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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第 141 章


    “慢些说, 怎得这么急?”宓凤娘上前扶住妹妹。


    “他,蔡诏,他要归宗!”鸾娘一口气差点憋在嗓子里噎住, 说完后就疯狂捶打自己胸口,想把那憋屈散出来。


    “什么?归宗?”宓凤娘一听就柳眉倒竖,“欺负我宓家没人了不成?走,我们去寻那厮算账。”


    “等等。”叶大富赶紧上前拉住妻子, “先问清楚情形,再找你们族老和村长一起商量, 先别贸然打草惊蛇。”


    “他都大咧咧告诉我们了还算什么打草惊蛇?”宓凤娘不服气,不过到底还是拉着妹妹坐下了,“从头说来,他到底什么打算。”


    一边玉姐儿奉上茗茶, 鸾娘接过后连着“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她素来跟着县令夫人学风雅, 从未这么大口喝过茶, 可见是气得发狠了。


    “这些天我瞧着蔡诏心不在焉,还当他是有二心要置办外室呢。喏,那天我不是跟姐姐念叨过一句么?”


    宓凤娘点点头:“当时以为那厮要纳小, 如今看来跟纳小差不多。”


    “于是我就问了他一回。”


    鸾娘听姐姐的叮嘱穿了好衣裳, 戴了好首饰,今天请蔡诏进城玩, 在城里的酒楼点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还打了两角酒,烫好后用银壶装了,给他敬了几杯酒下肚, 方才小心问夫君:“近来可有什么心事?”


    见蔡诏沉吟不语鸾娘便又按照姐姐的叮嘱温声细语扮温柔:“我们夫妻一体多少风雨都一起经过了,难道有天大的事不能跟我说么?”


    她说话温柔小意, 蔡诏终于开口了:“我……我想给孩子们改回姓蔡,我也改姓蔡。”


    原来蔡诏当初成亲时连自己的姓氏都改了,也就因为习惯使然所以日常应酬上还按照蔡姓,实际户籍册页全部改成了宓。


    “那是为何?”鸾娘没想到听到的消息比丈夫要纳妾更让人崩溃。


    “因着……如今我深得县令大人看重,他只怕还要高升,我也难免水涨船高,到时候我跟着他高升,户籍上姓氏与实际姓氏不同,只怕麻烦。”蔡诏硬着头皮解释。


    “谁会看你的户籍册子?再说要嫌弃麻烦,你就在日常也自称宓诏便是。”鸾娘作为招赘女,自然是比宓凤娘还硬气几分,对丈夫也没那些顺从,反而句句强硬。


    “那怎么成?都使惯了的。”蔡诏支支吾吾,“再说孩子们,说不定县令夫人要我们女儿做儿媳妇,我们儿子读书也厉害,难道要他们嫁娶考功名时被人瞧不起,说成是赘婿家出来的?”


    说起儿女,鸾娘还真迟疑了,她自然是很疼爱孩子,不希望他们的人生有什么不顺利之处:“儿子读书……难道有律法不许女户家儿子科举?不应当吧。”


    “自然是许的,可是同窗们揭底,以后入仕同僚们攻讦,这都是污点啊。”蔡诏擦擦额头,“之前县令大人同僚拿他年轻时不孝顺伯父的事拿出来做文章,你可记得?”


    这鸾娘是知道的,政敌们说伯父去世时县令的孩子降生说明了县令不诚心守孝。当时县令夫人头疼了好几天,连连抱怨:“给爹娘守孝也就罢了,给伯父守得哪门子孝?真是一群吃饱了撑的的酸儒。”


    见鸾娘迟疑,蔡诏又说:“还有女儿,你我心知肚明,县令夫人将小公子视作凤凰蛋,必然会精挑细选儿媳妇,到时候我们孩子有这一层出生夫人嘴上不说什么悄悄筛掉了我们女儿。当然我们也可以说给女儿另选他人就是,可是咱们清楚,女儿已经是神思不属,当真能释怀?”


    鸾娘咬唇,唇色渐渐变得发白,她自然也知道其中的道理。


    可——


    “难道每条路都只能指向改姓么?”鸾娘不甘心,“那我爹娘在世时你是怎么说的?”


    蔡诏哑口无言,当初他的确当众立下誓言,说要改姓,心甘情愿做赘婿。


    “可如今情形变了啊,当初谁也没想到我能从一个打杂跑腿的擢升到师爷。”蔡诏喃喃自语。


    鸾娘实在听不下去了,将桌上饭菜尽数扫到了地上后撒腿就跑。


    “我说你身上怎么一股酒味呢。”宓凤娘吸吸鼻子,“只不过如今他入赘,这饭菜赔偿的银钱是不是得用他的钱?”


    “原来是富了之后要改姓氏。”叶大富将跑题的妻子拉回来,问鸾娘,“说到底要看你怎么办?”


    \"我?\"鸾娘讶然。


    “是啊,他执意改姓,若不涉及财产,只怕官府也管不了。”叶盏插话,"姨母若是要跟他一拍两散,咱们就帮姨母要回宓家财产,姨母再行招赘,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若是姨母不想和离,那就得劝姨父打消主意。"


    “我……”鸾娘一时思绪纷乱,她抬起头,求助似看着姐姐,“一边是我们夫妻多年,一边是父母宗族……”


    她自立女户,性格原本坚强,可是如今也泪涟涟,一时为难住了,毕竟父母已去世,丈夫孩子伴随她多年,又岂能轻易割舍?


    “不急,你慢慢想想。”宓凤娘倒很沉着,“我去问问孩子们,看他们要跟蔡还是宓。”


    没一盏茶的功夫,蔡诏就回来了,脸上也很是沉痛。


    宓凤娘想骂他,被叶大富拦住了:“老弟,你这有点不厚道啊,如今你发达了不假,可到底是借着宓家的资财起的家。”


    否则他一个没有科举过的白丁,凑在县令跟前打杂,什么时候出头?


    蔡诏脸红。宓家资财给他买的好衣裳、佩戴着好玉佩,县令一眼就在一片脏兮兮的帮闲种指定了他。


    后面县令指派他去办事,都是因为宓家的人脉和钱财帮他从容办好,所以才得了县令青睐。


    之后去四川上任,路上的盘缠、花费都是宓家的钱财。


    想到这里他舔舔嘴唇:“这钱,我一定会还的。”


    “这是钱的事么?”叶大富大摇其头,“你哪里对得起我岳父岳母?”


    他没说脏话,态度也不激烈,可是字字扎心。


    蔡诏无地自容:“我知道兄长看不起我,可我爹娘年事已高,头发花白,如今就哭着盼着我认祖归宗,为人子女我不能不孝顺啊。”


    “他们将你送走时难道不知道这就是改祖宗的事?”叶大富毫不留情揭穿,“若你还是当初那个穷小子,你父母还会搭理你吗?”


    蔡诏头低到都快埋进地里去了,可嘴上仍旧不改口。


    叶大富摇摇头:有些人就如中了蛊毒一般明知那段路是错还是会走,只怕难劝。


    蔡诏明知道父母不爱他,可是当初被遗弃所以才会更渴望父母之爱,所以明知父母催自己认祖归宗是为了钱和权力却仍旧愿意相信那是爱。


    叶盏也摇摇头,对于一个深受古代教育荼毒的男人,只怕一时割舍父母、宗族、家族荣耀这些东西难。当初不得已,如今有了条件一定要弥补回来,看蔡诏那架势不会改主意了。


    家人都看出来了,鸾娘也看出来了,眼泪豆大,落到衣裙上都能砸出声音来。


    两个孩子里,女儿想跟父亲改姓蔡,儿子还算有点良心,想跟着娘的姓氏。


    问过后宓凤娘倒有了打算:"不如你们和离,就将儿子写在你名下,宓家后继有人,你就当花了这十几年借了个外人的种,分毫不差。"


    就是好好的家从此要四分五散。


    鸾娘又哭了,在家里哭了好几天后擦擦眼泪,起身进厨房做饭。


    过一会就端了一桌菜上来。


    宓凤娘欣慰:“看来是想通了?”


