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
宋姝妍:“……?”
时念念今天送陆笙去上学,本打算在回来的路上顺路去一趟锦薇姐的公司,白锦薇前不久说需要一批珍珠,结果突然天降一批大项目,白锦薇正忙着接待隔壁市来合作的负责人,忙的不可开交,便叫时念念先回来了。
时念念抱着一背包珍珠,又碰巧被宋姝妍拦下。
女人脸上的傲意都挂不住了,她愣了半晌,手一抖,白瓷勺碰到咖啡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忽的就想起听她儿子陆诚说,时念念家里似乎经营海产养殖,时念念前几天在淮安一中整了那么一个大阵势,在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大家看陆笙的眼神都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
从陆诚嘴里听见时念念的名字后,宋姝妍便暗地里调查了她,只不过,除了知道她搞海产养殖之外,其他的宋姝妍一概都没有查到。
在上流圈子里待久了,某些人情世故宋姝妍自然了然于心,既然她查不到时念念的背景,可以确认的是,眼前这个女孩看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实际上得有多么强大的背景,才足以将她的身世全都藏起来,一点也不外露,想着想着,宋姝妍的表情都变了几分。
其实只是因为不是人类而是个小美人鱼的黑户时念念完全不知道宋姝妍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她看着宋姝妍原本上扬着的红唇这会崩的很直,女人眉心微蹙,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时念念琢磨不出来宋姝妍在想什么,静默片刻后,她试探着拽回背包,继续道:“你不要我就收回去了,不过去陆诚身边的事情我是不会答……”
“哎,等会!”
时念念话还未说完,便被宋姝妍急声打断,她连忙扯住背包另一侧,阻拦住时念念想要收回的动作。
那么漂亮的纯天然海水珍珠,没有人不会心动,更何况是宋姝妍这种爱慕虚荣又最爱出风头的人。
宋姝妍本就不想叫时念念跟在陆诚身边,如今又可以白嫖一大袋海珍珠,这种捡了个大便宜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心动。
这一袋,没有个几位数应该是买不到的。
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后,宋姝妍轻咳一声,她敛下眉眼,继续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神色,挑眉看她:“不叫我看一眼,我怎么知道你这袋是不是真的。”
“哦,”时念念一副完全随你的表情,“你看吧。”
宋姝妍不急不缓的从背包里捏出一颗,她先是放在手心里摩挲了下,随后启唇一咬,这一咬,直接叫宋姝妍的手下意识抖了起来。
她已经开始想,一会要雇一个顶级珠宝设计师来好好给她设计一整套珍珠首饰,再去找人设计一条搭配首饰的裙子,下一次晚宴一定要向王夫人那个胖女人炫耀一番,她那些翡翠怎么比得上自己的海珍珠。
宋姝妍脸上的狂喜都要掩盖不住。
回过神后,宋姝妍再次确认了遍:“你确定这袋都是我的?”
时念念神色认真的回她:“只要你叫陆诚离我远一点,这袋都是你的。”
“这还不好办。”宋姝妍努力端着那张艳丽的脸,却依旧压不住嘴角边抑制不住的喜色,“不就是一个佣人,我们诚诚什么人不缺?”
看着想笑又强忍着故作淡定死要面子的宋姝妍,时念念难得沉默了几秒,早知道宋姝妍竟然喜欢这些,当初她不如任务一开始直接上去甩给她几背包珍珠。
像是怕时念念会反悔一般,宋姝妍连忙招手像保镖示意:“快,把人送回去。”
时念念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保镖架着送回了老宅,来回折腾了半上午,转眼间又该去接陆笙放学去了。
时念念偷懒不想去,她想和司机打个电话叫他直接去学校接陆笙,忽的又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有买手机,平常都是借陆笙的用,时念念只好在门口守了会,等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后,她和司机说了声,便转身回到小楼。
陆笙从学校回来时,正好便看见时念念正窝在沙发里看电影,不算很大的电视机里正放着当下很火的虐心爱情大剧《我爱你,你要记得我》。
时念念手里提这个大袋子,一旁的垃圾篓里堆满了废纸团,她哭得直打嗝,还不忘将袋子对着自己的眼睛接掉下来的珍珠。
时念念太忘我,丝毫没注意到开门声和脚步声,她抽噎了会儿,伸手去摸桌子上的抽纸,整整一包抽纸全被她用完了,时念念摸半天没摸到,眼下蓦得伸过来一只纹理细腻修长分明的大手,那手正拿着一张新的抽纸。
时念念醒了醒鼻子,眼泪汪汪的抬脸望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少年那张精致的脸,她放下袋子,软声笑了下:“笙笙回来了呀。”
陆笙“嗯”了一声,他又递过来一张纸,出声问道:“珍珠用完了么。”
时念念每次需要珍珠,都会看部虐心电影电视剧或者小说什么的大哭一场,陆笙也见怪不怪了。
时念念肯定不能告诉小反派宋姝妍的事情,免得他再生气,她今天把那些精心挑选的珍珠都给了宋姝妍,还要再重新补上一部分。
她点点头:“怎么今天回来那么晚,学校有事情吗?”
她方才看电影看的太投入,如今才意识到陆笙比以往回来的晚了些。
陆笙拾起掉在地上的几颗珍珠,浅声道:“学校开班会了。”
“哦。”
时念念倒也没在意,电影正演到全剧的高潮部分,她一颗心都扑在剧情上,本着好心顺口邀请陆笙要不要和她一起看。
陆笙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沙发上被时念念整的乱糟糟的,他捡起歪歪扭扭的抱枕,视线移到电视上还没几秒,原本在深情表白的男女主突然亲了起来。
男主将女主抱在桌子上,两个人亲的难舍难分。
还在抹眼泪的时念念:“?”
时念念兔子似的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踮起脚便捂住陆笙的眼睛,嘴里振振有词:“小孩子不能看!”
时念念站的太猛,差点没刹住车撞进陆笙怀里,还是陆笙本能的扶住她的腰才把人扶稳。
陆笙的手只是虚虚握住时念念纤细的腰侧一下又匆忙离开,他从来没有想到,原来有人腰可以那么软,虽然只是短短两秒,方才那柔软的触感依旧黏在他的指腹上,他的手僵硬的半垂在身侧,指骨微弯着,手肘仍保持着护着她腰侧的姿势。
时念念身上那股子甜腻的香味像是有了实体,丝丝缕缕缠绕在陆笙的鼻息间,撩拨着他神经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陆笙只觉得胸腔内那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像是有一把尖锐的弯刀一下又一下轻戳在他心尖最柔软的地方,一时难耐的厉害。
在时念念看不见的角度,少年捏紧手指,脖颈间的喉结小幅度上下滚动着。
时念念全神贯注的盯着屏幕,甚至连被陆笙扶了一下腰都没有注意到,她一开始为了更好的渲染气氛把音量调的很大,而如今两个人亲的黏黏糊糊,连带着空气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暧昧起来。
陆笙尴不尴尬时念念不知道,时念念只知道自己要被整尴尬了。
眼看着男女主从椅子上亲到桌子上热情的下一秒马上就要亲到床上,时念念咬牙刚准备去拿遥控器关掉电视,亲的忘我的两个人终于停了下来。
时念念松了口气。
她匆忙后退一步收回手,陆笙垂眸望了过来,两个人视线相对。
时念念瞄了一眼陆笙的表情,少年眸色微深,精致的脸上这会依旧眉眼寡淡的没什么表情,时念念猜他可能对这些不感兴趣,又悄悄松了口气。
她思索了几秒,指着电视屏幕一本正经的教育他:“笙笙,等你成年之前可不能看这些呀。”
陆笙的眼睫颤了下,他敛下眸底翻滚着的那些滚烫又奇怪的情愫,漆黑的眸子毫无波澜,又重新恢复平静,仿佛刚刚只是出现了错觉。
时念念还在懊悔刚才自己提出要一起看电影的邀约,她无意识轻咬着下唇,愤愤不平的想,原来书里面的电影都那么刺激吗!!就不怕带坏小孩子吗!
时念念还在乱想着,陆笙的视线落到女孩微启的唇上,女孩双唇红润,带着点轻盈的水光,宛如春天里最柔软的那片桃花花瓣,陆笙看了一眼,脑子里蓦得浮现出他方才看到的屏幕上那幕,男女主唇齿纠缠拥吻的画面。
心底无端生出几分燥火,燥的他呼吸都紊乱起来,陆笙不动声色的别开目光,他偏过脸,面上却依旧一副清冷淡漠的模样,冷声道:“我对那些没兴趣。”
说罢,他转身就走。
时念念默默看着小反派的背影看了半晌,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陆笙走了没几步又转过身回到她面前,他微低着头看向时念念,有些生硬的冷着脸开口:“你也不许看。”
“?”时念念被他一句话说的愣了半秒,还是乖乖点了点头,“我也对那些没兴趣,你知道我只喜欢看那些可以叫人哭出来的电影,好攒着珍珠换钱。”
见时念念承诺下来,陆笙又冷着脸走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时念念又开启了每日的关心日常,问陆笙在学校里面都干了些什么,有没有交到好朋友,虽然基本上从来都问不出来什么,因为时念念无论说些什么,陆笙都会回挺好的,还行,等等。
想起陆笙来时说的那句开班会,时念念给他夹了一筷子排骨,好奇问道:“你们在开什么班会呀?”
陆笙回她:“在组织奥数比赛。”
闻言,时念念眼睛一亮:“奥数比赛?”
“嗯。”陆笙应了声,感受到时念念热切的目光,他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怎么了。”
时念念知道这个比赛,五年一届,名声很大,难度自然也很大,即使如此,也陆续有许多人前赴后继的报名参加,总决赛在全国最顶尖大学举办,并由该校数学系教授亲自出题,曾经就有人因为这场奥数比赛得到了这所高校的录取名额。
她端着碗筷往陆笙一旁挪了几步,眼巴巴的瞅着他:“你参不参加呀笙笙少爷?”
“……”陆笙微怔,“你希望我参加?”
时念念托着脸:“我当然希望你参加,这种比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我们笙笙少爷那么厉害,本应该就站在这种叫别人都可以看见的大舞台上。”
她记得原著里陆笙天生反骨,平时连学校的大大小小的测试都不参加,上课早退或者无缘由翘课,因为他的坏名声和谣言,老师也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陆笙很聪明,他只是不感兴趣,又或者说,他对所有的一切都漠不关心,时念念想,小反派不应该就这样埋没自己,他应该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叫所有人都能看到他身上的光。
“不过,”时念念顿了下,继续给他夹了块糖醋排骨,弯唇笑道,“当然还是开心最重要,况且我听说进入总决赛的话要去隔壁市待上十天半个月的,笙笙少爷走那么久的话,我还不太放心你。”
“不过我又听说奥数比赛第一名会有大奖,也不知道是什么,我以前……”时念念差点脱口而出她穿书前的事,剩半句话卡在嘴边,她连忙收声换了个话题,“我小时候看你们陆地上的话本,总觉得书里提到的那些比赛第一名好厉害,我可喜欢第一名,可惜我不行,我太笨了……”
话夹子被打开,时念念还在絮叨着,陆笙无声垂眸,他没说话,只是眸色却沉了几分。
如果她喜欢……陆笙捏紧指腹间的筷子,忽的就想到,如果她喜欢,那他可以试一试。
只要她喜欢。
日子依旧平平稳稳的过着,九月末的京城连夜下了几场雨,雨滴打落了一地的黄叶,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丝丝缕缕的寒意来,转眼迎来了金风玉露的深秋。
时念念还在研究适合男孩子穿的秋冬装,十月中旬的时候,陆笙突然告诉她,他要去青城参加奥数比赛的决赛。
时念念呆了好半晌,在她眼里,陆笙每天都很规律,完全没见他在忙什么,时念念甚至连他什么时候参加了初赛她都不知道。
陆笙在时时念念还没觉得有什么,如今他一走,时念念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就像一个操碎了心的空巢老母亲,她整日里无所事事,想得最多的便是小少爷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青城比京城地理位置要靠北一些,又担心小少爷会不会冻着。
甚至连顾星野邀请她去打牌,时念念一开始还兴致冲冲的玩了几天,几天后又提不起兴趣来。
到了十月末,陆笙便要回来了。
第22章 022
时念念觉得京城的天气和她穿书前的家乡倒有几分相似,都是秋天很短,阴晴不定,还未感受几下秋天的尾巴,又逐渐有了入冬的趋势。
半夜忽的下起雨来,这会太阳虽高高挂着,云朵一朵一朵雪球似的堆在一起,地面上依旧处处可见几滩深深浅浅的水洼,时念念怕冷,昨天晚上又睡得太晚,窝在车里懒洋洋的打着哈欠。
陆笙拿了奥数比赛第一名,带队的淮安一中的老师都傻了眼,淮中已经很久没有出过第一,当初开会时主任只是按照惯例提起一嘴,陪跑了那么多年,学校也逐渐对此没什么很大的兴趣,毕竟对这群家里有钱亦或者有权的学生们,这种比赛对他们的吸引力并不大,直到他们看见那个天生反骨的陆家大少爷陆笙出现在初赛现场。
而陆笙,平日里连普通的测试都不会参加,他什么时候报了名众人都不知道,起初,学校里的老师以为他在给他们难堪,结果没想到少年真的进了决赛。
有人半信半疑,认为他进入决赛纯属偶然,学校对这个陆家弃子并没放在心上,随便给他派了个年轻的实习老师带着去了青城,等实习老师抖着手将陆笙拿了第一的消息发布到群里时,众说纷纭的教师群难得集体沉默了半晌。
像这种正规又严谨的大型比赛,自然不会有作弊的可能。
大家对这个沉默不语的冷戾少年一时间纷纷改变了看法。
实习生来的时候还因为抽签抽到了这个烂摊子而紧张的同手同脚,几天时间,两个人说的话一个手可以数得过来,她本以为陆笙来参加比赛是想回去狠狠的打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的脸,结果他直接翘了颁奖典礼,只是拿着巨额奖金订了当天晚上回来的飞机票。
就连国家级别的教授盛情邀请他留下参观,陆笙都拒绝了,实习生见他归心似箭的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
下了飞机,实习老师出于好心,本想将人送回去,结果一转眼,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少年早就提着行李上了一辆出租车。
陆笙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他掐着时间买了凌晨飞上午八点到的机票,转身去了临近的商场,紧接着再回到机场等时念念。
马路对面停着的那辆熟悉的豪车,许是主人嫌冷,车窗只开了一半,路边人来人往,隔着大半个柏油马路,陆笙一眼便透过那半扇看见车内坐着的女孩。
虽只远远瞧见她鼻骨往上的小半张侧脸,只有那一眼,胸腔内那颗心脏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填的满满当当,有什么莫名的物什卡在那里,随着心跳幅度的变化生生拉扯着他的心脏,一下又一下,扯的他心尖痒的厉害。
仔细算下来,他大概有小半个月没有见到时念念了。
见到她,他沉寂许久的心脏像疲惫不堪的飞鸟落到了可以栖息的树,他停在枝杈上,一颗心平稳落地。
陆笙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被人等待,是这样一种奇妙的感觉。
时念念刚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忽的察觉到一道炽热又深沉的视线,她下意识转过脸望向窗外,马路对面赫然站着一个身量很高的少年。
少年身穿较为宽松的黑色高领毛衣,同色系的牛仔裤下裹着双修长笔直的腿,裤脚收在高挺的黑色马丁靴里,精致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他一手插兜,另一只手拉着行李箱,站在冷风中宛如冬日清隽冷峻的青竹冷月。
身上气质犹如远山竹雪,冷淡傲气又格外出众,叫人移不开目光。
见到陆笙,时念念的困意一下子消散了,她眼眸晶亮,打开剩下那半窗户,隔着老远对陆笙挥手打招呼。
女孩脸上满满是不自知的欢欣雀跃,连带着眉眼都是软的,时间线被刻意拉长,耳畔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陆笙眸光微动,清冷的眸底只直直的注视着时念念一个人。
陆笙清晰的听见胸腔内心脏跳动的声音,他半垂着眸,握着行李箱的手下意识收紧,不受控制般大步流星的走到她面前。
保镖为少爷打开车门。
等陆笙坐进车里,感受着车内的暖空气接触到皮肤,又开始后悔自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急躁的作风,这不像他。
他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嗓子,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比起陆笙,时念念反倒特别热情,她全程喋喋不休的问笙笙少爷这几天怎么样,在青城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云云。
陆笙向来听她的话,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时念念问了一圈后,看着身旁这个乖顺的少年,突然就很想逗逗他:“笙笙少爷
时念念唇弯弯的,连声音都沾染着点笑,她戳戳陆笙的小臂,抬脸扬眉看他:“你有没有想我呀?”
几个月的接触后,时念念发现小反派其实特别纯情,他看着又凶又冷很不好接触,真正熟悉之后,逗两句就会害羞,说两句好听的话就会不好意思,像是只孤傲冷僻但又粘人的猫。
他害羞时,依旧板着那张清隽的脸,但耳朵尖却是红色的。
想着想着,时念念偷偷瞄了眼少年藏在黑发下的耳朵,方才还在回答她问题的陆笙顿了下,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悄漫上一层绯色,但他面色浅淡,敛着眉没出声。
时念念憋着笑,微微凑到他面前指着自己眼下并不是很明显的黑眼圈,故作可惜道:“你都不想我嘛,我可是天天都有想你,你看,我昨天晚上因为想你想得都失眠了。”
其实她只是昨天和顾星野还有小桃花打了一夜的麻将睡太晚了。
时念念随口一句话,到真的叫陆笙心里起了几分涟漪,他垂眸看着时念念,女孩皮肤白,眼帘下方清浅的乌青有些显眼,好似真的如她所说,她很想他。
在给陆笙整理行李的时候,时念念将通讯海螺也塞进了行李箱里,她每天晚上都会和陆笙说几句话,时念念在时陆笙从未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而如今她不在身边,他忽的又觉得心脏某处塌陷了一块,空荡荡的仿佛缺了什么。
他那时还不懂,现在又意识到,如果那种奇怪的感觉叫思念的话……
陆笙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想。
时念念见陆笙不说话,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了,也没再逗他,自顾自的继续换了个话题:“你不在的时候我学了好久的糖醋排骨,一会回去给笙笙少爷露一手。”
小反派喜欢甜食,继时念念观察,他上次多吃了好几块糖醋排骨,所以时念念在陆笙比赛的这段时间特地学了学。
这句话叫陆笙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微微有些错愕,眉骨小幅度挑了挑。
见陆笙似乎不相信,时念念非常严肃认真的看他:“真的,我真的练了好久,那些失败品也没舍得浪费,全送给顾星野了。”
“顾星野,你知道的,就那个红色爆炸头的海星,”时念念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就我那个脑子不太好的朋友。”
“他吃了好几天糖醋排骨都吃胖了,因为这件事气得都不和我们一起打麻将,天天上岸去夜跑,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才被劝着和我们打了一晚上……”
时念念嘴快,说话也不过脑子,一不留神就把她没睡好的真正原因说了出来,等她意识到自己的话和方才说的自相矛盾,她忙收了声,心虚的不敢正视陆笙的眼睛。
陆笙眸色暗了暗:“打了一晚上的麻将?”
