上的仪器可能因为战争而启动自毁程序,但扔下来的垃圾通常不会销毁,挖出来修一修还能用。他们白塔多少物资都是捡垃圾捡出来的,勤俭节约已经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


    “进去看看吧,我们补充点物资也好,不用回装甲车了。”封寒说道。


    然而他们一拐弯,便看见一句话歪歪扭扭地刻在墙上。不少笔画都被磨损。但还是能读出它的意思:


    “下趟不用来了,本指挥官已经把东西搬完了!”


    赫川惊讶:“总指挥来过?”


    司潼快要忍无可忍:“这明显不是我们的原平安指挥官。”


    “是初代指挥官。”在他们来文森山的路上,白煜月就看见初代指挥官亲自写的界碑。初代指挥官英年早逝,二代指挥官对当年的事讳莫如深,连初代的名字都从教科书上抹去。


    “也许这里面的情报对老师有用。”封寒看向白煜月。白煜月点头,把长狙的子弹全部卸下,他尽量不用精神拟态,所有挑选了另一个顺手的武器——更适合抡人的长狙。他准备好一探究竟了!封寒看到他的举动有点心梗,假装看不见。


    司潼则拿到了监控信号谐振器,加速改装一番,总算能找到百年之前的监控全息录像。


    赫川什么事都不做,在旁感慨:“都一百多年了,就算死在这里,连骨头都没有了吧。”


    事实正如赫川所说。他们沿着宽敞的废弃通道走进垃圾填埋场,里面干净得连个零件都没有。看来文森山遗迹为白塔建立付出了不可磨灭的功劳。


    司潼再打开全息录像,乌泱泱的钢铁零件立刻淹没了他们。他们走进密密麻麻的电子虚影,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条狭窄的小路。一个青年的全息影像正在谨慎地往前走。


    他们跟在他后面,拐了小弯,便看见了一片冰冷的尸山。他们的血似乎提前流尽了,现场不见半点血迹,苍白的尸体宛若废弃的玩偶堆叠着。在文森山工厂的主人看来,这些人命与工具无异。


    “这帮混蛋。”


    白煜月听见前方的青年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


    “还有人活着吗?”青年的声音回荡在垃圾场中,可惜无人应答。青年拿着枪,快步爬上了尸山,仿佛在攀登一座高塔。白煜月他们只好爬上填埋场旁边的站台才能看清影像。


    到了尖端,有几个杂乱的裹尸袋竖着。他的脚步慢了下来,枪口对准裹尸袋。等靠近之后,他猛地抬手一掀,破碎的黑色布料宛若他随风飞舞的披风。


    黑布后是一位脸色苍白的病人。他穿着单薄的病号服,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似乎一直坐在尸山之顶,不理会外事,直到青年冲到他面前,他才肯撩起眼皮施舍对方一个眼神。他的脸说不上分外美丽,但却浑然天成地透出一股魔性。一双红瞳就像被诅咒的红碧玺,映出青年的身影。


    青年的枪口渐渐朝下了,整个人僵硬地站直。他空出一只手,紧张地用衣角擦了擦。


    病人抬头看他,眼神似笑非笑。


    白煜月的视线茫然地在这两人来回打转,怎么还不开始打架呢?


    病人忽然开口了,声音沙哑而慵懒:“你要救我?”


    青年紧张地点点头。


    病人却说:“可我只想要死亡。死亡才是痛苦的终结。”


    “我的队伍已经把这座工厂占领了。”青年突然有了信心,“我打算去更北的地方,在那里建立一个让人类有尊严地延续下去的基地。不如再活久一点吧,去看看不一样的未来。请你相信,我就是——就是为了救你而来的。”


    病人微微勾唇,脸上便好像撒下一层邪性的光辉。


    青年,或者说初代指挥官,半跪在穿着病号服的黑发青年身前,努力展示自己的和善:“你叫什么名字?”


    “厄尔尼诺,所有黑哨兵的复制品都叫这个。”黑哨兵眨眨眼,轻声说道。


    他的目光逡巡着初代指挥官的身体,滑过初代指挥官滚动的喉结,停留在初代指挥官脸上的伤疤,忽然语气无辜地问:“你要给我取新名字吗?”


    初代指挥官好像吓了一跳,过后才开朗一笑:“厄尔尼诺是圣婴的意思,极乐曼陀天老是打这种主意,真是可笑。我们可以换个别的解释。厄尔尼诺也是旧纪元的一种海温增暖的现象……传说在22世纪厄尔尼诺出现的时候,全世界有六个月处于夏季……那一定是前所未有的温暖。”


    “你不如就叫长夏……”初代指挥官后知后觉地陷入腼腆。可长夏一直盯着他,他便感觉到被鼓舞了一般,脸上浮现出抑制不住的笑意。他继续解释道:


    “这个寓意和我的名字很像。”


    “你好,我叫白长青。”


    第077章 初代指挥官


    听到这两个耳熟能详的名字, 站在站台上围观的士兵们只觉得冷汗直流。司潼还好一些,他本来就知道“长夏AI”的主机是由活人的大脑制作的,对于古代科技的残忍也有所了解。但是谁也没有想到, “长青论坛”的“长青”竟然是初代指挥官的名字。


    在白塔中一直有个小道消息, 长青论坛背后也站着某个AI,这个AI不接受长夏AI的接管。难道这个传说是真?初代指挥官和那个黑哨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全息影像中, 白长青将长夏带到入口处,和其他伙伴碰面。他们都很年轻, 朝气蓬勃。他们对长夏的存在稍有疑虑,但他们的重心更多偏向于如何搬运文森山工厂的物资上。司潼又调了调时间, 在钢铁废墟中转了一圈, 才在角落找到他们下一次对话。


    他们不知用什么方法,将一座塔式起重机塞了进来。高大的吊车不断地将填埋场顶端的废墟物资运到底下,再由人工分类后送往外面。白长青坐在塔身的横杠上与人聊天。


    “没有想到南设得兰群岛那里还有驯养企鹅的原住民……我还以为能直接占地为王了……”白长青长叹一口气, 但又马上神采奕奕, “但好消息是,那里的‘太空城’巨型武器发射塔还能用,而且很结实, 可以住人。旁边那座控制中心塔,仪器很多, 保暖很足,还可以当我们的未来中心。”


    站他身旁的女生身材高挑、面容冷淡。她点头表示认同。白煜月从别的聊天场景中得知, 这位女士名为“东流燕”,从前是贵族之女, 后来就跟着白长青一起冒险。


    另一位名为“卡森”的青年却皱着眉头说:“可我们还有个隐患, 黑哨兵。就算他什么也没做,他身上也留着邪恶皇帝的血。”


    极地封建时代从来没有“和平”二字。只要诸多势力打得不可开交, 就会有一个疯狂的“皇帝”以暴力踩踏他们。但皇帝少有子嗣,待皇帝身死后,各城邦便分崩离析,进入下一次战争的轮回。在无数世代的更迭中,唯有极点的皇宫永恒不变。皇帝威名越盛,能制止皇帝的极乐曼陀天更加吸引人心。


    大约在百余年前,极乐曼陀天宣布掌握了生产“皇帝”的技术。各城邦为了仅剩的资源相继投入生产。


    虽然最终生产的仅仅是些有着三天生命的残次品,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向其他城邦宣战。最惨无人道的人类内战就此拉开序幕。


    战火连天中,白长青带着一群年轻人一路从西南极洲闯到南极半岛,队伍越来越庞大,甚至带走了十余个城邦的平民与实验品。


    如今他们踹翻了南极洲最远端的极乐曼陀天据点,正准备休生养息,怎么能允许第二个生命明显长过三天的“黑哨兵”、第二个“皇帝”出现?