    鸾娘拿起筷子恭恭敬敬递过来:“城里虽然有川味饭馆,到底不地道,姐姐也尝尝成都府美食。”


    鲫鱼用小火细细煎得焦黄焦黄,旁边的蘸料碗里细碎的韭菜和姜蒜打成泥,再撒上胡椒和盐巴,散发出激烈的气息。


    “这是什么吃法?”宓凤娘觉得很有趣,又看其 他菜。


    排骨炸过后用橙泥和薤菜末炒制过,金黄的排骨上沾染了一层淡淡的橙子酱,看着就让人很有胃口。


    又看旁边一道丙穴鱼干,这是特产于私产四川的一种鱼,妹妹回京城时候带了风干鱼来,此时用大火蒸熟,腊鱼的淡粉色肉上滴下了一滴滴透亮汁水。


    还有一道蒸鸡,是将鸡肉切块蒸熟,表面用栀子黄抹过,所以鸡皮金黄,鸡块横截面还能看见骨头带着微微的血色,显然火候刚到就出锅了,这样的鸡不用吃就能猜到很好吃。


    鸾娘看着满桌饭菜,嘴唇咬了咬,到底鼓起勇气开口:“姐姐,我不想让我的家支离破碎。”


    “那你的意思……”宓凤娘听懂了,差点被这个妹妹气死。


    “夫君改姓就改吧,但我也不会和离,家里这些年花销的钱财我都会还回去,还有利息我也会算算清楚归还宓家,我就当是嫁进了蔡家。”鸾娘端端正正给姐姐行了个大礼。


    “好啊你个天不盖、地不载、该剐的贼,你对得起爹娘么?!”宓凤娘这回是真怒了,别说吃饭了,直接把筷子拍到了桌面上。


    第142章 第 142 章


    ……


    屋内一阵鸡飞狗跳。


    玉姐儿和叶盏两个齐心协力, 才能勉强控制住气势汹汹的娘亲。


    姨母站在当厅哭得满脸泪痕,华美的褙子被撕裂成丝缕,精心梳好的灵蛇髻掉落大半头发在肩头, 脸上脖子上还有红痕——宓凤娘非但文斗厉害还是武斗翘首。


    “姨母改天再来。”叶璃急着扯姨母衣袖就往门外走。


    然而鸾娘不动。


    叶璃纳闷:好汉不吃眼前亏,怎得姨母不躲?


    非但如此,就连刚才挨打时都老老实实不动弹半分。


    叶家兄妹多,小时候不懂事闹急眼打架也是常有的, 叶璃有丰富的打架经验,自然知道打架的精髓在于即打即躲。


    这姨母不躲, 是犯傻了不成?


    “你这遭着实不厚道。”叶大富老神在在坐在一边,不劝架,嘴里吧嗒吧嗒磕着火麻籽,“岳父岳母泉下有知……”


    “就算男人也有为了情爱放弃父母的, 为何到我头上又这般苛刻?”鸾娘忽得抬起头, 眼神里有不甘心和倔强。


    “你个没良心的。”宓凤娘挣脱不开, 气得原地跳脚,“爹娘的财产助了那男人高升,男人过河拆桥也就罢了, 你跟着闹腾?”


    “可是我们多年感情, 再者儿女怎么能分开从此成了两个家?女儿如何婚嫁?儿子难免被同僚嘲笑。”鸾娘抹了抹眼泪,“若是换成姐姐呢?舍得舍弃这一家人?”


    “若是男人这般做我当场就能让他知道汴河里有几只鱼虾!”宓凤娘气冲冲。


    “可是当初承嗣女是姐姐啊……”鸾娘委屈巴巴, “姐姐看中了你要嫁去叶家,才换了我来招赘。我贪慕亲人情爱又有什么错?难道姐姐就此要跟我绝交?”


    “……”叶大富卡壳。


    宓凤娘高举着要打妹妹的手定格在半空。


    当初承嗣女的确是她这个老大,奈何她看中了叶大富执意要嫁,妹妹也看中了蔡诏, 两人便商量了一番,大姐出嫁, 老二招赘。


    现在回想,虽然是两人自愿,但仍旧对不起妹妹:愿意招赘的男人自然整体品性都比寻常男人差一个档次。


    蔡诏如今虽然事业有成,但人品欠缺就是例证。


    想到这里鸾凤娘要教训妹妹的手是怎么也打不下去了。同胞姐妹,打她是怒其不争,可是儿时一起玩闹、出嫁后互相惦记、天南海北寄来信件和土产,那些情谊都历历在目。


    鸾凤娘的手无力垂下。


    她叹口气:“你走吧。”


    鸾娘吸吸眼泪,还记得匆匆行了个礼:“姐姐气消了我再过来。”


    鸾娘走了,宓凤娘像失去了力气一般,一下瘫软在地上,叶盏和玉姐儿赶紧扶她回餐桌。


    叶大富过来给她按按后背胳膊:“鸾娘虽然混账,可最后一句话倒说到了点子上。”


    “那怎么办?”宓凤娘心乱如麻,只觉什么都乱糟糟一团,解不开。


    “不如这样?”叶大富示意她附耳过来,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兄妹几个看不见,只见宓凤娘脸上的表情从讶然到释然,最后甚至还有心情挥挥手示意儿女们:"先吃完饭,再说。这么香的饭菜浪费了多不好。"


    孩子们狐疑,怀着困惑举起筷子。


    排骨炸过后酥酥脆脆,吃进嘴里先尝到酸酸甜甜的橙子酱,很是开胃,叶盏觉得这道川菜很像现代的糖醋排骨或话梅排骨。


    舌尖触及到橙酱后便能咬开排骨,这油炸过的排骨表面水分都被炸光了,外脆里嫩,外头酥酥的口感很有嚼劲,里头的排骨肉却很嫩,肉汁饱满,都被油锁住了,所以一点都不柴,饱满很滋润。


    那道风干丙穴鱼虽然是风干鱼,但仍旧保留了丙穴鱼的美味,很鲜,与汴京常吃的鱼类都不同,吃完后舌根儿还留着一丝淡淡的甜。


    油煎过的鲫鱼连鱼刺都脆到能直接咬断,所以没有了挑刺的烦恼,蘸料也很有特色,有盐巴的咸、有胡椒的冲、有韭菜姜蒜的辛辣。吃得人忍不住吃一口米饭。


    蒸鸡则很嫩,金黄色的鸡皮柔韧又丰腴,吃一口就感觉满满的鸡油浸满口腔,鸡肉则很嫩,蘸着生姜泥很是提味。


    一家人吃得很是满足,就连叶盏从专业厨师的角度也称赞:“每道菜都很有特色。”


    此时辣椒还没传入中国还没有湖广填四川,川菜就已经能做这么好吃,可见四川人民的美食能力是写在基因里的。


    “汴京城里有不少川菜馆,我尝着姨母做出来的菜肴比那些川菜馆都香!”玉姐儿发自内心感慨。


    说完后又赶紧吐吐舌头,看宓凤娘的脸色。


    宓凤娘苦笑:“无妨,你们娘难道就这么凶么?”


