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百合耽美 > 和离后攻了心机帝王gb > 【正文完】
    第109章 第 109 章


    虞策之大脑混沌, 心中被委屈和不甘吞噬淹没,偏偏还执拗地用红肿的眼眶看她,赌气道:“好啊, 你杀了我, 我便再也不会纠缠你了。”


    舒白当真被帝王偏执的模样气到,面露怒色, “虞策之,我没有时间看你发疯!”


    虞策之呜咽一声,咬牙堪堪止住破碎的声调,“我没疯。”


    他忽地伸手拥住舒白的腰身, 猛地吻上来。


    近乎虔诚的吻却没能唤醒舒白半分怜悯的情绪, 虞策之颤声说:“之前我们不是很好吗,在竹屋,在京城,在城外的树林,你怎么舍得和朕分开。”


    他轻蹭她的脸颊, 依偎地望着她, “夫人, 你怎么忍心扔下阿拾, 阿拾还要服侍夫人。”


    “别跟来这套,你要是敢乱来,便休想再回到我身边。”舒白捏住他的下颌,冷声警告。


    不等虞策之说什么, 门外忽然传来凌乱噪杂的脚步声。


    舒白眯眼,知道是江齐峦的叛兵闯进来了。


    她顿时揪住虞策之的发丝, 扣住他的脑袋,“别说话了。”


    紧闭的门扉被‘轰’地一声推开。


    江齐峦虽然失去太守印沦为阶下囚, 几乎一无所有,但他昔日的心腹亲信都没有被清算,他们虽无兵权,但每个人手底下都有豢养多年的府兵,聚少成多。


    训练有素的兵甲将阁楼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江齐峦等人只以为是他们出其不意,太守府疏于防备,他们才能如此轻易地进入府邸内围。


    江齐峦比先前消瘦许多,撕去温文儒雅的伪装,他的五官看上去精明,充满阴狠的算计。


    他想得很简单,纵然舒白拥有南境全部的兵力又如何,二十万大军驻扎在各个要塞,不可能随意调动,更不可能像暗卫死士一样贴身守着她,眼下他带着这么多府兵守将,来势汹汹,从他逃出牢狱开始,有不少消息灵通的昔日部下和他私通消息,发誓追随他。


    人心在他,兵力在他,舒白那个丫头片子有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只有十几个贴身跟随的死士和太守府的府兵。


    太守府的府兵中不乏他亲手提拔出来的,只要他控制住太守府,自然可以一呼百应。


    只要今日事成,南境还是他当家!


    江齐峦瞥了眼身边神思不属的霍耀风,唇角噙着信誓旦旦的冷笑。


    更重要的是,拿捏住舒白,用舒白的性命要挟虞策之退兵,让南境有时间重振旗鼓,待他说服异疆族族长,和异疆族通力联手,大梁和虞策之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便再动不得他江齐峦分毫。


    想到这里,江齐峦提着剑,裹着凉风,率先踏入昏暗的屋内。


    屋中一楼燃着烛火,只是建筑内所有门窗都紧闭着,加上二层回形楼的设计,光源不够,这才令阁楼格外昏暗压抑。


    江齐峦眯着眼睛,半晌才看清屋子里的人。


    情报无误,舒白便站在殿中央,长身玉立,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


    江齐峦微不可查皱了下眉,他还记得自己曾败于她手,于是走进屋子,谨慎地立在离她十步之外的地方。


    等停住脚步,江齐峦这才注意到舒白身后还有一人。


    那人身形高大颀长,身上披着明显属于舒白的鹤氅,脸隐在暗处,且戴着面具,看不真切。


    江齐峦眯了眯眼睛,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那人,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活捉舒白,拿回太守印和兵符,其余的都可以容后再议。


    于是,江齐峦理所应当地将舒白身后的男人当成了她的哪个姘头。


    “好侄女,我们又见面了,你应该没想到你的叔叔还有重见天日的那天吧。”江齐峦畅快地笑。


    舒白冷冷凝视他,门外的寒风吹进来,她的骨肉又泛起细密的遍布全身的痛感。


    舒白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借着袖袍的掩映,紧紧攥着虞策之的手。


    她的目光落在江齐峦身旁的霍耀风身上,表情微不可查地露出些许紧张。


    方才情急之下,她替虞策之戴上早就准备好的面具,披上她的鹤氅隐藏身形,时间紧急,她也没有把握这些小把戏能瞒过在朝中为官多年,且面见天子多次的霍耀风。


    幸运的是霍耀风看上去表情复杂,一直躲避和她的对视,并没有察觉到她身后的人是皇帝。


    舒白松了口气,这才看向江齐峦,冷冷道:“叔叔不愧做了多年的南境太守,只剩一口气也能苟延残喘,叔叔盛时都败于我手,今日带着这群虾兵蟹将是来送死的吗?”


