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第 23 章
舒白说话也不算诓骗竹辞, 马车由安锦提前准备,载着舒白前往城南客栈,城南地处闹市, 客栈却只有一家。
蔡掌柜早收到消息, 笑脸将舒白迎入只为贵客准备的居所。
居所设在客栈后院,远离人员来往密切的主楼, 客栈的后院别有洞天。
小桥流水映着杨柳依依,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偶尔走过一只姿态优雅的绿孔雀。
孔雀丝毫不惧人,见舒白一行人走来,便矜持着上前, 偶尔用鸟喙梳理一下身上的羽毛。
蔡掌柜搓着手笑道:“萧大人已经吩咐过了, 一切按照您的要求来,舟车劳顿,不知您是否在这小筑里歇息一晚,明日再离开。”
“夜长梦多,掌柜这后院虽好, 但我久留也不便。”舒白有一下没一下摸着立在她肩膀上的雕鸮。
雕鸮挺着小胸脯, 圆溜溜的眼睛弯成月牙, 在舒白的抚摸下颇为享受地抬起翅膀。
蔡掌柜见状投其所好, 道:“这小隼毛发雪亮,一看便是您精心养出来的,不如让它和小筑里的孔雀接触一番,若是不打架, 做个玩伴也是好的。”
舒白笑了下,“我要的东西蔡掌柜准备了吗?”
“喔, 这是自然,您先去亭下小坐, 我这就去拿您要的东西。”
蔡掌柜很快走远,舒白引导雕鸮站在手上,慢慢把它捧到手里抚摸。
“乖乖,怎么感觉胖了一些,是不是晚上出去偷吃了?”舒白坐在凉亭下,放轻语气,柔声哄着,手指始终摸着它雪白的胸脯。
雕鸮眯着眼睛,忍不住发出破锣一样的鸟叫声回应。
舒白不着痕迹揉了下耳朵,耐心安抚着有些圆润的小鸟。
蔡掌柜很快提着舒白要的东西过来。
舒白余光瞥见蔡掌柜,笑了下,忽然捏住雕鸮的鸟喙,语气温和如初,“乖小鸟,不许乱叫哦。”
她捧着雕鸮,向蔡掌柜使了个眼色,不给雕鸮反应的时间,瞬间把它关入蔡掌柜抵来的鸟笼中。
“嘎?”雕鸮霎时睁大双眼,一张鸟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舒白脸上再次盈满笑意,不同以往,这一次真切动人。
她微微低下头,盯着铁笼中的小鸟时,眼里没什么温度,“小鸟乖,好好在笼子里等着。”
顿了顿,她敛去脸上一瞬的笑意,语气也冷淡下来,“乖乖等着,你真正的主子早晚会来接你,不许再跟着我了。”
雕鸮终于反应过来,急促地拍打着笼子。鸟喙中发出焦急的叫声。
“蔡掌柜,这只雕鸮就劳烦你喂养几日,很快它的主人就会来取。”
“您放心。”蔡掌柜拎着笼子说。
舒白垂目和鸟笼里气急败坏的雕鸮对视片刻,舒白补充,“把它放在隔音的屋子里,它叫声很大,要提防它把一些心怀叵测的人引来。”
蔡掌柜不明所以,但还是忙不迭点头,“我明白,这几日便让它先住在地窖里。”
舒白牵了下唇角,弯腰隔着笼子对上小鸟的双眼,“乖乖在这里呆着,不要惹事。”
确认雕鸮不会惹出什么乱子,舒白拿起唯一从霍家带出来的包袱,沿着后院内室里连通的暗道,哼着小调,悄然离开。
失去霍家少夫人的身份,时隔一年,她将再次拥抱真正的自由。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谁也不能再用枷锁和荆棘桎梏她,霍耀风不能,那个叫谢拾的古怪男人也不能。
日后海阔天地,都是她的了。
/
用过午膳,虞策之又回到御书房里,他上朝时的袍服未退,却闲情逸致十足,屏退宫侍独自抚琴。
琴声悠悠,偶尔有几处停顿,曲子是舒白手把手教的,几日不弹,便有些生疏。
虞策之听着琴音,仿佛舒白就在他身侧,不由觉得耳垂有些泛热。
他暗自计划着,等再休息一会儿,御医来换完伤药,他便去寻舒白,没有霍耀风徒占着夫君名头横在他和舒白中间,舒白待他一定会更好。
她会不会握着他的笔教他绘画?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画她。
其实掌权后,他也抽出时间学过丹青,由丹青大家亲自教授,他的绘画技艺不差,但没什么能比得上舒白亲自教。
舒白其实不算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但他发现,在传授技艺的时候,她的耐心要比平常好很多。
等两人关系再近一步,等彻底清除江音残留的势力,他就和她摊牌,接她回宫中。
至于如果舒白猜到阮月秋是他的安排,他该如何。
虞策之弹琴的动作微微顿住,长眉轻蹙,不由思索起来。
霍耀风本不是良人,他只是想让舒白看清她的枕边人,霍耀风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忍心抛弃,他怎么放心让舒白呆在那样的人身边,何况路都是霍耀风自己选的,他只是提供了选择,有什么错。
身为君王,他想要得到少时的绮梦,又有什么错。
虞策之慢慢握紧琴弦,手掌泛红。
就算他错了又如何,时间长了,他的夫人总会原谅她忠诚的谋士的。
虞策之强迫自己心安下来。
虞策之没了抚琴的兴趣,打算宣御医提前来换药,恰在这时,戚辩站在御书房外禀报:“陛下,翰林学士安锦求见,安大人早朝后就递了折子,知道陛下今日不见朝臣后,不知怎的又递了请见陛下的折子来。”
“他来做什么?”虞策之拧起眉头,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冷声道,“让他进来。”
安锦在戚辩的带领下进入御书房,他自然是怀揣目的而来。
因为霍耀风在朝堂上公然请求,皇帝没有当场决定对霍耀风的处置,他摸不清霍耀风想私下同皇帝说什么,如若因为这一打岔,皇帝轻轻放过霍耀风事小,不能借这次霍家尽失帝心逼霍耀风和离才是事大,他不能让舒白的心血白费,更不能辜负她的托付。
想到这里,安锦眉眼一沉,上前叩拜虞策之,“臣给陛下请安。”
虞策之神色淡淡,“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
安锦始终低眉敛目,语气恭敬,“臣要参奏霍侍郎。”
“哦?”虞策之兴致缺缺,右手半支着额头说,“今日早朝,你将霍家上下弹劾得体无完肤,怎么,还有什么没说的。”
“霍侍郎结党营私,早朝上诸位大臣虽有提及,却无证据,但臣手中恰有一本册子,上面记录着霍家大笔不明支出,而这些支出有半数以上由霍侍郎亲自从霍家账房拨走。”
虞策之神色微动,垂眸俯视跪在地上的青年,半晌,他靠着椅背,漫不经心道:“这些世家大族的账目最见不得光,爱卿也有办法拿到吗。”
“臣所呈上的非原本账目,是霍耀风的妻子舒氏亲自手书,也足以作为呈堂证物。”
“原来是她。”虞策之摩挲着指腹,低低道。
安锦垂眸,正要借机求皇帝下旨和离,却冷不丁听见皇帝如此说:“册子留在朕这里便是,至于舒氏,朕已经下旨命二人和离,不可再以霍氏妇称呼。”
安锦怔了下,没想到和离会这样顺利,惊讶之下,不由抬头,不期然对上帝王冷沉的双目,安锦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来不及欣喜舒白的自由身,毛骨悚然的感觉霎时生出。
一时间,安锦连呼吸都轻了三分。
朝臣轻易不能直面圣颜,久而久之,纵然天子俊美无俦,天子的相貌在他的记忆中也不免模糊。
方才隔着白玉十二旒不经意一瞥,帝王的面容和昨日小厮带来的画像瞬间重合。
安锦瞳孔晃动,没掩饰住脸上的惊愕。
画像为舒白亲手所画,断不会有错。
那个谎称谢家幼子,以谋士身份强留在舒白身侧的男人,赫然是当今帝王。
他和舒白都曾疑虑谢拾背后势力,却没有想过,处心积虑接近舒白的人会是皇帝。
虎视眈眈垂青舒白的人是虞策之!
安锦心跳如鼓,逼迫自己嗓音不要发颤,“原来陛下早有圣断,臣下拜服。”
安锦和舒白来往密切,虞策之对舒白身边的男人天然没有好感,他摆手正打算让安锦退下,顺便让戚辩去催催换药的太医。
结果不等虞策之开口,宋祁一身劲装,匆匆步入御书房,腰间还别着佩剑。
作为帝王心腹,宋祁被誉为天子剑,虽然他可以自由出入宫禁,但无诏面见天子还敢身带兵刃,显然是出现了棘手的事情,让他连卸甲的时间也没有。
宋祁得到虞策之默许,越过安锦径直走到虞策之身侧,俯身在虞策之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陛下,竹辞那边来报,舒夫人离开霍府,说要在城北客栈休息几日,再做打算。”
“夫人不准竹辞跟着,只带了雕鸮进客栈,暗卫等了一会儿,想进去看看夫人住在哪间屋子,却发现……发现夫人不见了。”宋祁顶着虞策之越发难看的脸色,硬着头皮禀报,“那只雕鸮、雕鸮被夫人关在笼子里,暗卫是在地窖里找到的,整个客栈属下搜遍了,没有打斗痕迹,怀疑夫人是主动离开的。”
铮!——
古琴倏然发出刺耳的声音,琴弦尽数断开。
连安锦也忍不住抬头看过去。
宋祁大惊失色,“陛下,您的手流血了。”
虞策之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你们干什么吃的?一点小事也干不好!”
宋祁自知事情办砸了难辞其咎,当即跪下,垂头认罪:“属下无能。”
虞策之骤然起身,单手扯起他的衣领,沉声说:“一个客栈,她能去哪里,搜过地道了吗。”
“是,暗卫发现奇门遁甲的机关,但没有发现暗道,属下怀疑是被掌柜提前填平了,舒夫人消失前,曾听见客栈有轰鸣声响起。”宋祁说。
“封城,掘地三尺也要把夫人找出来。”
虞策之一时头晕目眩,强行稳住身形,只觉得腹部一阵刺痛,愈合的伤口竟然有了崩裂的趋势,他按住腹部,咬牙道:“再出差池,就别来见朕。”
“属下明白!”
虞策之阴沉着脸站在断弦的古琴前,半晌,他忽然抬眼,深渊一般的瞳孔中映出安锦茫然的脸。
“安大学士,朕有一事请教。”他徐徐开口,冷厉的目光始终笼罩安锦。
安锦便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危险,他背脊挺直,目不斜视道:“陛下请说。”
虞策之死死盯着安锦的脸,不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声音冷厉,“你把朕的夫人藏去了哪里。”
……
舒白在郊外的竹屋里住了几日,皇帝对霍家的处罚早传遍大街小巷,听闻霍如山是被抬回霍家的,一条老命险些葬送,同一时间,霍家长子和离的消息也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这是本朝第一个皇帝出面迫使和离的怨侣。
关于霍家的消息舒白是在附近的村子里听见的,不知为何,近日城门戒严,四个城门皆有皇室禁卫比对画像。
舒白对皇帝的弯弯绕绕没什么兴趣,唯一令她感到不安的是安锦,按照约定,他本应该在她抵达郊外竹屋的次日递信。
然而直到第七日,舒白都没有收到安锦的消息,更别说见到他本人。
萧挽身份特殊,需要低调行事,如非万不得已,舒白不会联络,正因如此,乍然和安锦断了联系才令她有些不安。
舒白拧起眉头,终于打算进城门打探消息。
她没忘记心怀叵测的谢拾,进城门前不仅换了农妇装扮,还用画笔更改了样貌,在衣服里塞了棉花,令自己看上去足够魁梧后,戴好斗笠出门。
轰隆一声,京城的天空乌云蔽日,电闪雷鸣。
作为今年第一场秋雨,仍然有夏天燥热的影子。
大抵是大雨将至,城门口例行检查的军士松懈许多,略看了舒白两眼便将她放入城内。
因为在天空中酝酿许久的秋雨,街道上行人寥落,甚至有不少商户都提前打烊。
舒白一路上没有耽误时间,很快就到了安锦府宅所在街道。
府宅占地面积不算大,甚至不到霍家的三分之一,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大门两侧则各站了一个看门的护院。
舒白沿着街道走过去,悬着的心却始终没有放下。
不对。
不对。
她面色如常,心中警铃大作。
暴雨将至,沿途无论官员百姓,都家门紧闭,仅有少数店铺还开着门。
相比之下,门户大敞的安宅更像是在请君入瓮。
若安锦出事,为何府门大开,护院还能顶着即将来临的暴雨站岗,若他无事,为什么不按照约定来见她。
舒白心中没有定论,多年以来养成的谨慎习惯令她没有进入安府。
她装作过路人,目不斜视沿着街道缓缓离开。
安府内,暗部近乎倾巢而出,他们站在府邸各个角落,将整个府宅看守住,站在朱红大门外的两个护院亦是暗卫伪装。
安锦端正坐于桌案后,双手放在膝盖上,表情冷静。
宋祁双手环胸站在安锦面前,语气生硬,“安大人,已经是第七日了,私下里我也不跟您说暗话,我们那位陛下耐心有限,更没有什么怜悯之心,如若过了今天,您还是不能交代夫人的去处,暗部就要对城北客栈的蔡掌柜用刑了,大家都是听命于人,暗部必须要有东西向皇帝交差才行。”
“我不认识蔡掌柜,他不是我的人。”安锦冷然说。
宋祁笑了下,“安大人,到现在还避重就轻就没意思了,您不能交代夫人的下落,明日陛下发难蔡掌柜,后日没准就是您自己了。”
“陛下这样做,就不怕天下人侧目吗?”安锦问。
宋祁道:“陛下什么时候怕过,何况舒白已是自由身,天子想要追求,难道就有错吗?”