    何止凶,简直凶神恶煞,今天目睹了那一场争斗,叶家孩子们顿时对娘很是恭敬,吃饭都没敢多讲话。


    “都吃完了,你娘有话要宣布。”叶大富咳嗽一声开口。


    孩子们自然是都看向宓凤娘。


    “牛不喝水强按头,既然你们姨母姨父不愿意再招赘,我就是再怎么反对也无用。不如由着他们去。”宓凤娘一字一句。


    “那……娘就这么罢休?”叶盏赶紧问。


    “当然不会罢休。”宓凤娘态度很强硬,“我会押着那两人去爹娘墓前磕头赔罪,还要蔡诏家父母也来墓前赔罪,自然有族老街坊见证,还要将她们的账册重新梳理一遍,你姨母算外嫁,我给她点一份嫁妆,叫蔡诏一分钱的便宜都不能占!”


    叶盏笑起来,这么气势汹汹才是自己熟悉的娘:“娘替外祖出这个气就好。”


    “何止?”宓凤娘笑笑,“还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怎么?这还不够解气?孩子们都竖起耳朵。


    “既然你姨母算外嫁,那宓家的姓氏不能断在这一代,我决定招赘。”宓凤娘斩钉截铁。


    “哐当。”几个孩子的茶杯齐齐掉在桌上:


    “娘?”


    “娘!”


    “那爹呢?”


    “那我们呢?”


    “你们娘招赘,我入赘。”叶大富美滋滋在旁边搭腔。


    孩子们:……


    原来饭前爹神神秘秘跟娘出的主意就是这个啊。


    “五个孩子随便你们娘挑,都姓宓都行。”叶大富跟孩子们严肃说,又转头跟妻子柔声说,“如是必要,我跟你姓宓也行。”


    “咳咳咳!”就在这当口银哥儿开始咳嗽。


    大家都看向了银哥儿,自然都明白了他在抗议。


    如今叶家面对的困境,不就是银哥儿婚事面对的困境吗?


    宓家招赘,阮家在招赘;


    叶大富毫不犹豫入赘,连孩子们姓氏都拱手相让,银哥儿自然也是毫不犹豫;


    就是叶大富不愿意让银哥儿入赘。


    孩子们都捂嘴笑,叶盏也笑:爹,您可真是双标啊,不让二哥入赘,结果自己连半天都没犹豫,只用了一顿饭的功夫,不,饭前就毫不犹豫做出了决定。


    如今看你怎么收场。


    叶大富看向了银哥儿,不好意思舔舔嘴唇。


    他没有半点做爹的架子:“也罢,银哥儿想入赘就入赘吧。”


    宓凤娘松了口气:“没想到妹妹家出了这幺蛾子倒让我家的棘手事迎刃而解。”


    “所以烦恼自然是解决烦恼?”叶璃吐吐舌头,发现一个大哲理。


    解决了银哥儿的事,大家又回到叶大富入赘的事:“叶家宗族不同意怎么办?”


    “那我就说,你们爷爷奶奶反正不喜欢我,只偏向你们二叔,这样一来正好合乎他们心意呢!”叶大富满不在乎,“反正他们二老也不能从墓里爬出来跟我算账。村里人谁反对我就说那请二老晚上给他托梦好好说道说道。再说村里的蔬菜粮食生意都要仰仗我们酒楼,不敢说什么。”


    “如今也就你们大姑母,她性子好,一门心思在自己的缝纫脚店上,自然也没有二话。”


    “那……”兄妹几个对视,如今就剩下一个问题了,谁改宓家的姓氏。


    几乎没有犹豫,除了叶璃孩子们齐刷刷举起手。


    “怎么回事?!”叶大富急眼了,“我就这么不受待见?”


    叶盏觉得很有意思,没想到穿越一段时间她从姓叶改成了宓姓。


    这倒无所谓,本来她那一批孤儿都姓“党”的,她是个例外,她本姓叶也是因为发现她的时候正好有片红红的枫叶落在了她襁褓里,所以警察发现时给了她一个叶姓,再送进孤儿院就顺顺当当成为了叶姓。


    叶大富看向了唯一的叶璃:“还是小女儿贴心。”


    谁知叶璃举手问:“我能不能改姓八大姓?”


    叶大富:……


    “算了,反正我也随着你们娘改姓宓。”


    商量出了解决方案,宓凤娘和叶大富便先去寻鸾娘,看着蔡诏惊愕的目光,叶大富自豪挺挺胸膛:瞧瞧,一样是被爹娘不喜,软骨头只敢骗自己,而真男人就敢连爹娘都不认。学着点!


    蔡诏不知道是不是也想通了这一点,脸色一下灰白,没了一开始听到这消息的得意,转而垂头丧气,似乎一直在思索什么。


    不过没人搭理他,接下来的日程太满了,要清点鸾娘奁产单子、要改各种麻烦的文书、要比照嫁妆给鸾娘一份、要请两村里正和族长、还要挑个好日子去宓家坟墓祭祀告慰先祖。


    蔡家父母没想到自己撺掇儿子居然能惹得叶大富改姓,叶家族亲们当然很是遗憾:叶家几口蒸蒸日上,本来能够庇佑族人的,如今都要去荫蔽宓家族人了!


    但他们又无力阻拦,如今银哥儿在马司做官老爷的、盏姐儿开着大酒楼、宓凤娘还是能跟长公主说上话的官媒,几个农户哪里惹得起?


    这气又不能冲着叶大富撒,于是叶家族人趁机给蔡家亲爹套了麻袋,狠狠打了老头子一顿出气。


    第143章 第 143 章


    寒食节到了, 寒食节第三天是清明节①,要昭告祖先的事便定在了这一天。


    叶盏早在寒食节前就开始准备食物,元朝之前的寒食节全部禁火, 因此要在节日前准备吃的食物,一来酒楼售卖,二来准备祭祀所用。


    第一样食物是子推燕,白面嵌红枣蒸熟后做成燕子状, 用柳条插在门窗上。这是为了纪念介子推的民俗,有的人家懒怠自己做, 便都在外面买。叶家酒楼蒸了几百个,用油纸包好,有来就餐的客户就免费赠送两个。


    第二样食物是麦糕、乳酪、乳饼,这都是这天民间常吃的食物和祭祀食物, 大面盆和好面后再上锅蒸熟, 工坊里半天都弥散着奶白的雾气, 窗棂上凝结了一层淡淡的水珠。


    即便辛劳,小娘子们却各个干劲十足:每次销售她们都能拿提成,自然是盼着售卖的食物越多越好。


    叶盏又带着伙计们卤了十几锅卤肉, 蹄膀、猪蹄、烧鸭、卤鹅、鸡爪,


    又做了些糟卤,譬如糟卤鸭翅、鸭脖、鸭身、鸡叉骨之类。


    在实际售卖时叶盏发现富足之家很喜欢酒楼里出售的鸭肠、鸭翅等鸭货, 反而穷人更喜欢鸭身,不过仔细琢磨下叶盏就明白了:此时还不像后世那么富足,没吃够油水的居民更喜欢吃肉、油,而不是翅膀、锁骨这样啃半天才能吃点肉丝的鸭货。


    再就是烤鸭和盐水鹅, 肉食煮好后吊高晾干水分,煮时加的盐分和香料能增加它们的储存时间, 这几种做法做好后可以放好几天不坏,因此叶盏教导徒儿们多做了些。


    来叶家酒楼的客人们就惊讶发现酒楼里如今居然也有寒食节食物出售。


    “这些都能保存几天,正好这几天吃。”伙计们热心介绍。


    卤肉、糟卤这些都是凉了也能吃,不用开火,正好适合寒食节禁火的情形,食客们纷纷点头:“切些酱肉到时候回家吃。”


    叶盏笑眯眯给他们装盒,一边讲解做法:“到了饭点,刀片薄薄削几片酱驴肉,要薄到能看见日影那种,塞进白面饼里,一口下去,嗬,酥饼一层层咬开里头芝麻粒清晰可咬,再加上酱驴肉卤香,就算是一顿正餐了。”


    “晚上那顿将卤猪耳下来,倒些醇厚的酸醋,再加点荆芥、韭菜末一起凉拌,也足以慰藉肠胃。”