    “我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考虑。”白长青倒是分外冷静,“你知道跟我们走的人,有多少是从实验室出来的吗?连外在表现是普通人的人,都极可能携带着不可控基因。你要是对黑哨兵下手,开了一个对潜在危险分子动手的先例,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排查具有黑哨兵基因的人?排查完黑哨兵基因的人,是不是要排查飞行员基因、杨氏僵尸基因、蓝病基因的?你说你排查完后什么都不干,那你拿这名单做什么?是不是想根据安全性分个三六九等。外在的敌人并不可怕,跟我们走的人一旦不信我们,我们才真正成为了一盘散沙。”


    一连串的反问堵得卡森说不出话。白煜月在旁边看着。毕业考那个幻境带给他很深的印象,他对初代指挥官颇有偏见。但如今他已经窥见白长青为何能领导起一支队伍。如果他在那个时代,他也愿意为了这个理想而付出生命。


    “唯一的做法,就是什么都包容、什么都接纳。卡森,这是人心之战,也是立足之战。我们会在这里建立一个新世界的。”白长青拍拍卡森的肩膀以示宽慰。


    卡森向东流燕投去求助的目光。东流燕道:“我永远认同长青。”


    此刻入口处传来脚步声,白长青便立刻笑了。科森看了一眼,酸溜溜地说道:“我倒希望你真的没有半点私心。”


    “说什么呢?”白长青摆摆手,直接走向入口处的长夏。长夏也朝他温柔笑笑,站在原地等他到来。


    长夏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格外厚实的女生。她脱下棉帽,露出一张青春靓丽的脸,低声嘀咕道:“黑哨兵身边可真是自带暖气……”可她看见一个身影,便没想那么多直接冲上去:“流燕!你看看这个东西顺手吗!”


    东流燕在她身前停下,脸色依旧淡然。穿着厚实的女生掏出一个盒子,满脸期待地打开它。东流燕脸色有一瞬间停滞,过了一会儿才礼貌地克制自己的疑惑问道:


    “你为什么……要给一条鱼竿镀金?”


    一直在旁边吃瓜的封寒突然惊醒。


    女生有些腼腆,但眼睛里都是星光:“你之前的鱼竿不是钓海豹时断掉了吗,我在研发保暖器时还剩点金属,就想帮你换个新的……你以前是贵族,我觉得这种金灿灿的东西才配得上你。你看,多好看呀!”


    东流燕表情有些无语。白长青一看不由得大喊:“邢枫,你做的鱼竿好俗气啊哈哈哈哈哈!”


    听到“邢枫”这个名字,所有人都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白煜月心想自己真的吃到大瓜了,琢磨着回去后该怎么和老师分享。司潼罕见地露出见到试卷压轴题般的心虚。赫川左看右看很是新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课本老奶奶。封寒在惊讶过后,便有些微妙的厌恶。


    他用余光看向白煜月。白煜月好像挺开心的,每一根发丝都聚精会神地吃瓜。那一刻封寒心头像被汤匙搅过一样,也不管那么多了,微微低头耳语道:“收好你的精神域。”


    “精神域?”白煜月才发现由于自己太惊讶,周边的温度又开始升温。20.23%的精神域就是不好控制。他收敛好精神域,立刻被封寒的精神域团团围住。封寒的精神域没有半点想和他链接的意思,只是安静地挡着风,就像呼吸一样不叫人察觉。


    白煜月本来就知道学长的精神域很广很安静,这下彻底放心,开始吃瓜!


    垃圾场不总是有人,司潼便以年为单位跳过一些无用的全息录像。


    从断断续续的对话中,他们不断拼凑出当年真相——


    白长青等人以封建时代“太空城”武器发射中心为基础,建设了高耸入云的白塔。邢枫是负责科研的普通人,拼凑出一支团队,磕磕绊绊地入住双子塔。原住民的地下城二期工程已经完工,正在策划三期工程。


    同时白长青等人也成为“白塔”的第一届学生,只是挂名,并不真正学什么。相反他们还要成为教研组编纂课本。在入学那一天,所有人都拍了一张入学大合照。长夏也笑着,只是脸上好像带着一层面具。


    欺骗岛内,工厂的炊烟升起,城市的居民区变成了更安全更防寒的三层结构。铁路铺在冰架上,旁边布满了迁徙而来的足迹。沿着铁路,更多城市落地开花。主城区的人口越来越多,医院、学校、市场等建筑一一落地。此时还传来一个好消息,原本那些打得不可开交的城邦因人口大幅度减少,直接就地解散了。极乐曼陀天的总部因爆炸自毁了。南极洲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和平。为了纪念这个日子,大家从海底拖出来古代的钻井平台,建成一个纪念地标——南极胜利塔。


    至此,三塔之城初具规模。“白塔”,也成了人类最后防线的标志。


    在原住民倾情赞助的企鹅大学竣工之日,报刊的记者热情地招待白长青他们和企鹅合照。他们便一人抱着一只帝企鹅站在学校门口合影。所有人都刚从工地里出来,脏兮兮的,长夏也不例外。黑哨兵卓绝的体能在建设上帮了大家许多忙。所有人见到他都会友好地打招呼。


    但长夏并不喜欢企鹅,他握着企鹅圆嘟嘟的肚子,企鹅仰头用小黑豆眼睛看他,长夏微微眯眼,有些嫌弃地抿嘴。在众人欢笑的合照里,他是唯一一个没有笑的。但这一刻无论是戾气还是邪魅,都在他身上消失了。他穿着统一的制服,好似一位普通的学生。


    也许是因为文森山只有垃圾场是完全安全的,白长青常常故地重游,和身边人探讨如何破译文森山的核心实验室。白煜月他们在一场场交流中得知了许多重要信息。如果为了这次文森山任务,这些信息也够用了,但全息录像的日期仍一年一年地往后翻,虚影中的人物越发稳重,长夏出现得越来越少。


    有一次白长青和东流燕来到这里。白长青神采奕奕,道:“文森山的破译工作越来越顺利,等压制好黑哨兵的精神域,他不会再念叨着想死了。”


    东流燕微微点头,忽然问:“值得吗?”


    “我不知道,但我不会后悔。”白长青摆摆手,“别总是说我了,你之前是不是又拒绝了邢枫?”