安锦不禁冷笑一声,他晃了晃手腕上的铁链,道:“你管这叫追求?”
宋祁目光歉然,“看在那位夫人的面子上,陛下已经留了情面了。”
“若是舒白知道谢拾是皇帝,你以为她就会坐以待毙,别怪我没提醒你,真碰上了,她可未必是吃亏的那个。”安锦半是警告半是气愤。
此时的宋祁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甚至就算他意识到了,也没办法动摇虞策之执拗的心意。
宋祁叹了口气,说:“不必安大人费心提醒,陛下现在只想要见到夫人,如果见不到,大人不若想想自己以后埋在哪里。”
正当安锦气得咬牙时,一身劲装的暗卫匆匆进入室内,道:“大人,方才有个农妇打扮的女人从门前经过,她虽没有进入府内的动作,但属下觉得有些可疑。”
安锦瞳孔骤缩,强装镇定对上宋祁看过来的鹰目。
距离舒白失踪已经过去七日,为了能顺利交差,宋祁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闻言他立即来了精神,道:“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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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白担心起疑,一路不曾停顿,途径一家玉器店,她神色微动,转瞬有了办法,径直走进去。
玉器店的老板托着腮坐在柜台后,见舒白进来也是兴致缺缺,直到面前倏然摆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他霎时打起了精神,谄媚道:“这位……客人,想要看些什么。”
舒白扫视店内琳琅满目的玉器,慢条斯理吐出几个名词。
老板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不由认真打量起舒白,怀疑自己听错了,“客人确定是要这些?”
“怎么,你这里没有?”舒白扬眉,质疑道。
“有、当然有,都是压箱底的货,我这就给客人去拿。”
老板收起银子,小跑进入内室,他不敢让付了钱的客人多等,很快提着包袱出来,包袱里包着锦盒,从外观完全看不出里面的东西。
老板递上去,毕恭毕敬道:“这是您要的东西,都是上好的玉质,触手生温包客人满意。”
顿了下,老板凑到舒白耳畔小声说:“这东西买的人不多,但用过的都说好。”
舒白接过包袱也不检查,笑道:“多谢老板,没有辜负我从城东村子特意进城。”
“客人哪里的话,这物件都是给花楼、南风馆和宫里的太监备着的,今日卖给您,我这玉器店也好周转。”老板摆摆手,和善道,“要是客人和您夫君用得满意,欢迎再来。”
舒白笑了下,没有点破,正要顺着老板的话客套几句,门外倏然响起脚步声,侍卫劲装冷面,腰间佩刀,将玉器店团团围住。
宋祁带着两个暗卫进入店内,视线直直落在舒白身上,“是她?”
身后跟随的暗卫点头:“是。”
舒白镇定对上宋祁审视的双目,尽管心中震惊宋祁的出现,她仍旧装作第一次见面,适当露出谨慎惶恐的表情,“几位官人是来找民妇的?”
宋祁仔细打量着眼前农妇,见她身型魁梧,眉毛粗犷,唇边还有一颗痣,声音细弱蚊蚋,似乎没有半分舒白的影子,不由拧起眉头。
“你是何人,进城的目的是什么,如实招来。”宋祁盘问道。
“民妇是城东村子里的农妇,特地进城采买东西来的,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情。”
宋祁看向舒白手里的包袱,“包袱给我。”
舒白顺从地把包袱递过去,不与宋祁对视。
宋祁警惕地打开包袱,看见里面的玉器,怔了下,眉宇间的沟壑霎时深了,厉声质问:“这些是什么?!”
“这是民妇夫君交代民妇采买的物件,”舒白抿了下唇,装作难为情的样子,“官人定是知道是什么,何必问我。”
宋祁红着脸把包袱塞回舒白手里,问缩着头不敢作声的老板,“她说的话是否属实?”
得到老板肯定的回答,宋祁仍旧将信将疑,即便眼前的妇人看上去并没有不妥,但来自暗卫的第六感让他忍不住怀疑舒白。
“你们家倒是有不少闲钱,床笫间的物件一下子就买不少。”宋祁狐疑。
舒白应答如流,“我夫君家里世代经商,故而有些小钱。”
见宋祁仍旧沉吟,舒白缓缓牵起唇角,轻声补充,“这位官人没用过这些东西吗,当真好用得紧。”
“胡言乱语!”宋祁深觉受到冒犯,肩膀耸动,压着怒气说,“带着你的东西赶紧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舒白诚惶诚恐,“是、是,民妇这就离开。”
得到宋祁允准,舒白结实魁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店铺拐角。
接连七日找不到舒白行踪的宋祁本就气馁,方才又自觉受到农妇调戏,心情郁结。
舒白消失暗部本就要负责任,久寻不到,难免虞策之会觉得暗部是无用之辈。
他从角落里搬来矮凳坐上去,捂着脸气闷地思索交差的办法。
玉器店的老板见宋祁没有离开的,殷勤地端着茶上前,“几位大人忙了许久,定是口渴了,用些茶水也是好的。”
宋祁没有接,跟在他身边的两个暗卫得到允许,一人取了一杯茶。
老板搓着手,好奇道:“小人多嘴问一句,不知几位大人是在找朝廷侵犯还是什么特殊的人物,近来无辜封城,也是为了抓人吗?大人们是刑部官员,还是京兆尹底下的官差?”
暗部直属皇帝所有,只听皇帝调令,寻常百姓大多不知道暗部的存在。
宋祁拧眉,警惕道:“不该问的别问,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好奇心会害死猫。”
老板嗫喏称是,静了半晌,大约是店里氛围太过沉闷,他又大着胆子开口,“这几年日子好过了,村子里的农户也开始赚钱了,以前还觉得京郊的几个村子,城东那边是最穷苦的,现在城东村子出来农妇也变得阔绰了,真是,不忙大人说,我老家也有几处农田,玉器生意不好做,实在不行我也回家种田去!“
“你说什么?”宋祁霍然抬头,死死盯着老板。
老板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小人是说玉器店不景气,过两年也回老家种田。”
宋祁站起身,逼近老板,厉声道:“上一句。”
“城东村子变阔绰了?”老板试探地说。
“城东。”宋祁咬牙吐出两个字。
跟随他左右的暗卫没有反应过来,疑惑道:“统领,有什么不妥。”
宋祁猛然扭头,抓住那暗卫的衣领,道:“蠢货,城东的农妇进城买玉器,就算她一开始就打算来这家店,也断不会经过安府大门,除非她绕了远路。”
暗卫茫然:“也许是中途去办了别的事情……”
“天将下大雨,方才那女人轻装简行,她为什么要绕远路。”宋祁冷然说。
两个暗卫后知后觉醒悟过来,急道:“属下这就去追。”
话音才落,店铺外响起一声轰隆的雷鸣,紧接着急风骤雨倾盆而下,刷洗了整个京城。
“晚了。”宋祁神色沉沉,“你们立即拿着画像去各个城门询问,若有相似可疑的人从城门出去,马上回报。”
“属下明白。”
“把那只雕鸮放出来,让它从空中找,下雨了,街道上可疑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宋祁补充,“方才我看她衣衫上沾有泥土,至少她一定是从京郊而来,如果还是没有线索,就连夜去京郊探查。”
“是!”
暗卫郑重点头,其中一个暗卫问:“安大人那边要如何处置。”
“撤回来,只留二十个人把府宅里的人看住,另外暂缓对蔡掌柜的审讯。”宋祁谨慎嘱托。
毕竟无论是安锦还是蔡掌柜,他们都没有触犯大梁律法,虽然天子说他们有罪,无罪也是有罪,但如若向无辜人审讯用刑,始终违背宋祁正直为官的初衷。
他叹了口气,“不要耽搁,按照我说的去办,记住,这次就算动用禁军和京兆尹,也务必找到夫人,我们得有东西向陛下交差才行。”
京郊。
舒白绕了远道回到竹屋,雨疾风骤,衣服浸湿,寒意阵阵侵蚀她的身体。
舒白连忙点燃炭盆,换下湿衣,扔下塞在衣服里的棉花和垫肩。
脸上的脂粉早就被雨水冲刷干净,用帕子一擦便干净了。
舒白裹着被子守着炭盆,等体温回归,才有心情打开从玉器店买来的物件,精雕细刻的玉器毫无瑕疵,玉器店的老板还贴心送了一些膏体。
舒白垂目望着包袱里的东西,脸色在炭盆火光的映照下明灭不定。
如不出所料,宋祁察觉到她话语里的漏洞,顺藤摸瓜,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来。
她是故意卖的破绽,她没想到‘谢拾’有能力控制安锦,甚至能全城搜寻她的踪迹。
今天观察宋祁身上的衣服制式,她有九成把握推断宋祁来自帝王直属的暗部,亦或者禁军中的某支,且他还是个不小的头目。
‘谢拾’身为宋祁的主子,他的身份只会更高,要么是统帅级别,要么和皇室相关,只有这样才能调动护国公和城门看守。
也有可能是她多心,‘谢拾’的确动用自己的权力找她,甚至挟制了安锦,但城门戒严是意外,和‘谢拾’没有关系。
无论是哪种,舒白都已经不在意了。
虽然驱狼吞虎,到头来被狼崽子反噬也在意料之内,但‘谢拾’无分寸的追查令她感到十分不快,更何况‘谢拾’已经对她身边的人造成了实质的影响。
这口气舒白不打算就这么咽了,她打算给‘谢拾’一个教训。
至于具体是什么样的教训,舒白还没有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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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断断续续下了两日,空山新雨过后,百姓陆续出来劳作。
安锦仍然没有派人联络舒白。
舒白也不急,修好了竹屋里存放着的旧竹竿,独自坐在溪边垂钓。
虞策之赶到时,恰好看见舒白钓起一条婴儿手臂长的溪鱼。
多日不见,他远远望着舒白,眼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凉风拂过,舒白不经意侧过头,看见树下站着的人影,见他没有穿从前常穿的朴素浅色衣衫,而是一袭轻纱玄衣,锦缎上绣有鸟兽安稳,衣服形制非普通人能穿,她不着痕迹垂目,纤长的睫翼掩去眼中冷意。
“既然来了,为何不过来。”舒白道。
第024章 第 24 章
见舒白主动应声, 虞策之怔了下,他长眉轻蹙,迟疑着走过去, “夫人是在叫我?”
“这里还有别人?”舒白把溪鱼放入鱼篓, 反问。
虞策之这才敢走近,放轻声音试探说:“我以为夫人独自离开, 音讯全无,是不想要谢拾了,谋士只侍一主,夫人若不想要谢拾, 定要提前告诉我。”
舒白放下鱼竿, 侧头看他,张口就道:“真是奇了,我从城北客栈离开的时候,不是让路边的小童递信给竹辞,信上说我回了城南竹屋, 怎么, 竹辞没告诉你吗?她不是你的人?”
虞策之被舒白一连串的话给震住了, 他一时不知道哪句对现在的他而言更重要, 他才眨了眨眼睛,停了半晌才道:“竹辞没有跟我说,也许是那童子送信时错过了……我还以为夫人是要舍弃我,故意跑的。”
舒白收敛表情, 缓缓对上他看过来的双目。
这人的容貌自然称得上举世无双,只是无意间流露出的气势迫人, 加上深邃漆黑的眸子望过来时,哪怕掩饰再好, 也不免鹰视狼顾之感,以往,舒白总是会忽略他过分出众的容貌。
舒白站起身,站在溪边的岩石上,居高临下凝视他。
她慢慢倾身,手掌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
“你这样说,是在怪我吗?”舒白语气渐沉。
“夫人?”