    她描述得很是生动,让食客们一听忍不住咽口水。


    都买完了叶盏还递过来一份油纸包包着的糕点:“这是子推燕,凡是咱酒楼吃饭的食客都能获赠一份。”


    虽然这子推燕的成本比起一桌花费的宴席微不足道,但让客人心里暖洋洋的:“难为你们酒楼惦念着客人。”在酒楼吃了那么多次饭,还是第一家酒楼能免费赠送子推燕的。


    做好的这些食材销售很好,小娘子们大受鼓舞,更加卖力制作各式卤货:“只恨寒食节期间不得见明火,否则还能多做些。”


    “可别累着,劳逸结合,寒食节我们酒楼放假。”叶盏笑着阻拦这些热心加班的小娘子们,赶紧将赚钱是为了享受人生的理念根植在她们心里。


    寒食节前除了酒楼脚店,蛋糕脚店的销量也很好:这玩意儿凉了也能吃,所以百姓也愿意购买。


    打点好了生意,一家人便准备好各式祭祀茶点,一起回乡。


    宓凤娘还特意在城里买了纸马纸人等物:“都城的比乡下的样子时兴,也让先祖们沾沾都城气息。”


    全家出动,就连二哥也能休沐,这天官府要放七天假呢,也是因着二哥做了公务员叶盏才了解到北宋公务员有五个“黄金周”:上元节、寒食节、元旦、冬至,还有圣节,每次都是放假七天,算下来带薪假有三十五天,再加上国忌日(纪念宋先祖两个节日,每次三天)、立春、人日、夏至、中秋、七夕、末伏这样乱七八糟的节日,还有十天一次的旬休,看来比后世假期要更多啊。


    一路上到处都是祭祀的人,穿戴肃穆,手里拎着提篮和纸钱,扛着纸马。还有宫里的人,穿着紫色衣服戴着白绢,要去奉先寺、道者院祭祀宫妃们。


    先去叶家。


    路上金哥儿看紧小妹:“不许乱跑,跟紧了我。”


    还叮嘱看热闹的玉姐儿和叶盏:“你俩也不可松懈,有些荒蛮之地的人特意要买双生子去祭祀呢。”


    “当真?”叶盏吓了一跳,“如今这么发达,怎么会有活人祭祀?”


    “当然有,你当别的地方处处是汴京么?”金哥儿见多识广,“祛除时瘟、祈求保佑,都要用活人献给巫师来献祭鬼神③。”


    “这我听师父说过,说南边有些地方丛林横生,巫也要更荒蛮些,喜欢用孩童、聪明人、美女来献祭鬼神,据说这样更灵验。”叶璃侃侃而谈。


    谁知下一秒回头就见哥哥姐姐几个都盯着她:“不许去!”


    “好吧……”叶璃悻悻然,她的确想去南边传播正统的巫医之道,好教当地人能脱离苦海。


    谁能想到哥哥姐姐们立刻就猜到了自己的小算盘呢。


    到了墓前,叶大富扛起铁锨在坟墓周围巡视,填补田鼠洞、挖水渠里的杂草、铲去墓前的野草之类。


    叶大福陪宓凤娘在前头洒扫一块地方出来,好让孩子们将贡品香烛摆好。


    大姑母原本神色有些萧瑟:“往年今日我都陪儿子和他爹祭拜他家先祖,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让那个女人主持祭祀?”


    “你管她呢。”宓凤娘安慰她,“你要这么想,要不是那个女人你今年还要祭拜旁人先祖呢,多亏了她你才能祭祀自家父母。”


    兄妹几人:……


    娘是懂安慰人的。


    不过宓凤娘这么安慰居然真的有效果,叶大姑原本那萧瑟的神情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舒坦快活:“倒也是,谁耐烦跪他家那群不认识的死鬼们。”


    兄妹几人:……


    大姑这转折也太快了吧?


    摆好香烛,烧香祭拜,点燃纸马,金哥儿不愿意烧纸钱,据说如今儒生文化人都提倡取消纸钱,认为是陋习。叶大富也不骂,便自己点燃了纸钱。


    再用食物祭祀,几位大人喃喃低语。大姑自然是诉说委屈,叶大富则潇洒些:“爹娘,以后我就是宓家人了。你们最喜欢二弟,偏心二弟,如今我正好合你们心意。当然,我以后还会给你们烧香拜祭的。”


    宓凤娘则满脸愧疚,毕竟是拐走了人家儿子:“翁翁婆婆,没想到我家出了这事,眼看着宓家无法延续只能出这下策,若你们不愿一定托梦给我,我会和离再择佳婿,只一条,万万不可挟私报复活人,若报复也去地下找我爹娘打斗出这口气,他们二老肯定愿意应战。”


    孩子们:……


    好好好,娘的愧疚看上去也不太多。


    之后便是孩子们最期待的环节了:分食贡品。


    据说祖先们吃过的贡品由子孙分食可让子孙们获得先祖庇佑,当然叶盏怀疑这个习俗的提出也有可能是大家都不想再提沉重的贡品回家。


    总而言之叶家拿来祭祀的食物都很丰盛。


    叶盏记得后世有些地方祭祀用素食,不过自古以来“牺牲”二字指的是肉食祭祀,本朝还有“草间烧纸树间哭,罗列杯盘乌攫肉侵”的诗句,所以他们祭祀用的还是肉食。


    传统为了郑重要用马、牛、羊、鸡、犬、豕作为六畜祭祀,当然最常用还是牛羊豕三牲,叶盏便准备了卤牛肉、凉拌羊头肉、烤小猪肉、整鸡、整鸭、整鹅凑了六样。


    孩子们索性在坟前的田垄前一坐,将刚才铲下的青草垫在屁股下,舒舒服服分食起了贡品。


    麦糕软糯,乳酪切片夹饼吃,再多一块凉拌羊头肉,这羊肉是叶盏特意挑选过的,不带羊油,煮熟放凉后既不凝固羊油也不膻气,夹在白面千层饼里,一口狠狠咬下去,又有筋道面饼又有鲜美薄羊肉片,着实舒服。


    叶璃舒舒服服啃了一大口饼给家人讲寒食节的来历:“据说上古时期这火种要存续一年,但是第一场春雨还未落下时天气干燥容易着火,所以就要熄灭火种,待到几场雨后祭祀,而后重新钻木取火。”


    “怪不得呢。”玉姐儿拿出小刀,片几片薄薄的烤猪肉,简单蘸一点盐,也不夹饼子,也不要别的佐料,就这么送进嘴里。


    金哥儿往地头折了几根枝条,折成筷子大小给妹妹们递过去,边笑着讲古:


    “据说有个华山道士钻研道教符箓三十年,教旁人说老虎来了不怕,闭气存思,想象十个指头各出一个狮子冲向猛虎,就能吓跑猛虎。后来有天他黑夜和人出行,果然遇到了老虎。同伴们四散逃命,他却坐下闭气存思④。”


    他话音戛然而止,兄妹几人正听得入巷,赶紧追问:


    “后来呢?”


    “老虎呢?”


    “真的跑出来十个狮子了吗?”


    “莫急,等我吃口。”金哥儿慢吞吞撕下一小块烧鸡的鸡胸肉送进嘴里,却将最大最好的鸡大腿递给了小妹。


    “别卖关子了啊!”叶璃把鸡腿塞回去,“我的亲哥!您说!”


    “后来啊。”金哥儿把鸡腿又塞到妹妹手里,咳嗽一声,


    “后来……


    兄妹几个竖起耳朵,闭住呼吸,激动听着后续:


    “后来他就被老虎吃了。”


    “什么?!!”


    毫无反转!


    兄妹们都感觉到自己被骗了。


    “我巴巴儿听了这么半天,你告诉我他被吃了?!”