“……”
这下轮到时念念哑口无言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静默半秒后,陆笙一把深沉的视线落到她的脸上,少年嘴角扯了下,语调夹着几分凉意:“不是说,想我想的睡不着么。”
不灵光的脑子终于在特殊时刻转的快了些,时念念迅速在心里组织语言,她干巴巴的软声开口:“对呀,你看,我前半夜打麻将,后半夜想你。”
时念念掰着手指头跟他算:“打麻将和想你一点也不冲突。”
听着女孩欲盖弥彰的解释,陆笙差点就要被自己的自作多情气笑了,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他倚在靠背上半阖着眼,声音淡淡的:“麻将好玩么。”
时念念不长记性,又开始嘴快:“当然好玩!”
话音刚落,陆笙掀起眼睫侧眸睨了她一眼,时念念忙捂住嘴,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了。
窗外的太阳光被树影割成无数碎片,斜斜落进车里,陆笙将一旁的黑色棒球帽盖在脸上,指腹捏住帽檐一角往下压了下,遮住大部分有些刺眼的光。
他帽子带的松垮,时念念偏脸望过来,只看见少年暴露在光下的半张脸,嘴唇淡抿着,冷白肤色被黑色高领毛衣衬的更加的清隽,侧脸线条凌厉漂亮,鼻梁挺直,才短短半个月未见,时念念却觉得陆笙似乎又成熟了些。
见陆笙不出声,时念念以为他生气了,毕竟也是自己有错在先,时念念绞尽脑汁的想了些好听的话给他道歉:“笙笙少爷,你生气了吗?”
陆笙没理她。
时念念皱巴着小脸,心里七上八下:“其实我不是每天都在打麻将,我也是真的有在想你,你不在我不知道干什么,整天特别无聊,所以他们邀请我去打麻将我就没有拒绝。”
“我就是因为想你,所以无聊,所以去打麻将,昨天晚上虽然确实打了半天麻将,但是也是因为你今天要回来所以开心的睡不着,归根到底都是因为想你了。”
女孩的声音又软又甜,一句“想”这个字翻来覆去的念了好几遍,陆笙不知道为什么她可以胆子那么大,说起漂亮话来毫不含糊,很多时候他都想敲开时念念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陆笙也没有真的生气,他只是太累了,他坐了一晚上飞机,又去了趟商场,如今想歇一会。
对着时念念,他也气不起来。
如果真的要说的话,陆笙大概是在气自己,他明知道时念念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像哄小孩子似的哄他,可他偏偏每次都信了她的话,一次又一次为她破例改变自己的习惯。
陆笙也不知道这种奇怪的情愫是什么,他眼睁睁看着埋入心底的种子冲破表皮,发了柔软的芽,它的根牢牢缠着他的心脏,肆无忌惮的吸取着上面的养分,他无能为力,又茫然又无措,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这是什么,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日夜看着它茁壮成长。
陆笙被时念念念叨的口干舌燥,燥的他耳根都发软,有那么一瞬间,他偏生出想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堵住的想法,那想法转瞬即逝,但还是被陆笙察觉到了。
陆笙的心尖猛地轻颤了下,耳朵尖一下子红的彻底,他捏着帽子,直接套在时念念的头上,将她的脸藏得严严实实,连带着声音也藏了起来。
眼前迅速陷入一片漆黑,时念念本能的抬手想去掀,可帽檐还被陆笙的手指按着。
陆笙脸色微沉,几乎是赌气般咬着牙从喉咙里冷声扯出几个音节:“太吵了。”
时念念瞬间安静如鸡。
缓了半晌后,陆笙觉得明知道这个美人鱼不聪明,和她生气就是在和自己生气,看着坐得笔直的时念念,无端堵在心口的戾气散了些。
他靠着椅背,眼帘阖着,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盖住双眼,遮住了眸中所有滚烫风云,似低似轻的叹了口气。
和时念念待得久了,陆笙觉得自己都变笨了。
两个人折腾了半路,等回到老宅,时念念还真的亲自下厨给陆笙准备了一桌子菜,虽然不能说很完美,但也算成功。
午饭结束后,时念念躺在靠近阳台一侧的沙发上晒太阳,初冬正数中午的时候太阳光最好,被剪成碎金的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连时间线都被拉长,她还在昏昏欲睡,手里忽的被塞进一个质感冷硬的长盒。
瞌睡都被惊醒,时念念睁眼一瞧,是一个白色的长方体包装盒,盒子上右下角有几个冷蓝色字体:“X80pro”
她茫然抬头,对上面前陆笙的视线,陆笙这会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冷清模样,他眉眼垂着,声音微低:“打开看看。”
脑子里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看着手里熟悉的外包装,时念念怔愣了几秒,手抖的差点握不住。
等她慢吞吞打开包装盒,里面放着一部和她手掌大小相似的新手机,藕粉色的外壳闪着熠熠的光,是当下最流行的颜色。
这不是她上次和陆笙一起去逛街给他买衣服时看上的那部新出的手机嘛!
陆笙难得话变得比以往多了些,他坐到时念念身旁,眸底是未察觉的温柔,弯起手指揭开覆在最外层的那层贴纸,语调转低转轻,轻声道:“用奖金买的,送你的礼物。”
第23章 023
前段时间,时念念带陆笙去商场买换季的衣物,她在等电梯时,一楼大厅最中央一家口碑很有名的手机专卖店,玻璃橱窗上正贴着新品广告。
排除质量可以算得上行业顶尖不说,就连新品外貌也独具一格,位于广告正中间的正是那部藕粉色,色泽偏淡,在大厅耀眼的光下格外引人注目,时念念瞅了一眼,没忍住又扭头瞅了一眼。
她确实有想买一部手机用的打算,她刚穿来时每天从小楼到海底两点一线,那时还未觉得有什么,现在事情逐渐多了起来,时念念深刻意识到有一部通讯工具的重要性。
只不过现在的电子产品防水功能还没有做到百分之百,就算她买了新手机,也不能带到海底去。
再加上时念念断然不能拿着好几百章钞票说现金交易,所以这件事就一直搁置下来。
“笙笙……”
时念念的声线都在隐隐轻抖着,她又惊又喜,怔怔的瞧着他:“你什么时候买的呀?”
对上时念念亮晶晶的眸,她似乎很开心,眸子里像是落了满地的星星,陆笙有些想笑,一颗心也蓦得软了下来,他道:“今天上午。”
“是今天上午我去接你之前吗?”
陆笙应了一声。
时念念感动的两眼泪汪汪,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想买这个?”
她虽然有过这个念头,但还从未当着陆笙的面提起过。
陆笙拿出手机,指腹在崭新的屏幕上轻轻摩挲了下,他垂眸按开开关:“上次见你多看了几眼。”
时念念的脸上从来都藏不住心事,那天在商场,路过专卖店时她的视线移到广告上看了足足有两三秒,陆笙能看出来,她很喜欢。
他本想问问她要不要进去看看,下一秒,电梯门正好打开,时念念毫不犹豫的拉着他直奔向二楼,惦记着最近降温,要多给笙笙少爷准备些厚衣服。
闻言,时念念心底一热,还没来得及再问些什么,忽的又想到:“笙笙少爷,你去参加比赛,也是为了拿奖金吗?”
“……”陆笙静默了半秒,浅声道,“不算是。”
不算是四舍五入也就是是的意思了。
陆笙参加比赛的原因,除了时念念说她想看他拿第一,另一部分也正是因为那巨额奖金,为了方便,奖金被举办方储存在了卡里,而比赛第一名可以选择将卡里的数额全部提出,也可以修改密码供自己使用。
他知道时念念不缺钱,但他从来没有见过时念念为自己置办些什么,反而都是用在他身上。
他再冷漠,也做不到面对着她的好却连一个回礼也没有,更何况,还是她喜欢的。
时念念耳软心软,这会一颗心像是泡在蜜罐里,正咕嘟咕嘟往外冒着泡泡,她吸吸鼻子,灼热的视线在陆笙脸上都要盯出花来:“谢谢笙笙少爷,我太爱你了呜呜呜呜……”
陆笙明知道时念念那句“爱你”和车上的“想你”毫无区别,对她来说普通的就像是“今天天气真好”一样。
可陆笙的心还是微不可察的轻颤了下,他抿着唇,“嗯”了一声。
少年修长手指划着屏幕,熟稔的开机又激活,等设置好后,才将手机塞回时念念手里。
他顿了顿,垂眸看她:“会用么。”
她虽然是一条美人鱼,但上辈子好歹也是生活在新时代的人类,时念念想说她怎么可能不会,等她对上陆笙漆黑漂亮的眸,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
犹豫了半秒后,时念念乖乖的看着他,嘴边两个小梨涡明晃晃的,软声道:“不太会,你教我一下吧笙笙少爷。”
时念念像个课堂上的三好学生,坐在陆笙身旁听他给自己讲早就烂熟于心的使用技巧,还不忘“嗯嗯”两句很认真的附和他。
等陆笙将自己的联系方式和电话存在手机里,再次还给时念念,时念念拿到新手机的第一件事则是打开相机,她挽住陆笙的胳膊,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去,举着手机拍了张合照。
照片里女孩笑容灿烂,娇纵恣意,一双杏眼生的清澈透亮,眸底带着几分朦胧的光晕,许是没料到她的举动,身旁的清冷少年长睫低垂,视线一瞬不瞬的全部都落在她身上,表情微微有些错怔。
时念念反反复复欣赏了好几遍,伸出指尖戳了戳屏幕,她鼓鼓脸:“笙笙少爷,你怎么不看镜头呀。”
时念念嘴上小声念叨着,手里的动作却很诚实,学着陆笙教她的样子换上了壁纸和锁屏。
陆笙看着女孩弯着嘴角在换壁纸,长长的睫毛倾覆下来,还是没忍住问出那句:“你以前……”
他眸色微暗:“也经常说这些么。”
时念念被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问的有些摸不到头脑,她怔怔抬头:“经常怎么样?”
藏在长而密的眼睫下那双眸涌动着几分不寻常的暗流,少年好听的声线裹着些许难以察觉的执拗:“经常说一些……”
他从来没有听过,却又总是忍不住牵扯着心脏的话,从他天生就烂了个洞的心窝处灌着风。
陆笙敛了眉眼,那几个字像是鱼刺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时念念还是没反应过来:“嗯?”
她怔了好半晌,眨眨眼:“我说过什么吗?”
其实大多数时候时念念总是捉摸不透小反派的心思,比如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为什么突然不说话,又或者为什么突然变得凶巴巴的。
她当初想了好久,后来把这一切归结于小男孩变化无常的青春期。
时念念开始回忆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是那句我不会用手机吗?”
陆笙抿唇:“是上一句。”
“上一句……”时念念托单手托脸回忆了半秒,半秒后又突然反应过来,她一顿,“怎么了嘛?”
陆笙不说话,他半阖着眼,视线依旧汇聚成一个点牢牢的放在她身上。
时念念想说这不是人与人之间表达好感的最普通的方式吗,蓦地又意识到,陆笙和其他同龄人经历的并不同,在某些地方的认知上也不同,他的生活不像常人那般明亮肆意,是伴随着所有恶意与不公长大的,或许这也是他第一次听见与那些污言秽语完全相反的话语。
一想到小反派连这些好感都不能理解,时念念心底一阵酸涩,她叹了口气,随后放软声音,一点一点给他解释:“笙笙少爷,这些是亲朋好友之间再普通不过的表达好感的词语,就好比我问你,今天吃饭了没有。”
“你看,因为你给我买了礼物所以我很开心,因为你那几天不在家所以我很想你,都是一个道理,如果我不说,那你或许不会知道。”
“等你以后遇见喜欢的人想亲近的人,千万不要冷冰冰的,你要告诉她你很喜欢她想对她好,不管是开心还是欢喜还是思念又或者是别的情绪,都不要把自己的感情藏着掖着,要叫她知道你的心意,就像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你那样。”
“所以,”时念念一口气解释了一大段,又顺势问他,“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想我嘛?”
陆笙眸光微动,紧绷着的唇角动了下,却没出声。
时念念也不着急,就那么软着眉眼对上他的目光,小反派这样总是情绪不外露也不好,虽然他长得帅,以后也不缺钱,即使再阴鸷心狠,在圈子里也是那些小姐名媛心里最想嫁的top1。
但是一直冷冰冰又不爱说话,端着一副不见山不见水的深沉模样,人家女孩子再喜欢再心动,等不到回应,再跑了怎么办。
想着想着,时念念突然之间理解了那些总是担心自家孩子娶不到老婆的老母亲。
时念念越想越焦虑,她还想在她走之前,能看见他们笙笙少爷成为受人敬仰的陆总,又可以择一人相伴在身边,然后她好光荣退休。
过早就开始老母亲心态的时念念还在胡思乱想,沉默不语的少年终于出了声。
明知道破了洞的心脏正直直的往里灌着风,他嗓子干涩,却还是低垂着眼睫哑声道了句:“想。”
陆笙捏紧指骨,任由心尖上的芽肆无忌惮的深深扎根在内里,挠的他脊椎都酥麻一片。
“哎,”回过神来的时念念应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发顶,她这会心情很好,眉梢眼尾添了几分娇憨,弯唇笑道,“我也很想你。”
女孩拖长语调,尾音里藏着星星点点的亲昵。
陆笙的耳廓又悄悄红了。
本着要给小反派从小灌输真善美的想法的时念念继续开口:“笙笙少爷要是喜欢听,我以后天天给你说……”
她话还问说完,脸上又被柔软的抱枕捂得严严实实,剩半句话也被堵了回去。
陆笙站起身,只冷声留下一句我回卧室了,随后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开。
客厅里重新回归于安静,窗外的太阳被薄云缠绕着,光线暗淡了几分,但依旧暖洋洋穿梭在缝隙间。
观看了全过程的系统悄悄出声问她:“宿主,小反派是生气了吗?我怎么没有检测到他黑化值升高。”
时念念抱着抱枕从后面露出一双漂亮的眼,她眨眼看了半晌,默默道:“没有,甜甜,他只是害羞了。”
陆笙拿下奥数比赛第一的消息在学校里传了个遍,甚至在青城都传开。
短短半天时间,几乎人人皆知陆家那个天生反骨的弃子竟然破了好几十年的记录,以超高的成绩拿下第一名。
淮安一中的学生看向陆笙的眼神都变了。
只不过少年依旧独来独往,精致的脸上眉眼寡淡,冷漠孤僻,对身边的流言蜚语更是漠不关心。
唯一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的,也只有那个整天嘻嘻哈哈肆意张扬的江家小少爷江逸辞,还是他天天缠在陆笙身边厚着脸皮跟人搭话。
拿到新手机还没几天,在一个下午,时念念接到了陆笙的电话。
背景略有些嘈杂,时念念听不太清,只模糊辨别出校园里熟悉的铃声下似乎有人在争吵。
听筒那头熟悉的声音带着几许暗哑:“下午有空么。”
时念念正在挪动花盆准备给花晒太阳,她歪头用肩膀夹着手机,出声问道:“我都有空的,有事嘛笙笙少爷?”
“嗯。”
陆笙应了声,尾音伴随着细微的电流声落下,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线隐隐有些戾气:“我在学校等你。”
那戾气被隐藏的很好,但时念念还是察觉到了,陆笙这会似乎心情很差。
时念念刚想问怎么了,听筒附近传来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骂骂咧咧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听见陆笙冷声轻哂,下一秒,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电话被挂断了。
时念念:“……?”
第24章 024
时念念本能的觉得学校里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她简单收拾了下自己,随后匆匆忙忙赶去了学校,脚底仿佛都在生风。
陆笙正在门口等她。
黑色连帽卫衣的少年半依靠在一侧的白瓷墙壁上,不远处矗着棵繁茂幽绿的海棠树,树冠向四周尽数舒展开来,冬日阳光雾白,从摇曳着的树叶中落下斑驳的光,将陆笙整个身子隐没在浅淡的光线里。
光从另一侧打下,身形被拉的凌厉颀长,他半张脸落下几缕光,色泽浓淡对比之下五官更加利落分明,却面色冷淡,眉眼间浮着几分凉薄的冷意。
见到人在等她,时念念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被陆笙脸上的伤口吓的半口气堵在嗓子里,他嘴角处破了口子,额角也红肿一片,眼帘隐隐带着乌青。
时念念兔子似的跑到陆笙面前,她心底着急,小心翼翼的抬起指腹轻碰了下陆笙脸上的伤口:“怎么回事笙笙?跟人打架了吗?”
见到来人,陆笙堆在眉心的戾气散了些,他动了动紧绷着的唇,声音有些哑:“嗯。”
时念念眼眶都红了:“因为什么?”
比起时念念的急切,陆笙倒显得有些冷静自若,少年睫毛半垂着,视线停在时念念红了的眼眶上轻顿,随后道:“手链断了。”
陆笙抬起手腕,卫衣袖口往上挽起了几寸,少年腕骨明显,腕子漂亮修长,只不过冷白色皮肤上一道红色的勒痕格外显眼,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时念念看着都疼,她拧眉看了好半晌才问他:“因为手链被人扯断了吗?”
陆笙微蹙着眉“嗯”了声,他扯了下嘴角,又凉凉几声开口:“他说珍珠手链是女生才带的东西。”
他今天去走廊尽头接水,在走廊被一个熟人拦住,其实陆笙一开始并没在意那人嘴里的冷嘲热讽,他恍若未觉,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放在那人身上。
直到下一秒,就在陆笙还未反应过来时,手腕的链子突然被人拽住,对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伴随着紧贴着肌肤的刺痛感传来,红绳被扯开,珠子一颗一颗落在地上,在水泥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笙冷冷抬眸看他半晌,紧绷的侧脸线条冷而薄,眸底黑的像是淬了冰,他攥紧指骨,修长手指捏着那人的衣领,一拳挥在他的脸上。
陆家疯子的名号不虚传,他下手下的狠戾,众人又惊又怕,躲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没有一个人敢上来拉开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直到有人去教室喊了唯一能和陆笙说得上话还在趴着睡觉的江逸辞。
再然后,便是陆笙和对方都被带到了办公室,两人的班主任都打算将事化小,是拦住陆笙的男生家长不依不饶,闹到了学校里,还扬言说要见陆笙的监护人。
时念念大概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抿着唇有些生气。
那些人之所以敢这样做,还是因为觉得陆笙是个弃子,身后没有靠山好欺负。
时念念动作轻柔的揉了揉陆笙的手腕,再次抬眼看他,女孩漂亮的眉皱着,眼底的光清亮,语气也格外认真:“打赢了吗?”