面对突如其来的施压,虞策之心中惊讶,克制住动作没有挣扎,他配合着扬起头,微笑道:“夫人说笑了,谢拾不敢,谋士唯主公心意是从。”
舒白唇角绷直,冷着脸和他无声对峙。
她如何看不出来,失去了偷/情的道德制衡,加上将近十日的音讯全无,眼前的人在尝试露出富有攻击性的利爪,就连他每一次平稳的呼吸都在诉说着迫切和占有。
从谢拾拥有的权势上考虑,这对她而言无疑是危险的,如果处理不好,定然会影响她日后的生活,原本唾手可得的自由会烟消云散。
但舒白最不怕的就是危险。
之所以危险,是因为眼下的她还不够强。
化解当下危机的办法舒白已经想好了,既然谢拾在试探着脱下无害的外衣,那她就趁他没回过神,逼着他把衣服一件件穿回去。
想到这里,舒白也慢慢扯起一抹不达眼底的笑。
“最好是这样。”
舒白手上的力道加重又松开,无声的博弈暂时没有决出胜负。
舒白提起鱼篓,懒懒道:“晚上吃鱼。”
虞策之怔了下,下意识道:“好。”
“你做。”舒白补充。
虞策之看了眼舒白手中的鱼篓,迟疑一瞬,“好。”
舒白这才满意,把鱼篓塞到他怀里,鱼篓里滴滴答答沥出的水转瞬浸湿他的衣裳。
舒白收起鱼竿和饵料,转身向竹屋走。
始终站着没有动作的虞策之叫住她,“夫人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比如险些封禁的城门,杳无音讯的安锦,满城找人的暗部,无论哪条都是巨大的沟壑,是舒白和他心照不宣的芥蒂。
“谢小公子。”舒白脚步不停,慢条斯理道,“如你所说,我们是主公和谋士的关系,问什么,什么时候问,取决于我,明白了吗。”
虞策之抿唇,眼神沉沉望着舒白不紧不慢但慢慢远去的背影,树梢上一片阔叶历经雨打风吹,终于支撑不住,从枝桠上飘下,划过他的眼帘。
虞策之瞳孔动了动,他垂目摸了摸多日来一直隐隐作痛的腹部,不再犹豫,大步追上远去的舒白。
宋祁和竹辞隐在灌木后,看见虞策之追随舒白而去,竹辞皱了下眉,迟疑道:“统领,陛下腹部的伤口发炎崩裂,御医嘱咐过每日都要换药,不能大意,马上就到换药的时间了,我们是不是去提醒陛下。”
宋祁亦觉得难办,他无疑是攥着灌木的枝桠,头痛道:“怎么提醒,你要左右陛下的心意吗?”
“属下不敢。”竹辞拒绝接锅,“但上药……”
“等下你拿着药去找陛下,天气凉了,陛下的伤可受不住寒。”宋祁面无表情说。
“陛下不让我近身,只靠陛下一个人能敷好吗?”竹辞小声问。
宋祁用过来人的语气说:“你太小看陛下了,敷不好只能说明陛下不想好好上药,近日我不适合出现在夫人面前,方才夫人说要吃陛下做的鱼,你送药的时候正好去帮衬一下。”
“我吗?”竹辞茫然指了指自己,“我不会啊。”
竹屋外是用篱笆围成的小院,因为荒废多时,即便舒白费心整理过,也仍然光秃秃的,仅有一颗歪脖子老树郁郁葱葱,显露几分生机。
锅具瓢盆堆在院子的一角,院子里只有虞策之一人,舒白身上的衣服脏了,在屋子里换衣。
虞策之拎着还活蹦乱跳的溪鱼,沉默着站在铁锅前。
他慢吞吞眨眼,看看鱼又看看锅,长眉蹙起,看上去有些为难。
在暗处观察的竹辞见舒白回屋,久久没有出来的迹象,揣着伤药上前,压着声音提醒,“主子,快到上药的时候了,这是今天的药。”
虞策之看见竹辞,立刻收敛表情,沉声道:“不急着上药,你先来把鱼处理了。”
竹辞心里一咯噔,僵硬地看向锅里乱蹦的鱼。
心想,还是来了。
竹辞用随身的匕首,手忙脚乱刮完鱼鳞,潦草地开膛破肚,而后懵在原地,“主子要怎么吃这鱼。”
虞策之始终捂着腹部,拧了下眉,“随便,能吃就行。”
问题就是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让鱼能吃,知道要开膛破肚已经是她最大的限度,她只是个调查情报的暗卫,不是厨子,也不是那些做刺杀任务经常去野外的暗卫。
竹辞忍了又忍,实在没法子,向宋祁的方向递了个求救的眼神。
隐在暗处的宋祁:“……”
虞策之顺着竹辞的视线,带着些许不耐,缓缓看了过去。
宋祁:“!”
太阳西沉,天色昏黄,虞策之竹辞和宋祁三人茫然站在铁锅前。
竹辞小声说:“统领,靠你了。”
宋祁咬牙,正要说话,又对上虞策之幽幽看来的目光,登时顶替竹辞,成了有苦难言的人,“属、属下尽力一试。”
宋祁好歹是暗部统领,虽然他的主要职责是守护皇帝,但也曾在暗部各个分支待过一段时间,出过野外任务,至少知道基础的生火做饭。
月上柳梢,三人总算熬了一锅鱼汤出来交差。
虞策之抹了把脸上的灰,捂着肚子伸头看了眼锅里,质疑道:“鱼汤是这样的吗?”
至少他在宫里喝的鱼汤都是奶白色的,眼前这锅几乎和白水一个眼色。
宋祁硬着头皮找补:“外头的做法和宫里的有些差别也是常事。”
箭在弦上,虞策之将信将疑,勉强接受了宋祁的解释。
毕竟宋祁是他们三个里唯一懂点烹饪的,好歹是把鱼做熟了。何况,这可是他亲自生火,火候到位,能有多差劲。
恰在这时,竹屋紧闭一下午的屋门吱的一声被推开。
舒白换上一身素色广袖齐腰襦裙,以竹木为景,月光披在她身上,阴影笼罩她姣好的面容,显得有些莫测。
舒白上前几步,笼在阴影中的脸逐渐露出,她看见来不及躲避的宋祁,象征性扯了下唇角,“宋祁也在。”
宋祁身体一僵,又回想起在玉器店的情景,不由窘迫道:“在下、在下过来看看夫人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他眼神游离,不敢等舒白接话,又忙扯了个理由出来,“夫人有什么缺的尽管跟我说,今日我家里还有事情,就不叨扰夫人了。”
舒白望着他,静静道:“好啊,不留你了。”
宋祁得到虞策之允准,扯过神游天外的竹辞,悄无声息跑了。
院子里只剩下舒白和虞策之两个人。
舒白轻点了点因午睡有些倦怠的眼皮,双手环胸,轻声道:“鱼做好了?”
虞策之的眼神始终在舒白身上,“是鱼汤,夫人现在要尝尝吗?”
“端进来。”舒白指了指屋子,“起风了,你也进来躲一躲。”
竹屋里陈设简约,但一应俱全,甚至在窗前还有竹子制成的软榻。
舒白又点燃一支蜡烛,和虞策之相对而坐。
她微微蹙眉,望着面前的清汤,“这是鱼汤?”
虞策之望着碗里清汤寡水,低咳一声,“鱼肉不知为何有些苦,没有给夫人盛,所以单调了一些。”
“苦?”舒白沉默一瞬,“你们把鱼胆弄破了?”
“那是什么?”虞策之茫然。
舒白盯着鱼汤,神色莫名,忽然伸手把碗推到虞策之面前,“我不饿,你先吃。”
虞策之眨了眨眼睛,见舒白没有品尝鱼汤的意思,心情莫名沉闷下来,“鱼汤应该不苦的。”
舒白扬起眉梢,“我不饿,别多想。”
虞策之抿唇拿起汤勺,蔫蔫的送了一勺清汤到嘴里。
难以承受的咸苦味道在口腔中炸开,虞策之险些吐出嘴里的鱼汤,一大口进入食道,他捂着嘴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
舒白冷眼看着他被自己做得鱼汤呛得痛苦不堪。直到他因为难受,绯红的脸颊上滑下一滴水光,舒白近乎漠然的表情才有了松动的迹象。
虞策之呛到喉咙,苦不堪言,更何况还是在舒白面前又一次露出狼狈姿态。
他扶着木桌,手臂上青筋崩起,克制许久还是没能违背生理上的反应,在舒白面前落下一滴清泪。
他低垂着头,有些难堪,甚至恍惚又回到了江音掌权的那段时间,他装疯卖傻,没有尊严可谈。
忽然,面颊传来温热触感。
虞策之愕然抬头,却见舒白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他身侧,用拇指轻轻抹去了他脸上的湿渍。
“好点了吗。”舒白望着他,目光专注。
虞策之耳垂悄悄红了,他抿唇,哑声道:“抱歉,我把鱼搞砸了,鱼汤很苦很咸,不能喝了,还让夫人看见我那么狼狈的样子。”
“狼狈?”舒白挑了一下眉,眼中染上不知名的笑意,“没关系,我觉得你很漂亮。”
第025章 第 25 章
“真的很漂亮。”
你哭起来很漂亮, 没有攻击力的时候也很漂亮,比伪善的时候漂亮多了。
舒白在心中慢慢地想。
大抵是和离影响了心境,若是以往看见有人在她面前哭, 她一定会心生不耐, 但现在,舒白忽然觉得有一种惩罚方式很适合谢拾这样的人, 她可以让他哭个够,这种惩罚方式虽然不适合说出来,但对于大多数普通男人来说,都足够‘羞辱’。
至于‘羞辱’过后会不会招致祸端——舒白装模作样抹掉他脸上的泪痕, 漫不经心地想, 就算谢拾有不小的来头,但也和霍耀风不同,她和谢拾之间没有一纸契约所代表的大梁律法束缚,只是成年人之间的你情我愿,教训之后各奔东西也是情理之中。
就算谢拾会翻脸又如何, 即便他权势迫人, 但只要没达到皇帝那个程度, 她都有很多办法应付。当然, 就算天方夜谭成立,他真拥有至尊皇权,她也自有对策。
想要报复谢拾,一解自己心头之恨, 带他沉沦也是最稳妥的办法,毕竟一头狼对她的爱夹杂着贪婪, 随时可能反噬,只有把狼驯养成忠诚无害的狗, 她才会安全。
心中升起的念头愈发清晰成型,舒白凝视他,却不打算那么快就付诸行动,稳妥起见还是要徐徐图之。
“夫人,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夸我。”虞策之说。
“嗯?”舒白弯起眉眼,“怎么夸你?”
虞策之罕见地欲言又止,他望着舒白,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
这是舒白第一次温柔的夸赞,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只对他有效的包容。
虞策之沉浸其中,甚至觉得腹部的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夫人如果能一直这样夸我就好了。”虞策之低声说。
舒白没有应他的话,而是起身拿了一碟糕点放在桌子上,“家里没别的东西,吃糕点应付一下,竹屋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吃完了你便回去吧。”
话音落,原本还算温馨的氛围又倏然凝滞。
虞策之冷下脸来,他仍旧坐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蜷缩起来,死死握紧腿上的衣衫,唇角慢慢绷直,“夫人还是要赶我走?”
舒白居高临下看他,面对他骤然冷凝的态度不露半分情绪。
“谢公子,你难道认为我会留你住下?”她语气冷淡,慢条斯理,“我这里不比旁的地方,仅有一间屋子,你留下是想睡哪里?”
虞策之没想到舒白会说得这么直白,不由微微愣住,瞳孔下意识晃动,“我可以睡在竹榻上,夫人觉得不方便我也可以睡在地上,甚至——”
话还没有说完,下颌倏然被舒白的手掌捏住抬起。
虞策之蹙眉,他不喜欢这样压迫性太强的姿势,下意识想要回避,却被她捏得更紧,白皙的肌肤上很快泛起淡淡的红。
虞策之不知道舒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但眼下不是探究的时候,且他腹部的伤口疼得更加厉害,他实在没有反抗的力气和心情。
他慢慢放轻声音提醒,“夫人。”
“需要我提醒你吗,我们之间的关系淡薄,你所谓的主公谋士也是你执意强加的,归根结底,我并不需要任何人来为我出谋划策,更遑论所谓忠诚的谋士既不忠贞,也不忠诚。”舒白梏着他,不带感情地陈述,“抛开你沉醉的扮演不谈,我们之间还有男女大防,你凭什么睡在我这里,以何身份?”