    “舒白,你口气未免太狂傲了。”江齐峦冷笑一声,扬起下巴睨着她,“不过毕竟能让皇帝魂牵梦萦,有点傲气倒也正常。”


    他说着,表情忽然阴鸷起来,皮笑肉不笑的说:“只是有件事,叔叔不得不教教你,过刚易折,你这样要强,最后的下场定然会惨烈,剥皮抽骨都是轻的。”


    舒白握紧虞策之的手,指腹摩挲他的手背权作安抚,“我的下场,还不由你说了算。”


    舒白抬眼看向江齐峦的一众守将,扬声道:“诸位跟在江齐峦身侧,是想要簇拥他来反我吗?”


    守将们互相对视一眼,站在江齐峦身后沉默无言。


    唯有霍耀风微微抬头,有些紧张地看着舒白。


    “这才几日过去,诸位便忘了,是江齐峦为了一己私欲造反,拉整个南境上了他的贼船,结果呢,大梁兵临城下,只用不到一日就夺回玄荼城,南境根本不是大梁的对手,你们跟随江齐峦,江齐峦却没有想过你们的死活。”舒白声音冷厉坚定。


    “两军对战时,尔等也看见了,是我御下的陆逢年力退敌军,反观江齐峦的心腹冯春庆同崔溟对战,不出三个回合便被崔溟斩于马下,江齐峦天资平平,只会揽权敛财,你们真的要为这种人弃明主而不侍?”


    话音落下,江齐峦身后一众守将已有人露出犹豫悔恨之色。


    舒白迎着江齐峦阴沉难看的目光,牵了下唇角,“我给你们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现在退出此楼者,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你们还是为南境和大梁鞠躬尽瘁的忠臣。”


    “别听她的花言巧语!”霍耀风骤然大声说。


    舒白神色不变,缓缓落在他身上。


    霍耀风对上舒白毫无情绪的眼神,心脏瑟缩一下,只觉得苦楚弥漫了他的心头。


    但箭在弦上,他别无他法,眼下是舒白要杀他,如果他不做点什么阻止,他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霍耀风咬紧牙关,声音一字一句,回旋在阁楼中,“方才进入太守府内部时大家都看到了,府内遍布奇花异草,区区一株雪莲都要派专人从高山之上运冰下来,可见舒白掌管南境不久便穷奢极欲,让这样一个人把诸位的家乡弄得乌烟瘴气,大家真的忍心吗!”


    “依在下看,才同大梁战过一局,舒白便急于求和,定是因为她挥霍无度,致使军饷耗尽,这样的人无才无德,定是大梁派来的细作。”


    江齐峦欲言又止,对上霍耀风果决的目光,顿时回过味来。


    这次跟着他一同闯入太守府的不仅有他的心腹,还有许多一同共事的同僚旧臣,外人不知府宅里的花草植被出自他手,心腹们对他还算忠心,这么多年都没有说漏嘴,现在也会守口如瓶,他大可将一切推给舒白,笼络人心。


    想到这里,他用长剑直指舒白,“你这贱人恶事做尽,今日我江某人便要顺承太后遗志,替天行道。”


    “来人,把舒白给我拿下,至于她身后那个来路不明的姘头,格杀勿论。”


    “愣着干什么,动手!”霍耀风立即道,“实不相瞒,我从京城而来,亲眼目睹陛下受舒白鬼话蛊惑,这才秘密处死江音,江音为她所害,我等定要为太后复仇!”