陆笙被问的一怔,他瞧着时念念满脸的严肃,似乎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眉骨动了动,低声道:“嗯。”
陆笙回她:“赢了。”
“赢了就好。”时念念松了口气,随后又愤愤不平的鼓着脸,拉着陆笙的手便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气音,脚步快的像是生了风:“我今天到要看看是哪个胆子那么大的小孩敢欺负我们笙笙。”
时念念气势汹汹的牵着陆笙一路来到办公室,办公室内光线明亮,正中间站着一个光鲜亮丽的女人和一个小胖子。
她看了眼,忽的觉得那个小胖子有点眼熟,好像是上次……
时念念想起来了,是上次陆笙出事时陆诚请来的帮手里其中一个。
听见脚步声,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齐刷刷望过来,门外走进一个年轻女孩,女孩长得很漂亮,肤色白皙,及腰卷发,似乎天生自带一种魔力,叫人移不开视线,尤其是她那双并不常见的湖蓝色双眸,而方才还在发疯的陆笙则跟在她身后。
他虽依旧表情淡的看不出情绪,但明显能感觉到,那个阴鸷冷戾的少年敛了一身戾气,收起了全部的爪牙,温顺的毫无攻击性。
这种奇怪组合的出现叫嘈杂的办公室难得沉默了半秒,半秒过后,那个妆容艳丽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到时念念面前。
她皱着眉,抬手扯了扯身上披着的棕色貂皮大衣,居高临下的侧眸睨她:“你就是陆笙的家长?”
女人丝毫不给时念念开口的机会,她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真不愧是没妈的人教出来疯子,那么没素质,学校是打架的地方?要是我们盼盼出了事,这个小贱种陪得起吗?”
她语气里的鄙夷和嘲讽叫时念念很不舒服,如果说刚才还未有什么,现在时念念是彻底被惹火了,她假笑也不端着,面无表情的看她:“那您还真有素质,我妈妈可没教过我说那些难听的话。”
时念念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心里悄悄腹诽,欺负他们笙笙的小胖子和他妈妈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貂毛大衣下身形丰满,短卷发金耳坠金戒指,高档定制蛇皮包包,就差把我很有钱挂在脸上。
时念念在还未进门时便在办公室门口隐约听见有人喊王太太,通过这个姓,她本能的猜小胖子一家估摸着是暴发户发家,这下见到本人,果不其然。
女人先阴阳怪气,时念念比她还要阴阳怪气,她说的委婉:“我瞧着阿姨年纪也不小了,估计也是没人教的吧,不然怎么教出来您这种人。”
跟在身后的陆笙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王太被怼的一哽,她脸色涨红,脸上的肥肉都跟着颤了下:“你、你、你什么意思?”
时念念微笑着礼貌回她:“字面意思。”
王太没料到这个身形娇小的女孩也不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她面色很难看:“小……陆笙把我们盼盼打伤的事怎么算?”
王太像是终于找回了主动权,她一把拉过身旁的儿子,手胡乱的指着男孩身上的伤,又恢复成了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情:“这、这、这还有这,这都是你们打的,我儿子细皮肉嫩身娇体弱的,这不得给我儿子讨个说法?”
时念念看着比陆笙都高的比他妈都胖的男孩:“……”
不过被王太那么一提醒,时念念观察了几眼那个拽着衣服一言不发的男孩,那么一看,小反派那句打赢了确实没有撒谎。
本以为他们笙笙已经很狼狈了,没想到小胖子比他还要狼狈,男孩凌乱的头发扫过眉眼,鼻青脸肿,身上中的彩比陆笙还要多。
但是,时念念觉得他妈妈是真的厚脸皮,他儿子五大三粗人高马大的,要不是陆笙比别人承受能力强了点,换作别的小孩,岂不是都被他儿子打的住院了。
时念念本就憋着一肚子的火,说出的话也毫不留情:“阿姨,我看你还真是把左半张脸撕下来贴右半张脸上,你儿子这体格,他一拳头下来,就我们笙笙这瘦的跟竹子一样的身子,如果不是笙笙从小就体格强,估计都要住院住个几个月吧。”
她也拽过跟着身后站着的陆笙:“我们笙笙身上的伤哪一个不是你儿子打的?再加上
时念念越想越气,握住陆笙的小臂伸到众人面前,她站的笔直,眸色被光照的稍浅,面色也是浅的,带着几分温怒,说的话却很凉:“随意扯坏别人的私有财产不说,这还是你嘴里那个细皮肉嫩的儿子扯出来的伤口。”
“我想王太也知道,现在市场上的海珍珠的价格。”
王太被时念念炮弹似的几句喋喋不休的话怼的还没反应过来,她愣了好半会,抓住了一个不是重点的重点,喃喃问她儿子:“盼盼,把左半张脸撕下来贴右半张脸上是什么意思?”
小胖子踌躇了半天,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说话,王太也是个急性子,直接一巴掌拍到他肚子上,直着眼瞪他:“有话快说,你支支吾吾个啥?”
小胖子这才委屈巴巴的小声开口:“妈,是说你又不要脸又厚脸皮的意思……”
男孩话音刚落,不知道是谁没有憋住,空气内传来噗呲一声的憋笑声。
王太:“……”
王太瞬间恼羞成怒,两手并用的恶狠狠拧着她儿子的耳朵,又骂又打:“臭小子,连你妈都敢骂??”
“我哪敢啊妈,不是你先问我的吗!”小胖子委屈的直往后躲,他挥手胡乱扒拉着,一点也没有了方才嘲讽陆笙时的威风,声音都隐隐带了些哭腔,“而且这也不是我说的!”
女人这才反应过来。
她再次看向时念念,抖着手“你、你、你”了半天,最后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王太脸都憋成了猪肝色,她气急败坏,浑身都在发抖,走上前伸手便想给时念念一巴掌。
她动作太快,时念念还没做出反应,转脸便想躲,又见女人的手腕在半空中被一双修长漂亮的手拦住。
陆笙不知何时走到时念念身前,半个身子将她挡在身后,少年掀起眼睫,神情阴鸷,压着点凉意睨了王太一眼,漆黑的眸子里带着入骨的冷意。
他没说话,王太被掐的手腕生疼,她气冲冲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少年清冷淡漠的脸,眉骨寡淡,下颔线冷硬,不知怎么的,一股侵入骨髓的寒意从心脏漫过四肢百骸,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也只是那一眼,方才还趾高气扬的王太瞬间像个泄了气的纸老虎,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住攥在手里,心底无端生出几分恐惧,本能的,她腿一软,哆哆嗦嗦的想抽回手。
陆笙没有松手,她抽了几次抽不动,肥腻的额头上急的虚汗都冒了出来。
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小胖子想上前帮他妈妈,可他对上陆笙毫无情绪又冷戾凉薄的眸,陡然的想起今天下午被他用膝盖压住,陆笙按住他的脑袋,一下又一下狠狠磕在地上,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他的唇颤了颤,躲在后面连呼吸都放的很轻。
前段时间,陆笙拿了第一的又破了记录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他妈妈不是一次当着他的面提起过,数落他除了玩什么也不会,小胖子听得心烦,心底堵着气,心想不过是一个被他打也不敢还手的傻子。
他对陆笙的认知还停留在几个月前被陆诚喊去教训人的时候,所以直到再次在走廊偶遇,他把这些天的气全撒在他身上,冷言嘲讽他带着女孩子才用的手链,骂他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娘娘腔云云。
陆笙一开始还不怎么搭理他,他被陆笙那冷漠的眼神激的做事不过大脑,直接伸手去扯他的手链。
也就在那一刻,小胖子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陆笙的疯,他也是真的怕了他。
办公室里的老师忙上来劝阻。
陆笙依旧紧绷着双唇,也依旧桎梏着女人的手腕,王太苍白着脸直抽气,仿佛骨头都被他捏的碎掉。
时念念见陆笙这会状态似乎不太好,他表情沉了不是一点半点,戾气浓的几乎要从眼尾溢出来,她有些担心,在背后扯了下他的袖子,小声道:“笙笙,我没事,放手吧。”
陆笙这才松了手。
王太踉跄了两步,她重心不稳,身子直直的往后倒,小胖子眼疾手快的在一旁及时扶住了她,才使女人没有倒下去。
“我能理解家长护孩子的心情,大家也都别激动,有些话我们好好商量。”
时念念还在观察陆笙有没有事,分出来的几缕神志又被那道男声吸引,那人声音极好听,清润温雅,吐字清晰,宛如青竹林风般,让人听着很舒服。
时念念循声好奇望了过去,才看见王太身边站着位穿着高领毛衣身量很高的男人,她一进办公室就被王太冷嘲热讽,吵得不可开交,都没来得及顾及其他人。
在接触到女孩好奇的目光后,许延年朝时念念颔首打了个招呼,他的外貌如声音一般温雅,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眼镜,笑起来时宛如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你好,我是陆笙的班主任许延年。”
时念念惊了一瞬,没想到陆笙的班主任不仅长得帅还如此年轻,她忙回了个微笑:“许老师好,我叫时念念,是笙笙的姐姐。”
闻言,陆笙小幅度皱了下眉,他沉着眸子,看着似乎脸色不太好。
许延年看向呼呲呼呲喘着气的王太,脸上依旧是温文尔雅的笑:“王太太,我知道您现在带着气,这件事就由我来说。”
“据我了解,是您儿子先辱骂我的学生,又坏了他的私人物品,随后两个人才打了起来,现在的小孩年轻气盛,做事莽撞冲动些很正常,而且,毕竟还是男孩,磕磕绊绊的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
许是许延年的声音太过温柔,又或者是他那张脸格外迷人,王太被她儿子拍着背顺了很久的气,神色也终于缓了过来。
被怎么一闹,时念念的气也消了几分,她也懒得再做样子,直接了当的挑明:“王太太,我们一码归一码,我们笙笙打了您儿子这件事我们确实不对,但前提是您儿子先惹得事情,况且陆笙也挨了不少打,我想你儿子怎么也要给我们笙笙道歉,顺便您也要因为您的言语给笙笙道歉。”
王太嗫嚅着双唇,她死死的盯着时念念,掌心也被指尖掐的泛了红。
时念念继续道:“如果您带着儿子道了歉,海珍珠的事情我可以退让一步,不需要您补偿,也算是我们笙笙打了您儿子的交代。”
时念念观察过,王太穿金戴银看着一副暴发户的贵气富太太,但她的包和衣服都是之前的旧款式,就连项链也能看出有些年日的模样,按王太的性子,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在条件可以的情况下,不去置办一身全新的衣服首饰。
所以可以推断出,他们家或许目前资金周转较为困难。
果不其然,时念念那句话刚出,王太的脸瞬间又白了几分。
饶是王太脑子再不精明,在利益方面也能分得出轻重,她虽然依旧恼羞成怒不愿意向时念念低头,但一想到如果要赔钱,她保不准会回家挨一顿她男人的骂。
斟酌了许久,王太还是妥协,她心里堵着气,那气出不来下不去,女人胸口一起一伏的,呼吸声都变得粗重急切。
她拽着儿子挪到时念念面前,又一巴掌打在男孩头顶,她这次下的力气很重,男孩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面容狼狈不堪,又不敢朝自己的母亲发火。
小胖子的手死死的捏着衣襟,极其不情不愿的小声念了句:“对不起。”
声音小到几近不可闻。
眼看着时念念皱眉,王太心里明清,抬腿便踹了自家又笨又爱惹事的儿子一脚,狠声骂道:“大声点,没吃饭吗?”
一米八的大高个都要被母亲骂哭了,小胖子伸出手胡乱的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泪,他不服气的抽噎了几声,随后眼睛一闭,几乎豁出去大声喊了句:“对不起!”
王太也跟着道了歉,毕竟对她来说,只要关于钱,站主动方的就是祖宗。
时念念默默往后退了步,只觉得像是有人在对着她的耳膜敲鼓,声音如雷贯耳。
她抬脸看向陆笙,少年面色浅淡,在察觉到时念念的目光后,他半垂下眸,漂亮的眼尾下垂,视线汇聚成一个点落在女孩脸上。
时念念知道陆笙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她只好自己帮他做出判断,她点点头,也就当这件事过去了。
两个人连滚带爬的匆忙离开,隔着老远,时念念都能听见王太对她儿子的谩骂声,她叹了口气。
闹剧稀里糊涂的结束,时念念心想要是没什么事情她也准备带着陆笙离开,手无意间碰到口袋里小反派送她的手机,忽的又想起,正好今天见到了陆笙的班主任,她不如加一下许老师的联系方式,到时候方便了解陆笙在学校里的情况。
她摸出手机,许延年似乎与她有一样的想法,男人眉目柔和,脸上勾起一个温柔的笑来:“不知道时小姐方不方便加一个联系方式。”
时念念眼睛一亮:“当然方便!”
交换了联系方式,时念念还不忘客套几句:“我们笙笙就多多麻烦许老师了,这孩子要是在学校有什么事情许老师可以给我发消息。”
许延年笑着看她:“不麻烦,陆笙这孩子挺好的,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听着他夸她们家笙笙,时念念立马就觉得许延年是一个心地善良还有眼光的大好人,毫不吝啬的收下他的夸赞。
时念念生了双清澈透亮的眼,眸底带着朦胧的光晕,她笑起来时眼尾是弯着的,漂亮的像是初春树枝上最艳的那朵桃花。
陆笙盯着时念念那张带着笑的温软面容,心底生出几分无尽躁火,那火愈烧愈旺,几乎要将他吞噬,比以往还要难耐。
陆笙的手攥的很紧,可他依旧面色冷淡,和往日里的每一天都无区别。
他不知道为什么时念念可以对着别人笑的那么开心。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心脏被人狠狠拉扯,传来蚁虫啃咬般细细密密的疼,少年眼帘低垂,藏在细密眼睫上那双眸很黑,涌动着他从未察觉的汹涌澎湃的奇异情愫。
几句话下来,时念念对许老师的好感度噌噌往上涨,她单方面把许老师看做是自己在陆地上除了陆笙以外,聊起天来最开心的一个人。
时念念还打算问一问许老师陆笙在学校的情况,手腕被人箍住,她再次被人拽走。
一开始王太还在时,几个人在办公室闹得动静很大,这会又正是大课间自由休息时间,走廊外窗边教室里等等聚集了许多看八卦的学生。
见办公室门被打开,感受到莫名的低气压,连带着明媚的空气都凉了几分,聚集在一起的学生们急忙散开,假装偶然路过的偶然路过,假装和朋友聊天的还在聊天,假装接水的接水,一边又纷纷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陆笙冷着脸,长腿步伐有些急促,时念念跟不上,完全是跌跌撞撞的被陆笙牵着走。
半路偶遇了宋乔,女生像是站在窗前等了许久,看见两个人,她收起那副懒散不羁,站直身子,忙扬起一个明媚的笑,伸手打招呼:“陆……”
陆笙面无表情的从她身旁擦肩而过,好似她不存在般,停留都未停留。
时念念也不知道陆笙为什么突然生气,又眼睁睁看着有个漂亮的齐肩短发的女孩和陆笙打招呼,却被他忽视掉。
她刚想教育陆笙这样很不礼貌,忽的察觉到身后一道探究的视线,时念念下意识扭头望过去,隔着小半个走廊,与站的笔直的女孩四目相对。
她面色浅淡,眉眼冷漠疏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与方才时念念看到的那副笑容灿烂的模样截然不同。
不是一种被疏忽的失落,而是别的什么时念念也看不太懂的情绪。
注意到时念念的目光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容的盯着她看了几秒,随后微微挑眉,宋乔今天抹了唇釉,沾着水色的唇饱满艳丽,她看着时念念,唇角向上勾勒起几分若有所思的弧度。
本能的,时念念皱了下眉,只觉得女孩的眼神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她还没来得及去细想,又被迫转个弯被陆笙牵着来到楼梯拐角处,手腕隐隐酸痛,时念念挣脱不开,终于没忍住出声喊他:“陆笙,你等等……”
第25章 025
一直闷头走路的少年终于停下。
陆笙转过身,和时念念面对面站着。
时念念皱着眉,一本正经的教育他:“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呀,也没给许老师打声招呼,这样很没礼貌。”
时念念不说话还好,她一提许延年,陆笙本就冷戾的眸随即又凉了几分,他半眯着眼睫,心里一直堆积着浓浓的戾气,堵的他根本无法冷静思考。
他扯了下嘴角,视线落在时念念的脸上轻哂,话也不自知的说的很重:“跟他什么关系。”
时念念被他这句话凶的莫名其妙的,视线晃了好几圈看他半晌,出声问道:“你怎么了?”
走廊拐角处光线略有些晦暗斑驳,陆笙最近又长高了些,将时念念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下,时念念迎着光站着,她看过来时,光朦朦胧胧的全部笼罩在陆笙身上。
时念念看不太清他的神情,只见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眼底浓烈的入化不开的墨。
盯着时念念那张满是疑惑的脸,陆笙心底烦躁愈甚,他觉得自己像是得了什么癔症,阴晴不定又自以为是,有那么一瞬间,陆笙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那句“我不想看你和别人说话。”
可那话到了嘴边,大脑里有一根弦被快速拨动,一种熟悉的,仿佛鱼骨头梗在喉咙里,刺痛的感觉再一次袭来,搅动着他五脏六腑都在泛着不可比拟的酸涩。
陆笙站在原地,碎发遮住眉眼,他眼神晦暗阴鸷,表情冷的像是结了一层化不开的冰。
见陆笙一直不说话,时念念瞧着他现在状态好像不太对,她轻轻晃了下陆笙的手,担忧的看着他:“笙笙,你没事吧?”