虞策之的表情逐渐裂开了。
他震惊地看着她,脸上充斥着委屈和不甘,胸腔内甚至有阴郁的情感酝酿,眼尾慢慢泛起了红晕,他极力压制着五彩缤纷的情绪,呼吸不稳,胸膛不断起伏。
虞策之咬牙,反攥住她的手腕,涩声道:“分明是你先招惹的我,我做了你的谋士,你又要随意给我安个名头抛弃我,你不可以这么狠心。”
“夫人,你别这么对我。”
别这么对他,别逼他做出皇权倾轧的戏码。
虞策之眼眶通红,如同困兽一般寻不到出路。
他曾经以为霍耀风是横亘在两人之间最大的阻力,却从没想过和离后舒白不爱他,甚至驱赶他的可能。
他自然懂适时退让可以得到更多的道理,但不适用于舒白。
很多年前,他狼狈地挤在逃荒的难民堆里,偷偷地观察舒白时,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脾性,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恶——而舒白从没隐瞒过对他的漠视和冷淡。
正因为知道吗,所以愈发不甘,分明天下之大皆他所有,为什么舒白总不在其列。
“夫人……就这么厌恶我?”
舒白平静地凝视他,直到见他眼眶通红,几乎咬破自己的嘴唇,情绪外放已经到了极限,才轻声说:“你没明白吗,离开霍家的我已经不需要普通的谋士了,你留在我身边,不会有实现价值的可能,我也是为你好。”
她的语气轻缓了一些,刻意的引导很快让虞策之陷入了舒白的逻辑里。
以至于虞策之没有思考过舒白分明知道他身份存疑,为什么话里话外还是把他当作普通士子对待。
他满脑子里只有舒白言语中久违的三分柔情。
峰回路转,虞策之瞳孔闪烁,像终于碰到水的鱼,“我可以不只做谋士。”
“嗯?”舒白扬了下眉,没想到她才给了一点暗示,对方就迫不及待咬了钩,也没有想到‘谢拾’对主公谋士的身份如此执着,到今日这一步也不曾放弃。
她松开捏着他下颌的手,想要退开。
虞策之却不愿意放开舒白的手腕,对上舒白凝眉望过来的视线时才有了收敛,放轻力道却怎么也不愿意松开。
虞策之一眨不眨盯着舒白,循循善诱:“夫人可以接受我的陪伴,就像时下贵族妇人豢养的那些所谓‘谋士’,她们大多也不需要人来出谋划策,谋士提供最多的是陪伴和那方面的需求,大梁民风开放,夫人已经是自由身,没有顾忌了不是吗?”
他使了些力道,将舒白拉近了一些,见她默许自己动作,登时一喜,增添几分底气。
他目光灼灼,放轻声音说:“其实夫人也没有那么讨厌我是不是,夫人分明知道我的感情,我只想要夫人,您可以放心的没有后顾之忧的接受我,我会足够忠诚可靠,有我在,不会有觊觎夫人的宵小之辈靠近。”
“是吗。”舒白不置可否。
“夫人不信我?”虞策之皱起眉头。
“想要我的信任,不是口头说说就行的。”舒白伸手抚摸他半边脸颊,指腹划过他锋利的眉峰,“你要先做给我看。”
“我要怎么做。”虞策之有些茫然。
舒白沉静地打量着他,“不会获取主公的信任,就无法称为合格的谋士。”
虞策之眸光微转,倏然道:“我可以留下吗,让我留在您身边,我才有机会让您信任我。”
烛光闪动跳跃,烛影下,舒白微微侧头,半张脸隐入暗处。
“好啊,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虞策之‘顺理成章’留了下来。
他裹着薄被蜷缩着身体,以帝王之躯安静地睡在有些冷硬的竹榻上。
不知过了多久,烛光熄灭,再过不到两个时辰就是天亮。
黑暗中依稀能听见舒白平稳的呼吸声,显然已经熟睡。
虞策之悄悄从竹榻上坐起,发出窸窣的声响在夜晚格外清晰。
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摸索着从怀中掏出白日竹辞送来的药。
江音派出的刺客显然不是吃素的,而虞策之又恰好是个疯起来不管不顾的,更遑论爱惜身体。
没有在伤口愈合时按照御医嘱咐静养,伤口崩裂不说,余毒也涌现出来,以至于肿痛发炎,前些日子还出现了腐肉,不得不用小刀刮去。
虞策之扯开层层叠叠的衣衫,领口大敞,悄悄换下伤口上的纱布。
原本他可以处理好伤口再来找舒白,但他担心舒白会因为安锦和他身世的事情同他针锋相对,便打算用身上的伤来博取舒白的动容。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一整日下来,他在舒白面前流露的脆弱和狼狈超出了预期,以至于他不再想露出伤口在舒白面前示弱。
过多的示弱只会把自己摆在下位,一味任人摆布会让他失去安全感。
只是一个人上药有些艰难,虞策之不得不用嘴叼起垂落的衣料,一手捏着药瓶,一手用药勺往伤口上抹。
偶尔衣料没咬住掉落在伤口上,便需要重新上药。
一番功夫下来,虞策之已经是满头大汗,结实的胸肌随着呼吸不断起伏,额头上露出不容易察觉的青筋。
一个人折腾许久,虞策之失去耐心,咬紧牙,干脆将药瓶里的药一股脑倒在了伤口上。
直冲脑门的疼痛令他呼吸骤粗,他扔下手上的东西,死死揪着衣服,痛苦喘息。
夜里只能听见寒蝉偶尔发出凄切虫鸣。
虞策之疲惫地倒在竹榻上,丝毫没有察觉到药香弥漫在整见屋子里,几米之外,原本熟睡的舒白不知何时睁开双目,侧过头,有些讶然地打量着他。
在丛林之中,受伤的猎食者往往会受到其余猎食者的觊觎。
很遗憾,虞策之犯了致命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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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竹屋里吃食将近,如果只有舒白一个人的时候还好,但多了一个人,舒白不得不去附近的村子里采买补给。
一晚上过去,虞策之的脸色苍白几分,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蔫。
舒白打量他半晌,忽然道:“住在竹屋不比京城,你适应不了便回自己家里,不用和我挤在一处。”
虞策之登时急了,他抓住舒白掩在袖子下的手,蹙眉道:“我很喜欢和夫人在一起,不要总赶我走,我不喜欢听这些话。”
顿了下,他又觉得话语中命令的涵义太重,担心招舒白不快,便又补充,“夫人不要再吓唬我了,好不好。”
舒白视线划过他时不时捂着的腹部,回握住他的手,笑了下,“走吧。”
城南的村子是京城周边最富庶的村子,民风淳朴,百米开外还有香火鼎盛的寺庙相依。
恰是赶庙会的日子,村子里售卖东西的农户都在村子外摆了摊子,集市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虞策之对大梁逐渐恢复的人间烟火兴致缺缺,视线始终在舒白身上。
他比舒白高许多,低头时,便是她发间的轻轻晃动的步摇都足够他专注地看很久。
有了江音派遣刺客的先例,加上江音还没有抓到,宋祁和竹辞不敢再让皇帝离开暗部的视线,一直悄悄跟在两人身后。
舒白买了些粮食和秋冬要穿的衣衫,虞策之不会放过获取舒白好感的机会,忍着腹部疼痛接过来,舒白看他一眼,对于他的伤势自然装作不知。
宋祁担心招致舒白不快不敢现身,竹辞只能硬着头皮现身,胡乱扯了个拙劣的借口说是路过,而后在舒白似笑非笑的表情下,木着脸强行接过虞策之手里的物件。
竹辞眼观鼻鼻观心,心道只要皇帝不尴尬,她也不尴尬。
虞策之强颜欢笑,紧紧跟在舒白身边,时不时帮她挡住擦身而过的行人。
舒白在拐角老妪的摊位前停下。
老妪席地而坐,见舒白在她面前站定,不由笑着说:“要买些皂荚回去吗,方圆十里之有老婆子我这一家在卖,二位第一次来,多买些我给二位便宜。”
舒白问了价钱,温声道:“劳烦帮我装一些。”
虞策之看了看两人,迟疑道:“夫人怎么忽然要买这个。”
舒白侧头对他说:“给你准备的。”
见虞策之没有反应过来,舒白笑了下,慢条斯理道:“不是想要做我身边的郎君吗,不洗干净你要如何服侍我?”
没头没尾的两句话,却让虞策之心脏砰砰跳了起来,苍白的脸颊染上绯色,“夫人的意思是接受我了,你昨晚还说不信任我。”
“试一下又不会怎么样,露水情缘而已,与信任无关。”舒白漫不经心回答。
尽管舒白如此说,虞策之还是被忽如其来的喜悦冲昏头脑,他没想到舒白会这么快接纳自己,分明一天前他还担心舒白会厌恨自己。
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被下了蛊。
“夫人想好了吗,如果夫人决定了,我不会给夫人后悔的机会。”他紧紧盯着舒白的表情,像是大型食肉动物盯着自己的猎物,同时心跳如雷,担心舒白只是随口说说。
舒白抬眼,唇角笑意莫名,“我从不做会后悔的决定。”
第026章 第 26 章
虞策之得到舒白肯定的答案, 不由睁大双眼,平日里深邃冷凝的双目此时竟然清澈透亮,眼底甚至还有动容的光晕。
他悄悄攥住舒白的微凉的手, 高兴地难以自抑。
眼看喜悦唾手可得, 他又缓缓蹙眉,瞻前顾后了起来。
舒白看出他的疑虑, 问:“怎么?“
“夫、夫人,可不可以等我一日,我回家准备一下再来。”
明早是每三日一次的朝会,舒白尚未和离时, 他为了多留在舒白身边旷过几次, 但秋收将至,朝中琐事繁多,推后早朝显然不妥,而且他想回宫向嬷嬷们请教床笫间的事情,让御医处理好腹部有恶化迹象的伤口, 沐浴后再来找舒白。
这是他和她的第一次, 他想要更珍重对待。
舒白的视线从虞策之绯红的脸颊上滑过, 不经意落在他伸手捂着的腹部, 她弯起眉眼,轻轻一笑,“好啊,我等你一天。”
不等虞策之脸上露出喜悦, 舒白又平静地补充:“我只等你一天,过时不候。”
虞策之不疑有他, 郑重点头。
虽然要回宫里,但虞策之对舒白无缘无故离开的事情仍然心有余悸, 离开前阴沉着脸对竹辞几个暗卫千叮万嘱。
雕鸮也被虞策之再次调了舒白的竹屋附近日夜看守。
舒白对虞策之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静等第二日晚上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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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策之喜气盈盈回到宫中,甚至破天荒解了对安锦的一部分控制,允许他正常上朝,但所有活动必须在暗部的监视下,眼下虞策之还不能让舒白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处理完朝政,虞策之迫不及待令戚辩宣告退朝,不等朝臣齐声声说一句‘恭送陛下’,他就已经消失在金灿灿的龙椅上。
安锦提起衣摆,紧抿着唇从冰冷的石板上站起,他接连几次早朝缺席,翰林院更是多日不曾应卯,同僚深觉不满上呈皇帝后,皇帝只是轻飘飘一句‘安锦病了,闭门谢客’,以此堵住了朝臣悠悠之口。
今日安锦忽然上朝,关系好的官员便忍不住上前关切。
安锦木着脸应付着,遇到替他担了近日事务的同僚便轻声告罪,天子脚下,他自是不能直说自己被暗部软禁,有苦难言。
交谈的时间不过几息,伪装成安锦家仆守在殿外的暗卫见状,握紧腰间藏着的暗器,便想要上前带安锦离开。
忽然,安锦身后传来一道略显尖锐阴沉的声音,“安大人不愧是陛下眼里的红人,满朝文武的架子都不及安大人一人的,病了便不来上朝,除却陛下,莫说负责考察的吏部,整个翰林院连带几个大学士无一人知晓安大人的去向,不知道的还以为您病死在家中了。”
安锦神色微顿,扭头看过去。
那是一个清瘦阴沉的年轻官员,皮肤白皙,官帽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他大半张脸。
围在安锦身边的官员逐渐散开了,有些畏惧对安锦冷嘲热讽的阴郁青年。
身为大梁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刑部尚书,萧挽身上的确有许多令人畏惧的资本。
萧挽慢慢扬起下巴,冷然道:“安大人为什么不说话,是默认了吗?”
安锦不着痕迹侧头看了一眼殿外的暗卫,沉声说:“萧尚书慎言,我家中的事情不便告知,还请尚书嘴上饶人。”
萧挽眯起眼睛,还要说话,伪装成家仆的暗卫已经快步逼近两人。
暗卫躬着身体,低声道:“大人,我们该回去了。”
安锦看了一眼萧挽,顺着暗卫说:“走吧。”
目送安锦远去的背影,萧挽皱起眉头,表情说不出的阴沉。
步出宣政殿,萧挽的管家适时上前,凑在他耳边道:“主子,蔡掌柜还是没有找到,他消失得突然,我们至今都不知是谁带走了他。”
萧挽薄唇紧抿,面无表情地说:“确认了不是霍家做的?”