    这位贵族直女点头又摇头,冷静道:“我只是把她当妹妹。”


    垃圾场的下一次对话场景,却成了长夏和邢枫。


    他俩坐在一块,邢枫掏出一个金光四射的大金盾牌,上面雕刻着鹈鹕的花纹,问长夏它好看吗。长夏无情地评价有点难看。


    邢枫抢回自己的盾牌,忿忿不平地问道:“那你的毕业礼物做了什么?可别想借我的雕刻机临时做一个。”


    “我准备了。”长夏脸色不太自然。他掏出一个保温箱子,里面竟然是个小巧的生态瓶。苔藓宛若草地一样铺在木头上,中间开出数朵童话般的小花。


    邢枫瞪大双眼,惊讶道:“你怎么会有自然植物?我们的农场可没有多余位置弄这个吧!”


    “我只是让它每天晒太阳,按时浇水,然后……”长夏道,“注意保暖。”


    邢枫更惊讶:“你把精神域都用来做这个?”


    长夏用拇指摩挲着生态瓶,忽然拧开盖子,掐下一朵小白花递给邢枫。冷空气立刻让这朵花成为永冻的艺术品。


    邢枫又惊又喜:“给我?”


    “这里有18朵,18是个不吉利的数字。”长夏说道,“送你一朵。毕竟你像花一样。”


    邢枫:“我像花?”


    长夏冷哼一声:“像花一样无力。”


    邢枫瘪瘪嘴:“果然不是什么好话。”


    下一次他们重逢之时,却是尸山血海的场景。


    许多眼熟的尸体躺在地上。


    卡森、年简书、企鹅酋长……


    所有出现在第一届白塔入学合照的学生,如今死不瞑目地躺在地上。


    邢枫瞪大无神的双眼,身上满是血污。在她上方,东流燕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血液渗进她的衣服里,好像融化了她的血肉。血液已经干涸了。邢枫脑子乱糟糟的,恍惚间以为只是一场噩梦。


    恶魔般的脚步声从远处响起。


    满身鲜血的长夏似乎是来收割最后一个活人的性命。


    但他看了看邢枫,只是沉默地跨过去,没有疯狂,也没有悔恨。邢枫看着他的背影,双目涌出眼泪,恨意烧灼在心头。


    他们所有人都错了,没有人能改变黑哨兵的本性!


    原本他们破译了文森山实验室的秘密。整座文森山,都是为了制造完美的“圣婴”。外围工厂是用来准备原料,智慧动物的大脑在极度痛苦出分泌的化合物是最重要的材料。底层实验室是用来孵化“圣婴”,中层实验室用来检验“圣婴”,顶层实验室用来控制“圣婴”。


    长夏当年没打过中层实验室的考核物,被扔到了垃圾场,侥幸没死。但他仍然日日承受着黑哨兵体质带来的痛苦。在虚影没有拍到的角落,长夏每一天希望死去。因为程序设定,他没有办法做出自毁行为。


    白长青为了他拿走十七层的重要仪器——一台通过幻境补充黑哨兵精神域缺陷的仪器。


    这台仪器需要顶级向导的部分骨髓与大脑皮层切片,第一届的向导都捐了一些。


    可未等这台仪器调试成功,长夏就已经陷入了黑哨兵的疯狂命运中。


    空旷的垃圾填埋场,长夏他跌跌撞撞地走着,走到最中央,再也克制不住地跪下呕血,而后闷闷的笑声从他胸膛发出。


    白长青终于赶到,用力揍了长夏一拳。长夏彻底趴在地上。白长青又拎起长夏的衣领,太阳穴暴起青筋:


    “你疯了!他们是你的伙伴!你难道都忘记了吗,他们都帮过你!他们都救过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一道血迹从长夏的额头流下,他撩起眼皮看他,宛若初见。


    白长青无不失望地问他:“难道你连我也想动手?”


    “你恨我了吗?”长夏张开双手,像等待白长青的拥抱。


    “是我错了。你就是个疯子,一开始想要的只有死亡。”白长青喃喃道,“我一开始就不该救你。”


    长夏在某一刻似乎清醒过来,他虚弱一笑,戾气消失殆尽:“对不起。”


    但下一秒他立刻翻脸,恨意如毒蛇般缠绕在他脸上:“你当然不该救我,你不知道我每一天有多痛苦!


    “我待在白塔的每一晚都很冷,冷得像有把刀在身体搅。夜晚越来越漫长,我看不到半点痛苦终止的希望。在我看来,你们有时候在说陌生而扭曲的语言,有时候变成一群色彩斑斓的怪物,有的时候世界是黑白的,有的时候下雪是滚烫的。


    “我们生来不同,你们不是我的同类……我杀了他们有何不可!”


    白长青再度将长夏揍翻在地。骨头折断的声音在填埋场内格外明显。长夏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像台只会流血的机器。可他也没有反抗的意思,躺在地上等待自己的终结。


    白长青怒火勃发,看着长夏,却什么都没有做。


    长夏微微一笑:“你要折磨我吗?也对,这座文森山,本就是受苦受难的刑场。”


    白长青渐渐平静,像一滩死水。而邢枫也从远处走来。


    共患难多年的两人四目相对,在此刻达成了惊人的心有灵犀。


    “长青?”长夏疑惑道。


    “死亡对你来说太便宜了。”邢枫低声道,“活下去吧,长夏。”


    她的声音比海风还要冷冽。而白长青看向长夏的眼神再无半点余温。诅咒般的声音在填埋场里回荡着:


    “长夏,永远地活下去吧。”


    白长青抱着长夏,与邢枫一起,消失在通道尽头。


    不久后,这里的尸体消失了。


    只剩下白长青与邢枫站着。


    邢枫对白长青说:“我不怪你。”


    白长青摇头,说:“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邢枫又说:“那我不会阻止你。”


    此后,白塔便拥有了两个AI主机。一个名为“长夏”,黑哨兵优异的大脑能处理大部分事务,十分好用。一个名为“长青”,是白塔隐秘的主脑。在众人喧哗的电子网络里,没有人知道有两个灵魂悄悄沉睡。


    就这样,白塔迎来了第二任指挥官,兼任双子塔最高研究员,邢枫,长达八十余年的统治。


    她似乎继承了白长青的意志,对一切人民都很关怀,唯独在黑哨兵的事情上不闻不问。她任由2号黑哨兵的小镇三万惨案发生,任由黑哨兵的流言四起。关于黑哨兵的针对政策不断紧缩,却不损人们对白塔的信任。一个个黑哨兵觉醒了,死去的年龄越来越小。白塔再也没有黑哨兵导致的惨案发生。


    在白煜月他们不知道的时候,22岁的原平安接了一个任务,与一个外界投奔的哨兵“白荆棘”去完成遗迹探险任务,同行的还有她的青梅夜星。白荆棘比原平安的年纪大,于是原平安叫她学姐。夜星有些吃味,只叫她“白同学”。白荆棘尴尬地说她已经有孩子了。原平安和夜星大为震惊。


    再过不久,原平安撬开总指挥办公室的大门,请求指挥官调查“白荆棘之死”。


    而那时白发苍苍的邢枫翻看了白荆棘的文件,双眼扫过“黑哨兵基因携带者”一行字,便合上档案。她靠在椅子上,漠不关心地说道:


    “又死一个。”


    第078章 怀疑


    后来原平安考上军官学校, 临危受命成为了三代指挥官。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在儿童福利机构的白煜月,偷偷送物资看望了好几年。结果12岁的白煜月却觉醒为百年来唯一自然诞生的黑哨兵。


    那时白煜月第一次失控,用来检测士兵潜能的仪器接连爆炸起火。白煜月站在火室中心, 尚不知道命运已经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北星乔等人刚刚检测出向导潜质, 正在前往三塔之城的极地列车上憧憬地望向窗外;17岁的封寒刚递上“不该因为同学左脚进教室就揍人”的千字检讨书,听说这件事嗤笑一声;原平安正焦头烂额地看公文, 旁边的白虎精神体愁眉苦脸地揣爪子。新一代的命运再度纠缠。


    空旷的垃圾填埋场中,众人都忍不住看向白煜月,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神色更是复杂万分。


    白煜月背后一冷, 直接问:“干嘛这么看我?”