女孩软软的一句话,把陆笙从斑驳心境里拉了回来,他弯起指骨,骨节被捏的咔啪作响,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随后闭眼又睁开,敛下眸底所有波云诡谲的风云,沉沉吐了口浊气:“我没事。”
陆笙也意识到他现在的状态很奇怪,那鱼刺依旧梗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难受的他这会胃里像是翻江倒海般想吐,喉结上下滚动着,最终还是松开手。
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面前女孩的面容安静柔和,和她一比,自己到显得自作多情,陆笙突然感觉到有些疲惫,一种苍白的无力感将他包裹的密不透风,少年眸光微动,哑声开口:“……抱歉。”
时念念揉了揉手,也没在意手腕的不适,继续抬脸看他,蹙了下眉:“你真的没事吗?”
陆笙“嗯”了声。
想了想,时念念斟酌着开口:“你要是有什么,就告诉我。”
“……”
舌尖低过后槽牙,陆笙忽的有些想笑,眸底划过几许自嘲的讽意,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要怎么告诉时念念。
更何况,有些话,他连思考都觉得困难,更说不出口。
他讨厌吃鱼,也讨厌被鱼刺卡住的感觉。
对上女孩担心的视线,陆笙抿着唇,还是低声道了句:“好。”
一语过后,两个人谁也没有在开口说话,气氛一时变得有些诡异。
许是太过安静,又或者是陆笙的行为太过反常,时念念只觉得心里怪怪的,她搓了搓手臂,还是打算换一个话题,缓解一下有些尴尬的气氛。
“刚才在路上和你打招呼的女生是你同学吗?”
时念念觉得她有些眼熟,好像上次来送小反派的时候见过她。
陆笙皱眉:“谁?”
“就那个,”时念念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那个齐肩短发长得还挺漂亮的女孩,你不认识吗?”
陆笙垂眸回忆了半秒,他刚刚带着气,步伐也迈得急,根本分不出别的思绪注意旁人。
不过他倒是看见了宋乔。
想到宋乔,陆笙面无表情,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不认识。”
时念念:“……”不认识人家能站到班门口还喊你的名吗
她继续戳他:“不管认不认识,看见有人给你打招呼也不能不搭理人家呀。”
陆笙语气浅淡:“为什么要理。”
“……因为不礼貌。”
陆笙:“礼貌有什么用。”
“……”时念念一哽,差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换了个比喻,“那要是换作是我,你在大街上看见我,我跟你打招呼你也不理我吗?”
闻言,陆笙小幅度的皱了下眉,盯着她的眼,他半眯起眸,语气微微有些不善:“为什么我们会分开走。”
“……”
虽然好像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时念念还是被堵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看着少年一如既往清冷疏离的精致脸庞,觉得自己仿佛在对牛弹琴。
她憋了一会,憋的雪腮都漫上一层绯色:“算了。”
时念念鼓着脸瞪他一眼,不想再跟他争论这个无聊的话题,凶巴巴道,“手。”
陆笙知道时念念在说自己受伤的那个手,他顿了顿,还是乖乖伸出手。
时念念握住那截冷白干净的腕子,随着时间的沉淀,被线勒出的痕迹逐渐变得青紫,时念念盯着看了会,又没忍住悄悄红了眼眶。
她抬手,温热的指腹轻轻揉了揉那道伤痕,小声问道:“还疼吗?”
陆笙想说不疼,可在听到女孩话语里的关切和心疼后,他神色微顿,嘴唇动了下,不疼两个字汇集到唇边,兜兜转转又变成了那句:“疼。”
时念念吸吸鼻子,有些难过:“是我没考虑周到,当初不应该编珍珠手链的。”
陆笙蹙眉,心里暗暗后悔当初没再下手重一点:“跟你没关系,他是冲着我来的。”
“我知道。”
时念念叹了口气,再次抬眸对上陆笙的目光,她弯唇笑了下,嘴角边露出两个软软小小的梨涡,眸底簇满了星星点点的光晕,朦胧又温柔,声音也是柔的,带着点不甘心,又像是期盼:“所以我们笙笙还是要好好长大,以后也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陆笙怔愣了半刻,陡然间,那股子熟悉的酥麻酸涩感再一次袭来,撞的他胸口又疼又痒,他敛了眉眼,声音转低转轻:“好。”
时念念看着陆笙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自顾自的开口:“我给你请个假吧,下午也别去了,回家休息休息。”
她嘴里说着,手伸向大衣口袋里去摸手机,熟稔的打开微信翻到备注为许老师的聊天框,聊天界面还是那句新好友通知。
时念念指尖啪嗒啪嗒戳着屏幕,“老师”两个字的拼音才打了一个la,手里的手机忽的被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抽走。
她还保持着手握手机的姿势,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陆笙。
陆笙垂眸望过来时,屏幕上的内容一览无余,他按灭屏幕,脸色有些沉:“你在一楼等着,我去给他说。”
说罢,他转身就走,连带着时念念的手机也一起攥在了手里。
时念念沉默了会,还是没明白陆笙为什么臭着张脸,如果是以前,以前那会陆笙还格外听她的话,又乖又可爱,逗两句还会耳朵红红。
而现在,明明时念念感觉才没过多久,但陆笙有时候却格外叫她捉摸不透,害羞的时候依旧会红耳朵,但莫名其妙生气的时候只会凶巴巴的板着脸,还变得没以前一样那么处处都听话了。
时念念原地思考了几秒,还是乖乖听了陆笙的话下了楼。
陆笙再次回到走廊上,他对身周探究又好奇的目光恍若未觉,眼尾冷傲疏离,冷淡的毫无情绪。
陆笙懒散惯了,乖巧两个字与他从不沾边,他骨子里就自带天生的反骨叛逆,哪会真的听话到去和班主任请假。
陆笙提着包从后门走出去时,宋乔恰巧从外面回来,两个人再次相遇。
也就在门口擦肩而过的那一秒,连帽黑卫衣的冷戾少年忽的停下脚步,陆笙掀起眼睫,剥削的嘴角勾勒出几分嘲讽的弧度,他面色浅淡,眸光疏凉,声音又极其冷。
他出声,以只有两个人才可以听见的声音开口,冷的让人犹坠冰窟:“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别把注意打到我身上。”
宋乔瞬间怔愣在原地,恍恍惚惚的抬眼对上陆笙的目光,教室内暖气充足,她却只觉得刺骨的冷,指尖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了下去。
女孩面色苍白,被人戳破的羞耻心使她狠狠掐着掌心,她没说话,只有微颤的肩膀暴露了主人此刻的情绪。
陆笙冷冷勾唇,轻呲一声,随后别开目光不再看她,迈开腿走出教室。
江逸辞从走廊另一头快步跑来,手里正握着一个薰衣草紫的保温杯,杯身贴着小熊贴纸,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
看见陆笙,少年忙刹住车,抬手拨了几下被风吹乱的刘海,随口问道:“笙哥,回去啊?”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陆笙倒不是很讨厌江逸辞,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觉得江逸辞叽叽喳喳的很吵,他回道:“嗯。”
江逸辞挠了挠头,像是想到什么,他眉一挑,嬉皮笑脸的便往陆笙身前凑:“我刚刚上楼的时候在楼下看见姐姐了,姐姐今天依旧还是那么好看。”
陆笙惫懒冷淡的抬眸睨他一眼,没搭理他那句话,只是道了句:“走了。”
江逸辞早就习惯陆笙的冷脸,他也没在意,还不忘隔着老远在身后喊:“笙哥,别忘了帮我给姐姐问个好!”
他再转身,看见站在后门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宋乔,献宝似的把手里的保温杯递给她:“宋宋,我记得你生理期应该快来了,我给你准备了姜茶。”
宋乔置若罔闻,脑子里还回荡着陆笙那句凉薄冷戾的话。
江逸辞见女孩不理他,耳畔几缕自然垂落的秀发挡住女孩明艳的脸,他看不太清宋乔的表情,修长手指轻碰上她的发,忽的蹙眉:“宋宋,你脸色怎么那么白?”
宋乔终于抬头看他:“江逸辞。”
江逸辞敛了嘴边一贯的笑,他沉着眸,握住她的手腕便往外走:“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宋乔本就憋着火,脑子乱的如同一团缠在一起的毛线,什么话也听不下去,这会又被烦的厉害,冷脸甩开腕子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吵死了,你能不能别烦我。”
她心里想着事,力气也不自知的下得很重,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原本热闹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力的作用的相互的,宋乔倒吸一口气,本能的抬手想去柔,又被江逸辞握住。
少年的脸上是少见的严肃认真,总是带着笑的眼眼尾扬起凌厉的弧度,他垂着眼睫,仔细又小心的按摩着女孩的手背。
“你……”
视线落在江逸辞红肿一片的手背上,宋乔难得慌了神色。
江逸辞叹了口气,他的面色隐隐有些落寞,但仍弯着眼尾,轻笑了声后开口:“宋宋,你偶尔可以试着去依靠我。”
宋乔瞳孔微颤,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觉得江逸辞什么都知道,心跳乱的无法冷静思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在心底倒数三二一后,宋乔狠心抽出手,她捏紧手指,强装出一副高傲轻慢的神情,冷声道:“不用你管。”
宋乔后退一步:“帮我给许老师说一声,我身体不舒服请假去医务室了。”
说罢,像是怕江逸辞再说什么,宋乔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从走廊消失的无影无踪。
江逸辞眸色深沉,一瞬不瞬的盯着那道慌张又无措但仍挺得笔直的背影。
一直到打起上课铃声,沉默不语的少年才回到重新迈开腿回到教室。
自从打架的事情告一段落后,不知道是谁先传出,陆笙的姐姐不仅财大气粗十分有钱,手段还一等一的厉害,能逼着王太带着她儿子亲自道歉。
后来传着传着,又变成了陆笙的姐姐打架很厉害,在办公室把王太打的服了软。
王太那个蛮横无理的儿子仗着家里有钱,经常在学校里作威作福,不管传言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大家恨不得拍手叫好,也很少再有人敢主动去招惹陆笙。
毕竟,他们也亲眼看见了传闻中的小疯子打起架来的狠戾模样。
陆笙最近有些后悔送时念念新手机当礼物,以往时念念都会围着他转,而这会,却变成了她没事就窝在沙发里对着屏幕点来点去。
在无数次不爽后,陆笙终于没忍住。
今天是周末,他不用去学校,陆笙站在时念念面前,眸子垂了下来,声音隐隐带着气:“你在干什么。”
时念念头抬也没抬:“怎么啦?”
以陆笙俯视的角度,屏幕上的内容他看的一清二楚,他也一眼就看见那个熟悉的微信备注和聊天头像,少年眉心微蹙,眼底又凉了几分。
他压住心底的燥意,冷脸站了好半会,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最终,只是抿着唇低声道了句:“你已经很久没理我了。”
听着语调里若有若无的委屈后,时念念惊的差点没把手机掉地上,她诧异抬头,对上那双漆黑漂亮的眼。
陆笙浅淡的眸安安静静的落在她身上,时念念一慌神,忽的觉得这会的小反派像一只很乖很乖的大型犬。
有谁会对漂亮弟弟的撒娇不心动呢!
时念念刚想反驳她才坐下打开手机没几分钟,又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万恶不赦的大坏蛋。
“没有不理你的。”她忙举起手机,切出浏览器给他看,“我在研究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等寒假的时候想带你出去玩。”
搜索框里写着“适合寒假旅游的十大城市旅游景点”,时念念翻着手机,还不忘把这几天的搜索成果分享给陆笙,可她始终对微信的事情只字不提。
陆笙神色恹恹的下压着唇角,时念念见他似乎对这些不太感兴趣,她拿开一旁的抱枕,熟练的用遥控器打开电视挑了个综艺节目,拍拍沙发软垫,笑脸盈盈的看他:“要一起看电视嘛?”
也不等陆笙回答,时念念直接拽住他的手拉着他坐了下来,还不忘摸出一包薯片塞进他怀里。
陆笙看着女孩被零食撑得微鼓的软白面颊,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时不时再和他搭上几句话,他无声垂眸,心情似乎也没有那么差了。
时念念觉得撒娇男孩最好命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因为陆笙一句话,时念念愣是陪着他待到了很晚。
最后还是走后门回去的。
送走了时念念,陆笙回到客厅,桌子上摆着那部浅粉色的手机,手机壳上贴着乱七八糟的贴纸,时念念当然不能带着电子产品回到海底,所以每每都是放在老楼。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忽的响起一道消息提示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陆笙脚步微顿,犹豫了几秒,还是抬腿走了过去。
壁纸是两个人的合照,手机里的应用APP也很简洁,除了系统自带的和一些必用的,更多的则是时念念专门搜索电影的各种类型的影视软件,和几个休闲小游戏。
陆笙指腹微动,点开带着小红点的微信。
最上面的是时念念给他的置顶,备注“A笙笙”,后面还跟着一个可爱的小表情,陆笙盯着看了半晌,视线继续下滑。
再往下,便是许延年发来的消息。
陆笙木着脸点开,本以为会看见什么,他握紧手机随手一翻,结果通篇下来全是一些:“许老师,我们笙笙今天在学校怎么样?”“许老师,最近天干,麻烦您帮我监督一下笙笙,叫他多喝热水。”“许老师,笙笙在班里有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吗?”“许老师,我们笙笙……”
陆笙:“……”
陆笙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他嘴角一扯,没忍住低声开口:“真傻。”
微凉的月光倾泻而下,灯光昏暗,少年漆黑的眸子像是铺了层白雾,眼帘下方落下一小片阴影,他垂眸看着手机时眼睫轻动,瞳色被光照的稍浅,无端平添了几分温柔缱绻的意味。
他划到最后。
最新的一条消息是许延年发来的:“时小姐,我这里有几张朋友送的音乐剧门票,不知道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
陆笙敛了眼底的情绪,手指在屏幕上轻碰了一瞬,他眯起眸,拉黑删除一套做的行云流水。
随后,陆笙将手机按灭放回原处,丝毫没有一点翻别人东西的罪恶感。
借着冷白的月色,陆笙望了眼窗外那轮清辉皎洁的月,骨子里的占有欲隐隐作祟,有那么一瞬间,陆笙几乎偏执病态又毫不讲理的去想,凭什么他要与别人一起分享他的所有物。
她说要救他,也只能是他。
神经大条的时念念并不知道当晚的事,甚至也不知道陆笙拿着她的手机把许老师的联系方式删了,她其实用手机的地方并不多,除了联系事情之外,偶尔会搜一些资料看看附近的美食景点,大多数时候都在找各种各样的电影投屏到电视上,无聊的时候会打几把斗地主或者玩几把消消乐,生活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再加上陆笙那句很久不理他,愣是叫时念念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跟在他身边。
所以,几天下来,她都没发现少了些什么。
十二月初,天气预报说最近会迎来大雪天气,时念念盼了好久的初雪没来,反而迎来了一场又冷又急的暴雨。
眼见着雨越下越大,外面像是起了层薄雾,乌云翻滚之下,连带着室内似乎都蒙上了昏昏落落的雾气。
时念念转身打开天花板的吊顶灯,雨点吧嗒吧嗒砸在玻璃上碎成珠片,不知怎么的,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她晃了晃脑袋,刚想说现在是科学社会,小楼的门突然被打开,脚步声和雨声接踵而至。
时念念一愣,转身望向玄关处,她抬眸,在看清来人后,心跳差点在那一刻停滞住。
陆笙正站在门外,他像是淋着雨回来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小水珠不停顺着衣襟发梢滑落在地,叫时念念一时分不清是外面的雨声还是陆笙身上的雨水。
时念念忙跑到他身前,接过已经湿透了的背包,又急又心疼:“怎么淋雨回来了呀?”
陆笙没回答这个问题,碎发软踏踏贴在额间,他垂眸看她,也不说话,时念念等的着急,看他状态似乎不太对,又匆匆跑去卫生巾拿干毛巾。
时念念踮着脚给陆笙小心翼翼的擦着脸上的水渍,她擦了好半会,手腕忽的被人握住。
时念念一顿:“怎么了?”
陆笙的神情狼狈又落魄,眼底是浓烈的化不开的雾,他的声音很哑,又有些苦,像是河底被冲碎了的砂砾。
他静静的看着她,轻声开口:“苏皖去世了。”
第26章 026
携卷着冷空气的低哑声音伴随着雨声落下,客厅里瞬间有一种窒息般的沉寂。
时念念瞳孔微颤,她晃了下神,有些不敢相信看着他:“苏阿姨她……怎么了?”
陆笙面色很淡,眸底却涣散一片毫无温度,比窗外的冷雨还要凉,他缓缓开口,声音轻落落的飘散在雨里,像是在自言自语:“许叔托人去学校找我,说我母亲今天下午服安眠药……”
他声线轻颤了下,一字一句道:“离开了。”
三个字被他说的缓慢,像是从嗓子里被硬生生扯出来,时念念察觉到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仿佛在强撑着什么。
时念念不太清楚陆笙对苏皖的感情,原著里也没有提起,她只知道陆笙会定时的抽半天时间回去看她,即使苏皖并不喜欢他。
但她能感觉出来,陆笙现在的状态很不好,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不好。
苏皖和陆则钏的爱恨纠纷,陆家几个人的感情纠葛,就像一团缠在一起又系成死结的毛线,虚与委蛇,来回拉扯,互相折磨,时念念在看书时都觉得压抑的她喘不过气来。
时念念心底酸涩,终于知道一开始那股子不安到底是因为什么了,大雨滂沱,胸腔内那颗心脏也仿佛蒙着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去安慰他。
沉默片刻后,一阵较为沉闷的脚步声又随之传来,脚步声愈来愈近,在玄关处停下。
管家许叔合上手里的黑伞,雨滴顺着丝绸质地的扇面滑落在木质地板上,砸下一个个小水洼。
男人面色带着几许疲惫,微微躬身,面朝陆笙喊了句:“大少爷。”
陆笙转身,少年身上的墨蓝色卫衣被水浸湿成了黑色,发梢和脸上的水渍被时念念擦干,只是衣角和裤腿还在滴着水。
即使是现在淋了雨,但一点也不显狼狈,依旧是那副冷冽又深沉的模样,仔细去看,还能瞧出几分几年后的样子。
少年脸部线条冷硬凉薄,唇角绷的很直,带着冬日凉意的眸底比以往还要凉上几分:“嗯。”
管家从透明袋子的文件夹里,小心翼翼拿出一封信递给陆笙:“这是夫人留给您的。”
陆笙动作微顿,指骨轻轻弯曲,随后一言不发的垂眸望过去,白色信封干干净净,纸面纹理细腻,被保护的很好,一点水渍也没有。
陆笙没出声,但也没有去接。
僵持了大概不知道多长时间,见陆笙没有收下的意思,时念念叹了口气,伸手替陆笙接了过来,回了个笑:“麻烦许叔了。”
管家也朝时念念颔首回了个感激的笑,他轻叹一声,又道:“大少爷,您还有什么需要问我的吗?”