“霍如山受罚后一直卧床养病,霍耀风和他几个族叔争夺家主之位,他们没有时间,没有理由那么做。”
“安锦那边被暗部控制,如果和霍家没有关系,那我不得不怀疑蔡掌柜也在暗部手里。”萧挽断定道。
“暗部?”管家一愣,“宋祁为什么这么做。”
“宋祁只听命于皇帝。”萧挽咬牙,“和离前安锦跟我说过,舒白身边养了个叫谢拾的谋士,自称是护国公流落在外的幼子,安锦和舒白都认为他来历可疑,我昨日特意去了护国公府,护国公夫人潜心礼佛足不出户,京城有一阵子传得沸沸扬扬,但护国公夫人根本不知道谢拾的存在。”
“能同时使唤宋祁和护国公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何况谢拾这个名字,当今陛下母家为谢氏人,在皇子中刚好排行十。”萧挽语气笃定。
管家脸色微变,“这、这,舒主子会不会有危险,得赶紧找到她才行。”
“舒白离开霍家后一定会回竹屋,但我不知道竹屋的具体位置。”萧挽表情紧绷,快速思索着,“你连夜带人去城北客栈,客栈下有暗道通往竹屋附近,那里被蔡掌柜堵死了,你找到暗道的位置连夜去挖,务必给我把甬道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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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宫作为虞策之的寝宫,殿宇恢弘华丽,一步一景,每一景的布置皆按照虞策之的喜好来。
他卧在柔软的躺椅上,只着一件中衣,长发泼墨一般披散下来,垂落在地上。
两个宫侍小心翼翼帮他梳理柔顺的墨发,药童蹲在他面前处理他腹部伤口。
老御医拧着眉头站在虞策之身前,“陛下,恕臣直言,您的伤久治不愈,必须要潜心静养,不可劳累,行房事更是要杜绝的,这一个不慎是要高热反复的。”
虞策之支着下颌,双目闭合,“爱卿未免过于忧虑,有爱卿的医术,朕自然无事。”
老御医忍了又忍,道:“陛下身体对疼痛过于迟钝,臣是担心您伤口恶化自己却察觉不了,江音浸淫皇宫数十载,手里捏着的毒药不能小觑,陛下不能总凭自己的身体撑过去,您这——”
“行了。”虞策之蹙眉摆手,缓缓睁开双目,不耐道,“朕知道你的用心,但今日是朕大喜之日,朕不想听你说这些,有什么事等朕回来再说。”
老御医面无表情:“是。”
虞策之又看向齐头站着的三个老嬷嬷,“你们三个,接着说。”
为首的嬷嬷微微躬身,道:“陛下不在宫中,虽然陛下会在开始前沐浴过,但事后也是要沐浴的,承受那一方大概会没力气,陛下一定要温柔,最好带着人一起沐浴,这样一来两个人也可以干净些,体力恢复得也快些。”
老御医拧眉,“陛下的伤口不能碰水,怎可一日之内沐浴两次。”
老嬷嬷年纪大了,只管自己份内的事情,加上年轻的时候就和老御医有争执,此时听了老御医的话,不由双手环胸,呛声道:“身上黏黏糊糊难道就利于伤势恢复了?迂腐。”
老御医道:“用湿布擦拭身体就行的事情,何必沐浴,何况外面不比宫里,风险太大。”
两人很快在皇帝面前争吵起来。
早朝上听大臣们争吵,下了朝还有被迫听吵架,虞策之深感头痛,不耐地指了另一个年轻嬷嬷说:“你,过来接着说。”
年轻嬷嬷面色一喜,上前道:“是,民间嫁娶皆穿红色,陛下若是喜欢,可以穿一件绯色衣衫,添些喜气。”
“红衣?”虞策之凝眉思索,“只朕穿,她却不穿像什么样子,岂不是显得朕很廉价,上赶着贴上去。”
老御医抽空瞥了他一眼,碍于到底是帝王,欲言又止。
“你再同朕全部讲一遍。”
年轻嬷嬷道:“陛下没有经历过,不明白也是常事,不若陛下招一位过夜的宫女来,等第一次有了经验,自然什么都懂了。”
虞策之皱起眉头,嫌恶的表情自然流露,“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会不会出主意,不会就滚下去,朕的身体也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触碰的吗。”
见帝王动怒,年轻嬷嬷慌了,忙跪在请罪,“是、是,奴婢说错话了。”
虞策之面无表情,“再口不择言,朕拔了你的舌头,滚出去,朕不想看见你。”
和老嬷嬷吵完架的御医,忍不住又扭头看了虞策之一眼,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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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斜,虞策之紧赶慢赶抵达了竹屋附近。
他身上穿着鸟兽纹玄色常服,玉冠高束,没有穿红色纱衣。
他的衣服中凡是带点红色的,皆是祭祀或夜宴所用,过于奢华不说,上面皆绣有龙纹,遂只能放弃。
站在通向竹屋的鹅卵石小道上,虞策之紧张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宋祁打着伞撑在他身后,问:“陛下,真不需要我们跟着吗。”
“不用,你们离远点,不许来打扰我。”虞策之说。
宋祁没办法,只好应是。
虞策之挥退众人,连守在竹屋旁的竹辞和雕鸮也一并赶走。
他深吸一口气,顶着昏黄的夕阳,屈起手指,轻轻敲响舒白竹屋的门。
屋门吱的一声被打开。
舒白穿着月白纱衣,视线不经意从他身后扫过,语气散漫,“竹辞被你赶走了?”
“夫人说笑了,”虞策之微微颔首,体面道,“她应当是家里有事,回家了。”
“洗干净了吗?”舒白又问。
“知道夫人喜净,全身上下我都有认真洗过。”
舒白哼笑一声,让开门,“进来吧。”
屋子内没有燃烛火,有些昏暗,罕见地燃起熏香,奇异的香气萦绕在虞策之鼻尖。
舒白关上窗户,刚要转身,手便被虞策之一把拉住。
他试探性地拥住她,将头搭在她的肩上,哑声呢喃,“夫人,我好想你。”
舒白语气淡淡,“有多想?”
“五年前我就很想,幸好,五年后我终于得到了机会。”
舒白笑了下,她忽然攫住他的下颌,迫使他从她颈间抬起。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个不带任何感情,却足够激烈的吻铺天盖地而来。
虞策之不甘示弱,两人很快啃咬在一起。屋子里仅有的陈设桌椅被他们撞到在地。
野兽间的缠绵不带任何柔情,互相都在尝试征服。
虞策之忽然将舒白横腰抱起。
纱帐滑落,两人衣衫半退,虞策之目光迷离,低头便要吻上去。
舒白一个翻身将虞策之压在身下,同时屈膝狠狠压在他的伤口上。
“唔。”突如其来的痛楚令虞策之闷哼一声,瞬间失去了力气。
舒白趁虞策之不妨,将他双手拉高举过头顶,同时拽了床头的麻绳缠在他手上。她腿上力道始终不减,眼看他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已经达到极限,她才慢慢收起腿。
“夫人?”双手被缚,虞策之艰难睁开双眼,语气有些疑惑不安,“你在做什么,快放开我。”
舒白并不理会他的慌张,将他翻过身后,从床边的盒子里摸出膏体和冰冷的玉器。
舒白指腹顺着他的脊背向下,目光沉沉,像是在观摩一件藏品。
虞策之睁大双眼,侧头时余光瞥见床边的东西,终于意识到不对,他浑身冰凉,忍不住剧烈挣扎起来,“放开我,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眼见他踹开床上被褥,连垂落的纱帐都险些被他拽下,舒白拧起眉头,露出不耐。
她屈膝而上,在他尝试起身时按住他修长的脖颈,制止他的动作。
“闹什么?”舒白居高临下凝视他扭头时羞愤的神情,“不是想试试吗,连这些都不愿意,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忠诚的谋士,也好意思学人做面首?”
一连串的反问令虞策之微微僵硬,他无意识咬紧牙,争辩道:“可我是个正常的男人,而且、而且……”
这是不对的,在宫里,只有江音那女人会那么做,虞策之能清晰的感受到,江音那女人根本不爱她身边的那些男人,每次房事,那些男人甚至十死九伤。
“那又如何,我也是个正常的女人。”舒白表情逐渐冰冷,压着他的力道微松,“做不到就滚,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来恶心我,更不要介入我的生活,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她的语气仿佛渗着冰碴,虞策之僵在当场,挣扎的动作渐止,双手被捆着高举过头,趴在床上再也没有动作。
第027章 第 27 章
月上柳梢头, 舒白体力损耗不少,起身用水熄掉香炉里的烟,擦了擦手上的脏污, 端了盘点心到床边, 正要叫对方起来吃一些。
结果却见虞策之仍然陷在被褥里,肩膀时不时耸动着, 像是在哭。
舒白伸手摸了把枕头,果然湿答答一片。
她不由拧了下眉头,虽然爱看倔强着落泪是世人的通病,但是偷偷的哭就有些没意思了。
她用了点力气, 强行把他拽入怀里。
虞策之的体型本就比舒白大上许多, 基本上能抱两个舒白。
舒白能顺利把人拉起来也是趁着他身上有伤,加上他的身体绵软无力。仅是如此,那人向后靠向她时,她也险些因为他身体上的重量而躺倒在床。
舒白拽着虞策之坐起身后,他当即在舒白怀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呼吸也急促了许多。
他脸颊上泛着大片红晕, 纤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没有及时藏起来的泪。
“别。”他的双手还被绑着, 胡乱去推舒白, 想要躺回床上,“别动我。”
舒白制止住他被绑住的双手,看他半晌,低垂着头吻上去, 直到怀里的人逐渐停止挣扎。
不可否认,她食髓知味。
虽然谢拾此人狼子野心, 一个看不住就会反噬自身,但只有舒白知道, 她也在享受征服和压制的过程,甚至乐于看见这个过程延长。
外面似是下起了雨,临近早秋的狂风骤雨拍打着窗棂,院子里的歪脖子树历经雨打风吹,落叶掉了一地,其中一片被忽如其来的风拍在窗棂上,凄凄惨惨落下。
屋子内处处是意乱情迷的味道。
舒白披着被子,双手捧着虞策之的脸,感受着他难耐的喘息声,偶尔趁着他呼吸不稳,凑上去吻住他的嘴,漫不经心看着他的眉宇染上欲色。
尽管内心不情不愿,虞策之还是忍不住在舒白的引导下逐渐沉沦。
他开始回应舒白的吻,甚至试探着沿着脖颈向下。
舒白打量着他痴迷的表情,忽然把他往外推了些,让他坐在床上和她面对面。
舒白常年寒凉的手掌贴在他的脸颊,倏然用审问的口吻问:“谢拾,你把安锦怎么样了。”
一室温情戛然而止。
虞策之睫毛轻颤,慢慢抬眼对上舒白毫无情色的面容,唇紧紧抿着,渗出几分血色。
“安锦怎么样了?”舒白又问一遍。
虞策之在她的注视下,喉结微动,隐忍道:“现在我不想说他。”
“我没有给你选择是否回答的权力。”舒白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向下。
虞策之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闷哼,不情不愿地说:“……他没事。”
“他在哪里。”舒白平静追问。
咣当一声,宽敞木床上放着的东西被虞策之尽数扫下,舒白只见他疯一般向自己扑来,她猝不及防被他扑倒,还没有反应,劲间一痛,迎接的是他报复性的啃咬。
“嘶——”舒白疼得吸气,伸手一摸,发现脖子被他咬破了。
“你属狗的吗?”舒白目色微沉,眼见他还要咬上来,当即狠狠打了一下他的腹部,趁着他吃痛翻身将他重新反制。
舒□□心打理过的墨发从后背瀑布一样松散披下,和虞策之凌乱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结实的木床时不时发出吱呀的声音,两道人影你来我往,交叠在一起。
外面风雨声渐止,歪脖子树枝叶凄凉,只剩下寥寥数十片顽强地挂在上面,天空逐渐泛起鱼肚白。
虞策之精疲力竭蜷缩着躲在被褥里。
舒白扯了扯有些皱巴的中衣,兑上烧好的洗澡水,准备洗一下蹭到身上的污渍。
刚试了下水温,发现忘记拿皂荚,又折回床榻前。
皂荚放在床下储物的小盒子里,舒白伸手去拿,衣角被人扯住。
缩在被窝里的人悄然探了脑袋出来,唇角绷直,郁郁地看向舒白。
“你要去做什么?”