    “大哥!你是不是在骗人?实际他得救了是吧?”叶璃还满怀期待。


    “没有骗。”金哥儿一摊手,“第二天徒儿们去寻他,只找到一双鞋和松萝。”


    “啊?”几兄妹齐齐啊了一声,死活不相信。


    叶璃还沉浸在故事里不依不饶,非要大哥承认这是在骗人:高人怎么会失败呢?


    大哥呵呵笑,躲开叶璃油乎乎的手指头,忽然严肃:“老虎!”


    怎么可能?


    兄妹几个都不信:“大哥,别骗人了!”


    “听了刚才的事我才不信呢!”


    可是金哥儿还是一样严肃:“真的,不信,你们看。”


    大家吃得满嘴油,懒洋洋,打饱嗝的打饱嗝,舔手指的舔手指,随便顺着大哥的手指看过去。


    这一看齐齐惊了一身冷汗!


    真的有老虎!


    远远看过去,远处田埂下真的有一个老虎状的阴影。


    埋伏在田垄下,似乎闻到了这边的肉香,想伺机而动,捕杀猎物。


    “啊!!!”


    兄妹几人还沉浸在这个可怕的故事里,顿时都吓得魂飞魄散,四散逃命。连滚带爬往还在墓前的长辈们跟前跑。


    跑到一半才想起那老虎半天不见动静。


    “不对啊?”叶盏胆子大,站起来认真张望,“猛兽看见移动之物应当兴奋捕杀才对,怎么不来?”就像猫不能拒绝逗猫棒一样,老虎也无法拒绝奔跑的活物。


    她往前又走几步,这才看清楚。


    那老虎不过是田埂下一个老虎形状的卧石,青苔遍布,阴影纵横,乍看很像老虎。


    后面几个兄妹也凑过来看,这下都看清楚了:


    “大哥!”


    真的很坏!


    金哥儿满足得捧腹大笑,却很快笑不出来了:银哥儿挥舞着沾染肉油的手就往他脸上抹了一道。


    洁癖爱美衣爱簪花的金哥儿:!天塌了!


    几兄妹在低头嘻嘻哈哈笑,


    宓凤娘想着去提醒他们一下:“严肃些,我们这可是在先祖们坟墓前头。”


    “由着他们去吧,先祖们见孩子们说说笑笑,说不定也躺在墓碑后头笑呢。”叶大富不以为然。


    “可……祭祀要肃然认真……”


    “春日里就当陪先祖们踏青,先祖们和孩子们一起说笑吃喝,有何不可?”叶大富不信那个,“祭拜搞得有趣些孩子们才愿意常来,以后我若是埋在军巡铺门口你问问玉姐儿来得勤不勤?”


    宓凤娘:……


    哑口无言。


    “又或者在我墓前做个什么机关,每年清明能掉落一块金元宝,后辈们无论如何也会惦记着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宓凤娘瞪了丈夫一眼。


    祭拜完叶家祖先祭拜完宓家祖坟,下了山按照约定宓凤娘要跟族老们开始入赘仪式,这可是一桩大事,全家严阵以待。


    第144章 第 144 章


    宓家族老来了、村长和里正也来了、还有县里负责户籍的小吏。这要多亏宓凤娘平日里积攒的好人缘, 只是上门请他们就欣然而来。蔡诏和鸾娘也心事重重来了,自然还有不少来看热闹的村民和宓家族人。


    此时诸人站在宓家祠堂外,宓凤娘神色肃穆行礼:“今日是我家事处置, 多谢各位长官、长辈们前来主持公道。”


    诸人颔首回礼,蔡诏擦擦额头上的汗。他的两位兄长和父母也来了,如今都藏在人群里。


    他心虚抬头,却被宓凤娘锋利的目光所捕捉, 蔡诏顺着目光看过去,就见宓凤娘扫了一眼他父母, 这下蔡诏更加吓得缩回去,不敢抬头看。


    宓凤娘收回目光,开口:“当日蔡诏入赘我家,说好自此再与蔡家毫无瓜葛, 如今过了多年他从寂寂无名的贫家子成为了县令跟前的师爷, 便提出要归复祖籍。”


    这话一出, 长辈们来时就知道缘由还好,围观百姓们纷纷吃惊:这热闹却少见!哪里有入赘反悔的?纷纷来了精神要看个究竟。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我宓家也不愿勉强人, 便是我爹娘再世以他们为人必会也是这句话。”


    宓家族人和村里的老人们纷纷点头:“宓家老两口是这个做派不假。”性格最刚烈, 绝不会强人所难。


    “我今日来就是解除这入赘之约的。”宓凤娘昂起下巴,扫了蔡诏和妹妹一眼。


    鸾娘又羞又愧, 脸涨得通红,眼中含泪,一双儿女茗书、茗世左右搀扶她,也是不断擦眼泪。


    诸人扫视过来的目光有谴责、惊讶、责备、鄙夷, 蔡诏难堪得舔舔嘴唇,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只要为难这么一会儿就能彻底改姓氏过来, 也算是值当了。


    谁知他想要的解脱并未很快到来,宓凤娘又开口了:“只不过当初入赘时蔡诏给我爹娘磕头认祖归宗过,如今既然要走,也要给我爹娘牌位前磕头,还要给列祖列宗牌位磕头认罪。才算是有始有终。”


    “啊?”蔡诏抬起头来,难掩脸上的错愕惊讶。


    怪不得宓凤娘将地点定在了祠堂门口,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他如今可是师爷,以后说不定还会随着县太爷的擢升做幕僚什么的,这当众磕头赔罪,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了?


    被政敌笑话、被上司摇头、被晚辈们鄙夷、被同乡们指指点点……


    一想到那场景,蔡诏额头上青筋剧烈跳动起来,一阵阵头痛。他立刻张嘴抗议,老着脸赔笑道:“大姐,我也算是出仕之人,这样做了以后在官场上还有什么脸面……您就绕过我吧。”


    脸上赔笑,说着服软的话,语言里却暗藏玄机:出仕、官场,意在让那些里正村长之流好好掂量掂量要不要替宓凤娘说话。


    果然说完后村长欲言又止,最后闭住嘴不说话了。


    宓凤娘可不会让他得逞:“过河拆桥,便是官司打到御前我宓家也有的是道理。”


    她意味深长看了蔡诏一眼:“说实话,依照我现在手段,还真能把官司打到御前。”


    好大的口气!众人第一反应就是这句。可很快就想起来宓凤娘在外吹嘘跟长公主私交甚笃,就连太尉家女儿的婚事都是她做的媒,还真有这个可能。


    蔡诏也想到了,面色有点不好看,但一想只要今天处理得当双方还是亲戚关系他还能从中谋利,便继续赔笑:“大姐好说好说,我们到底还是亲人,哪里就闹到那么大?”


    “知道就好。”宓凤娘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再说妹夫不过是个官老爷跟前听差跑腿的,哪里用得着入仕这么大的字眼?以后还是莫要说了,否则传出去让别人笑话县太爷御下不严,县太爷一怒之下革了你的跑腿一职,那可怎么办?”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蔡诏脸色骤变,原本想装出的笑容此时迅速消失,他抬头看了宓凤娘一眼。


    宓凤娘并未躲闪,反而意味深长继续盯着他看。


    蔡诏确认了自己没会错意:她就是想威胁!


    愤怒如火山爆发让蔡诏顿时脸涨得通红,气冲脑门就要发作:今天他就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然而最后关口停下来了,宓凤娘没说错:她若是撕破了脸皮抖落出此事大闹,县太爷为了名声自然会舍弃他。


    蔡诏不过会体察上意、会帮县太爷揽财,才侥幸做了师爷,又不是靠真才实学,而且也不是科举出身,一切全凭借县太爷一句话。


    “孰轻孰重,妹夫要分清楚了。 ”一直沉默的叶大富忽得开口。


    蔡诏狠狠瞪了叶大富一眼:这些天同吃同玩,还一起贩卖古董,怎得那交情都喂狗了?