少年半垂着眼,藏在细密眼睫一双眼眸色很深,腾腾雾气逼近,面色冷沉,神情有些模糊:“陆则钏知道么。”
管家恭敬俯身:“先生已经知道了,是他叫我派人来通知的你。”
想起陆则钏那张没什么情绪的脸,陆笙冷冷勾唇,也是,他怎么会不知道,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就在下午知道消息的那一瞬间,他其实心里堵着气,气她为什么就这样选择离开,她难道对任何的任何一点留恋也没有吗,陆笙甚至很想去问她,她是不是真的从来都不在乎他这个亲生儿子,不在乎他的感受,再或者说,是不是真的,那么恨他。
可这会,陆笙忽的又想,离开了也好,以后再也没有厌恶的人,没有讨厌的事可以折磨她了。
对苏皖来说,她苦了大半辈子,离开或许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可苏皖解脱了,那他呢。
陆笙下压着唇角,眼神尽是颓唐,他抬眸,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落魄:“她不喜欢陆家,等安排好后,送回苏家吧。”
时念念怔怔转脸看向陆笙,她看着少年逐渐成熟的侧脸轮廓,下意识的,心里涌起一片又酸又苦的涩意来,堵得她有些难过。
管家没有久留,和陆笙简单交代了几句葬礼的事情,便离开了,他走后,客厅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余下窗外滴答滴答的雨声。
时念念抬眼,视线落到陆笙垂着的眸上,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笙笙,先去换衣服吧,小心着凉了。”
陆笙低声回了句:“好。”
等陆笙简单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从卧室走出来时,时念念正坐在沙发上,盯着手里的白色信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眼前落下一片阴影,时念念抬头,将手里的信递给陆笙:“给你。”
陆笙没有接。
小楼虽然简陋,装修配置什么的都比不上主宅,但供暖方面并不差,这会屋内温度适宜,陆笙只穿了件薄款长袖衬衣,最上颗扣子解开,露出小半截薄而精致的锁骨。
那头黑发像是被主人胡乱的用毛巾擦拭过,发梢仍带着点湿润润的水汽,发丝凌乱随意,少了几分清冷,比以往多了几分慵懒的意味。
时念念轻声问他:“你不看看吗?”
犹豫了一秒,也就一秒,时念念握住陆笙的手,将信平平整整的放在他的手心:“看一下吧,毕竟是苏阿姨留给你的。”
感受到女孩指腹传来温热的触感,顺着他的指尖一路漫到心脏,陆笙心尖一颤,才恍惚觉得身体里毫无温度的血液再一次缓缓流动起来。
他将信握在手里,长睫垂下落在她欲言又止的脸上:“晚上不用准备我的晚饭,我回卧室待会。”
时念念点头:“好。”
从管家出现再到他离开,陆笙表现的都太过正常,他神情淡淡的,声线稍哑,弧度漂亮冷厉的薄唇微抿,依旧端着那副和往日里每天都毫无区别的清冷面容,可他越正常,时念念就越担心。
他不说,时念念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这会最好的办法是叫他一个人待一会。
太阳逐渐西落,被水洗过的天空飘来几多颜色诡谲的云,黄昏从落地窗挤进侵占了整间屋子,客厅内是昏昏落落的黑。
时念念见雨急又雨停,堆在一起乌云翻滚又散开,二楼那扇紧闭的房门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甜甜,”时念念小声问系统,“你知道原书里陆笙母亲去世后他做了什么吗?”
半分钟过后,熟悉的机械女声响起:“小反派在苏皖去世后,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三天,是三天后苏皖的葬礼他才出门。”
时念念一怔:“三天?”
系统:“是的宿主。”
闻言,时念念直接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女孩脚底生风,两个台阶合并成一个走,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反派真的不吃不喝关三天吧!
等时念念站在卧室门前,冲劲下去后忽的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手抬起又落下,抬起又落下,来回三个流程,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笙笙,你还好吗?”
无人应答。
见陆笙不理她,时念念抿着唇,在原地站了半晌后像是想起来了什么。
时念念轻呼一口气,指腹摩挲过光滑细腻的门面,她弯唇,眸子清亮澄澈,笑容温柔又柔和,声音也是极其温柔的,轻轻开口:“笙笙,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其实我小时候并没有见过我的父母,我一出生,就在……海底。”
时念念隐去了福利院几个字,将穿书前的身世换了个说法:“我没有爸爸妈妈,是章鱼妈妈在一个珊瑚礁旁捡到了我,将我抚养长大,她说我那时候特别小,鱼尾巴都短短小小一个,不会说话,只会晃着手吐泡泡。”
上辈子,是院长妈妈在福利院附近的一颗木槿树下捡到的她。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好好长大,遇见了许多新朋友,再接着上岸遇见了你,小时候偶尔也会想,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不要我,为什么要把我丢下,他们是不是不爱我,不爱我为什么要生下我。那时候什么也不懂,脑子还笨,总是想不明白,就一个人偷偷哭。”
“可是章鱼妈妈告诉我,她捡到我的时候,一旁还有一个刻着念字的贝壳,所以她给我取名叫时念念,念,念念不忘心心所念,章鱼妈妈说,我的父母之所以给我取这个字,是因为他们爱我,他们一直把我放在心上,肯定是因为某些迫不得已的原因才放弃我。”
“你看,”时念念有些难过,但仍扯出一个笑,继续道,“苏阿姨给你取一个笙字,她肯定希望,她的笙笙可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长大,希望他好好生活。”
最后一个尾音刚落,卧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陆笙站在门口,少年骨节分明的手里扔捏着一封被拆开的信纸,指骨曲起凌厉的弧度,纸张被捏的变了形。
陆笙垂眸,低低的哑声轻念了句她的名字:“念念。”
时念念下意识便回:“嗯?”
陆笙不说话,将那封皱巴巴的信纸塞进她手里。
信纸只取了一半,大小差不多跟时念念手掌一般,时念念低头,白色的纸张上字迹娟秀漂亮,一笔一划可见主人的认真。
“小平安: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求你原谅,我也不想求你原谅,你恨我讨厌我,到叫我觉得心里好受些,我只希望我们小平安可以平平安安长大,还有,等以后遇见喜欢的人,要对她好,不要成为第二个陆则川。
这辈子妈妈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下辈子,不要再遇见妈妈了。
苏皖
时念念眼眶一热,心尖突然极速的颤了一下,酸涩的情绪来的又急又猛,将她包裹的密不透风。
她盯着“苏皖”两个字,心里闷闷的,叫她有些喘不过气。
时念念吸吸鼻子,缓了好半会才抬头,又撞进陆笙那双微深的眼。
黑发少年安安静静的站在那,他掀起眼睫,根根分明的睫毛抬起来看她,声线被压的低且轻哑,像撕开的月色:“是不是因为我太坏了,所以上天一定要这样惩罚我。”
他的神情迷茫又落寞,像一个被人抛弃又找不到家的孩子。
陆笙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时念念逆光站着,背后是客厅里炽热白光,她站在光下,面容被光模糊的不真实。
明明只是一步远的距离,陆笙却恍惚觉得,他们之间仿佛隔了很远,她好像随时都会消失,远到他要抓不住她。
陆笙捏紧指骨,嘴角勾勒起半分自嘲的弧度,忽的意识到,或许哪一天,可能连时念念都离开他了。
又或许,他本就应该孤身一人。
心脏上传来锐利的疼,眼看着熟悉的黑再一次朝他袭来,那些潜伏许久的小恶魔像是看到了机会,他们龇牙咧嘴,神情乖张怪异,嘲笑声低语声尖锐又刻薄,似乎要他吞噬。
可下一秒,陆笙突然看见沉默不语的女孩向前跨了一步,坚定不移的朝他走来。
也就是这一瞬间,身周那些深不可测的黑一下子散开,心脏被硬生生拉扯住,攀附在上面的藤蔓疯狂生长,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陆笙只看见亮如白昼的天光,和光里那个漂亮的女孩。
时念念伸开手臂,垫起脚抱住了陆笙:“才没有。”
她抬手揉了揉少年毛茸茸的发顶,声音很轻很轻,一字一句道:“笙笙,我不会走的。”
第27章 027
扑面而来的是少年身上清冷好闻的味道,携卷着几分水汽,像月夜里浮着层薄雾的青竹,又似冬日里经久未消的白雪。
时念念强忍住心底的泪意,再次柔声重复了一句:“我不会走的。”
话音刚落,时念念察觉到臂弯下身体僵硬的少年身形微颤,下一秒,陆笙伸出手臂环住女孩柔软的腰。
陆笙低头,将额头枕在时念念的肩上,以一种极其虔诚又落寞的姿态环抱着她。
他抱的很紧,手臂牢牢缠着时念念的腰,像是一个落水的人拼命去抓住他的救命稻草。
仿佛全部重量都汇集到肩膀,腰被人紧锢在怀里,时念念有些不太舒服,但还是乖乖任由陆笙抱着她。
她知道,她现在对于陆笙来说,就是一个支撑点,撑着他站起来继续向前走的支撑点。
彼此沉默了片刻,周围安静的出奇,只余下窗外雨滴顺着树叶掉落在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笙终于出声,他的声音被压的低且轻哑,像是在沙砾上滚过一圈,又有些苦,闷声开口:“她走了,我没有妈妈了。”
听着陆笙话语里满满的疲惫和无力,他身上温度很低,冰冷的指腹隔着衣服贴着时念念的腰,叫时念念忍不住轻颤了下。
时念念想说点好听的话去安慰他,嗓子又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又酸又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鼻尖发酸,怕自己一开口就控制不住会掉眼泪,如果她哭出来,陆笙肯定就会忙着安慰她,她不能给陆笙再添麻烦了。
时念念小小声“嗯”了下,揉了揉怀里少年的头发表示自己在听。
几秒后陆笙又低声开口:“有一天你也会走么。”
“不会。”
时念念想也没想直接一本正经的纠正他,她声音软,又格外认真,“我不会走,我会一直陪着你。”
时念念叹了口气:“笙笙,你要记着,我不会走,我会陪着你长大,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陆笙收紧手臂,少年眸色沉,脊骨微微下弯,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折磨,嘴唇微动,压低声音轻声呢喃:“不要骗我。”
陆笙声线很低,声音轻落落消散在空气里,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他这一句话,叫时念念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迅速涌了上来,她眼眶一热,又想掉眼泪了。
时念念疯狂眨眼睛止住泪意,恨不得穿回去找到原书作者??给她两拳,然后压着作者的头给小反派改一个幸福美满大团圆的结局。
她吸吸鼻子,那句“不会骗你”在即将脱口而出时忽的又想到,等她完成任务,是要离开的。
她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些话时念念肯定不能告诉陆笙,陡然间,时念念心里隐隐有些愧疚,她以前不爱撒谎,也很少撒谎,可偏偏来到这个世界,对着小反派她断断续续许下了许多善意的谎言。
但是换个角度去思考的话,她还是可以陪在陆笙身边好几年,看着他长大,看着他生活走向正轨,看着他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然后她好光荣退休。
她陪着陆笙度过他前半辈子的生活,等陆笙长大成人,遇见爱的人,以后便是未来的陆太太陪她们笙笙度过下半辈子。
这么一算,四舍五入她也不算说谎,时念念在脑子里随便给自己的违心话找了个理由,自我安慰了一通后,她再次伸手轻轻揉了下少年的发顶。
时念念放轻声音,眉眼软和下来,她的视线一路穿过卧室,落在那扇窗帘半卷的窗上。
走廊内的光尽数落下,时念念盯着窗外被落日晕染成粉橘色的云,天幕映在女孩漂亮的眸底,长睫被光照得缱绻,面容温柔又认真,轻声哄他:“笙笙,我不会走的。”
在看着他有一个美满结局之前,她都不会离开。
一开始,时念念确实是把小反派当成了任务对象,可等见到他那一刻,等看见少年经历的种种恶意与不公,看见他冷漠疏离之下温柔又柔软的心。
很久以后,世人只知道那个矜贵冷傲,冷戾心狠,凭着雷霆手段上位的陆总,却不知道他也会难过,会生气,会在最肆意最躁动的那个年纪因为一条断了的手链和别人打架。
对于时念念来说,陆笙早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任务对象,不是白纸黑字上书写的几段冷冰冰的话,不是命运无法掌控的纸片人,而是一个真真切切的活着的,一个她愿意拿出全部的真心去对待的家人。
许是时念念声音太过温柔,又或者是她身上格外温暖,陆笙突然觉得,她总是这样,只是简单几句话,几个动作,几个表情,便会轻而易举的抚平他躁动又不安的心脏,散去他心底堆着的戾气。
同样又能轻而易举的扰乱他全部的心绪,使他变得奇怪又不堪。
就像是一根梗在心窝里的鱼刺,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引起密密麻麻的酥痒和酸涩来,搅动拉扯着他那颗破了洞的心脏。
他不喜欢这种不受他掌控的感觉,可陆笙控制不住,又甘之如饴,偏执又贪婪的汲取着时念念身上不属于自己温暖。
此时此刻,陆笙能清晰的感受到胸腔内那颗死灰一般的心脏,一下又一下,陈劲有力的跳跃着。
耳膜处咚咚咚跳动着的,有些紊乱的,是他无处躲藏的心跳声。
在时念念看不见的角度,陆笙敛起眸底翻滚着的几乎要喷涌而出的不正常的光,手指攥紧又伸开,几秒后,他收回手臂,退后一步站稳。
陆笙这会头发被蹭的有些乱,额前碎发凌乱的扫过眉眼,眼角微微泛着红,眸底黑的发亮,他垂眸看向时念念,目光几乎都要黏在她身上,哑声道了句:“好。”
她说不骗他,那他就相信她。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厌恶这个枯燥无趣又肮脏的世界,是时念念突然出现,告诉他,有些人会对你千好万好,有些话是用来表达爱意,有些事其实没有那么无聊,所有的所有都是彩色的,只要她不走,陆笙下意识去想,只要她不走,他还可以继续去尝试着与他憎恨的世界握手言和。
比起时念念总是说一些漂亮话去哄他,陆笙撒过的最大的谎言大概就是,他从来都没有变好,他依旧厌恶一切,依旧站在阴冷潮湿处,冷眼看着所有人所有事,他天生连骨子里都是烂的,心脏千疮百孔,血液冰冷黏腻,疯子永远是疯子,他永远都不会变好。
时念念希望他好好长大,那他就当她眼里那个听话又懂事的笙笙,而不是阴鸷又冷戾的陆笙。
陆笙也不知道那些所有所有总是扰乱他心绪,拨动他心弦的情感是什么,但是此时此刻他清楚地意识到,他现在只剩下时念念,他放不开她,也不会放开她,到死也不会。
陆笙轻轻呼出一口气。
时念念看着陆笙面色比刚才要好了些,她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道:“笙笙,你饿吗?你饿的话我去给你下一碗鸡蛋面。”
陆笙没什么胃口,但他看着企图转移他注意力想叫他开心一点的时念念,沉默了半秒,也就半秒,陆笙回她:“好。”
闻言,时念念的脸上立即绽出个笑容来,她弯唇:“那你等我一下。”
陆笙看着时念念的身影消失在客厅跑进厨房,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指骨,眉眼垂下,唇角下压着,也跟着下楼来到客厅。
没一会,时念念便把做好了的鸡蛋面端到餐桌上。
时念念全程一直都在努力找话题和陆笙聊天,问他自己的厨艺有没有进步,问他她练习了好久的荷包蛋是不是比以前漂亮了许多等等等等,等陆笙吃晚饭,时念念起身端着碗筷准备送进厨房时,手腕忽的被人握住。
陆笙抬眸,视线很轻很轻的落在时念念眼里,声音也是轻的,但他的手却攥的很进,语调转低转轻:“念念。”
时念念晃了一下神。
这大概是陆笙第二次喊她的名字,以往,她似乎还从未从陆笙嘴里听见过这两个字,陆笙的声音很好听,清冷中带着些独属于少年变声期的微哑,磁性感很强,又增添了几分缱绻的意味。
那两个字像是从齿缝间细细的磨出来,他面色一如既往的浅淡,只是看着似乎状态不太好,这会安安静静看着她不说话的模样,时念念心尖一颤。
时念念低头看他:“怎么了?”