“洗澡。”
舒白抓了把皂荚正要离去,衣角却被床上的人抓得更紧了。
舒白蹙眉看过去,只见他长眉紧蹙,脸颊绯红,目光里充斥着不甘和愤恨。
舒白不由双手环胸,问:“你想干嘛?”
虞策之气恼之意更甚,压着怒气说:“你应该带我去洗澡。”
舒白向来反感旁人用命令语气和自己说话,不过眼下她心情不算坏,连带着看虞策之也没有之前那么厌恶。
她瞥一眼他裹着白布的伤口,二话不说把他扯出被窝,半拥着他,让他在自己的搀扶下,用绵软的腿踉跄走到浴桶旁。
日上三竿,刺目的阳光照在雨后的积水上,波光粼粼的水面令蹲在树上的竹辞捂了捂眼睛。
雕鸮卧在竹辞怀中半睁着眼睛,昏昏欲睡。
竹辞不由感慨道:“陛下虽说是第一次,但天赋异禀,昨天天还没黑时去的,今天都这个时候了还没出来。”
宋祁低声斥责,“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连陛下也敢议论。”
竹辞缩了缩脑袋,小声说:“陛下又不知道,我不说您不说,谁会知道。”
宋祁:“……”
宋祁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紧闭一晚上的竹屋门终于打开。
宋祁和竹辞两人精神齐齐一振。
只见皇帝披着松垮的衣衫,捂着腹部缓缓从竹屋里步出,穿戴整齐的舒白倚着门框,目送皇帝离开的背影。
竹辞揉了揉雕鸮,忍不住说:“陛下夙愿得偿,暗部应当要过一段轻松的日子了,真好啊。”
宋祁敲了她一下,“别愣着了,下去接陛下。”
两人从竹屋远处的树干上一跃而下,宋祁疾步走到虞策之身前,“属下恭喜陛下。”
原本以为虞策之会喜上眉梢,结果走近了才发现他脸上难掩疲态,眼眶甚至有点红肿,像是哭了,又像是一夜没睡。
宋祁自然以为是后者,没多想,又说:“陛下有何吩咐。”
虞策之忍着头晕目眩和下身酸软,表情阴郁如暴雨前的天空。
他静了许久,沙哑着嗓音开口:“回宫。”
“啊?”宋祁愣了了,立即反应过来,“是。”
“安锦现在怎么样了。”虞策之问。
宋祁说:“暗部一直看着安府上下,安锦很老实,没有试图离开过府邸,蔡掌柜也一直被看押着,陛下可要取消对他们的看押?”
虞策之微微抿唇,拢着衣襟的手微微攥紧,“把他们给我看出了,绝不允许他们接近舒白,竹辞继续留下,带着人守住夫人。”
“是,属下明白。”
虞策之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住,看向不明所以的宋祁和竹辞,面无表情道:“去给朕寻一顶轿子。”
“是。”宋祁没多想,只以为是虞策之一夜辛劳,亟待休息,便立即让竹辞去安排舒适的撵轿。
坐上舒适的撵轿,虞策之一只手紧紧捂住腹部,一只手颤颤巍巍向身下探去,湿滑的触感令他瞳孔微缩,唇角压得更加笔直。
回到紫辰宫,虞策之将宫人赶到外面,兀自摔了殿中名贵陈设,连自己平日素爱的白玉盏、紫砂壶都没有放过。
可恶、可恶!
等砸得自己精疲力竭,虞策之慢慢蹲下身,双手紧紧抱着膝盖,眼尾不受控制划下一滴泪。
他深吸口气,半晌才握紧拳头,仓促抹掉眼尾干涩的泪。
不行,昨日只是意外,他绝不能放任舒白对他为所欲为。
他是皇帝,不能像江音那些男宠一样毫无尊严地活着。
绝对不可以,他一定要让舒白知道他不是可以随意欺负的,一定要找回他应有的场子,顺便让舒白知道,什么样子的对待才算珍重!
舒白已经得到过他了,下一次也该换他得到了。
胡思乱想半晌,他又想到昨晚在床榻间,舒白逼着他说出安锦行踪,逼他带着安锦出现在她面前,他不同意,她便变本加厉折腾他。仅是一个人坐着,他的面色便阴沉到可以滴下水来,锦衣之下,双拳紧握,青筋毕露。
安锦是牵制舒白绝佳的工具,他绝不会轻易放过,在舒白对他动心之前,他绝对不会让舒白见到安锦。
虞策之侧坐在绵软的床上,恹恹地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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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频繁降临京城,空气中不知不觉染上秋日的清爽。
自那日之后,舒白接连几天没有看见虞策之的影子,院子里只能看见竹辞和舒白有些嫌弃的雕鸮。
虞策之不出现舒白也不意外,只凭那日毫无怜惜的对待,对他伤口的肆意按压,以及没有正确处理的身体。
就算是铁打的人,回去之后也要烧几天。
何况一般遇见这样的事情,男人大多是讳疾忌医的。
舒白好不容易得了几日清闲,心情不错。
如果硬说有什么不称心的,大概就是迟迟不曾联系她的安锦,以及有可能被牵连的蔡掌柜。
舒白独自休养两日,第三天的时候,她换了身适宜季节的补益,打算登门去寻安锦。
不同于上次,安锦府宅门户紧闭,舒白上前叩门也无人应答。
舒白轻轻蹙眉,看向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竹辞,见竹辞看天看地看怀里的雕鸮,就是不看她,舒白便知道安锦久无踪迹的背后,仍然有虞策之的谋算。
舒白面无表情,耐心几乎告罄。
受人限制的感觉并不好受,对舒白而言,如果和离后仍然受到颇多桎梏,那么她的处境同和离前也差不了多少。
想要打破眼下的处境,搓磨谢拾那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是一回事,想办法提升自己的绝对实力也是一回事。
正想着,街道上忽然窜出个衣衫褴褛的青年。
那青年头发凌乱,有一半近乎缠在一起,里面还掺杂着枯草,几乎衣不蔽体,全然是乞丐打扮。
大梁历经政变天灾,即便过了几年太平日子,也仍旧称得上百废待兴,即便是在京城四通八达的主街道上看见被殴打的乞丐,也不足为奇。
舒白收回目光,打算绕过乞丐和从巷子里陆续走出的富家公子。
即将擦身而过时,忽然耳尖一动,她清晰地听见为首富家子弟嚣张的声音。
“陆大公子,你不是很有傲气吗,怎么眼下这么窝囊。”
“陆大公子金尊玉贵,从前当然没有过连一口吃食都要求人的时候。”
第028章 第 28 章
舒白停住脚步, 慢慢扭头看向倒在马道上的乞丐。
他被一群衣着富贵的年轻男人围着,那些青年不断发出嘻笑嘲弄的语句,更有甚者, 有人拿着木棍狠狠打了上去。
陆大公子。
舒白神色莫名, 她所知道能被讥讽地称呼为陆大公子只有一个,陆逢年。
几年前, 在一夕之间落魄的世家和普通家族如过江之鲫,江太后同虞策之一样,皆是手腕狠绝,眼中容不下沙子的角色。
舒家因谋反之罪, 庞然大物一夕倾塌, 而陆家原本只是个寻常人家,因陆逢年之父会试高中,得江太后赏识跻身京城贵族之列。
陆逢年的父亲陆昱是个有些迂腐,但满怀忠君报国之情的文人,即便江太后几次三番当众表达对他的欣赏, 他仍旧不假辞色, 甚至在朝堂上指责江太后牝鸡司晨, 说她应该还政于帝。
那大概是五六年前的事情, 大梁天灾四起,百姓民不聊生,民间传出大梁灾祸连连,皆是江太后张冠李戴, 暴政之下引上苍不满之故。
陆昱在那个时候做了出头鸟,便是有再出众的才华, 江太后也绝不会饶恕他。
江太后念他有王佐之才,加上当时太后之位摇摇欲坠, 她不好露出当权者残忍暴虐的一面,于是仅赐了一杯穿肠毒酒给陆昱,至于陆家其余人,抄家流放,举家入狱,后来遇到大赦天下,陆昱这一支才不至于就此断决。
当年之事牵扯甚多,听萧挽说,江太后甚至因为京城宫中谣言四起,对傀儡皇帝起过杀心,险些将皇帝活活饿死。
能令舒白驻足的自然不是那个死去多年的迂腐文人,她也没有看别人倒霉的兴趣,她所在意的另有其事。
时过境迁,以至于舒白险些忘却了——陆逢年,是个万年不遇的将才。
江太后对陆昱的多次招揽,焉知没有看重陆昱这个儿子的原因。
舒白听闻边疆动作频繁,随时有生事的可能,而朝中恰好缺少可堪大任的将领。
这种时候想要拥有足够的话语权,可以先想想怎么掌控一位有统兵之才的将领。
舒白出神的功夫里,几个富家子弟已经抓住陆逢年的胳膊,逼迫他跪在马道上。
“贱蹄子,还不赶紧给王公子道歉。”
见陆逢年没有反应,纨绔恶狠狠踹上他的腿弯,“这个时候了,骨头还这么硬,小心把你剁了喂狗。”
纨绔们口中的王公子衣着最为富丽,神气也最傲然。
王公子双手叉腰,神情蔑视,“陆逢年,你正式给我磕三个响头,今天我就放过你,怎么样。”
陆逢年默不作声,始终低垂着头。
王公子得不到回应,眉宇间染上狠戾,当即从身后跟班手里拿过木棍,狠狠敲在陆逢年腹部。
陆逢年吃痛,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蜷缩,但胳膊又被左右两个富家纨绔死死抓住。
他唇角不由溢出血色,不知是因为痛楚咬破了唇舌,还是伤到了腹腔。
一直观摩的舒白微微垂目,神色间有些刺痛人心的漠视。
希望陆逢年没有伤到要害,要是五脏六腑破裂,她没办法找个神医给他续命。
随着陆逢年口中溢出的血越来越多,作恶的纨绔不由目露害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眼下刑部又换了新尚书,真打死个乞丐,被大理寺定罪,刑部的处罚绝不会手软。
有纨绔小声提醒:“王、王兄,快要下雨了,不如今天先放过这个贱人。”
“是啊,当年他当街殴打王兄,让王兄没脸,眼下他既然落在我们手里,便是他的报应,这仇王兄慢慢报才解气,一下子玩死属实无趣。”
王公子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盯着跪地不起的陆逢年半晌,他心里觉得不解恨,当即又狠踹陆逢年一脚,抓着陆逢年的两个纨绔适时收手,陆逢年顿时狼狈蜷缩在地。
天空乌云密布,逐渐遮蔽圆日。
王公子淬了一口,道:“真晦气,今日便放过你,我们走。”
陆逢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细密的雨水逐渐打湿他单薄破旧的衣衫。
过路的行人不敢惹祸上身,偷偷看他一眼便飞快走开。
不知过了多久,滴在身上的雨水忽然止住,陆逢年慢慢抬头,身体微微僵住。
他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舒白蹲下身,用伞柄拨开挡住他面孔的凌乱发丝,露出一张布满脏污了无生气的面容。
即便如此,舒白还是透过这张脸,回忆起当年鲜衣怒马的俊朗少年。
她猜的不错,的确是陆逢年。
舒白轻声问:“还能起来吗?”
陆逢年抿唇,他也认出了舒白,舒家曾出过三位皇后,舒家每一个妙龄女子都被费尽心力培养,昔年舒白也曾在京城声名远播。
不过他的父亲一向厌恶沽名钓誉之辈和皇朝蛀虫一般的世家大族,舒家两个都占了,是以直到陆昱死,陆家和舒家也没有什么交情往来。
陆逢年也只是在某次和好友去京郊狩猎时,碰上过正在学习射箭的舒白。
陆家的下场和舒家相似,陆逢年和舒白本该同是天涯沦落人,但陆逢年看见舒白干净的衣衫,看见她和当年如出一辙的坚定神情,手指蜷缩,悄然离舒白远了些。
人和人之间总是不相同的,在舒家败落前夕,舒白便和家族断绝了一切关系,独自离开京城去远方求学。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哑撕裂,“走开,别管我。”
趁着他开口说话,舒白看见他咬破渗血的舌尖,顿时知道方才吐血应当是伤到了口腔,不由牵了下唇角,“前面有家医馆,你需要看大夫。”
见他沉默不言,舒白干脆把伞塞给跟过来的竹辞,撸了下袖子,伸手拽住他的纤瘦的胳膊。
陆逢年瘦得不成样子,加上舒白对待虞策之时积累了不少经验,几乎不给他挣扎的时间,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拽到了有屋檐遮雨的角落。
陆逢年睁大双眼,表情有些慌乱,“做、做什么?”