    封寒和司潼纷纷回避视线。赫川看起来又要哭了, 一想到白煜月未来也要承受那种痛苦,他就恨不得以身代之。


    白煜月其实内心门清,但他习惯了不去想虚无缥缈的事情。他只说道:“黑哨兵那么厉害, 现在该害怕的是我的敌人。”


    司潼微微苦笑。


    封寒却听不下去, 直接对准白煜月的额头抬手一敲:“你还想去打架。”


    突然挨了一下,白煜月捂住脑门,双眼瞪圆, 又懵又惊地看向封寒,连指挥官都没有这样打过他!


    封寒却有恃无恐地回看他, 一副不信他能造反、更不信他能向指挥官告状的样子。


    白煜月抿紧嘴巴,在心里给学长记上一笔。


    “这里是制造黑哨兵的地方, 极乐曼陀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你。他们派人搞旅鼠入侵,派人潜入长夏, 都为了夺走你这个迄今为止最完美的成品。老师让你假死, 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封寒黑着脸说,“你还想晃到敌人面前?”


    “我们没有添乱。”赫川为白煜月辩解, “我们成功进行了救援任务——”


    封寒冷冷一瞥:“你闭嘴。”


    碍于军规,赫川和白煜月一起憋屈地闭紧嘴巴听训。


    封寒再对白煜月说话就温柔了许多:“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极乐曼陀天的真正目标,他们要拿到核心区实验室第三层的‘圣婴’胚胎。”


    在过往的全息录像里,白长青便说明了核心区的构造,从下至上分为十八层,第三层是储存室,里面已经没有胚胎了。所以极乐曼陀天要通电制造一个。


    但除了通电外,还有一个难题横亘在极乐曼陀天面前。那就是第十七层的“黑哨兵检验层”。


    里面生活着一只名为“雪国”的怪物。


    这只怪物曾经用来检验“圣婴”实力是否达标。达标者通向天堂,不达标者扔去垃圾场。长夏便败在它手下。但谁也没想到,长夏虽然实力不达标,但寿命很达标,比寿命三天的残次品好多了。极乐曼陀天知道此事后捶胸顿足懊恼无比,大骂白塔竟然抢走了“长夏”。


    白长青关闭大部分设施的电,唯独保留了核心区的暖气,并将“雪国”放了出来。“雪国”喜热怕冷,于是仅在核心区四处活动,吃变异长毛羊维持能量。


    正因为“雪国”的存在,极乐曼陀天才对文森山遗迹忌惮无比,窥伺多年依旧不敢下手。文森山遗迹就此成为了白塔势力的天然防线。


    “现在他们敢堂而皇之地入侵文森山遗迹,说不定是有了制约‘雪国’的手段,或者……人。”封寒说道。


    他捏了捏白煜月的肩膀,道:“我知道你的心,我不会完全束缚你。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你就在工厂区阻拦他们通电。而我去核心区,把该做的事都做了。”封寒又摸了摸白煜月的凌乱白毛,这次不像是因为心痒,而像是顺毛哄他。白煜月正因为刚才的事浑身写着“不爽”,全身犟着不主动不回应。


    封寒几乎拿出了百分之两百的耐心,轻声道:“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好吗?”


    难得听见学长如此温声细语,白煜月还是心软了,用鼻音“嗯”了一声。


    司潼对封寒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嘲讽道:“你刚刚的语气有点恶心。”


    封寒不看司潼,反而对白煜月说:“我记得你当初介绍他,说他是脾气很好的极光会成员。”


    司潼冷笑:“呵,我难道没有与人为善的容忍与涵养?”


    赫川:“没有吧。”


    白煜月:“司潼大部分情况还是很好说话。”


    “既然这样……”封寒扫了一圈现场的人,“那赫川和我走,司潼和你走。你们可能会先遇到其他队伍的士兵,记得分享情报,断电是最优先的级别,这是命令。”


    赫川闻言一惊:“为什么你要拆散我们!”


    白煜月也很意外,学长不是说讨厌哨兵吗?难道赫川有什么过人之处?


    “我需要更擅长进攻的人手。”封寒不带私心地评价,“而白煜月需要一个了解黑哨兵的人。”


    此时司潼也对赫川说:“你在我这边没什么用,在长官身边比较有用。”


    “等我的服务期结束了一定要向总指挥提出升军衔……”赫川不满地嘟囔,但军令如山,大局为重,他会服从指挥。


    白煜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暂且按在心底。


    他说道:“放心吧学长,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封寒朝他看了又看,觉得白煜月这种不得不承诺的样子有点可爱。他真是没救了,只好微不可闻地长叹一声。恰好有一则通讯打进来,封寒翻开一看又迅速关掉,神情变得严肃而冷硬。


    “开始行动。”


    封寒对赫川说完又看向白煜月,微微扯了扯嘴角,有点傻瓜似的抬起手,僵硬地左右摇晃。他没有做过这样故作轻松的道别,身体有种灵魂出窍的抽离感。他听见自己说:


    “那我们未来见。”


    ……


    工厂区与核心区的某个交接处,一群人迎风站立。其中一位戴着双子塔肩章的人碎碎念道:


    “听见‘雪国’的脚步声了吗?多么豪迈与激烈……真不可思议,它竟然活了一百多年还依旧活泼开朗,难道它有弓头鲸的基因?如果是能活两百多岁的弓头鲸,它是否还在壮年?还是格陵兰睡鲨,或者是更为美丽的甲壳类?古代的科技真是令人着迷啊……”


    这群背叛了白塔的科学家们如痴如醉地听着风雪中擂鼓般的重音。他们还待在三塔之城的时候绝对不会享受到这样的乐章。他们并不觉得背叛白塔有什么可耻的。从前二代指挥官是双子塔的研究员,对这些科研人员多有优待,却不知道这份优待将他们宠得忘乎所以。


    忽然,另一个人从远处走来。他身上挂满长长的冰棱,好像一个行走的冰雕。研究员们自发为他让路。最前方的研究员连忙满脸笑容地迎上去:


    “有您在,我们一定能顺利阻击‘雪国’,拿到‘黑哨兵’胚胎,届时新的皇帝将会降临——”