陆笙薄唇掀起,语气里带着点温柔,眼尾下弯着,看着隐隐稍显疲惫:“坐下来陪我一会吧。”
时念念乖乖坐在他身旁。
陆笙半倚靠在沙发上,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屈起,他坐的随意,眼睛也跟着闭上,长睫在眼帘下放打下一小片阴影,唇动了动:“我刚出生那会,她病的还没有那么严重。”
时念念转脸盯着少年鼻骨的侧影,愣了几秒,没反应过来陆笙会主动和她提起自己的身世。
陆笙继续道:“小时候不懂,为什么她不喜欢我,我以为是我不够努力不够聪明,一直以最高的标准要求自己,不哭也不闹,只希望她可以看我一眼。”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一点也不喜欢陆家,不喜欢陆则钏,不喜欢我,毕竟,”陆笙轻呵一声,他勾唇,眸底划过嘲意,“生出仇人的孩子,她怎么可能会喜欢。”
“陆则钏经常来看她,每次他一来,她都会把我锁在衣柜里藏起来不叫陆则钏看见,她说,只要我乖乖听话不出声,她就会多喜欢我一点,我信了。”
“有一次陆则钏离开后,她发了病,忘了自己,忘了所有人,连我也忘了,我不敢出去,我怕不经过她允许出去她会生气,我也不知道我在里面待了多久,衣柜里很黑,很冷,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耳畔嗡嗡作响,我不敢大口喘气,好像所有人都把我抛弃了。”
“再睁开眼后是她的卧室,她抱着我哭,骂我傻,可能是出于愧疚,那段时间她对我很好。”
“也就是从那以后,”陆笙轻声笑了下,声音很低,“从那以后,我开始对幽闭狭小的空间产生恐惧。”
他说完,声音忽的一顿,眼睛睁开来垂眸落在她身上,嘴角扯了扯,眉眼间挂着几分讽意:“是不是很可笑,像我这种人,原来还会有害怕的东西。”
幽闭恐惧症。
时念念心脏狂跳,呆愣愣的看着他,她哑声道:“没有……”
陆笙看了她一眼,随后别开目光半阖起双眸,手虚虚放在膝盖上,又笑:“那时候我意识到,原来生病会让她关心我,我开始自虐,开始生病,不好好吃饭,泡冷水澡,甚至在最冷的时候只盖一层很薄的单子,不断摧残自己的身体,只想叫她注意到我。”
“起初,她还会哄我,慢慢的,她似乎看穿了我拙劣又虚伪的演技,再也没有管过我。”
“再后来,便是她有次发病,掐着我的脖子问我为什么不去死,那次她病的很严重,砸了所有的东西,对着我又咬又骂,我没有躲,我怕她醒来后会生我的气,那时我才八岁,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陆笙放轻声音:“我想,如果我死了,她会不会因为愧疚而记着我一辈子,或许也不是件很糟糕的事。”
时念念心尖一颤,心脏传来针扎般细细密密的疼,疼的她说不出话来。
“如果不是家庭医生及时赶过来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我可能真的就死在那一天,她清醒后抱着我哭,哭了很久,一边哭一边向我道歉,再然后,她第一次主动给陆则钏打了电话,亲手把我交给了他,把我送到了庄园。”
“他们说她是个疯子,说我是条狗,好像我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就连她也说,为什么我要出生,为什么我还不去死,所有人都讨厌我,欺负我,有时候有些话听得多了,就连我自己都恍惚觉得,我是不是真的有病,是不是真的就不应该活着。”
“可我怎么会甘心被人欺负,我偷偷砸了那人家里所有的玻璃,翻墙进去放走了他父亲养的鸟,毁了他母亲种的花,然后嫁祸到他身上,冷眼看着他被打了一下午,跪在地上哭。”
“我听着他哭,却一点也不觉得愧疚,他哭的声音越大,我就越开心,是一种极度满足的开心。”
“念念
陆笙喘了口气,他盯着地板上被光照的反光的那一点,轻声呢喃,“我是不是很坏。”
时念念听不下去了,身子前倾一把抱住陆笙,脸缩在他的衣襟前,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你不要这样说……”时念念的声音呜咽的不成样子,她听着陆笙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那些最不堪又痛苦的回忆,她甚至都不知道,小时候的陆笙是怎么一个人熬过去的。
时念念扑过来时,陆笙重心不稳,身体下意识后仰,他没敢太用力,伸出一只手虚虚的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轻拍着时念念的背哄她:“好,我不说了。”
时念念整个人都被难过的情绪吞没,一句话被她说得断断续续的:“跟你没有关系,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对不起你。”
陆笙没说话。
时念念哭了一会,小声问道:“笙笙,你恨苏阿姨吗?”
环着她腰的手臂猛的变得僵硬,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安静下来。
不知道静了多久,陆笙终于出声,声音低到几近不可闻:“我不知道。”
时念念轻轻呼了口气,她从陆笙怀里挣脱开来坐直了身子,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带着朦胧水汽的眼睛盯着他的眸,一字一句的开口:“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妈妈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苏阿姨给你起名小平安,平安,平安顺遂,万事胜意,她把所有的期盼和祝愿都给你了,给了她的孩子,希望她的笙笙可以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她没有不爱你,她只是生病了。”
时念念缓了缓:“我想苏阿姨肯定很痛苦,她想爱你,但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去爱你,她处在那种孤立无援无依无靠的环境下,再加上还有陆则钏,她过得太苦了。”
苏皖确实很可怜,她父母早逝,苏家没有一个亲近的人,陆则钏死也不愿意放手,那种压抑又痛苦的环境,时念念想也不敢去想。
“苏阿姨肯定很爱你,她走之前还惦记着你,要是没有这一切,或许她会是一个很温柔的母亲,你也没有错,你一点也不坏,是他们不好,他们罪有应得。”
“笙笙,你不要那样想,你很好……”
时念念说不下去了,她眼睛一眨,一大颗眼泪从眼角滚了出来。
时念念一字一句仿佛落在他的心尖上,陆笙眼睫轻颤,心里的湖像是被投掷了一颗石子,一圈一圈泛起皱皱涟漪来。
他忽的想到,小时候,苏皖抱着他在外面看月亮,讲故事哄他睡觉,他生病时她比谁都要着急,有次他发高烧,她守了他一整夜,担心他疼,担心他半夜再烧起来,担心他饿着又冻着。
她发病时砸了所有的东西,清醒后会哭着和他道歉,告诉他看见妈妈生病就躲得远远的,她说,不要害怕妈妈。
他以为苏皖不爱他,可是他却忘了,有天晚上他起夜接水,经过她的卧室时,看见她抱着自己得的那些奖状又哭又笑,她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多遍,眉目温柔又柔和。
所有的所有,那些被他遗忘的,埋藏在所有回忆最下面布满了灰尘的一些,一股脑全部涌进脑子里。
时念念说的对,这个世界上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他以前总是在想苏皖是不是真的那么恨他,恨不得他去死,陆笙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以至于他忘了那些,他们像一个平常母子一样相处,忘了她的好,她被迫藏在恨意下说不出口的爱。
又或者说,他害怕记着,他自我逃避,害怕自己会心软,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的去想她。
陆笙突然就释怀了,心里紧紧悬着的石头轰然落了地,罩着他心脏的那张大网破了洞,从今天下午听到苏皖去世的消息的那一刻,所有的怨恨,不甘,痛苦,折磨,其实都是不舍和思念,他只是想得到一个盼了十几年的答案罢了。
陆笙如负释重的轻声笑了下,他看着面前还在掉眼泪的女孩,眸子细致晶亮,眼角通红,鼻尖也是红的,那双湖蓝色眸底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清澈,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陆笙抬手,温凉的指腹携去她眼角的眼泪,落到指尖变成了一颗莹润漂亮的珍珠。
他将那还带着温度的珠子握在手心。
“嗯。”陆笙应了一声,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时念念,声音被压的低且轻哑,眸底盛满了不自知的温柔,“我没事。
他低声道:“别哭了。”
如果离开对苏皖来说是一种解脱,下辈子,陆笙去想,她也不要再遇见陆则钏和他,不要重蹈覆辙,可以继续实现她的舞蹈梦想,站在舞台上发光发亮,他陆笙的母亲,远远不能被困在一栋小别墅里。
时念念哭了一会,终于止住了断不掉的眼泪,又开始一颗一颗去捡落了满地的珍珠。
在准备葬礼的三天,陆笙请了三天假,这三天,时念念几乎是时时刻刻都围在他身边陪着他,生怕他再难过。
毕竟,原书里面陆笙是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关了三天。
陆笙面色向来浅,看不出喜怒来,时念念在和他接触时,看着他状态似乎比那天下午好了许多,心里也松了口气。
葬礼那天,又下了很大的雨,管家来接他,时念念作为大少爷身边的人,自然也有前去的资格,许叔很贴心的为时念念备了一套黑色长裙。
京城很大,苏家与陆家相隔较远,开车大概两个小时左右,窗外乌云翻涌,大片大片乌黑色的云连在一起,遮蔽了天日。
一路上堵堵停停,滂沱大雨和闪烁的车尾灯交相辉映,给整个京城蒙上一层朦胧雾气。
下车时,时念念从黑伞和空气的交界处望了眼略显压抑的天,耳畔是急切嘈杂的雨声,似乎连老天都知道今天是一个并不美好的日子。
墓碑上贴了张苏皖以前的照片,女人眉目含笑,那双潋滟至极的桃花眼微微弯着,眼尾上翘,漂亮又妩媚。
苏皖没几个亲人,被陆则钏关着的那几年鲜少和外界联系,如今连朋友也很少,倒是有几个打扮精致默默擦眼泪,与苏皖看着年纪相差不大的女人。
雨下的很大,来的人不多,稀稀落落几个聚在一起,时念念撑着伞跟管家站在最外侧,而陆笙则在最前面。
时念念盯着阶梯上的小水滩还在出神,忽的听见许叔恭敬的低声一声喊:“陆先生。”
不远处是皮鞋踩过水洼的声音。
时念念下意识抬头,视线所及的前方是一个身着黑色西装,肩宽窄腰,身量很高的男人。
一旁有人给他撑着一把黑伞。
时念念看书时总是时不时看见作者写,陆则钏和陆笙很像,直到这个时候见到本人,时念念才意识到,陆则钏和陆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真的太像了。
无论是眉眼还是气质,都给人一种不怒自威,冷傲殷贵的压迫感。
只不过陆则钏的脸部线条更为成熟,轮廓更加冷硬,是一张薄情寡义的脸。
男人半张脸隐没在连成线的雨里,时念念看不太清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他半张深沉侧脸,他的手里握着串佛珠,珠串上花纹繁琐精致,那骨节分明的大手握得很紧,紧的几乎要把珠子捏碎,薄唇微抿,视线垂下落在墓碑上的照片。
时念念只看了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没在看下去,她本能的觉得陆则钏这个人很危险,给她一种,好像所有事情都掌控在他手中的感觉。
然而在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时念念又看见了陆则钏。
第28章 028
葬礼结束后已经很晚了,月色浓稠,一轮弯月在天幕上缓缓露出了半抹倩影,时念念借着要回老楼取东西的借口,婉拒了许叔极力想送她回家的好意。
毕竟她总不能叫司机把她送到海边。
从墓园回来时,陆笙一路无话,神情恹恹的下压着唇角,周身气压有些低。
时念念担心他,晚上特地没有回去,而是选择在隔壁的客房简单睡了一晚。
第二天,她一大早便起床去买早饭,等时念念提着还在散着热气的早餐从外面回来时,隐隐察觉到小楼的氛围不太对劲。
她在门外看见了面容严肃的管家许叔,站在一旁好像在等人,许叔看见她,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他犹豫了一会,最后只是颔首打了个招呼。
时念念也回了个笑,她有些不明所以,推门时还在揣摩管家今天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直到她站在玄关处,与沙发上坐着的男人四目相对。
看见来人,时念念眼底的笑意下意识散了些,怔愣在原地,终于明白许叔看向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是陆则钏。
西装革履的男人闻声望过来,修长双腿交叠,一只手曲起放在腿上无声敲打,另一只指缝间夹着一根烟。
男人眉眼深邃疏离,五官轮廓利落分明,那烟已经被点燃,猩红一片,盘踞着灰白色的袅袅雾气。
陆则钏懒懒掀眸,一把深沉的视线落在时念念身上,像是审视,又像是询问:“你就是时念念。”
一句问句被他用陈述的平静语气说出来,被那漆黑冷沉的眸子盯着,明知道有系统的保护,陆则钏绝对不会查到她的身世,但时念念还是本能的心底发怵。
他的眼神有一种能洞察一切的锐利气场。
她不动声色的敛了神色,提着袋子的手捏紧,恭敬回了句:“陆先生。”
陆则钏的视线在时念念脸上若有若无的晃了圈,还未开口说话,从卫生间出来的陆笙快步走到时念念面前。
他拽过时念念的手腕将人扯到身后,挡住陆则钏探究的目光,陆笙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凉的彻底,声线下压:“你有事找我就找我,别扯上别人。”
说罢,他拉着时念念转身就走。
陆则钏望着两个人的背影,烟在指腹间捻了捻,他勾唇,饶有兴致的轻呵一声。
原来他那个冷心冷情的儿子,还会有在乎的人。
陆笙带着时念念去了二楼卧室,步伐略有些急促,时念念还未反应过来,完全是被拽着走。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陆笙知道她想问什么,先一步低声回她:“你走后他就来了,说有事找我。”
末了,他又补了句:“我没事,别担心我,你先在这待着,等他走了我再喊你。”
时念念完全扯不上话,只得点了点头。
陆笙再回到客厅时,又恢复了那副浅淡表情,他完全没在意陆则钏,直直几步走到沙发前,懒洋洋的半靠半坐着。
他没开口,陆则钏也不是个主动又话多的人,氛围静的有几分压抑,沉默片刻后,陆则钏先一步出声。
他半垂着头吸了口烟,脸隐藏在灰白色的烟雾缭绕中,神情微微有些模糊,问道:“你喜欢她?”
他这次用了问句。
尾音伴随着烟雾消散在空气里,陆笙蹙起眉,视线移过去半秒,黑眸冷着,心脏上却因为那句话悄悄破了个洞,正往里不断灌着风。
陆则钏睨了眼少年的表情,心下了然,他那个不开窍的儿子这是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对刚才那女孩的感情。
同性最了解同性,更何况他还是陆笙血缘上的亲生父亲,怎么会看不懂少年眼底的浓烈情愫和他看向时念念时的流露出的占有欲。
真不愧是他陆则钏的儿子,他以前没发现,跟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只是问了句话,又没想怎么样,就把人护的那么近。
陆则钏不是没有暗地里调查过时念念,调查这个突然出现在陆笙身边的女孩,只不过无论他动了什么办法,能查出来的资料少之又少,全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消息。
他要是想动手,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或许是出于对苏皖的旧情,又或者是他对陆笙起了几分兴趣,作为一个商人,陆则钏向来把沾及他利益的事情分得很清。
一直以来,陆则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时念念留到了现在,只是因为时念念对陆笙有用,而他这个几乎没关心过的儿子,对陆家有用。
陆则钏将烟按灭揉碎,嘴角边扬起几分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沉缓:“和我以前真像。”
男人终于抬眸看向一旁的黑发少年:“喜欢就抢到身边,藏着掖着算什么陆家人。”
陆笙的情绪被掩藏的极好,这会心底翻涌着万般滚烫风云,但依旧目光冷淡,只是搭在椅背上的手微微收紧,曲成凌厉的弧度。
他呲笑一声:“别拿我和你这种不择手段的人比。”
陆则钏也不生气,眼尾上扬了几分,指甲在烟盒上轻碰,捏出一跟细长的烟来,只不过这次他没点燃,只是握在手里随意把玩着,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是陆笙,你骨子里流的是陆家的血,本质上和我这种不择手段的人没什么区别。”
这次陆笙到没有否决他,他喉头发涩,长睫半垂着,在眼帘下发打下一小片阴影,身侧的手攥的很紧。
陆则钏说的没错,他再自欺欺人也骗不了自己,有些时候,他和陆则钏真的很像,即使他一贯讨厌陆则钏的作风。
陆笙嘴角扯了下,眉眼间凉薄一片,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个话题:“你找我就是来说这个?”
“当然不是。”
陆则钏垂眸咬着烟将烟点燃,收起刚才那副惫懒模样,他表情冷肃,狭长的眸掀起,目光放在那张与他极其相似的脸上,沉声道:“你想不想去公司。”
从苏皖所在的别墅再老陆家庄园,从小到大陆则钏都很少管过陆笙的一点一滴,他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儿子了解不多,陆笙不像陆诚,两个人的性子截然相反,再加上平日里又忙于工作,重利薄情,对家里两个孩子都不甚上心,内务事基本上都是宋姝妍在管。
他知道陆笙在陆家的遭遇,也知道挂在陆笙身上那些带有恶意的标签,陆则钏看着少年对一切漠不关心的厌世情绪,又本能的觉得他,绝对不会止步于此。
也正是那场轰动整个圈子里的破了记录的比赛第一,叫陆则钏正视起陆笙,直到昨天在墓园里那一见,陆则钏才意识到,陆笙和他年轻的时候太像了。
陆则钏驰骋商场那么多年,凭着毒辣的眼光,自然一眼便能看出,他这个儿子就是一头不堪被关在笼子里的幼兽,等他长大,那锋利的爪牙定能将一切都撕碎。
所以陆则钏便起了兴趣,打起了他的注意,也就有了今天这一幕,不管是陆诚还是陆笙,胜者才有资格继承陆家家主的位置,如果两个人到最后都没有入了他的眼,那他就再去培养一个。
对陆则钏来说,是谁不重要,他只需要选一个带有陆家血脉的人来承他的后位。
陆则钏懂,陆笙自然也懂,从今天早上在客厅见到陆则钏那一刻,便大致猜出来他来找自己的目的。
两个人在楼下讨论的那些,时念念一点也不知情,她在卧室里来回踱步,又竖起耳朵趴在门上偷偷听,生怕有什么大动静她好出去拦着点。
结果,时念念第一次觉得老楼看着简陋,没想到房门隔音那么好。
时念念等到早餐都快凉了,她坐在陆笙用来学习的木桌前托着脸发呆,还不忘问系统有关陆则钏的事。
“甜甜,原著里有陆则钏来找小反派的剧情吗?”
系统回她:“有的宿主,是在小反派高考完的时候。”
闻言,时念念摸了摸下巴,再次思索着问道:“你知道陆则钏来找陆笙是干什么吗?”
系统沉默了半秒,半秒后机械女声颇有些小心翼翼:“我也不知道,作者没有写,原著里只是简单提了一句。”
时念念:“……”
时念念拳头都硬了,每次这种时候,她就特别想穿回去邦邦给作者两拳头。
她翻来覆去想了好几种理由,也琢磨不太透陆则钏的想法,以及陆则钏看见她时那句审视的语气。
在时念念趴在桌子上脸埋进胳膊里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后,卧室的门终于被推开,熟悉的脚步声响起,陆笙走了进来。
时念念噌的一声抬起头:“笙笙!”
她有些紧张,又很是好奇:“你父……陆则钏来找你干什么?”
看着女孩那张带漂亮的面容,她肤色很白,白的像是泡在奶罐子里长大的,一掐一兜奶,许是方才脸枕着手臂发呆,脸颊一侧留下一个红红的印记,看着滑稽又带着娇憨。
陆笙眸光微动,听见陆则钏的名字,脑海里忽的便响起男人玩味的那句:“你喜欢她?”
“喜欢”这个词落在心尖上,烫的他呼吸都乱了一下,陆笙不是没有听过“喜欢”这个词,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个对他来说再普通不过的字眼,有一天可以用到他身上。
可陆笙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他只是觉得,时念念很好,他不喜欢她和别人说话,不喜欢她对着别人笑,只想她时时刻刻都留在他身边。
心脏上传来了熟悉的酥麻感,像是被猫爪子轻轻的挠过,那股子酥酥麻麻的痒意从脊椎漫过四肢百骸,来到他的心脏,堵在那个正灌着风的洞,脚步仿佛扎了根,陆笙第一次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见陆笙怔愣在原地半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时念念走到他面前,眨眨眼疑惑道:“笙笙,你怎么了?”