舒白让他靠着墙壁,自己在他面前蹲下。
竹辞握着伞柄,确保斜风细雨不会淋到舒白身上。
雨滴从伞上滑落,滴滴答答的水帘隔开陆逢年看过来的视线。
陆逢年拧起眉头,道:“你想干什么。”
舒白望着他,慢条斯理道:“防备心何必那么重,难道你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我利用的吗?”
“没有。”陆逢年下意识咬唇,低垂下头,看上去如霜打的茄子,“所以你想帮助我,如果是的话,心意我领了,但我不需要。”
话音才落,他脸色骤变,捂着肚子,鬓角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舒白静静打量着他,见他几乎失去意识,便从腰间锦囊里倒出一粒褐色药丸。
她趁着陆逢年意识消散,将药丸塞入他嘴中。
陆逢年本能地吞咽,精疲力竭靠着墙壁,“你喂我吃了什么?”
“普通的疗伤药,有麻痹的效果,如果你被那些人伤到了肺腑,死得会安详一点。”舒白勒紧锦囊,慢条斯理解释。
她没有说的是,褐色小药丸是舒家秘药的改良版,一个月不吃会疼但不会死,直到两个月才是最后期限。所谓的麻痹效果也是因为改良不算成功,服下时会有痛感,所以不得不加入麻沸散。
这药原本是为了给谢拾吃,才改良出来的,但解药的药方简单易于破解,加上发作时痛楚不够明显,所以舒白一直没有动作。
陆逢年的脸色好了许多,仍旧苍白,他神情复杂地看向舒白,动了动嘴唇,“谢谢你。”
舒白眯起眼睛,正要说话,他又十分戒备的说:“我欠你一个人情,如你所见,我一无所有报答不了你什么,但你可以提你的要求,我会尽力去做。”
舒白对上他那双少年感十足的星眸,不由笑了下,“一个月后,我要你来找我。”
陆逢年愣了下,剑眉蹙起,犹豫一下还是问:“去哪里,是霍府吗?”
他行乞多年,生活无依,好不容易谋到给银钱的活计就会受到京城纨绔的为难,吃了这顿没有下顿,哪里有闲心去听街头巷尾的八卦谈资,自然不知道舒白已经和离有一段时间。
竹辞站在自家主子的角度考量,尽心尽责解释,“舒夫人和霍耀风已经和离,和霍府再无瓜葛。”
陆逢年似懂非懂,低声说:“那很好。”
舒白把装着银钱的锦囊塞给陆逢年,平静道:“一个月后,来京郊南边的竹屋来找我,不要晚来,也不要提早。”
陆逢年感受到锦囊的重量,脸上有些慌乱,“这太多了,我用不了。”
舒白却已经站起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沿着街道离开。
竹辞在舒白身后撑着伞,忍不住问:“夫人为什么要他一个月后来找您。”
“这个月我没时间而已。”舒白随口说。
“那人是夫人的故交?”竹辞又问。
“曾经有过几面之缘。”
面对舒白略显敷衍的回答,竹辞自知自己不该多问,但她职责所在,实在是担心舒白这里又生出什么事端,宫里那位主子好不容易消停几天,她别的不担心,就怕那个乞丐是舒白十分看重的人,让虞策之知道了定然心里不平衡。
她干笑了一声,侧过脸偷偷打量着舒白,“那个人虽然狼狈,但样貌出众,看着像我邻家弟弟一样,和霍侍郎是两种不同的人,和谢公子也不一样,不知道夫人喜欢哪一种。”
“男人和男人之间能有什么区别。”舒白神色淡淡。
“这……”
“谢拾在他家中想必也是龙凤之姿吧。”舒白接着说。
竹辞愣了下,没多想,“是,谢公子龙章凤姿,不说是家里,放眼整个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何况他手握——”皇权。
竹辞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声音戛然而止。
舒白扭头看向她,她勉强道:“谢公子手握权势,实在是夫婿的上佳人选。”
“什么权势,只是嘴上说的权势有什么用。”舒白说。
竹辞有口难言,顶着压力说:“公子有份体面的差事,夫人莫要小看。”
舒白看她半晌,看得竹辞眼神游离,脸冒冷汗,她才转过头继续向前走。
竹辞暗道自己不谨慎,缩着头连忙跟上去。
/
京城临近秋日,正是多雨的时节,下雨时空气寒凉,舒白虽然不是被雨一淋就倒的体质,但好巧不巧,第二日舒白就来了癸水。
身体受寒,舒白卧在床上,半点也不想动。
竹辞仍然在外面守着,她没有叫她进来的意思,只是捂紧了被子,打算强撑过这一会儿。
半梦半醒间,紧闭的屋门被悄然打开,脚步声惊扰了好不容易睡着的舒白。
她拧起眉头,睫毛轻颤,睁开眼缓缓看过去。
男人逆光而来,阴影笼罩在舒白身上,舒白面无表情,哑声道:“躲了这么多天,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虞策之抿唇,慢慢俯下身,腰带上的玉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轻声唤她:“夫人。”
第029章 第 29 章
舒白手指动了动, 想要坐起身,奈何小腹坠得生疼,仿佛被撕裂一般, 半天下来全身的精力都在抵御疼痛, 实在没有起身的力气。
她挣扎一下未果,遂放弃, 躺在床上语气平缓,尽量掩盖身体上的不适,“什么时候没我的允许,你也能进竹屋里了。”
虞策之目光始终落在舒白身上, 他本就半跪在床边, 闻言又凑近她几分,轻声问:“我已经闯进来了,夫人要怎么罚我?”
舒白眼神微冷,面部肌肉难以察觉地颤动一瞬。
虞策之见她反应,就知道她已经处于动怒的状态。
毕竟那晚他试图反抗的时候, 她也曾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不着痕迹垂眸。
今日下了早朝, 他没有过多犹豫就换上常服离开宫廷。
他其实不该来的, 在高热退去前他都不应该再出现在舒白面前。
但是内心孤寂太久, 乍然得到梦寐以求的温情,哪怕温情是他幻想出来的,现实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哪怕舒白对他永远是虚情假意, 他也没办法割舍和让步了。
虞策之抿唇,率先做出让步, 他将脑袋搭在床边,试图得到舒白的触碰。
然而舒白垂目打量着他, 始终无动于衷,他不由咬牙,主动抓住舒白的手摸上自己的额头。
“夫人,我很难受,你摸摸我,好烫。”
和舒白的肌肤相互触碰,虞策之顿时舒服得眯起眼睛,露出几分惬意的表情。
舒白的手掌覆盖住虞策之整个额头,灼热的触感令她眼中浮现讶然,“这样的情况几天了?”
“……从离开夫人开始,一直这样,晚上尤其厉害。”
虞策之又回想起那日晚上,他和舒白的一夜荒唐,以及到最后自己狼狈的乞求,不由面色微变,露出几分郁色。
“一直这样?”舒白看虞策之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颇有肃然起敬之感,“你没有看大夫喝药?”
“喝了……”虞策之郁郁道。
他高热不退倒也不能怪宫里的太医,腹部的伤势本就红肿起了炎症,舒白那日又没有留什么情面,做得太狠,事后清理不到位,他没有得到良好的休息不说,连日来心绪不稳,处理国事之余,每时每刻他都在想如何在房事上胜过舒白。
如此种种叠加在一起,导致虞策之病因复杂,高热难退,面对御医时,他又讳疾忌医,根本不肯告知几个御医,说自己和舒白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下面的那个。
虞策之眉宇间恹恹的,高热令他头脑混沌,他甚至无法察觉自己在说什么,“夫人,我能上去吗。”
他不给舒白回应的时间,仗着高热上头,手脚并用,不管不顾地爬上舒白的床榻。
顺利爬上来后,他大脑仍然处于迟钝状态,分明已经‘登堂入室’,却又开始顾及分寸,不敢掀她身上的锦被,只敢在她身侧缩成一大团,以胳膊为枕,眼皮一沉便要睡过去。
舒白目光沉沉,冷脸看他动作,见他蜷缩在自己身边,连枕头也不敢染指,冷肃的面容稍稍缓和,藏在枕下的手缓缓放在一侧。
舒白戒心甚重,何况身边之人对她造成的危险颇大,是以她的枕下一直放着淬毒的匕首和一捏就散的蒙汗药。
饶是如此,舒白仍然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也敢上来,滚下去。”
虞策之声音沙哑,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整个人就已经烫得不成样子,“不。”
他抓着她的手,引导她抚摸自己的脖颈,“你这样不喜欢我,不如杀了我,一了百了。”
舒白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敢?”
她有上百次机会置谢拾于死地,但杀一个谢拾很容易,如何善后才是真正需要面临的难题。
虞策之朦胧中对上舒白的视线,混沌的大脑顿时清醒许多,舒白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打量一个待价而沽的死物。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虞策之拧起眉头,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攥住舒白的手倏然飞扑上去,死死咬在舒白下颌。
“你疯了?”舒白吃痛拧眉。
“我很清醒。”虞策之抽出空闲,松开牙齿道。
见他赤红着眼眶,满脸倔强和不忿,以及一丝隐藏地恰到好处的挑衅,舒白本就贫瘠的耐心再次告罄。
她当即反击回去,揪着他的头发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虞策之瞳孔晃动,很快和舒白纠缠在一起。
半炷香过去,虞策之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因为发热呼吸急促,神色迷离。
舒白顶着脖颈和下颌的几道红痕,坐在他身上,按住他肩膀,面无表情地问:“能不能老实?”
虞策之迟缓地看过去,半晌,他面无表情望着床顶,“夫人根本不喜欢我。”
舒白松开他,扯过被子再次躺下,“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虞策之唇角绷直,整个人一动不动。
他保持静止的状态许久,忍不住扭头看向舒白,却见她神色平静,双目闭合,对他根本没有几分在乎。
虞策之咬牙吸气,压下心中的怒气,凑近舒白,和她隔着被子紧紧贴着,一言不发闭上眼,学着舒白的样子入睡。
舒白一直忍着腹痛,平静下来后很快进入浅眠。
小半日时光在睡梦中转瞬即逝。
舒白睡得很不安稳,分明室内一派寂静祥和,她却仿佛感知到什么,骤然睁开双目。
舒白从床上坐起身,猛地看向身侧的男人。
虞策之毫无所觉,整个身体朝着舒白的方向侧睡,长眉紧紧蹙着,呼吸微弱急促。
“谢拾?”舒白推了推他,见他毫无反应,当即去摸他的额头。
滚烫的触感令人心惊。
舒白表情阴沉下来,她不能真让他死在自己的住的地方,当即下床,顺手吃几块点心垫肚子,去溪边打了盆凉水。
沾了水的湿布贴在虞策之额头,他眉宇微动,将醒未醒。
舒白是真怵了虞策之身上作死的劲,分了一半被子给他。
她摸索着钻进被子里,虞策之便若有所感地贴了上来,他身上滚烫骇人,对身体受寒的舒白却刚刚好,顿时缓解了她腹部的疼痛。
舒白便由着他八爪鱼一样贴上来,顺手从暗格拿了本书随手翻看。
一个时辰过去,虞策之睫毛颤动,慢慢睁开双目。
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触摸额头上用于降温的白布,垂眸看见身上盖着厚重的锦被,锦被之下,他和舒白紧紧贴在一起,虽仍然隔着衣衫,但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虞策之微微睁大眼睛,目光灼灼看向舒白,“夫人给我盖的被子,湿布也是夫人放的?”
舒白被虞策之身上源源不断的热气暖了一个时辰,精神恢复,心情也比上午好了许多,“我让竹辞给你熬了药,既然醒了就自己出去喝药。”
“我等下就去。”虞策之动了动身体,仗着有被子遮掩,悄然握住舒白放在身侧的手,见她默许了自己的小动作,不由心中一喜,多日来愁云密布的心情终于有了柳暗花明的转机。
他十分享受眼下旖旎温馨的气氛,眉目舒展,凑着脑袋看向她另一只手握着的书册。
“夫人在看什么。”
虞策之很快看清书上的字,狠狠一愣,“姜后传?”
他咬牙,压下心中再度升起的郁气,问:“这本书是坊间书生胡乱编排出的话本,前年朝廷就封禁了,夫人喜欢看这种?”