    “什么,江后竟是她害死的。”


    “我就说南境怎可让一个丫头片子统率。”


    “杀了她,让虞策之知道南境人不是孬种。”


    “霍耀风说是舒白害的就一定是真的吗,舒白砍下霍如山的人头,我们怎么知道霍耀风是不是怀恨在心,胡诌出来的。”


    “舒白统率南境这段时间,日夜都在为大小事务奔波,大家看在眼里,她真的有时间弄来那么多奇花异草吗,我们进来的时候,雪莲旁的冰明显积灰消融,江齐峦掌权的时候我倒是听说时常有队伍从山上运冰下来。”


    质疑的声音很快弱下去,不乏有人瞧出问题,趁着混乱退出了讨伐的队伍。


    就算舒白是无辜的又能如何,政权交叠上的是非对错,原本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评判的,能评判的只有胜者。


    眼见舒白大势已去,他们就算不愿再为江齐峦做事,也不想为舒白赌上性命。


    乱局一触即发。


    舒白攥着虞策之的手缓步后退,


    虞策之长眉蹙起,垂眸望着舒白冷静且成竹在握的侧脸,手指微微蜷缩,瞳孔随着他的心神时不时晃动一瞬。


    从小到大,他见过许多政变,腥风血雨对他而言已经稀疏平常。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是他和舒白一起面对,无论方才两人如何争执,此时此刻,舒白的手也仍然会紧紧握着他,安抚他。


    虞策之面具下的睫毛轻颤,暗自下定决心,他也要保护好舒白,如遇万不得已,他愿意用性命护住他的夫人。


    凝视不断逼近的叛军府兵,虞策之忍不住设想,如果他真的为舒白挡剑而死,血染楼阁,艳艳颓靡的血溅在舒白冰凉的肌肤上,再冷的心也会变得温热,她一定会动容,会记他一辈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他随意抛弃。


    这样想着,他步伐微动,想要挡在舒白面前。


    “谢拾!”


    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警告声在虞策之耳边响起,舒白扯过他,冷冷道:“站在我身后,不许离开我身边,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虞策之轻轻眨眼,无辜地看她。


    舒白似是洞察了虞策之的想法,警告道:“老实点,我不可能记住一个死人。”


    一句话戳碎了虞策之的绮梦。


    见虞策之回神,舒白又道:“也别想着替我挡剑,做些没用的事情,帝王千金之躯,若有损伤,我担当不起。”


    虞策之没说话,只是低垂着头,像是霜打的茄子。


    舒白能清楚地感觉到,又有一滴温热的液体顺着帝王的脸颊,精准地滴落到她握着他的手上。


    江齐峦的叛军不断逼近,已经近在咫尺。


    连江齐峦都认为大局已定,站在了距离舒白五步之遥的地方,阴鸷地说:“好侄女,希望今天之后,你不会后悔跑到南境,招惹我这个‘叔叔’。”


    舒白和他对视,唇角慢慢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我们不愧为叔侄,同样的话,我也想跟叔叔说。”


    江齐峦表情一变,“不自量力,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


    一句话尚没有说完,冷箭从头顶上方直射下来。


    电光火石间,利箭擦着江齐峦的头皮而过,直直削下他一缕发丝。


    发冠‘碰’的一声掉在地上。


    四周鸦雀无声。


    江齐峦瞪大双眼,僵硬地向上方看去,却见原本黑黢黢的二楼过道亮起灯烛,照亮隐匿在暗中的军士。


    陆逢年站在上首,冷冷俯视一众叛军,“放箭,一个都别放过。”


    江齐峦接连后退,幸好被身旁的闻缺扶住,才免于露出丑态。


    “太守,我们怎么办啊。”闻缺急声问道,“对方早就料到了我们的行动。”


    江齐峦大睁双眼,听着身边兵荒马乱的声响,不可置信地看向站在屋子中心的舒白。


    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是瓮中捉鳖,他中计了,舒白是故意引他们深入这座宽敞昏暗的楼阁。


    “太守!下令啊,不如我们冲出去!”


    江齐峦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说不出话来。


    闻缺哀叹一声,恨恨地看了眼方寸尽失的江齐峦,冲身后一众属下道:“愣着干什么!中计了,快撤!”


    话音才落下没多久,立即有下属跑过来,重重跪在他面前,“将军!出事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军士围剿了我们,我们出不去了。”


    “怎么会这样,来的时候不是确认过太守府没有伏兵吗?无论如何,外面的人务必挡住攻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舒白的人进来!”