扰乱他心绪的面容近在咫尺,陆笙心尖一颤,本就紊乱的心跳蓦得又乱了半拍,垂在身侧的手收紧,他不动声色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轻轻呼出口气,敛下眸底波涛汹涌般的情愫,低声开口:“我没事。”
陆笙控制住不去想那些他想不明白的问题,情绪微微有些烦躁,垂眸对上时念念好奇的视线,他抿唇:“没说什么,他走了,去吃饭吧。”
他突然不想叫时念念知道他们之间说的那些话。
“……哦。”
时念念总感觉陆笙这会不太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见他兴致欠缺不太想提,也就没有再追问他,只是呆呆的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时念念的错觉,这顿并不早的早饭的氛围有些怪异,但时念念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她压下心底的不适,企图说服自己只是太敏感了。
时念念还在用筷子戳着特地加热过的包子胡思乱想,陆笙侧眸看了眼,以为她是不喜欢,他伸手,熟稔又自然的将他面前的奶黄包移到时念念面前。
看着她特地留给小反派的奶黄包再次出现到自己眼下,时念念愣了愣,抬头看他。
陆笙面色入常,捏着筷子的手手指修长,在光下纹理细腻偏淡,漂亮的像是一件玉质雕刻品,察觉到时念念的目光,他睫毛垂下落在她身上,却问了句:“你希望我站在高处么。”
陆笙说的模棱两可,时念念想也没想直接回他:“当然呀!况且这不是我希望不希望的事,而是我们笙笙以后肯定必须一定能做到的。”
一提起这方面的事情,时念念总是滔滔不绝,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陆笙无声垂眸,他盯着桌面上被光照得反着光的那一点,心底却悄悄动了个念头。
兜兜转转,又过了几天,京城迎来了初雪,虽然只是薄薄一层宛如碎花似的,初雪过后气温骤降,人们纷纷换上了更加保暖的大衣和羽绒服,陆笙的生日也快到了。
陆笙出生在十二月末,是一年的结束,也是新的一年的开始。
自从陆则钏来过的那一天过后,他那句话在陆笙心里留下了大大小小却不可忽略的痕迹来,许是心里揣着事,又或者是某些情愫在心底呼之欲出,在那个初雪降临的夜晚,少年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梦。
梦里是他和时念念,时念念似乎没变,依旧是现在这幅娇憨模样,而他却像是成年后,黑色西服干净利落一丝不苟,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手腕上带着串花纹繁琐一看便价值非凡不同寻常的佛珠。
地点是一间陌生但又莫名熟悉的房间,房间很大,装修极其奢侈豪华。
女孩坐在床边,纤细皓白的脚腕上锁着个特质的金色锁链,那链子长长一条拖在地上,最外挂着几个细小精致的铃铛,而在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圈堆着厚厚一层柔软的棉,防止她被铁链伤到皮肤,但又带着不容她逃脱的力道。
他半弯下腰,指腹轻抚上她的脸,另一只手摩挲揉捏着她修长白皙的后脖颈,炙热的吻从她漂亮的眼一路滑到了唇,贴着她的唇吻的深入又缠绵,听着她在他怀里细细的喘,呜咽声又轻又细跟小猫儿似的,连带着他骨头都是酥的。
梦里她哭红了一双眼,眉梢眼尾都沾染着那抹动人心魄的颜色,那双蒙着雾气的湖蓝色双眸又纯又媚,撩人的过分,拽着他的袖子被吻的一句话都断断续续的:“陆、陆笙,你放我走吧……”
陆笙猛地惊醒,映入眼帘的是被月色侵占成暗白色的天花板,他眼角泛红,耳框也是红的,一颗心燥的厉害,像是点燃了一把火,那火愈烧愈旺,似燎原之势,眸子里的情绪多到几乎要溢出来。
陆笙呼出一口浊气,他缓了半晌,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盖住双眼,遮住了眸中那抹炽色。
窗外不知何时飘了雪,整个小楼笼罩在寂静黑夜中,卧室内昏昏落落的黑,只余下白白小小的雪花随意的飘着。
陆笙没忍住在心底低声骂了句脏话,阖眸嘲讽,只觉得自己是真的又可笑又恶劣,竟然会梦见这些,从小到大他很少做梦,梦里不是看不见尽头的黑,便是肮脏不堪的淤泥沼泽。
可今天这个梦太过真实,真实的叫他……
陆笙翻了个身侧身躺着,喉结滚了滚,他眼底狼狈,耳朵隐隐发烫,手屈起紧握成拳,手背上因为皮肤的紧绷而不断绽起青筋。
耳畔全是他紊乱无序,一下又一下,一声又一声,几乎要将他吞噬的。
他的心跳声。
第29章 029
不知道怎么的,时念念发现最近的陆笙有些奇怪。
比如她上次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伸手去摸桌子上放着的薯片,小拇指不小心蹭到了陆笙的手,结果那手像是触电般猛地僵住,时念念转过脸去看他,只看见少年紧绷着的侧脸和他僵硬笔直的身子。
再或者,是上次时念念看陆笙一个人站在阳台沉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当时手里正抱着花盆,打算挪动个位置给她的花晒晒太阳,新换的瓷盆太沉,她一时没拿稳,重心向前倾倒踉跄了几步。
陆笙反应快,及时转身将她接了个满怀,但时念念还是一头撞进了陆笙怀里,额头狠狠磕在他的下巴上,疼的时念念倒吸一口气,根本没注意到一片温热的触感轻轻擦过她额前皮肤。
再然后,方才还在问她有没有事的少年像是被人闷头打了一棍,他后退一步松开虚虚环着她腰的手,木着脸一言不发夺走时念念手里的花盆,时念念的手还保持着抱着花盆的手势,站在原地怔愣了半晌,呆呆看着脸色似乎有些黑的少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等等等等少年怪异的举动,叫时念念捉摸不透他最近是发生了什么,变得奇奇怪怪的。
时·神经大条·念念没去细想,转眼又把这些奇奇怪怪给抛之脑后,忙着去给陆笙准备生日礼物。
生日对陆笙来说和平常的每一天毫无区别,小时候,苏皖偶尔还会给他过生日,等他再大了些,苏皖的病愈来愈严重,他也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
而时念念不一样,她好像特别看重各种生活里的仪式感,就连前不久的初雪,都要拉着他出去堆雪人拍照片纪念,即使只是地上树梢上铺了薄薄一层。
时念念怕冷,天气转凉她便会习惯性的手冰凉,在外面吹了没一会的风,手就冻得跟冰块似的,却一点也不影响她这会玩的正开心,捏了七八个小小的不到巴掌大的小雪人,摆放的整整齐齐一排。
是陆笙看不下去,说两句她也不听,最后冷着脸硬拽着女孩通红的手戴上棉质毛绒手套,叫她老老实实坐到一旁,自己去给她捏剩下未弯成的小雪人的脑袋。
任由时念念指挥他捏个鼻子,加个嘴巴,摆到这里,摆到那里,还叫他不要凶巴巴,不然雪人都被捏的凶巴巴了,陆笙全程面无表情脸色微沉,他看着面色不善,但还是乖乖听了她的话。
比起时念念说照顾他,有些时候又像是反过来他照顾时念念,以前,陆笙总觉得这些事情无聊又幼稚,生活得过且过,他从不需要这些毫无意义的仪式感。
可偏偏遇见了时念念,他又觉得,她这般鲜活明亮,生动快乐,脑子里有着无数稀奇古怪的想法,把他印象的无味的生活改编成了五颜六色五彩斑斓,像是透明玻璃瓶里装着的彩色纸星星,一颗又一颗,带着莹莹细闪的光跟天上满天的星星似的,叫他对这个枯燥的世界做出了改观。
时念念很看重陆笙的生日,毕竟这是她来到书里和小反派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又由于苏皖的事情,虽说也过去了快一个月,她怕陆笙没什么心情,也就没怎么准备的过于隆重。
生日前一天下了一场大雪,是继初雪后迎来的第二场,那雪下的很大,雪花鹅毛似的重重叠叠铺在地上,落在树梢,落满了大街小巷,给京城织了件白衣。
绵绵白雪下了一晚上,在第二天一大早又放晴,蓝天像是被水洗刷过一样的蓝,仿佛浸了水般饱满,明媚的阳光驱散了几分下雪时的寒气,映入眼帘到处是一片白茫茫,颇有一种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感。
学校一贯注重学生们的安全,为了防止积雪结成冰导致路面打滑,校门前厚厚的雪被学校负责人扫到两旁堆在花坛边,露出沾着水渍的柏油地面。
临近放学,时念念站在马路对面的一颗桂花树下等陆笙。
她没等到陆笙,倒是先等来了陆笙那个性子恶劣的弟弟陆诚。
初中部比高中部放学早,又或许是陆诚逃了课早退,这会没什么人,隔着大半个马路,时念念都能听见对面传来的嬉笑声,她好奇抬头望了眼,有五个打扮贵气的男孩从校内走了出来。
几个人成群结队聚在一起,最前方的那人最为明显。
男孩双手插兜,穿着压剩下其他人一头,面容也是一等一的精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身高比旁人矮了那么一点点,但毫不影响他桀骜肆意的大少爷气性,被簇拥在正中间,眸懒洋洋的垂着。
时念念一眼便认出来,那是陆诚。虽说时念念不喜欢陆则钏和宋姝妍还有陆诚,但她又不得不承认,陆家基因很好,陆诚生了双和他母亲一样多情流转的桃花眼,而他高挺的眉骨和弧度漂亮冷薄的唇,又继承了陆则钏。
陆笙整张脸都像陆则钏,他眸色极黑,眸光清冷,眼尾微微上挑着,眼窝深邃,线条冷而薄,带着刻入骨子里的冷意,陆诚眸色稍浅,生的温柔,不说话时似乎天生带几分散漫柔情的笑,藏在那副漂亮面容下的性子又极其坏。
又坏又恶劣又轻慢,不可一世高高在上被众人吹捧的陆少。
好像从她拿着一背包海珍珠和宋姝妍做了交易后,时念念还真的没再见过陆诚。
男孩漫不经心的目光移到对面缀满了雪的树下,对上那双满是好奇的蓝眸,忽的一滞,表情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偷窥被抓个正着,时念念正觉得尴尬,本能的快速移开视线,等她错开目光后又意识到,她尴尬什么,她和陆诚又无冤无仇的,顶多是她打了他的屁股,陆诚爱面子,肯定不会主动来找她。
想着想着,时念念敛了慌张神色,只不过她这次不再是盯着他看,而是轻飘飘落了眼,又轻飘飘的离开,浅淡的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陆诚的脸色又黑了一寸。
身旁一个男生没注意到陆诚状态不对,在看见时念念后惊奇出声:“陆少,这不是那个疯狗的姐姐吗?”
时念念的名字在淮中完全是和陆笙绑在一起,人尽皆知。
有人嬉笑着附和他:“别的不说,那个小疯子的姐姐长得真好看,不过陆少,我们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既然是陆笙的姐姐,岂不是也是你的姐姐啊?”
提起陆笙,陆诚便气不打一处来,他上次听说陆则钏回来的第一时间先去了老楼找了那个疯子,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紧接着没几天,他便在别墅大厅见到陆笙从父亲的书房里走出来。
陆诚舔了舔后槽牙,低骂了声,抬起腿便踹了那个问是不是他姐姐的男生一脚,咬牙道:“那他妈不是我姐姐。”
他面色阴冷,声线带着几分温怒,被踹的男生一个踉跄差点倒地,几个人后知后觉,他似乎是生气了。
陆诚阴晴不定的坏脾气他们是知道的,但这会又感觉不一样,温怒中掺了些别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相互交换了个眼神,把满肚子的好奇心咽了下去,识相的换了个话题。
陆诚眼底毫无温度,侧眸睨了眼,嗓音懒懒,又有些冲:“不想去吃饭了?愣着干什么。”
其他四人忙跟上去,七嘴八舌的讨好似的开口:“陆少难得请吃饭,怎么可能不去。”
“你说你,好好的提那个惹人烦的名字干什么,尽给我们陆少添晦气。”
“真是,提他干什么,再怎么样还不是陆家一条没用的狗。”
几个人打打闹闹,嬉笑声此起彼伏,陆诚皱了皱眉,在转身离开时,余光又不动声色的移到了时念念身上。
女孩安安静静的站在树下,卷发随意披在身后,身上裹了件米白色羽绒服,眸子里映了满天的漂亮雪景,她正双手合拢往手心里呼气,看起来又乖又软,可那一切都是在等陆笙的前提上,等他那个阴鸷冷戾天生反骨的弃子继兄。
又或者说,马上就不是弃子了。
陆诚想起几个月前,他缠着母亲宋姝妍叫她把时念念带到他身边,宋姝妍平日最宠他,几乎有求必应,他憋了一肚子火,计划着要到人后怎么报复回去,结果宋姝妍第一次没有如了他的愿,不仅没有要到人,还教育他少往那些没用的事上分心,不如多学学怎么当好一个继承人。
陆诚为此闹了脾气生了好久的气,宋姝妍心疼儿子,随即选了许多长得漂亮又懂事听话的女佣送给他赔罪,可那些人都不是时念念,少年一身坏骨,偏生不想叫陆笙活得比他好,只要是陆笙的东西,他都想抢到身边。
看着身边一个个陪着笑讨好他的佣人,陆诚觉得没意思,他见惯了那些人虚情假意的阿谀奉承,凭什么陆笙可以被人真心对待,可以有人对他好。
陆诚嘴角扯了分轻慢的笑,他踢开脚下的小石子,恶狠狠的想,谁他妈稀罕。
几个男孩离开没多久,陆续有初中部的学生走出校门,高中部还没有放学。
距离那个难以启齿的梦已经过了一段时间,而那几天,只要他和时念念有什么身体上的接触,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陆笙总会忍不住想起梦里,他低头吻她时的触感,真实的叫他觉得好似发生过。
只要稍微离得近了些,他乱了的心跳便会无处可藏。
也正是那个梦,陆则钏那句话,这段时间无法忽略的心跳声,心窝里细细密密的酸涩感,叫陆笙第一次去认真正视“喜欢”这个词。
宋乔今天请假没来上学,听说宋家出了事,江逸辞明显精神不振,整个人懒洋洋趴在桌子上,脸枕在臂弯里叹气。
他来回换了个方向趴着,手从桌子上里摸到手机,又开始啪嗒啪嗒敲着屏幕打字,像是在发消息。
江逸辞委屈巴巴的念叨:“笙哥,你说宋宋为什么不理我。”
陆笙眉骨跳了跳,有些受不了他那副小媳妇的样子。
江逸辞枕着胳膊,另一只手捏着手机,指腹在屏幕上上下滑动着,神色恹恹:“听我妈说,宋家最近有些情况,好像还挺严重的,但是宋宋不和我说,她从来没有想着倚靠过我。”
知道陆笙不会理会他,他又叹了口气,颇有些老成的自言自语:“跟你说这些好像也没用,你没有喜欢的人,可能理解不了。”
闻言,陆笙握着签字笔的手忽的一顿,笔尖在白色打草纸上留下一个黑点:“你……”
他皱眉,还是问出了心底那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低声道:“喜欢是……什么感觉。”
江逸辞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桌子上,显然是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他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陆笙:“笙哥,你这是有情况?”
陆笙抿着唇,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几许,他垂眸,声线冷淡,侧脸却崩的很紧:“你很感兴趣?”
江逸辞想说当然感兴趣,毕竟他没想到陆笙这种冷漠寡淡的人原来也会动了凡心,他一直觉得他们笙哥就像是从冰山里走出来的大冰块,那话到了嘴边,触碰到少年清冷的眼神后立马改了口:“不不不不不。”
江逸辞疯狂摆手,嘴角边蔓延开的笑意却暴露了他此刻的想法:“我一点也不感兴趣。”
少年收起那副没骨头似的懒散模样,他坐直身子揉了揉后脖颈,桃花眼里藏了点温柔,出声笑道:“不知道怎么说。”
江逸辞的面容带着几分少年的羞涩,声音又格外缱绻:“我这个人说不出那些漂亮的话,就是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见到宋宋更叫我开心的事情了,就好像全世界的烟花都在她身后炸开,特别好看。”
“笙哥,偷偷告诉你,其实我在小时候便认识宋宋了,那时候她还没有被接回宋家,从小在山里长大,我爷爷家也在山上,我小时候身体不好,被送到爷爷家养了段时间,因为吃药治疗的副作用变得很胖很胖,又胖又丑,周围人都不愿意和我玩,偶尔有愿意陪我玩的,都是为了我江家小少爷的身份,而不是我江逸辞这个人。”
“有一次我被欺负,他们把我骗到山上,然后把我推进一个挖好的洞里,那个洞并不深,但是我很胖,四肢不协调爬不起来,所以很困难,就坐在地上看他们朝着我大笑,是宋宋从天而降救了我。”
“那时候宋宋比我高,扎这个高马尾,短裤短袖,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身后背着个竹篓,好像是去山上挖草药,她拿着铲子呼拉拉一顿乱挥,很快便把那几个人打的上蹿下跳的跑了,把人赶跑后,她又把我从洞里面拽了出来,还一本正经的教训我那么大还被人欺负,我当时就想,这个小姑娘看着瘦的跟杆似的,怎么那么厉害。”
江逸辞缓了口气:“后来我就老喜欢去找她玩,虽然她一大部分时间不少上山去挖草药,就是在喂小动物,又或者在研究怎么种药材,还不喜欢我烦她,上次一只小猫跑到院子里那颗大桑树上不敢下来,宋宋一个人爬上树去救它,我看她坐在树干上手都在抖,还不承认自己害怕,还是我跑去找爷爷喊人架了把梯子,她下来后生了我好几天的气,说我瞧不起她,那姑娘倔强又嘴硬,其实心很软,一边嫌我又笨又烦,老是给她添乱子,一边又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提着扫帚跑的跟兔子似的窜过来护着我。”
江逸辞有些怀念,他托着脸,视线汇集成一个点移到窗外,窗外阳光烂漫,床帘微卷,细细碎碎的金光尽数落下,他盯着窗沿上坠着的那颗小水滴笑了笑,轻声呢喃了句:“后来我夜里突然犯病,被匆匆接回家治疗,走的时候都没有来得及和宋宋说一声,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等我再回去找时,听说那家人已经搬走了,我找了她好久。”
“再后来,便是在宋家看见了她,她以前和她爷爷姓,她和爷爷相依为命,被接回宋家后改了名字,因为她原来的名字里也有个宋,所以我喜欢喊她宋宋,宋宋变得优雅又漂亮,不再是那个穿着大裤衩整天灰头土脸到处乱跑的小女孩,我猜是宋宋还在生我当年不告而别的气,她总说我喜欢的不是她,其实就是她,我怎么可能连自己喜欢的人都记错,即使她改了名,即使好几年没见,我也不会记错。”
说着说着,江逸辞跨着张脸,再次委屈巴巴的扭头望向陆笙:“笙哥,你说宋宋什么时候可以理我啊,她今天一天没理我了。”
陆笙的眉骨又跳了跳。
陆笙听江逸辞自言自语的讲了半节课,他脸色黑了又黑,看他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到底还是没有忍心打断他。
但他大概似乎可以理解江逸辞的感情,时念念不在时,他也是这样,总感觉心脏里像是缺了块什么,空落落的。
陆笙眸色微暗,他伸出手轻抚向心脏的位置,微热紧绷的的皮肤下,心跳声沉稳有力,而时念念这三个字每出现在脑海里,胸腔内那颗心脏跳动的幅度便会下意识加快,鼓点一样,隔着衣物一下又一下传到他的手心,灼热又张扬。
又被生生拉扯,酸酸胀胀,泛着不可比拟的酸。
陆笙轻轻呼了口浊气。
在教室里时,陆笙觉得江逸辞说的格外矫情别扭,直到他走出校门看见时念念。
女孩穿着米白色的长款羽绒服,身后是颗缀满了雪的桂花树,桂花冬季依旧泛着绿,扁舟似的叶子包裹在雪里,远远望去像是挂满了珍珠。
看见陆笙,时念念一下子笑开,隔着老远对他挥手打招呼,映衬着明亮的天幕,那双潋滟着光的湖蓝色双眸像是藏着满天星河,唇色被白雪衬得娇艳,漂亮的过分。
也就是那一瞬间,在见到她笑容的那一瞬间,耳畔是快到几乎要跳出心口的心跳声,陆笙怔愣在原地,忽的就理解了江逸辞说的那句话。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见到她更开心的事,就像全世界的烟花都在她身后炸开,所有温柔余辉都落到她身上,他孤寂很久的世界突然像是春花开满山头,遮天乌云散开,春风轻轻拂过,到处是千树万树的花。
他好像,真真切切的在时念念的身后看见了世间最浪漫最漂亮的烟花。
第30章 030
怎么形容那种心情,陆笙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说不出文采斐然的漂亮话,只是觉得,就在那一瞬间,他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她眼前。
胸腔内那颗心脏跳动的幅度叫陆笙不得不承认,他对时念念的在意,他看见她对别人笑时的温怒,他那个难以启齿的阴暗又恶劣的梦,埋藏在心里所有偏执想法,全都来源于,他心动于她。
时间线被刻意拉长,陆笙恍惚意识到,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那份喜欢早就悄悄埋进心脏发出了芽,而如今,他清醒自知的看着心尖上那颗柔软的芽,在日积月累的浇灌下疯狂生长,藤蔓缠绕着他孤寂晦暗的心脏,开出漫山遍野的花来。
时念念看陆笙跟傻子一样站那发呆,她有些不明所以,还是一路小跑到他身边,手指戳戳他的手臂:“笙笙,你怎么了?”