    叶大富很坦然冲他一笑,似乎猜到他肚子里在骂什么:“妹夫,凡事大不过我浑家去。”


    蔡诏只好压住肚子里的谩骂,老老实实掀起下摆,认命般一扬头进了宓家祠堂,在宓家父母牌位下跪下,


    眼看着宓凤娘勒令蔡诏全家跪着磕头,蔡诏父母哪里能忍,探头就要说话,刚一抬头,就被宓凤娘骂了回去:“今日谁敢拦着,我定然叫他一并磕头!否则我天天去那家门口不重样的骂十天十夜。”


    蔡家父母缩回脖子,宓凤娘骂人的功力他们也略有耳闻,她说能骂人不重样,那就真能做到。


    后面妻子儿女也跟在后面进了祠堂。


    宓凤娘神色肃穆,净手拈香祷念,这才开口:“列祖列宗见证,族老里正明鉴,父老乡亲佐证,这蔡诏先骗后悔,自此逐出我家家门,以正门户。今日孩儿先让他们与祖宗们磕头赔罪。”


    说完后眼看着他们磕了头。


    蔡诏听这话 说得很不像样,原想起来掰扯,但鸾娘扯了扯他衣袖,又跪下拼命磕头,同时放声大哭,让蔡诏半点心思都无,只好老老实实也跟着磕了头。


    几人磕完头,宓凤娘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胸中块垒尽消:“自此我宓家鸾娘权当出嫁女,蔡诏自此再无我宓家祖宗保佑,无我宓家宗族护佑。”


    蔡诏心里打了个忽:自己做小吏莫非是宓家祖宗保佑的结果?但转念一想,全靠自己能力,与宓家祖宗何干?要不然怎么不见祖宗保佑宓家其他人做官?便又心安理得坦然起来。


    眼看着蔡诏几人打算起身,宓凤娘又喝令一声:“慢着。”


    “又要作甚?”蔡诏不耐烦抬起头,“大姐我全是看亲戚情分,你莫要蹬鼻子上脸。”


    “那倒不是。”叶盏在旁边接话,"今日我娘叫你来,一是理清入赘之事,二是要算账。"


    是了,算账。


    蔡诏这下不复刚才的淡定:“大姐,这么多年早成了一笔乱账,怎么算?”


    “有的算。”宓凤娘从玉姐儿手里接过算盘和一叠账册,“我这几天都在算这个,不是我自夸,我们家那么多酒楼、铺子都能算清楚,还能算不出你这小吏几笔家里账?还是你家有什么金砖银元宝不成?”


    围观百姓哄笑起来。


    “当初宓家家产尽数归你俩,如今既然只做出嫁女,你便只能留下出嫁女一份,其余的都得照着单子还回来。”宓凤娘向族老行礼,“还请族老大人和那位大人将我家当初留存的奁产底单拿出来。”


    “你?”蔡诏这下是真的慌了,他没想到多年前的事还有这么清楚的单子。


    “官府对赘婿入赘之事有明确的律法规定,一定要有奁产底单,确保男的不能吃女子绝户,你莫非以为我这个官媒连这些婚嫁律法都不知? ”宓凤娘昂首挺胸,“笑话!我可是最好的官媒!”


    叶盏翻账册之余还百忙中抽空给娘竖了竖大拇指:果然知识就是力量。


    有了财产清单这件事就容易了许多,宓凤娘却不轻易罢休:"非但如此,连这些资产多年来的利息产出都要算,利就算你最低的出息。"


    蔡诏哑然。


    倒是鸾娘咬咬嘴唇上前:“大姐,我来算。我定不会让宓家吃亏。”


    “好好好,我以为你要当一辈子赔钱货呢。”宓凤娘嘲讽了她一句,可看着妹妹哭得红肿的眼睛又将接下来难听的话都咽了下去。


    算盘噼里啪啦,玉姐儿清脆的声音念着宓家资产。


    人群中冲出两个汉子:“凭什么算?”


    他们面庞长得似蔡诏:“你们宓家欺负人!难道我们蔡家没人了不成?!”


    说着上前就要推搡宓凤娘和玉姐儿。


    叶大富和两个儿子上前将他们困住:“你们站住!”


    两个汉子哪里怕这个?挥舞胳膊,人群中立刻窜出来七八个精壮汉子,猛力就要往祠堂里头打砸。


    这是蔡家人早就准备好的,打算瞧着情形不好趁机闹事,给宓家人一些教训,反正她家已经是绝户,就是闹事也只能束手无策。


    适才下跪那一幕要不是蔡诏竭力使眼色不让他们出现,只怕他们那时候就要按捺不住。


    旁边宓家的族人们也不是吃素的,上前围住两人:“大胆!不许在我们祠堂前造次!”


    蔡家两个大哥原想趁乱欺负宓家,却没想到周围看热闹的人并不束手就擒,反而几下就被制服擒拿住。


    蔡家人求饶的同时又在心里纳闷:为何宓家族人这么偏帮宓家这绝户?


    原本乡村里吃绝户是大家吃,按照寻常民情宓家族人应当落井下石才是,怎得会挺身而出?


    要不他们蔡家人也不傻,不会就这么冲到宓家祠堂闹事。


    这却是他不知道宓凤娘高超的社交手段:又拉又打。能帮的就帮,性子卑劣的就吓唬敲打,反正她家如今在汴京蒸蒸日上,吓唬个把族人是小菜一碟。


    族人里头寻利的知道自己子女能拜托宓凤娘去汴京找一份零工,畏威的知道宓凤娘如今是长公主的座上宾,就算有欺负宓凤娘家里没男丁的,也要掂量自己有几根骨头。


    此时宓凤娘自然大声感激大家:“多谢叔伯兄弟们仗义相助,回头我自有答谢。”


    一听有赏,村民们更是仗义相助,借着人多对蔡家两兄弟又踢又踹,蔡诏上前去解救自己兄长。


    鸾娘犹豫,却被叶家大姑拉到了一边,小声劝她:“由着他们去吧。”也不知大姑又跟鸾娘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鸾娘便也不往前了。


    宓凤娘看着蔡家几人狠狠挨了一顿打后才咳嗽一声:“到底是喜庆日子,也不便闹出难堪。”这才不打几人了。


    “喜庆?今日有什么喜庆?”村长好奇问。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蔡诏不做我家赘婿,我来做。”叶大富大大方方站出来。


    “你?叶家女婿?”村民们错愕,他们自然都认得叶大富是宓凤娘的夫婿。


    “是我。”叶大富嘿嘿笑,“以后就当我入赘宓家,我要改姓宓。”


    “你?!”


    别说村民了,就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蔡家几人都惊讶:好好的男子汉一家之主不做,居然要做个低声下气的赘婿?