    闻缺咬牙,再度看向江齐峦,扯着他的衣领怒道:“江齐峦,别发愣,现在怎么办你倒是下令啊,我们是为了你才反的,现在出事你不能不管!”


    江齐峦半晌才反应过来,对上闻缺赤红的目光,脸上露出阴狠的表情。


    他推开闻缺,抽剑指着屋顶,“所有人不许慌,抓住舒白,擒贼擒王,抓住舒白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活命!”


    这话说完,叛军瞬时找到主心骨,当下冒着箭雨冲向正中央的舒白和虞策之。


    舒白脸上不显慌乱,退到兵器架旁,向虞策之手里塞了一块能容纳一人有余的盾牌,自己则举了长剑,“向楼梯的方向退,小心点。”


    江齐峦见舒白要跑,顿时急声道:“别让她跑了,放箭!抓不到活的便要死的,放箭!!”


    “是!放箭!”


    舒白眯起眼睛,想也不想将虞策之推到盾牌后面,挥剑挡下射来的乱箭。


    “舒白!”虞策之看见箭矢,瞳孔微缩,当下便要把盾牌举到她面前,提她挡箭。


    舒白挥剑之余,扯着他往楼梯口退。


    虞策之衣物繁琐,广袖长衣阻碍他的行动,他拧着眉看了眼武器架,想要拿三尺长剑和舒白并肩作战,然而舒白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三两下把他塞到楼梯口。


    事先安排在那里的死士心领神会,一半加入战局,一半护住舒白和虞策之。


    事已至此,任谁都能看出来江齐峦等人已经是强弩之末,瓮中之鳖。


    混战间,闻缺的部下又冲进来,他四处张望,只有不断射来的乱箭,一时看不见闻缺,他没耐住性子,便喊起来,“将军,闻将军!”


    闻缺和江齐峦挤在翻倒的桌椅后,闻缺听见部将呼喊,悄悄露出个脑袋,“有事就说。”


    部将看见闻缺,顶着灰扑扑的脸,热泪盈眶,求助无门地说:“我们顶不住了,对方又来了一群以一当十的好手,我等要失守了,将军,怎么办?”


    咣当一声。


    部将愣了下,扭头去看,离他最近的府兵听到了他对闻缺说的话,竟然当场丢了兵器,摘下头盔。


    府兵愤懑地看了他们一眼,“我不干了!”


    江齐峦怒目而视,“你疯了?”


    府兵根本不理会江齐峦,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大人饶命!我等投降!!”


    真正的一呼百应。


    一句哀嚎,却不断有人被感染,而后停下动作,隐匿在角落的弓箭手也扔掉箭矢。


    从二楼不断射下的利箭渐止。


    似乎是见投降有用,渐渐的,最后十几个负隅顽抗的府兵也丢下了械甲。


    陆逢年很快带人控制了室内的局势,将还活着的叛军绑起来。


    几乎同一时刻,萧挽带着一对死士进入屋内,与之同行的还有崔溟和宋祁两人。


    两人领着身着飞鱼服的精锐亲兵,一进屋便拼命寻找虞策之的身影,见帝王完好无损站在舒白身后,两人几乎热泪盈眶。


    崔溟双手举过头顶,恨不得当场敬告三尺神明,“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主子没事,我有救了,宋兄,我们有救了!”


    宋祁没理会他,几步迈到虞策之身前,紧张地问:“主子,您可有受伤。”


    虞策之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视线落在和舒白十指相扣的连接处,感受着她冰凉却富有生机的肌肤,唇微微抿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舒白在死士的簇拥下,拉着她心爱的小皇帝,缓步走到翻倒的案几旁。


    她居高临下睨着跪坐在地上的江齐峦和闻缺,向身边死士使了个眼色,死士便心领神会,上前将两人五花大绑。


    “舒白……不,贤侄!”江齐峦语气急促,慌乱地告饶,“这一切都是闻缺和霍耀风挑唆,你别怪叔叔,叔叔不想伤害你。”


    闻缺怒不可遏望向江齐峦,想要说话,却被死士堵住嘴拖了下去。


    江齐峦即便被绑着,也平尽全力拱到舒白身前,跪在地上狼狈地看她,“舒白,看在亲戚的情分上,你饶了叔叔这一次——”