    话说到一半,他便看见眼前的哨兵微微皱眉,连忙住嘴。身前这位哨兵可是极乐曼陀天在“皇帝”计划失败后的新产物,“深海”计划。


    因为制造出来的黑哨兵寿命太短,极乐曼陀天便把目光放在寿命普遍更长的深海生物上,并设计了“深海”计划。最终研发出来的哨向精神体全是深海动物,同时解决了让他们苦恼的寿命问题。其中,这位精神体是“大王乌贼”的哨兵更是迄今为止的最强战力。


    但如果黑哨兵又出现了,岂不是说“大王乌贼”的用处到此为止?是不是也要被淘汰掉?自己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研究员真想自打嘴巴。


    “当然,黑哨兵那种过时的旧物比不上完美的您。”研究员又拍了一个自认为很好的马屁。可惜大王乌贼并不领情,仅轻哼一声。


    “黑哨兵,白煜月。”大王乌贼轻念这个名字,充满危险的语气让眼前的研究员吓出一身冷汗。大王乌贼道:“他真的死了吗?我倒希望白煜月还活着……这样我就能亲手,一根一根地,打碎他的骨头。”


    研究院两股战战,不敢说话。


    “多想无益,走吧。”大王乌贼也不理会他,转身道,“让我们进入这曾经属于我们的……文森山。”


    白雪茫茫,高耸俊峰,衬得这群人像蚂蚁一样。怪物的吼叫似乎穿梭在风声之间,并久久不散。


    ……


    伽马区与贝塔区的交通通道。


    司潼和白煜月已经走了足够远的距离。一路上他们遇到许多陷阱,如今才走到了安全地带。他们停下来休整,却在三秒后同时说道:


    “我有话想说。”


    两人不约而同地一愣。白煜月立刻让司潼先说。


    司潼道:“我知道北星乔为什么离开。他说他不信任封寒,要离队去找其他队伍。他给我留言了,但我没有向其他人说这件事。”


    他只说了最基本的情况,至于内心的猜测一点都没透露。


    白煜月则道:“刚刚学长接到了一个通讯,可我们在那里有信号吗?除非那个人离我们当时所在的位置比较近。可是既然近,那为什么不先接头再分队行动呢?”


    他也没有说内心的猜测。但两人对视一眼,便心知肚明。


    司潼又严肃地说道:“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带赫川走,因为赫川比较不聪明。”他向来毒舌,用“不聪明”这么宽容的词句形容赫川,意味着此时他的推导过程已经十分严谨。


    他省略那些推导过程,只说结果:“所以封寒长官可以轻易甩开赫川。”


    白煜月:“甩开他?”


    “是的。北星乔和历洛崎吵架后负气离队,我猜他是装的。然后历洛崎忽然不见了,年知瑜也是。就剩下我和长官。”司潼回忆之前的情景,“我觉得他也想甩开我,可是做不到。我本来也想假装走丢了,可是我不知道怎么伪装成愚蠢地踩进陷阱这种事,只好跟在他身边。这时候接到你们的通讯,他就没有再带我绕圈子,而是离开了那座迷宫。”


    “他想单独行动。”司潼明确地指出这点。


    白煜月:“你怀疑他?”


    司潼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还是说道:“我见过的叛徒很多,遇到的暗杀也很多,但我还是不想怀疑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封寒算是我见过的人里,人品比较好的那一种。我不想如此揣测他。”


    白煜月闻言忧心忡忡,又忍不住生闷气。两人陷入难捱的安静。


    然而就在他们沉默之际,眼前的贝塔区却忽然发生了变化。


    一排排灯光亮起,在漫天大雪中照出一个长长的灰色人影。


    “嗯哼哼~”一个眼熟的人跳上一个高台,哼着小曲掰下拉杆。远处更多的灯光亮起来。他看见下方站着两个人,浑身一僵。


    此刻没有白布遮挡,白煜月清晰地看见桑齐完整的脸。桑齐这次没有穿破冰者的传统服饰,而是穿上厚重的羽绒棉袄,看来他也不是如他所说的封建固执。司潼看见他立刻拉下脸。


    “这不是我们破冰者的盟友吗?好久不见。”桑齐朝他们笑笑,“以后再叙旧吧——”然后他拔腿就跑,身边的公牛真鲨也蛄蛹着隐入墙体。


    白煜月也二话不说,直接闯入贝塔区,这回他一定要抓住桑齐!


    第079章 进入核心区


    文森山遗迹的工厂区分别以“甲乙丙”和希腊字母命名, 两者分工并不同。甲乙丙等园区的全名叫做“穿腹生骨三乘裕”,意思是这里的美食富裕得能活死人肉白骨,作用是制作不同的“食物”。


    例如之前看见的抓取变异长毛羊制作成羊膜, 其实是为了供取某种寄生虫食用, 而寄生虫长大后会大脑会更加发达,并学会喜、怒、哀、乐。


    但刚刚知晓感情的寄生虫并不是重点。工厂会将它们制造成一道道生肉美食, 送往其他不同的部门,促进其他“食物”的大脑发育, 养出更多具有丰富感情的动物。


    而这些大脑发达、心思细腻、情感丰富的动物,一部分会送到希腊字母的园区。


    希腊字母的园区叫做“心髓支骸九乘狱”, 意思是专门折磨心智, 直至剩下残骸的无间地狱。


    那些刚刚知晓人世,大约有了5~8岁智慧的动物们就来到体验比屠宰场还要可怕的虐杀。有时候不止是动物,也有心智健全、身体健康的人。


    在残暴的虐杀中, 经过寄生虫改造的大脑会分泌一种肽类激素。而这种激素, 就是促进黑哨兵分化的关键。


    极乐曼陀天曾捕捉过一位垂死的皇帝。十几位“出世法”级别的研究员近身研究,历经千辛才发现了这种物质,然后就被皇帝一刀毙命。此后极乐曼陀天再无对黑哨兵的最新研究。


    因此他们对黑哨兵的复原都尽量尊崇古籍。古籍里说“皇帝”居住宫殿, 他们就把工厂建成宫殿模样;古籍里说“皇帝”周围满是哀嚎,他们就制造哀嚎;古籍里说“皇帝”总是赤目黑发, 他们以后的所有研究成品都往这种审美靠。古籍里说“皇帝”周围种满植物,他们就……这个就真的没办法。


    他们把实验室建成十八层, 也是寓意着实验品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成为他们完美的“皇帝”。


    现在白煜月追着桑齐闯入贝塔区, 阵阵眩晕扑面而来。


    工厂内遍布意义不明、错落无序的高台。每块地板, 居然都在以不同的角度和幅度颠簸旋转,时而左右摇晃。而且每块地板都有不同的灿烂颜色, 呈现一种时刻要摔下去的错觉。白煜月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丢掉那种晕船的恶心感。


    桑齐停住步伐,转身看向白煜月,那双眼不再是像黑葡萄一样美丽,而充满着猩红血色。白煜月以为他站在一座高台上,几秒后才看清他站在一根杆子上。司潼面色不虞地赶来,和白煜月对视后,便隐去另一个方向去切断电源了。


    白煜月观察四周,总算发现点不对劲。他身前原来是个视觉错觉的大坑,难怪桑齐停住了,他以为他追不上他?