女孩这句柔软亲昵的话,叫陆笙飘远的思绪回来几分,他垂眸,对上那双带着朦胧光晕的眼。
他在那漂亮的眸子里清晰的看见自己的身影。
陆笙不动声色的敛下眸底不断翻滚着的暗色,他攥紧书包,长长的睫毛倾覆下来,遮住眸中情绪,嗓音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没什么。”
时念念被他深沉的视线盯得隐隐有些不太自在,她压下心底的不适,下一秒,陆笙又恢复了以往她最熟悉的那副冷淡又说话不饶人的神情。
陆笙的目光轻飘飘落在时念念白嫩的手上,时念念没有带手套的习惯,这会被冻得指尖泛着红,她看着少年眉心微蹙,心下了然自己又要被教育了。
果不其然,陆笙掀起眼睫,面色不善的睨她一眼:“怎么又没带手套。”
时念念从鼻子里发出小小声的气音,小声道:“又不冷嘛。”
陆笙皱眉,直接冷声拒绝:“那也不行。”
见陆笙丝毫没有可以商量的口气,时念念知道只要他一皱眉,就代表这件事谁也反驳不了,时念念鼓鼓脸,老老实实从口袋里套出那双毛绒手套。
看时念念一副不太情愿的小表情,她半低着头,树梢上有一片雪花落在女孩长而卷翘的睫毛上,在光下变成闪着细碎莹润的小小光点。
陆笙无声垂眸看了会,他接过时念念手里正拽着的手套,随后动作轻柔的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了句:“念念。”
时念念微怔,抬起脸呆呆的看着他:“嗯?”
陆笙的语调转低转轻,他面色浅,看不出情绪,手里的动作却极其温柔:“你从来没有听过话。”
好像从他第一次见她那会,她就没有听过话。
虽然陆笙不是第一次给她戴手套,有时候时念念偷懒,也经常厚着脸皮麻烦他,可唯独这次,却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太一样。
就连他说的那句再寻常不过的教育她的话,与以往也不太一样。
时念念盯着握住自己手心的那只手,陆笙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纹理细腻,一根根皆是修长有力,冷白皮肤在黑色羽绒服的衬托下泛着玉质骨感的白,漂亮的仿佛被精心雕刻过似的,他的手比她大了许多,轻而易举的便可以将她的手包在手心。
许是陆笙的手很温暖,又或者是他的神情太过认真,时念念恍惚觉得,周围沾着冷意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暧昧起来。
她看着陆笙给她带好手套,又伸出指腹压了压她发顶上一缕翘起的呆毛,这才收回手站在她面前。
少年的面色一如既往的浅淡,眸光如今年这场清冷的雪,可时念念偏偏在那漆黑深邃的眸里察觉出来一些别的情绪,她看不透,又看不懂,只见那情绪深深浅浅的浮着,浓重的如化不开的墨色。
时念念眨眨眼,企图晃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下意识便问道:“你……”
她想问他今天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等她对上陆笙带着几分清冷倦懒的黑眸,时念念“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陆笙面色如常,半垂着眼睫问她:“怎么了。”
时念念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她在心底极力唾弃了自己总爱胡思乱想的坏毛病,随后从口袋里掏出暖手宝塞进陆笙手里,漂亮的眼弯弯的,露出嘴角边两个梨涡:“笙笙,这个给你。”
手里忽的挤进一个温暖的物什,暖手宝像是被人提前预热过,这会温度很高,顺着指尖一点一点渗入皮肤,驱散了骨子里的冷意。
陆笙看了眼手心里那个小小的带着点毛茸茸的白色小熊。
时念念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出声打断他,一点也没有给陆笙拒绝的机会,弯唇笑道:“你看,我自己也有一个。”
说着,她从另外一边口袋里掏出另一个粉色的小熊递到陆笙眼前给他看。
陆笙的视线在小熊的脑袋落了半秒,又移到时念念那张面容娇憨的脸上,女孩声音软,长睫缱绻,眸子细致晶亮,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陆笙心神微顿,一颗心也软了下来。
“嗯。”陆笙握紧手里的小熊,轻声开口:“回去吧。”
今天是陆笙的生日,时念念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全都是他喜欢的,足足有七八道,等吃完饭后,时念念还没来得及给他生日礼物,陆笙轻描淡写的来了句,叫她收拾东西,一会有人来搬家。
时念念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直到听见敲门声,她跑去开门,门外赫然站着管家和几个黑衣保镖,保镖看见陆笙,一个个皆弯腰恭敬开口:“大少爷。”
动作要多整齐有多整齐,比她之前花钱雇的人仗势还要大。
陆笙的眼里没什么温度,只是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一语过后,他看了眼一旁站着的许叔,许叔自然也了解了大少爷的意识。
紧接着,时念念看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在许叔的带领下将小楼里的东西一个接着一个往外搬。
再然后,便是时念念被陆笙牵着上了车,车子驶出陆家庄园,又走了大概不到八分钟,来到了一栋较为独立的双层小别墅前停下。
别墅不大,但和小楼相比简直天差地别,时念念站在光鲜亮丽装修精致豪华的客厅里时,她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他们搬家了。
别墅里家具齐全,小楼那边只带了时念念养的几盆花,还有陆笙的衣物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等等,东西不多,再加上佣人办事快速,没一会便都收拾妥当了。
陆笙和管家正在客厅说话,少年难得神情严肃,似乎在商量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时念念见陆笙很忙,没去打扰他,自己一个人在别墅里随便逛了逛。
时念念逛了一圈,大致摸清了基本构造,陆笙不仅在他的卧室旁给她留了间屋子,就连装修风格都是她喜欢的,她甚至还在二楼的众多房间里发现了一间,被改装后的家庭电影院,架子上堆满了她爱吃的零食。
等许叔离开时,天色渐晚,客厅内巨大的落地窗被投下斑驳月影,陆笙没看见时念念的身影,是留下的佣人告诉他,说时小姐去了后院。
别墅虽比不上陆家庄园那般豪华,但是院子后有一个很大的人工湖。
月色冷白如雾,落在湖面上像是铺了层细碎的银,冬天的黑夜又浓又长,无数星星浮在如玉的水面上,远处繁星点点,隐约还能瞧见幕布上那轮泛着光的弯月,身周点缀着朦胧光晕。
时念念站在岸边,彻彻底底傻了眼。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愈发的近,直至停在她身后。
陆笙将手里的外套披在女孩身上,他垂眸对上那双亮晶晶又满是惊讶的眸,笑了下:“喜欢吗。”
时念念的长睫颤了颤,小声问他:“所以你这段时间都在忙这些吗?”
“嗯。”陆笙收回目光,抬眸望向不远处的湖泊,少年瞳色被月夜衬得更加的深邃,半张脸隐没在黑夜里,看不出情绪如何,“陆则钏问我愿不愿意去公司,我答应了。”
陆笙声音一顿,随后又道:“只不过我提了一个条件,就是搬出去。”
他做出那个决定,便已经可以想象出宋姝妍气急败坏的恼怒神情,也算是正面表明了和宋姝妍还有陆诚站在对里面的态度,以后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他不想继续留在那个让他厌恶的家里,再加上……
陆笙转脸看向身旁的时念念,她身上披了件他的黑色大衣,大衣对她来说有些长,整个人小小一只侧身站在光里,白嫩嫩的指尖捏着衣扣,耳畔一侧碎发被挽在耳后,露出小巧莹白的小耳朵,被风吹得微微泛着红。
看起来又乖又软。
陆笙心神微动,心跳声像是鼓点,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撞着他的胸口又疼又痒,他第一次这般觉得,原来在面对喜欢的人,就连她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他也觉得如此欢喜,更移不开半点视线。
陆笙克制住想将她抱紧怀里的冲动,喉结小幅度的滚了下,他伸手,自然又熟稔的去给时念念挽大衣衣袖。
时念念身份特殊,她不会变老,留在人多的地方容易被人发现她与别人的不同。
他将衣袖向上挽起几分,露出女孩皓白纤细的腕子,在收回手时,指腹若有若无的轻轻擦过那处肌肤。
月色浅淡,落在陆笙脸上打下一层淡白柔光,衬得脸部线条格外柔和,他半低着头,细密眼睫下的眸子似有暗波涌动,又莫名显出几分缱绻的意味,神情认真又温柔:“以后你想留下,是变成人,还是人鱼,又或者想回海底,都可以。”
其实陆笙是有私心的,他希望时念念可以留在他身边,那时他还分不清什么叫喜欢,只是觉得他不想时念念离开,他想她永远都在,即便如此,陆笙还是将别墅选到了沿海。
别墅与陆家庄园离得并不远,这一片都是陆家的区域,陆笙选择了这里,只是因为离时念念住的海底很近,陆笙也不清楚美人鱼长时间变成人或者待在湖泊水里会不会有影响。
时念念感动的两眼泪汪汪,她穿成美人鱼后,对水质特别敏感,所以在看见这片湖泊后她便发现,这里的水很干净,是海洋生物喜欢的那种。
而如此纯粹的人工湖泊,可想而知陆笙废了多少精力和时间。
感动之余,时念念将口袋里一直保存的很好的生日礼物拿了出来,是一个丝绒质地的小盒子。
她打开,柔软纱布里包着一条银质男士项链,链条款式极其简洁,只是最中间坠着的是一片银色鱼鳞,鳞片质地莹润细腻,在光下泛着熠熠的光。
那鱼鳞陆笙很熟悉,是美人鱼的尾鳞。
这个念头传来时,陆笙微怔,视线一瞬不瞬的落在时念念身上,他明明记得,时念念平常最喜欢的便是她那条银色的鱼尾,她每天都要花好长的时间去打理它。
时念念被他盯的有些不好意思,眨着眼睛看他:“生日快乐笙笙,这是生日礼物。”
见陆笙不说话,时念念抬眸便撞进那双漂亮的眼,她的眼尾又弯了几分,眼睛亮晶晶的,小声解释:“人鱼的鳞片可以保佑一个人平安。”
当初时念念在纠结要送小反派什么礼物好,还是系统告诉她,她可以拔下一片鳞片送给陆笙。
人鱼基本上全身上下都是宝贝,尤其是最为珍贵的尾鳞,可以保平安。
唯一的缺点就是拔尾鳞的时候很疼,就像是硬生生从人的身上拔下一颗完整无缺的牙,疼的时念念眼泪哗啦啦的掉,没一会便攒了好多珍珠,可时念念并不打算把这些告诉陆笙。
她将项链小心翼翼放进少年的手里,时念念扬起脸,长睫随着动作幅度而轻颤,小姑娘眼眸澄澈,眼尾微扬,漂亮的像是藏了星子,对上陆笙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把它给你,希望笙笙可以平安顺遂,万事胜意。”
时念念的尾音轻飘飘消散在风里,下一秒,陆笙忽的俯下身子抱住她,他抱得很紧,手臂牢牢缠着她的腰,额头枕在女孩柔软的肩上,时念念重心不稳,向后踉跄一步才站稳。
陆笙心底的情愫浓烈滚烫到不行,心跳快到毫无章法,就在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胸腔内那颗心脏跳动的幅度简直要无法控制,连温度都变得灼热。
“嗯。”
陆笙声音沉闷,哑声道了句:“谢谢……”
时念念刚想问陆笙怎么了,耳畔传来少年暗哑的一句谢,她一顿,随后弯了下眼睛,笑着揉了揉肩上毛茸茸的脑袋:“跟我说什么谢谢呀。”
想了想,时念念又揉了揉陆笙的发顶,声音温柔又柔和:“希望我们笙笙永远开开心心,永远健健康康长大。”
听着时念念哄小孩子的语气,好像她每次都是这样,把他看做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陆笙微微有些烦躁,他想说他不是小孩,可他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陆笙扯了扯嘴角,第一次那么热烈又急切的盼望着长大,成为梦里那样,可以光明正大的独占,叫她眼里只容得下他。
十七岁的少年第一次在心底向神佛许愿,希望时间过得再快一些,希望时念念永远留在他身边。
好像自从搬家之后,时间似乎变得格外的快,时念念在别墅里度过了一个四季轮回,再一次迎来了白雪皑皑的冬,陆笙已经十八岁了,上了高三,她兜兜转转陪了陆笙两年。
这一年里,陆笙个子拔的很快,时念念一开始还会估测他又长高了多少,后来发现自己估测的速度都比不上少年身高增长的速度,再后来,她和陆笙身高差距越来越大,她垫脚垫的费力,也就放弃估测身高了。
陆笙不再收敛自己,逐渐显露锋芒,经常和陆则钏一起出入各种商业场合,一改陆家弃子的谣言,包括在学校,样貌顶尖,成绩顶尖,家世顶尖,除了那张比以往还要清冷疏离的面容,找不到一丝缺点,陆陆续续有不少女生偷偷给陆笙送情书,但少年性子冷脾气差,不知道惹哭了多少女生。
而宋姝妍明着或背地里给陆笙找麻烦,彻底和他撕破了脸皮,陆诚更是和陆笙站了对立两面,淮中所有人都知道,陆家两兄弟,一个是大魔王,一个是小魔王,哪一个都不好惹。
家里有女佣,陆笙又长大了,基本上所有的事都不需要时念念操心,时念念每天过得清闲自在,小反派的黑化值已经稳定到了一个安全期,她也可以随时随地还没有任何副作用的变成双腿,偶尔会留下来过夜,累了会去湖里变成原型,再时不时回海底看望她的朋友们。
对于时念念来说,长大后的陆笙哪里都好,唯一一点不好就是她和陆笙相处时,少年长得太快,那种与生俱来的侵略感愈发的强势,她已经完全不占据主导方,反而更像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一个,就连她以前那些哄小孩子的招数也完全没用了。
冬天过后,转眼迎来了万物复苏的春,三月份的春天在傍晚仍带着几分凉意,瞧着窗外乌云密布有下雨的趋势,时念念怕陆笙没有带伞,想了想,她叫司机将她送去学校去接他。
前不久陆笙还因为她很久没有亲自去接他放学而摆了脸色,时念念好不容易把人哄好,怎么也要走个过场。
陆笙今天被班主任因为学校的事情留下,等他走出办公室时,班里已经一个人也没有,值日生没有拉窗帘,夕阳温柔的余辉落下,给整间屋子侵染了暖黄色的光。
陆笙按亮手机,正准备给时念念发消息,眼前忽的落下一片阴影,他掀起眼睫懒懒望了眼,与堵在后门的宋乔四目相对。
对上少年漆黑淡漠的眸,宋乔心底本能的发颤,但还是鼓起勇气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道:“陆笙,能不能耽误你一会。”
陆笙嘴角一扯,他冷冷看她,声音如眸色一般凉薄:“我说了,不要把注意打在我身上。”
宋乔心知肚明,她那些小心思眼前这个少年从一开始便察觉了出来,上次被警告过后,她很少再去招惹他,可这次她真的找不到比陆笙更合适的人。
宋乔紧咬着下唇,掌心被指甲掐的泛白,声线都在打着颤:“算我求你。”
陆笙眼底毫无温度,眸底的光又冷又凉:“看着江逸辞的面子上,我最后说一遍,宋家的事陆家不会参与。”
见他把话说的死,宋乔咽下嘴里腥甜的血腥味,几乎是豁出去般从嗓子里扯了句:“如果说,我告诉你一个时念念的秘密呢。”
闻言,少年眉心微蹙,他侧眸看她,毫无波澜的眸底泛起了一丝涟漪。
那一句话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宋乔半个身子靠在门框上支撑着自己,她闭了闭眼,嗓音狼狈又沙哑,却又字字清晰:“时念念……”
宋乔缓了口气,才断断续续的说出口:“时念念不是这个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