    “叔叔。”舒白俯身,用剑柄挑起江齐峦的下巴,眯起眼睛,看他的眼神和看蝼蚁并没有区别,“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明知道叔叔在南境根基深厚,却还是要留着叔叔的人头。”


    江齐峦愣住,不可置信望着她。


    舒白笑了下,漫不经心道:“我等今日,等了好久,若不是叔叔您,我哪里知道南境众臣,竟然有这么多人对我、对大梁有不臣之心。”


    “你……”江齐峦嗓音颤抖,看着舒白时,只觉得她是洪水猛兽。


    “好了。”舒白直起身,侧头看向身旁的虞策之,“你有什么话想对这位反贼头头说吗?”


    虞策之匆匆瞥了眼江齐峦,视线又粘在舒白身上,“我想夫人砍下他的头,送给我。”


    舒白哼笑一声,“行。”


    “不、贤侄,不——”


    江齐峦的哀嚎声戛然而止。


    舒白的剑插入他的胸膛,见他的目光逐渐涣散,唇角溢出鲜血,扯了扯唇角,“好叔叔,别怪我,是陛下要你的命,不是我要。”


    舒白利落地抽出长剑,用袖口擦拭剑身血槽,抬眼扫视四周,“还有一个人。”


    “在这里。”萧挽长发高束,大步走过来,扭头冲身后的死士摆手。


    死士拖着同样被绑起来的霍耀风,扔狗一样扔到舒白面前。


    霍耀风低声喘息着,腹部插着箭矢,脸上的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咳出一口鲜血,艰难地扬起脖颈,对上舒白的双眼。


    此时他早不是一年前光风霁月,春风得意的世家长子,一年时间天翻地覆,他失去前途,失去家族,失去爱妻,零落成泥,成了阴沟里腌臜的老鼠,人人唾弃。


    他恨天道不公,又不得不承认,一切都是他这个腌臜小人咎由自取。


    霍耀风的眼中淌出泪来,“杀了我吧。”


    舒白睨着他,眼中情绪平静分明,“我当然会杀你,霍耀风,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每一条错路都是你自己选的。”


    霍耀风垂下眼睛,喘着粗气,一言不发。


    舒白视线落在他身上良久,忽然手上力道一紧,微微侧头,发现皇帝面色阴郁,抿着唇,不悦的情绪溢于言表。


    舒白从前觉得虞策之性情难辨,多疑不定,难以掌控。


    但相处久了,她才发现,在有关她的地方,虞策之的情绪往往很好摸索,比孩童还要简单,纯净。


    舒白眼中染了些暖意,空出手摸了摸他面具外的脸颊,当作安抚。


    霍耀风注意到舒白的动作,艰难地转过头,后知后觉打量起她身侧挺拔的男人。


    离得近了,就算有面具和遮挡身形的鹤氅干扰,霍耀风也足以分辨出那人的身份。


    他的瞳孔猛然一缩,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骤然从地上爬起来,“虞策之,你竟然在这里,我要杀了你!”


    他竟然才发现虞策之也在这间屋子,在舒白身边!


    如果方才他们的人能早点发现,将矛头对准虞策之,若能乱箭射死虞策之,就算舒白压制住他们,皇帝在南境身死,舒白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被群起攻之,就算她此刻赢了,到最后也会输。


    离成功就差分毫,霍耀风霎时红了眼睛,犹如地狱恶鬼。


    他张嘴,想要撺掇在场被捉拿的守将们拼死一搏,“诸位,他是皇——”


    声音戛然而止。


    一剑封喉。


    霍耀风重重倒在地上,死死盯着舒白,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死不瞑目。


    跟在虞策之身侧的宋祁见状,将已然露出寒光的剑身收回剑鞘。


    虞策之眨了下眼睛,抿唇拉了拉舒白的手,“夫人。”


    舒白扔掉无论如何也不会擦干净的长剑,冲陆逢年道:“收拾残局,这里的人皆是叛臣,一个不用留。”


    陆逢年点头:“放心。”


    交代好收尾的事宜,舒白拽着虞策之登上二楼。


    二楼只有寥寥几名死士,得到舒白的示意后,十分有眼色地退到远处。


    舒白不着痕迹拢了拢单薄的衣衫,看向垂着眼的虞策之,目光落在他昳丽却苍白的面颊上,半晌,她淡声道:“你该回去了,此后三年,南境由我掌控,你可以完全放心。”