    “来自白塔的盟友,这么穷追不舍是不是不太好?应该有比我更值得追的人?”桑齐站在横杆上,身形也随之晃动。


    “装什么?你之前破冰者的习俗都是骗人的吧!”白煜月毫不客气地回呛他。


    “不披上白布,你们发现我和身份卡上长得不一样怎么办?想不到你们竟然能看穿我的伪装。”桑齐一改初见时的高冷,倒不如说这样话多又密的他才是本性。“黑哨兵,我暂时不想和你打,不代表我打不过你。你只是一个解封率8点多的弱小哨兵而已。”


    “腹部的伤还好吗?”白煜月反问他。


    谈起这个桑齐就牙痒,露出嫌恶的表情。忽然他眉眼松开,又道:“我还是劝你少花心思在我身上。北星乔现在在阿尔法区遭遇了我们的围剿,那可是九死一生的危急时刻,就在隔壁的阿尔法区,你不去救他?”


    白煜月皱眉:“干嘛要我救北星乔?”


    桑齐顿了顿,才道:“你们不是一对吗?整个白塔都知道,你喜欢他喜欢得要死咧。而他,啧啧啧,看着不是一个好搭档啊。”


    白煜月更加困惑:“你们没事就关注这点……花边新闻?”


    不会所有敌人都知道黑哨兵喜欢北星乔吧!


    白煜月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离谱感。


    就像是有点黑历史性质的童年画册,在敌人群体中人手一份,口口相传。


    桑齐也觉得有点奇怪,于是诚实承认:“其实我本来是不知道的,但我们的长夏圣子回来后,一直说要把北星乔千刀万剐,我们就知道了。我在疗伤的时候还顺便八卦一下黑哨兵的资料。哦,你不知道长夏是谁吗?就是那个潜伏在你们白塔AI主机的向导,他也叫长夏。”


    白煜月:“他和白塔的长夏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桑齐也乐得闲聊,耸耸肩,“可能是‘世因法’觉得你们取名字好听呗。”


    “我和北星乔也没有关系,我不会去救他。”白煜月低下眉眼说道。


    桑齐诧异:“这个时候我该祝福你迎来新生吗?”


    话音刚落,白煜月却已经将子弹上膛,拉开保险栓,准星瞄准桑齐。重狙的枪托已经被拆掉,剩下净重23.5磅的重狙在白煜月手中宛若冲锋步.枪一样轻盈。


    不就是隔了一个大坑?现在可是枪支时代!


    桑齐更加惊讶,原来你会用认认真真地用枪?


    但白煜月并不谋求狙击手必备的隐蔽,他的所有攻击手段都暴露在桑齐的视线里。他更多的是放松自己,并尽力展开自己的精神域。他深知普通的子弹打不到桑齐,只有用精神域缠绕的子弹才可能攻破桑齐的防御。


    而这种子弹的射程取决于精神域的广度。


    白煜月很少铺开自己的精神域,速度有些缓慢,刚刚的对话不过使他的精神域刚刚延伸到桑齐脚下。


    但桑齐一下子察觉到温度的变化,身形轻盈地跳下横杆。随之而来的是散发着炽热高温的轰击。被轰击的地方呈现成一个扭曲的螺旋纹理。


    桑齐虽然躲过了第一下,但马上炽热的温度包裹了他,衣物都蒸出小水滴。白煜月也跳下来,对准他连开数枪。桑齐烦极了,摔在地上滚了一圈,随手一挥,一头巨鲨精神体便张大利齿,从地板下窜出来,将白煜月吞进入腹。


    白煜月在剧痛中用力一掷,沉重的枪身飞速划过半空,直接砸到桑齐脑门。桑齐一下子被抡得坐在地上,眼冒金星,没想明白黑哨兵的打发路数到底来自哪一派。


    公牛真鲨的精神体消失在空气中。白煜月从虚影中走出,空气有几分扭曲的热意。


    “我不想和你打,我还知道长夏弄坏了你的抑制器,成为黑哨兵很痛苦吧——”桑齐皱眉,且战且逃。但白煜月渐渐逼近。他皱眉更深,也打出几分火气。


    可怕的巨鲨精神体顷刻间如蛆虫般纠缠着白煜月,偶尔被白煜月狂/暴的精神域烫伤才不得不停嘴。但因为白煜月的精神域并不能组成一道平稳的防御墙,刀片般的獠牙早已穿透了白煜月。


    桑齐却更加心惊。身上的伤都是小事,按理来说精神体的攻击能对智慧生物的大脑造成极大破坏。他的精神体都直接贯穿了黑哨兵,为什么对方还跟没事人一样?


    他们摔下坑后距离变短。好像只是几步路的距离,白煜月就冷漠地拎起桑齐的衣领,仿佛没有受到一点折磨,身后的公牛真鲨似乎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的随从幽灵。


    说时迟那时快,白煜月就结结实实给桑齐来了几拳。公牛真鲨还想反抗。刹那间便被百根黑色长刺贯穿。同时被贯穿的还有桑齐。


    他瞪大双眼,脸色发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惊天的疼痛竟然来自黑哨兵的精神拟态。他本以为他已经习惯了自己永远暴/动不安的精神域,并且学会了如何从痛苦中汲取养分。可是这点痛苦与黑哨兵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白煜月松开他的衣领,黑刺也随之散去,任由桑齐无力地蜷缩着。


    他艰难地抬起头,趁着白煜月还没动手赶紧道:“你等等!那封寒呢?他的消息你总想知道吧。其实我也算不上知道,但八九不离十他也陷入危险之中你现在救他还来得及——”


    白煜月果然没动作了。


    桑齐悄悄松了一口气,内心忍不住八卦他和封寒的关系。没办法,基地太无聊了,他是看见一个瓜都想吃。


    “你真的只有17岁?”白煜月忽然发问。


    桑齐拼命摇头,其实他还不到17岁。


    “你那什么破冰者见到脸的习俗,都是假的?”白煜月又问。


    桑齐连忙说:“当然是假。”


    “你真的叫桑齐?”白煜月沉下脸,只有这个问题是他真心想问的。


    桑齐迟疑地点点头。


    知晓了答案,白煜月脑袋一片空白,有点不敢相信,下意识想找补,可翻来覆去地找不到,心里乱糟糟的。


    “我不会放过你们。”白煜月喃喃道。然后他找了一处绳子,将桑齐五花大绑,恶狠狠地说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封寒在哪?”


    “核心区。”桑齐连忙说道,“贝塔区就有个入口,但你真的不去阿尔法区吗?”