    村中当中有叶大富的亲戚,赶紧开口问:“大富,你做这事我们叶家族老可知道?你弟弟知道么?你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说出来我们叶家宗族一定帮你解决。”


    族里出一个赘婿,他们自然也不愿意。


    “族老知道,不过他拗不过我,我弟弟随便他。我没遇到难处,就是舍不得我浑家。”叶大富嘿嘿笑。


    诸人:……


    “可你有孩子啊?你就这么出去了,叫你爹娘怎么办?叫你家孩儿怎么办?”叶家宗族里的族人急了。


    “我爹娘反正不喜欢我,应当很高兴我脱离家中,至于孩儿嘛。”叶大富摸摸脖颈,“他们也跟着入赘了。如今他们姓氏都变了。”


    说着示意孩子们站成一排:“现在他们叫宓璃、宓玉、宓盏、宓金、阮银。”


    大家集体错愕,被这石破天惊消息整懵了,一时也没人留意为何银哥儿要单独姓阮。


    第145章 第 145 章


    叶大富此举在小村子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然而宓家全家全然不将此事放在心里, 当众宣布完就一边准备动身往汴京城里去,一边打听哪里有要出售的土地,还问谁家有适龄女儿想去城里做厨娘的。


    村里乡亲们自然是先想着利益, 出售土地、女儿做工都是大有利益的事情,因此分散了一半注意力过去。


    再者宓家族老勒令族人不得非议此事。族老又不傻,宓凤娘全家对族里都大有助力,当然要拉拢过来。


    当然也仍旧有指责叶大富的“数典忘祖, 背弃了祖宗。”


    但想起叶家本来全家都是出格之人,当初丢了女儿倾家荡产寻找之事就足以证明这家脑袋不灵光, 倾家荡产找女儿的家庭如今有这般举措自然不足为怪。


    叶大富也趁着回乡之际将手里的田产铺子处置一番:原本蔡诏归还的田产需要摸清产出、和佃农们见面、安稳人心。


    叶家的田产也要归还,可叶大富刚提出,叶家族里上下立刻拒绝了:“当初你救孩子早就散尽家财,怎么算?”、“再说你家早就分了家, 这份田产还回来也是归你房头, 要怎么分由你说了算。”


    叶家族人也拎得清:财产还回来也是给叶大贵, 那人我吝啬孤僻,不会纪村人的好,反倒是以后要仰仗叶大富几口人的地方多得是, 何不卖个好?


    改完户籍名字, 又将各种田产地契、和佃农合约上的名字都改了一遍,宓家人便这么回了汴京城。


    处置完资产后便要准备第二件大事——银哥儿的婚事。


    阮家这几天很忙, 古代上巳节官民都要聚集在河边大洗特洗,洗濯祓除去宿垢疢,称作大絜。如今虽然不在河边洗涤了,但居民都习惯这几天去澡堂子里洗净这一冬的存货。


    是以香水行的生意特别好, 阮茂实一家忙得脚不沾地。


    刚忙完就有媒婆上门,说要给银哥儿提亲, 媒婆说银哥儿要入赘。


    阮茂实不信,叶家这就改口了?上次叶大富还左右为难呢,会不会是媒婆传错话?


    阮茂实索性自己跑一趟,他想让女儿以后生活更幸福,便不惜自己亲自上门来说服叶家父母,准备了一箩筐的话要说。


    谁知刚一开口,叶大富就说:“我没意见,我同意了。就让银哥儿入赘。”


    阮茂实先是愕然。


    而后大喜,他这人实际得多,不问为什么叶家同意了,而是先拿出早就写好的庚帖要交换,叶大富也拿出了银哥儿的庚帖。


    “亲家,这帖子上似乎不太对啊?银哥儿怎么姓宓?”阮茂实翻动庚帖,指出一处错误。


    “没错,他随他娘姓了,如今别说他了,就是我也跟着姓宓。”叶大富很是坦然。


    阮茂实:?


    我只是忙了个清明节,外面的世界都变化成这样了?


    他问清楚缘由后心中五味杂陈。高兴自然是第一位,女儿这些天在家闷闷不乐,他做父母的也心疼。


    再就是惊愕,而后是感动:银哥儿如今大小也是个马司的正经官员,家底又不薄,说出去只怕许多人家要争着来提亲的,如今却愿意放弃姓氏入赘他家,可见银哥儿这孩子待女儿很有诚意。


    当然银哥儿父母也牺牲很大,哪户殷实人家愿意自家做官的儿子入赘?


    这一感动许多从前恪守的准则便也松动了,阮茂实一口烧酒闷下去,开口:“这入赘之事我们两家私下知道就好,明面上还是称我家女儿嫁了宓家。成婚后子女自然是姓我家姓氏,银哥儿也不用改姓。不知两位可愿意?”


    宓凤娘一下就明白了阮茂实的意思:说到底他也是为自己女儿考虑。


    银哥儿顶一个入赘的名头,被人看不起指指点点,被同僚嘲笑,被上司侧目,过日子会艰难万分。


    历来赘婿被视为窝囊废,亲戚邻居有无必要都要来踩一脚,那日子不好过。


    相反说是阮向笛嫁给银哥儿,阮家有了一个当官的女婿自然会少很多麻烦。


    一个被人踩的赘婿和一个做官的女婿,自然是后者更划算。


    “怎么都成,孩子们过得好就好。”叶大富乐呵呵答。


    两家交换了庚帖,又在祖宗前占卜吉凶后便正式定下了亲事。


    定亲宴自然是要大宴宾客,宓家上下也准备了丰盛的定亲宴。


    最显眼当属一道“百年好合”最为引人注目:鸽蛋、乌参、绣球鲈鱼、鲍鱼片、百合种种材料烩在一锅,样样吉祥喜庆。


    里头的绣球鲈鱼更是一绝:金黄色的鲈鱼被切成细条裹在一起油炸,看着像一个个小绣球。


    吃起来也奇妙:鲈鱼绣球剃干净了刺,一口下去满满的饱满鱼肉,外头油炸的外皮咬开后是鲜嫩多汁的鱼肉,鲜嫩的鱼球吃起来嫩且多汁。


    肥厚的大乌参在嘴里咬开,咸香的卤汁立刻在嘴里爆浆,浓厚的芡汁裹着乌参肥厚的口感让人感觉舌头都被胶质黏住了,感觉独有的胶质在嘴里流淌,满口生香,浓郁回甘的乌参和卤汁,混合着胶质交织,口感极其丰富。


    “这道菜有意思。”旁边的食客点评。


    叶盏忙不迭打广告:“我们家酒楼有喜事,这一月都会有折扣,您若是有喜事要办,折扣力度更大,就能点这道菜。”


    食客果然心动:“你家能办喜宴吗?”


    “自然可以上门办,自带碗碟筷子,可自带原料也可主家提供菜肉。”如今工坊里小娘子们的厨艺渐增长,自然也可以开始接单了。


    果然就有好几位食客问询此事,如今春暖花开,上巳节娘子郎君们互相看对眼,因此多了好多定亲提亲之事,定亲宴也特别多。


    叶盏忙得脚不沾地,门口却有人来送信。


    是裴管事,送了信件过来:“我家老夫人刚收到信就让我立刻给您送过来。”


    那肯定是裴昭的信。


    叶盏心头猛地跳了好几下,顾不得客套话接过信拆开,一目十行看下去。


    是裴昭的信,谢过她送过去的礼物,又东拉西扯说了许多本地风俗、一路见过的稀罕吃食、餐厨做法,还说他所办之事已经办妥,已经动身回东京了。


    信件内容很是平淡,没有什么不适宜的地方。


    叶盏唇角却勾起来,冲裴管事道谢:“多谢您,他可好?”


    “可好,虽然受了一点皮肉伤,不过已经痊愈,听说人也黑瘦了些,不过事情已经办妥,很平安,如今已经在路上了,说不定过几天就能回来了。”裴管事按照老夫人叮嘱一一道出。


    “受伤?”


    “皮肉伤难免,少爷报喜不报忧,但随从已经写信回来,说已经痊愈了。”


    叶盏松了口气,送走了裴管事。


    裴管事道别,不过心里纳闷:这叶娘子笑什么呢?难道少爷的信写了什么甜蜜之词?


    他回头路上还在思索此事,一抬头看见窗外原野上春花烂漫,猛地醒悟:不用写什么甜蜜之词,收到心上人的信件本就足以欣然。


    风将外面的杏花香气吹到他衣襟上,裴管事乐呵呵笑了。


    叶盏翻来覆去看那封信件,唇角不自觉勾起,裴昭的确没什么过线的话语,只不过他在信件末尾写了一句:莽原在望,不尽依迟。


    万千路远,千里迢迢,莽原绵绵,道不尽心中绵绵不尽情义。


    叶盏时不时就对着信笺笑,惹得宓凤娘怪:“难道是中了邪不成?”一张纸有什么好看的?