    “不……”虞策之嘴唇轻颤,“别这么狠心。”


    “只是三年而已。”舒白道,“三年后,我自然会回去见你。”


    虞策之红着眼眶,抬起眼倔强地看着她,“你就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虞策之。”舒白少见地再次直呼他的名字,“你应该学着做个好帝王,至少,这三年里,你应该做个好帝王,同样的,我也会学着做一个完美的统治者。”


    虞策之瞳孔猛地晃了一瞬,似是领悟舒白话语里的浅层意思,却咬着牙,没有说话。


    在叛乱中强撑着的冷意弥漫全身,舒白的呼吸微不可查清浅许多,她强忍着深入骨髓的痛楚,环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浅尝辄止般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阿拾,你乖一点,你知道我很喜欢你,有点耐心好吗。”


    舒白后退一步,深深看他一眼,见他始终咬着牙,红着眼眶垂头,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的困兽。


    “回军营,回大梁,别让我再说第二次。”舒白深深看他一眼,转过身,抬脚便要离开。


    然而才踏出没两步,天旋地转。


    意识昏沉前,舒白隐约看见虞策之向自己奔来的慌张身影。


    来不及多想什么,便彻底失去感知,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阴冷中。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


    舒白平躺在柔软温暖的床榻上,身上裹着厚实的被子,显然被人细致梳理过的头发顺从的披散下来。


    舒白的身体像是被碾过一样,想要抬手,却徒劳无功。


    意识回拢后,她神色微冷,下意识去看屋内装潢,确认自己还在南境的太守府后,冰冷的表情才有舒缓的迹象。


    萧挽一直守在她身侧,见她醒来,顿时喜上眉梢,“醒了,御医,快进来看!”


    守在门外的御医顿时提着药箱进来,“来了来了,别催,老夫说过,只要醒了便算度过这关了。”


    御医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苍老的手指搭在她微弱的脉搏上。


    老御医闭眼沉吟,半晌后点了点头,“这样便算无事了,我会开些药方让夫人喝下去,固本培元,夫人无事,我也可书信告知陛下,让陛下放心。”


    舒白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理智逐渐掌握混沌的大脑,“他呢?”


    萧挽将舒白的手腕塞回被子里,“那位昨日回去了,听说这次是那位瞒着主帅谢绥偷跑出来的,三道军部急令下来,他不得不回去。”


    “他没有耍花招?”舒白轻声问。


    萧挽垂目,谨慎地瞥了眼身旁的老御医。


    老御医双手环胸,察觉到萧挽的忌惮,忍不住撇了撇嘴,提起药箱离开。


    等温暖的屋子里只剩萧挽和舒白两人,萧挽才道:“你昏厥得太突然,虞策之吓坏了,起初要带着暗卫和亲兵强行带你走,幸好你早有嘱咐,把所有的死士都调过来,及时把人拦下了,他见带不走你,只能退而求其次,伪装身份守在你的床前。”


    “意料之中。”舒白垂眸,眼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大梁那边有什么动作。”


    “你醒之前才送来的消息,谈判还没有结束,大梁就已经宣布撤兵了,不知道虞策之是怎么说服他那个死板舅舅的。”


    萧挽抽出放在舒白枕下的圣旨,“皇帝亲笔御书,无论再如何不甘心,他都不得不成全你。”


    舒白在萧挽的帮助下坐起身体,垂眸一目十行看过去。


    镇南王,加九锡,冕十旒,出入用天子銮仪。


    几乎能给的,虞策之都给了,倾尽所有。


    舒白捏紧锦帛制成的圣旨,良久无话。


    萧挽看着她的模样,抿了抿唇,犹豫再三还是轻声打断了舒白的思绪:“我看他这几天的样子像是被伤到,明日梁军便撤走了,是否传信再见他一面?”