    白煜月不理会他,一心一意地用通讯器通知司潼。


    第080章 山中海


    阿尔法区, 离队的北星乔确实陷入险境。


    但被另一支小队救下。


    领队的向导还是北星乔的熟人,曾经在极光会针对过北星乔的高年级。他叫田纳溪,此刻就算遵从救援原则将北星乔救下来, 也没有给北星乔好脸色看。


    他冷笑一声:“这么久没见, 结果却那么狼狈。”


    北星乔不为所动地处理自己的伤势:“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进步过。”


    田纳溪还想嘲讽几句,却被自家哨兵拦了下来。他回头一看, 发现自己队伍里的士兵都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顿时有些赧颜。


    他身为领队, 在下级士兵面前可都是稳重可靠的形象。结果一看到北星乔,他就回忆起当年的惨败, 做出如此大跌眼镜的事情。


    “行了会长, 知道你威风,你们小队人呢?”田纳溪摆摆手,想把这件事揭过去。


    “走散了。”北星乔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 脑海中迅速确定档案信息, 然后便语出惊人,“我要你们小队的指挥权。”


    “喂!这可是军事任务不是我们在白塔里的竞争游戏。”田纳溪刚按住自己脾气,听闻北星乔的话火气立刻往上蹭, “再说了,你现在只是精神拟态, 我已经有精神体。论实力,你还比不上我。”


    哨向在白塔中学会运用精神域, 毕业后可以学习如何用出精神拟态,但在深度结合后, 才能凝出战力最强模样最接近现实的精神体。


    “这是我的精神拟态。”北星乔毫不在意地唤出自己的红豺。他从来不靠亲民或活力来领导士兵, 也不是靠绝对的强大实力来吸引人追随。他好像只要沉下脸,众人便会感到诡异的安心, 并不由自主地为其效力。


    这种特质也反应在他的精神拟态上,所有人看着豺的虚影,内心似乎激起澎湃。北星乔想过自己的精神拟态为什么是“豺”。很早之前“豺”就灭绝了,只留下一些掏腹刮肝、两面三刀的血腥记载。“豺”听起来像个邪恶阴森小反派,既不像狼那样威风而高贵,也不像老虎那样霸道而凶猛,总之不够上档次。


    但人一多,豺身上的优点便渐渐体现出来了。豺多数是集体捕猎的,因而带给北星乔的能力是集体增幅。这种能力可以作用在北星乔自己的武器,也可以作用在十位以上的人群。愿意听从指挥的人越多,北星乔的能力就越强。


    在亚历山大岛上,北星乔根本没机会运用这个能力。但在多人队伍里,这个能力简直如鱼得水。


    “请和我一起行动。”北星乔言辞礼貌,语气平淡。他没有明说自己的能力,只是简单地再度扫视一圈,众人都不禁感觉到压力。北星乔微微点头,像对所有人的认可,他继续道:“我怀疑我的队伍里有内鬼。”


    “好吧……”田纳溪相信北星乔的判断,但也为自己轻易信服北星乔感到耻辱。


    再看看自己队伍里的士兵,他们比自己没好多少,毕竟凡是这几届的向导都听说过“北星乔”的事迹,就连哨兵们也对这个名字略微耳闻。田纳溪这才心里好受一点。


    队伍原地整备,开始对接北星乔的信息。


    “我要去核心区。”北星乔快速翻阅其他队伍的资料,坦言道,“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拦截敌人。但除此之外,我会去查找极乐曼陀天针对黑哨兵的真相。”


    他现在还不知道白煜月已经来到了文森山。但北星乔清楚,小黑不是枯坐着等待命运降临的人,小黑一定很烦恼那些黑哨兵的秘密。


    既然没有人告诉小黑,那就让他来查清楚真相。说不定还能在遗迹里找到黑哨兵的专属抑制剂。千难万难他也要前行。


    “哦,你那个小哨兵啊……”田纳溪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反对。


    北星乔听到“小哨兵”这个外号,视线便下意识扎在田纳溪身上,目光在田纳溪身旁的哨兵绕了一圈才收回。


    “有一次他听说了我们竞争时那点事,居然想对我下黑手!”田纳溪看起来对过往的事耿耿于怀,“要不是夜巡组来了,我就要被他套麻袋挂到塔外!极光会会长竞争一直很激烈,你用得着找外场支援嘛……”


    北星乔:“什么?”


    田纳溪谈起当年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碎碎念地抱怨了一大通。直到他身边的哨兵用手肘顶了他一下,他才如梦方醒,与队伍里的下级士兵尴尬地面对面。


    北星乔却愣在原地,等到别人唤他才不自然地继续调试武器。


    他以前忽视的太多了。


    他没有真正了解过“喜欢”,也没有真正懂过白煜月的心意。


    北星乔擦拭着枪管,脑中浮现出亚历山大岛的白煜月。


    那时白煜月因为失控在医疗室躺了十天,每一天北星乔都来看护。他一边回忆他们的过往一边给小黑写信。他希望小黑点击阅读了,但不敢奢想任何好的后果。他只希望小黑阅读后,能明白他已经有了一点点改变,正如过去的白煜月期待的那样。


    这时,北星乔却接到了司潼的通讯。


    北星乔说自己状况不错,和其他队伍汇合了。司潼在贝塔区,北星乔让他别来阿尔法区,两区之间敌人埋了许多陷阱。


    然后司潼便挂断了通讯。北星乔也收拾好心情,准备带领新的队伍向文森山核心区前进。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休憩的这小片区域里,所有的摄像头都瞄准了北星乔。


    宛若深海中的捕食者,悄悄转动了它的眼珠。


    ……


    贝塔区。


    白煜月、桑齐和司潼三人一起前行。


    当司潼来到白煜月身边时,桑齐还在好奇白煜月的选择,是去核心区找封寒还是去阿尔法区找北星乔。


    白煜月有点被烦到了,把桑齐的打探全当成空气。


    司潼听说了整件事原委,沉默半晌,便用自己的通讯器寻找北星乔的信号了。


    他并非完全是智商高情商低的怪咖,他能体会到白煜月沉默里的纠结。只要他想,解析他人的情绪信手拈来,让他人感觉宾至如归更是易如反掌,只是平时不屑于用这份心罢了。


    所以就让他来找北星乔吧。


    路过一个吊桥时,司潼终于接到了北星乔的信号。


    北星乔亲口说他自己状况良好。


    司潼没暴露白煜月的存在,也回了一句自己目前安全。


    白煜月没发出一点声响,默默站在一边,好像在听北星乔的声音,却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信号来得断断续续,两人相互传送情报后便挂断了通讯。


    司潼警告桑齐:“别以为对我们的同伴下手我们会放过你。”


    又假装若无其事地对白煜月说:“北星乔没事了。”


    白煜月轻轻点头,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反应。


    司潼内心想自己居然是主动提起北星乔最多的人,真是可笑得有些贱了。


    桑齐不知司潼的纠结,他只看见白煜月对北星乔的冷淡,内心啧啧称奇。莫非长夏的资料已经落后,现在白煜月早和北星乔分开了?