舒白翻过一页,慢条斯理道:“这本书的原形是正被朝廷通缉的江太后,如今的皇帝当然不会让政敌的故事广为流传,更何况这本书里对江太后的描写十分正面,虽然我很欣赏书里的江后,但如果我是皇帝,我也会禁掉。”
虞策之抿唇,沉默片刻又忍不住问:“夫人是更喜欢江太后,还是当今皇帝。”
舒白瞥他一眼,收起已经阅览大半的书,似笑非笑说:“都是当权者,且手腕性情相似,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
不等虞策之放下心来,舒白慢慢补充道:“但我更欣赏逃窜在外的江太后。”
舒白的目光始终落在书上,没看见身边虞策之霎时冷凝的神情。
他强忍着嫉妒和不甘,小声说:“为什么,江太后一败涂地,听闻她掌权时经常折磨年幼的皇帝,实在不是个好人。”
舒白神色平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虞策之满心不甘,绞尽脑汁问:“夫人是不是觉得皇帝始终抓不住潜逃的江后,所以觉得皇帝不如江后。”
“皇帝不是抓不住江太后,是不能真的抓住。”
虞策之怔住。
“江太后出自随河江氏,祖上是和大梁开国皇帝一同立业的开国元勋,即便江氏已经没落,南境守将仍有不少是江氏旧部,他们盘踞南境多年,势力根深蒂固,江太后存活在外,那些守将多少有所顾忌,若是江氏无人,或者江太后再无反击之机,守将们生出异心,大梁便危险了。”舒白说。
虞策之望着舒白侧脸,险些掩饰不住势在必得的野心,他轻声说:“夫人见解通透,谢拾望尘莫及。”
“不过,半年为期,皇帝迟早会抓住大厦将倾的江后。”舒白捏了捏眉心,没有掩饰自己的猜测,“南境守将也不是傻子,活着的江氏后人也只能震住他们一时而已。”
“夫人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在夫人心中,皇帝不如江后。”虞策之握紧舒白的手,恨不得让两人的胳膊交缠在一起。
“以女子身挟天子令诸侯,只凭这一点就胜过旁人许多。”舒白说。
虞策之将脑袋靠在舒白肩头,固执地问:“那位皇帝要怎么做,在夫人心中才能胜过江音。”
舒白没有回答,她垂下眼睫,忽然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对上她打量的视线,“你很在乎这个,皇帝是你什么人?”
第030章 第 30 章
虞策之身体骤然一僵, 纤长浓密的睫毛不停地颤动,“夫人不是早有猜测,我……我帮皇帝干一些脏活, 陛下是我的主上, 当年江音如何对待皇帝,我也看见了一些, 忍不住才帮陛下说话。”
顿了下,他悄然主动凑近舒白,低哑着声音说:“我虽然为朝廷做事,但也视自己是夫人的谋士, 视夫人为主公, 请夫人恕我一臣侍二主之罪。”
舒白用指腹摩挲他的下颌,笑了下说:“你都这么说了,我还和你计较,岂不是有藐视圣上之嫌。”
虞策之见她没有计较的意思,正要松一口气, 结果这口气还没有放回肚子, 他便听见舒白又说:“既然是人臣, 应该知道囚禁同僚是什么罪吧, 安锦和蔡掌柜,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他们来见我,又打算什么时候认罪伏诛。”
虞策之呼吸微弱,默默从舒白身侧爬起, 大着胆子翻过身,双手撑在舒白身体两侧, 将她虚虚压在怀里。
“你总是误会我,我已经找到夫人, 当然没有对他们两人下手的理由。”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夫人久久见不到安大人,想必是因为陛下派安大人去临近州郡巡视稻田,安大人一时不在京城的缘故,至于蔡掌柜我也帮夫人打听了,他家里有喜事,回老家喝侄子的满月酒去了。”
他慢慢倾身,高挺的鼻梁几乎触碰舒白的唇畔,“就算是夫人,也不能让我背这样的锅——”
尾音戛然而止。
舒白猛地伸手,拇指掐入他的口齿之内,沿着他的湿滑的口腔慢慢搅动。
“唔,夫……”虞策之微微挣扎,试图后退。
下一刻,舒白另一只手攥住他的衣领,用力下拉,趁着他来不及防备,翻身将他轻松压在身下。
虞策之瞳孔晃动,涎液顺着下颌缓缓流下,他脸颊逐渐浮上一层绯色,眼中影影绰绰能看见名为欲的影子。
舒白的动作带着惩罚的意味,指甲划过他脆弱的黏膜,说:“最好真是你说的这样。”
两人对视着,虞策之见舒白没有退出来的意思,当下牙齿闭合,轻轻咬住舒白的手指,慢慢用力,眼角眉梢皆是挑衅。
来自野兽的啃咬,见血才肯罢休。
舒白嗤笑一声,不仅没有退缩的意图,反而不断深入,搅动唇舌,直到虞策之眼中渗出泪水,目光涣散,闭合的牙齿松开,呼吸紊乱急促,她才大发慈悲,拿出手指。
舒白松开对他的桎梏,静等不断咳嗽干呕的他缓过神。
虞策之的呼吸艰难平复,松散的眉慢慢聚拢下压,润湿的睫毛下,无害脆弱的双眼逐渐深沉幽暗。
受伤的野兽恢复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尽情奔跑,拥抱自由,而是想着怎么报复让他受伤的人。
虞策之甚至没有时间抹掉脸颊上的泪痕,他倏然发狠,不管不顾咬在舒白的肩膀上。
舒白身上单薄的两层衣衫因为两人不断的争斗,已经从肩膀上滑落大半。
露在外面的肌肤乍然被他咬住,舒白拧眉,眼中闪过不耐,又要去揪他柔软的发丝。
这次虞策之学聪明了,他卡着舒白发怒的临界点,在咬破肩膀之前松口,啃咬变成舔舐,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
舒白轻轻拽住他的头发,冷笑道:“怎么不咬了。”
虞策之搂住她的腰身和脖颈,探着脑袋又轻轻舔了一下她脖子处的红痕,今天他把这里咬破了。
“我怎么舍得咬夫人。”他笑了一声,又开始大尾巴狼装家犬。
舒白失去了和他纠缠的兴趣,打算躺到他身边去,却被他更加用力搂在怀里。
舒白今天本就没什么力气,当下由着他,就地躺在他身上,只是手仍然攥着他的一大把头发,只要他有冒犯的动作,她就会抓马背缰绳一样死死揪住他的长发。
虞策之根本不在意小辫子落在舒白手里,他喟叹地将舒白的脑袋压在自己的颈间,趁着舒她不注意,偷偷亲吻她垂落的青丝。
“夫人,等我身体好了,让我来‘服侍’夫人好不好。”
舒白对上他充斥欲色的双目,很快明白过来他口中‘服侍’是什么意思。
她不由冷笑一声,揪着头发的手没有用力,放在他身体上的手骤然使劲,狠狠掐了他一把。
“呃!”虞策之吃痛,长眉紧紧蹙在一起。
“想都不要想。”舒白警告。
虞策之垂目,试图为自己争取机会,“夫人不是要试试我,不试全面怎么会知道我哪里最好。”
“你全身上下哪里有好的地方吗。”
一句话,虞策之再次心情郁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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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京郊远处的村子家家闭户熄灯,唯有村子深处的某家依旧灯火通明。
女人于主位高坐,双腿交叠,一看便养尊处优的纤纤玉手抵着额头,她半张脸都处在阴影里,但仍旧能看出她多年来保养得宜,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江音近日以来心情很不好,她培养多年的刺客们无论是混入会试,还是正面参与刺杀,都折损大半,手中能用的死士越来越少,还要时不时躲避官兵的追捕。
江音能感觉到,从春闱开始,虞策之那孽种所剩的耐心不多了,眼下他是真正的掌权人,如果禁军和暗卫倾巢而出,加上各地官府层层搜查,她根本没有反击之力。
想得越多,江音心情便越发阴沉暴虐。
服侍江音左右的两个面首察言观色,脸上尽皆露出惶恐的神情,他们本就跪着,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甚至悄悄匍匐在地。
江音握着手腕上从不离身的翠色玉镯,眉眼下压。
寂静的屋子里忽然响起敲门声,敲门声平缓地响了三下,又急促响了两下。
江音放下支着额头的手,向身边面首使了个眼色,
面首提起垂地的长衣,小步跑过去打开屋门。
敲门的是江音手下刺客的头目,江音目前最信任的心腹楼涯。
楼涯一身黑衣劲装持刀而来,他宽肩窄腰,皮肤黝黑,在江音面前单膝下跪,“主子,有皇帝的消息了。”
江音抬眼,“直接说。”
“我们的眼线探查到,皇帝近来出宫频繁,几乎只有朝会的时间在宣政殿,别的时候都在宫外,奴让眼线顺着宫外的动向找,发现皇帝时时去京郊一处偏僻的竹屋。”
江音凝眉,“他去竹屋做什么?”
“那竹屋是舒氏女、也就是霍耀风从前妻子的住处,之前坊间传得沸沸扬扬,霍耀风失德,虞策之勒令他和妻子和离,加上春闱前后那段时间,皇帝就总出宫,上朝也三天打鱼,奴觉得霍耀风和离兴许和皇帝有些关系……”楼涯谨慎地点到为止。
“舒氏女?叫舒白是吧,”江音捏了捏眉心,“哀家有印象,那个女孩曾在哀家惩治舒氏前大概一个月,和舒氏断绝了一切关系,她按照家规受了舒家三十鞭,却捡回一条命,避免遭受株连之祸,也算是幸运。”
“你的意思是,虞策之看上了那丫头?”江音问。
楼涯始终跪在江音身前,他垂目低头,谨慎回答:“奴只是大胆猜测。”
江音伸腿,绣鞋踩在他的肩头,慢条斯理道:“哀家觉得你猜得很对,如果说虞策之那小贱人觊觎臣妻,是品行败坏之徒,哀家一点也不奇怪,他就是这样卑鄙的人。”
楼涯沉声说:“主子打算如何做,是否趁着皇帝不在宫里,奴带着死士们去追人。”
“太冒险了,”江音否决,“虞策之那孽种是什么性子哀家知道,真让他看上什么,那便是饿狠了的狼看见一块肥肉,定然死死咬在嘴里不松口,他若真喜欢,估计早不管不顾把人掳到宫里去了。”
“主子认为有诈?”楼涯一愣。
“小心驶得万年船,眼下如何都只是我们的猜测,没有实际证据。”江音欣赏着自己弧形完美的指甲,漫不经心说,“先派几个人去探探路,万一是小贱人玩心眼,给我们设下的圈套,只派几个人去也损失不了什么。”
楼涯硬朗的面孔闪过一丝不赞同,“万一是真的……”
“万一是真的,那小贱人有了软肋当然是好事,我知道你怕什么。”江音眼波流转,横楼涯一眼,踩着他肩膀的动作用力。
楼涯本是单膝下跪,江音不断施加力道,他的额角很快浮现细密的汗水,一个支撑不住,倾倒在地。
“小贱人精得很,如果是真和舒氏有一腿,那只能说明他有难处,不能接舒氏女进宫,无论这难处是迫于舆论,还是别的什么,都意味着他短时间内无法安置舒氏,届时我们倾巢而出,难道还拿不下一个皇帝和一个妇人?”江音冷冷扯起殷红的唇,露出一个尽在掌握的笑。
“至于先派哪几个人做送死鬼,上次刺杀皇帝不是有个跑回来的逃兵吗,他算一个。”
“是,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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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过去,雨季进入尾声。
有虞策之一厢情愿粉饰太平在先,他总算能安稳地留在舒白身边,除却必要的上朝和处理政务,他往来竹屋更加频繁。
有舒白做天然的安抚剂,虞策之开始按时服药、换药,原本过于虚弱的身体肉眼可见好转,到了近日,他精神大振,时刻目光灼灼盯着舒白。
这日虞策之不在竹屋,天高气爽,舒白抱着换洗衣物和随身布包,沿着后山小径一路走。
南山偏僻处有天然温泉眼,周围植被茂密,唯一的小径直通竹屋,十分安全。
临近冬日,舒白必须要泡几次尽量祛除身上的寒气,让自己的冬日好过一些。
竹辞极有分寸,虞策之不在时她便不会露面,防止碍舒白的眼。
雕鸮却已经无聊到极点,它被虞策之留在竹屋附近看守,若是向从前一样,舒白天天能哄着它便也算了,但舒白偏偏对它冷眼相待,不假辞色。
雕鸮郁闷极了。
今日看见舒白走出竹屋的门,当下不管不顾跟上去。
立场不一样,舒白懒得理雕鸮,视若无睹换下衣衫,见它没有眼色地要往她怀里飞,她便侧过身,趁着雕鸮落地把它往边上拨,直到雕鸮背过身,明显有放弃的意思,她才踩着鹅卵石步入泉水。
热泉水包裹全身,舒白解下长发,靠坐在水里,发出惬意的喟叹。
遗憾的是她才享受了没一会儿,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舒白面无表情,如常擦拭身体,没有向小径那边看。
很快,她听见那人低沉喑哑的声音,“夫人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