    “我在太守府外设下重重守卫,那些守卫一眼便能看出是防着他胡来的,他不快也在意料之中,好不容易逼着他舍弃,不用再见徒生事端。”舒白语气平静清浅。


    萧挽看着她,最终点了下头。


    转眼便到了梁军撤兵这日。


    隔着三十里也能隔着扬起的黄尘,窥见军队的声势浩荡。


    舒白穿着披袄,提着裙摆,缓步登上巍峨的城楼,远眺梁军的踪影。


    春风拂过舒白的发梢衣带,带着微微的凉意。


    握着暖手炉,倒也不觉得像冬日那样难熬。


    她望着远去的军队,看了许久,间隔距离太远,她不可能从浩浩荡荡却只有蚂蚁大小的人影中分辨出他的身姿。


    直到日落西山,梁军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才缓慢地收回视线。


    “看来以后难免孤寂了。”语气难辨的感慨。


    游十五一直侍奉在舒白身边,担忧地望向她,“主子,担心身体。”


    “没事,回去吧。”


    莺飞草长,最难留住的艳艳春日转瞬即逝,尾声将尽。


    两个月前,南境新任太守,皇帝亲封的大梁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性亲王走马上任,南境十八城经过镇南王的力挽狂澜,不仅完整的存活于梁军的马蹄下,还得到皇帝开恩,只需要逐渐补齐江齐峦欠下的岁银,不用额外缴纳降银。


    百姓兜里有钱,家中人丁不衰,笑意便写在脸上。


    今日是镇南王的诞辰,更是举郡同庆,街道上张灯结彩,堪比年节。


    虽然和百姓同欢,舒白却没有铺张地宴请宾客,只同萧挽江音等几个亲近的好友小聚,值得一提的是,江音同意了舒白假死的提议,和楼涯留在南境主城居住,偶尔会帮舒白处理一些琐碎的事务。


    萧挽拒绝回到朝中继续担任吏部尚书,舒白拗不过她,便留她在南境担任要职,既没有埋没她的才华,她和陆逢年的存在也帮舒白站稳了脚跟。


    遗憾的是,虞策之始终拒绝放安锦来南境,对安锦加以高官厚禄,却不准他离京,这次生辰宴少了他,舒白总觉的有些孤寂。


    当然,这种孤寂感不只是少了安锦才从心中生出来的。


    用过简单的膳食,她便独自走到太守府后花园的小桥上吹风。


    池鱼偶尔浮出水面,舒白攥着酒壶,脸颊染着红晕,垂着眼帘,酒意上头。


    一壶酒饮尽,她百无聊赖地将空壶掷入溪水里,任由空壶随波逐流。


    酒意致使舒白的神情懒散闲适,手指轻按眉心,脚尖一转,转过身来。


    这一次,她步伐很稳,心智沉静,没有脚下踩空,姿态稳重平静。


    漫不经心掀起眼帘,瞳孔猛然晃动一瞬。


    小桥的尽头,青年长身玉立,姿容冠绝,除了面颊略有消瘦,其余和上次见面没有任何分别。


    雕鸮在半空中盘旋几圈,稳稳落在桥头栏杆上,圆溜溜的眼睛从两人身上依次划过。


    震惊过后,舒白稳住心神,下意识迈出一步。


    那人显然没有耐心等待,已经阔步迈了过来,径直将她拥入怀中。


    “夫人……”


    带着些许呜咽和恨意的熟悉声音在耳边响起,“为什么不给朕回信。”


    舒白眨了下眼睛,缓慢地,紧紧地回拥住他劲瘦的腰身,轻声说:“每过三日,我都会写奏折给陛下。”


    “那是臣子写给皇帝的,我想要夫人写给阿拾的。”虞策之哑声说。


    舒白眉眼微弯,叹息一声,许诺道:“既然是阿拾想要,我会写给你的。”


    得到承诺,帝王的呼吸逐渐沉稳,他垂目,从怀中掏出婴儿拳头大小的物件。


    “我几夜未眠处理完朝中重要的事务,这才能避开那几个老东西的视线,快马加鞭赶过来,总算赶上了你的生辰。”他说着,将那枚印玺塞入舒白手里。


    “生辰礼,这一次你不能再拒绝朕了。”他说得正色,却生怕得到拒绝,微微撇过头,始终躲避舒白的注视。


    舒白垂目,望着手中经过匠人们精雕细琢,代表皇权至上的私印,手指蜷缩一瞬,最终还是收下了帝王费尽心血送来的礼物。


    “陛下的礼物,我很喜欢。”舒白轻声说着,在帝王风尘仆仆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春日将尽,舒白揽了最艳的一缕春色在怀,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