    既然北星乔那里不碍事,那白煜月的唯一目的似乎仅剩下封寒。他们根据路边的指引,迅速走向核心区。


    一路上,桑齐的精神体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对于他这种“深海”产物而言,痛苦是成长的养分。哪怕黑哨兵给予他的痛苦一时超出了忍耐的极限,他也能凭借卓绝的恢复力韬光养晦。


    只要他想,他能现场撕烂束缚他的绳子。


    但因为一些原因,他不想现在就和黑哨兵对上。


    于是规规矩矩地跟着白煜月走。


    他们拐过一个狭长的楼梯,终于走出了贝塔区的范畴,来到一个充满宗教气息的大厅。大厅天花板上刻着神母的浮雕,宛若她在慈悲地俯下身观察众生。她的头发宛若海藻般散开,每一缕都由一只栩栩如生的信天翁冰雕衔着。


    桑齐一看见神母雕塑,就立刻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弯腰致意。


    白煜月:“你现在倒有点封建的样子。”


    “这不是封建,是家风传统。”桑齐立刻反驳。他们基地里的产物或多或少都有相同的母本基因,算得上是一家人。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也觉得封建不是什么好词。


    白煜月扫了一眼天花板,低声自言自语道:“又是信天翁。”


    充满宗教气息的大厅尽头,便是核心区的入口,已经被锁上了。司潼当仁不让地进行解密工作,密密麻麻的线路管道犹如莫比乌斯环无穷无尽。桑齐冒出一点当初竟然没能杀掉司潼的遗憾。


    “无论你对谁下手,我都不会放过你。”白煜月冷声警告他。


    桑齐:“我现在可什么都不会做。但我们真的要去核心区吗?我可没信心打过‘雪国’。那不是我的工作。”


    白煜月:“不是你说的封寒在那里?”


    “我怎么知道你会选择去救他?”桑齐振振有词,“而且是拖上我一起救!”


    “那你知道他去核心区干什么吗?”白煜月道。


    桑齐像被卡脖子一样忽然说不出话。


    白煜月仿佛没有注意到这异样,语气随意地询问:“他想要黑哨兵的胚胎吗?”


    看桑齐的表情,他已经努力思索了一番。他缓慢地回答道:“有可能吧……”


    白煜月:“但是也有可能是去拦截携带白塔重要物资的极乐曼陀天。敌人比我们领先一步,就算关闭了工厂的电源,也可能为时晚矣。最保险的方法是直接进入核心区擒拿敌人。”


    “对对对,我本来就是想这么说的。”桑齐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忽然诧异,“你怎么知道核心区里有黑哨兵胚胎?”


    此刻就连司潼也听出了桑齐的破绽,他颇为担心地看了看白煜月。


    但眼下他们已没有更好的路线。司潼忙活了好一会,总算解开了通往核心区的通道。他拧开一个车轮般的门匙,里面是一个狭窄的小房间。两旁摆放着许多潜水服。


    “虽然提前知道核心区的构造,但亲眼所见确实很震撼。”司潼深呼吸,仿佛能嗅到海水的味道。


    文森山明明在内陆,哪里来的海?


    然而在大约千年前,核武器早把真正的文森山轰成“文森盆地”。后来又人工填山,造出一个与正版文森山相似的文森山实验室。厚重的冰川不断渗出水,灌入山体内部,在实验室外壁形成一个“水层”。为了让这些水在零度以下也不结冰,这里还灌入了大量海盐模拟海水的环境。


    潜水服是亮眼的橙色。白煜月穿戴完毕,又强制桑齐穿上,并且用尼龙绳将他们的潜水链接。司潼在一旁确认通信频道。他的声音从厚重的橙色潜水服透出:“进去之后会有水流将我们带到实验室的第三层。原本那里是安全的,但初代指挥官将一些禁制解开了,那里随时会有‘雪国’出现,注意警惕。”


    桑齐神情纠结:“真的要去核心区?黑哨兵,你说实话,你有没有把握对付‘雪国’?”


    “没把握。”白煜月进行潜水服密闭测试,抽空回复桑齐一句,“所以我带上了你。”


    桑齐:“这可不是白塔的乖学生应该做的事!”


    话还没说完,他们身后的大门便轰然紧锁。随着铁链拽起的咯咯声响起,大量的水流灌入这个小房间内,恐怖的压力开始蔓延到他们的小腿上。毕竟他们虽然在地理学上的海平面上,但山体内水压可不亚于深海,他们的潜水服也随之膨胀,近乎成椭圆。圆形才是抗压的最好形状。


    他们面前的小门弹开,三个人便感觉像被弹出了一样,被无名的力量甩进了山体中的水层。


    三塔之城建在海岛上,潜水是白塔人的必修课。白煜月很快调整好潜水的状态。他们的目镜里看不见实验室的影子。一来因为文森山本身辽阔,二来是实验室最核心的本体其实没有占据很大空间。


    在漆黑无比的水环境里,三人在水里漂着,等待着司潼说的那股水流。


    白煜月察觉到目镜前出了一个小泡泡。他严谨地再次检验密闭性。检查中,他感觉到一股托力将自己升起,身体不自觉上升了许多。


    然而下一秒,他们所有人都卷进了天旋地转的漩涡中。白煜月和桑齐的衣服链接着,直接被卷得对撞。


    耳机里传来司潼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这个设置也被白长青改了!它是随机进入的!”


    “靠……”桑齐虚弱地骂出声。


    白煜月用力捞住司潼潜水服的带子。在这种自然环境下,哨向也和普通人一样孱弱。他们三个不能分开。


    但暗流激烈,白煜月根本分不清头和脚,眼见着桑齐再度撞上来,他连忙抓住对方的腰带。双手分别捞着不同的队友,水流冲着他不断旋转,白煜月感觉自己好像动画片里被打成“大”字型飞走的反派。


    “你们为什么要把东西造成这样,连个密钥都不给自己人!”白煜月通过耳机大声吐槽。


    “封闭通道的明明是你们的人!”桑齐大声反驳。


    经过几乎要呕吐的旋转后,他们总算冲出了暗流。


    但现在他们既分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高度,实验室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


    “司潼!司潼!”白煜月第一时间关心他的队友,凑近司潼的视窗。


    耳机里桑齐的吃瓜本能又动了,也凑过去:“你们这对哨向还挺熟的嘛,之前怎么没发现……”


    司潼摆摆手:“小黑我没事……你再把我当猴子看我就把你当做食蟹猴的替代品。”后半句是对桑齐说的。


    桑齐:“哇真不客气啊……”


    正当三人聊天之际,他们身后忽然亮起了两段莹莹的绿光。绿光扭曲着,宛若两截小虫。


    但当绿光悄无声息地游近时,危险也显露出了它的真正面貌。绿光下,一张锋利的鲨齿闪烁着寒光。


    如果能看见它的全貌,一定会被这头鲨鱼的沧桑吓一跳。它是一条格陵兰鲨,能活五百年以上,因此被从前的人扔进来当“雪国”的小宠物。它有着岩石般的沧桑皮肤,双眼被荧光线形虫寄生,最明显的特点是游得慢,非常慢,慢得以致于这三位优秀的士兵都没有发觉它的存在。


    但它眼睛那对荧光寄生虫在漆黑的环境中还是太显眼了。桑齐率先发现了它,真正凶猛的公牛真鲨在海中浮现,张大它的锯齿,用肢体语言冲格陵兰鲨鱼喊:“滚——”


    格陵兰鲨察觉到危险所在,于是用尽全力,如婴儿爬行般,慢悠悠地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