    又过了几天下午有位客人上门,拿着礼部尚书的帖子,自称是管事,说要定制上门酒宴,他给的定金丰厚,不过催得急,要求第二天就办:“我原本定下的酒楼跟东家闹翻了,我们只能临时定一家。若是能办今天就随我去我们府上,若不能我再赶紧去寻另外一家。”


    没有将送上门的生意赶出去的道理,叶盏便接了下来:“好。”


    她粗略估计一番:酒楼常年有卤货、糟货、风肉等物,还有奶油蛋糕,这些就能应付一小半的菜式,再就是工坊里多准备的蔬菜肉果,应付一顿五十桌还是足够的。


    那管事喜出望外,掏出一个二十两的银锭:“这是定金,若能做好,明天还有赏赐。”


    他要的急,就带着叶盏去府上:“我们府上今晚就要布置酒席了。”


    这也很正常,叶盏赶紧吩咐伙计们准备东西,自己先跟着管事过去查看场地。


    管事上了自家马车,叶盏便叫了一辆路过的牛车跟过去。有了上次教训,她自然不敢上陌生人马车。


    到了尚书府管事下了马车,这是尚书府后巷,后面有个侧门,正好方便他们这些做事的人进出。叶盏看地方对,警惕心消散,也跟着下了牛车,付了钱。


    谁知道牛车刚从巷子里驶出去,叶盏就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口鼻,她心中警铃大作:“不好。”


    咬了那人手一口,趁着这空档,含糊喊了一声“救命!”


    可奈何声音太小,尚书府的看门人还当是路过的马车腾挪地方,没留意。


    眼看就要被掳走,叶盏心一横,死活拉扯住车辕不上车,她想明白了就算要死也要死在公众场合,总好过横尸荒野。


    那人没想到叶盏反抗如此激烈,冷哼一声,示意马夫过来帮忙。


    他们两人合力掰开叶盏手指,将叶盏往马车上拖,眼看就拖上去了,就在这时“嗖——”一声。


    风里吹过冷清的翎羽声,管事都没来得及喊出声,随后察觉心窝一凉。


    第146章 第 146 章


    箭弦响第一声时“管事”四下惊慌打量, 不提防身后的叶盏从他身后猛地一推,推得他差点跌倒,


    趁着这当口叶盏也随之从他身体让开的缝隙突破开, 发狠撞出一条出路。


    第二声箭响时管事倒下,叶盏抓住机会挣脱了控制,疯狂拔足就往前跑。


    车夫急得去抓叶盏,想要将她抓回来。


    电石火光时候叶盏从袖里掏出那柄裴昭赠送的匕首, 狠狠将刺到了车夫手腕。


    车夫疼得呲牙咧嘴,见叶盏跑远了, 急得一把抄起鞭子,扬起就要卷回叶盏,偏偏耳边又是一声风声,他一慌, 手里鞭子抽到了车辕上, 发出清脆一响。


    车夫赶紧扯回马鞭, 没注意身边的同伙已经捂着胸口斜斜倒下去了。马受了惊,嘶鸣一声就跟着直冲向前。


    车夫的鞭子挂在了车辕上,马车速度很快, 直接将他拖倒带走。


    叶盏从侧面猛地一跳避开了马车。


    车夫就惨了, 他被行进中的车辕撞了后背,膝盖被狠狠撞击到地面上, 手肘也一阵刺痛,应当是擦伤了,但他此时顾不得检查伤口,已经被马车拖倒在地, 直接拖着往前跑了。


    叶盏用力挥动胳膊,发挥出自己生平嘴快的速度, 同时深深吸了口气,随后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大声叫喊:“救命!救命啊!走水了!走水!”


    旁边府邸里的看门人这时候才留意到这边的动静,大门一开,呼啦呼啦跑出好多家丁仆从:“何事?”


    “我受你家管事邀请来置办宴席,没想到他和人合伙绑架我。”叶盏指着倒在地上的管事。


    家丁们好奇凑过去看:“咦……奇怪,这人不是我们管事啊?”


    “就是,我们的几个管事都年纪大了,没这么年轻的。”


    “是个生面庞。”


    叶盏明白过来,那应当是这歹徒假装自己是尚书府管事来骗取自己信任。


    可为什么呢?


    要绑架来讹诈钱财么?


    她还没明白,巷子口立刻涌入大量衙差,上前就来控制那已经死了的“管事”。


    叶盏这时才一阵阵后怕,刚才的无畏褪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后怕。


    她膝盖一阵阵发软,想走一步,却发现腿不听使唤,只好原地蹲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家丁们也好心,站在后门往里面喊了个扫地的婆子,将叶盏搀扶到树荫下,还给了她一个板凳。


    叶盏无法走上前说明情况,只能坐在椅子上大声提醒衙差们:“他身上有尚书府的名帖,还有府里的腰牌。”若不然她也不会被骗。


    尚书府家丁们闻言齐齐惊讶,七手八脚搜起了“管事”身上,果然搜出来了证物。


    “居然是真的。”


    “就是我们府上的。”


    “嘘——不一定是我们府上的,要听老爷怎么说。”


    惊讶过后又夸起了叶盏:“当真是了不起。这都能跑脱 。”


    那群衙差们也边清理现场边称赞叶盏:“能从两人手里逃脱,当真是好身手。”


    “一般人遇到这情形早就吓死了,你居然还能使刀。”


    正在清点现场,巷子口马一阵嘶鸣,叶盏抬起头,却看到一个从未想过的人——裴昭。


    他的确瘦了黑了,但眼睛仍旧神采奕奕,跨坐在车辕上,将马车赶了回来。


    原本受惊了的马被他制服,那个“车夫”被捆得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巾帕,就那么原样拖在车辕上,硬是又被一路拖了回来,在地上拖出一条血痕。


    走到近处,他跳下车辕,招呼衙差:“将同伴也拖上去,送到开封府大牢。”


    随后远远问叶盏:“可还好?”却不等叶盏的回答就先上下打量她周身。


    叶盏没事,就是手腕拧了一下,不过没伤到,她想说话却只觉喉头一梗,说不出来,只活动下手腕,仰头看着他,示意他自己看。


    裴昭用眼神上下打量了一回,确认她手腕没问题后才点点头,他却不过来,先喊路过看热闹卖水的小摊买了一壶水。


    请衙差帮自己倒水仔仔细细洗手。


    围观看热闹的闲汉们调笑:“这官爷这么讲究?杀个人要先洗手?”


    裴昭没搭理他们,倒是衙差们示意他们肃静:“开封府办案,不得喧哗。”


    “原来是开封府啊?”“这位官爷刚才那箭使得好,我在屋顶修瓦片看见了,赶紧过来凑热闹。”


    “是啊,站在那墙头,从上至下,嗖嗖嗖几箭,当真是神勇。”


    裴昭置若罔闻,将沾染了血迹的外裳一把撕开扔到了车辕上,


    上下闻闻自己,没有血味才拔腿往叶盏跟前走。


    他走到叶盏身边,撩起直裰下摆,直接蹲了下去,跟叶盏齐平。


    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很小的银酒壶,又从袖口掏出一个叠得整齐方正的手帕。


    他拧开瓶盖,先用水冲了一遍,再用酒壶倒水浸湿了手帕,认认真真擦了一遍,又用酒壶里的酒冲了一遍,这才往瓶盖里倒一杯,递给叶盏,柔声解释:“农家浊酒不醉人,定定神。”


    叶盏点点头,仰头送进嘴里。


    这种浊酒没有度数,送进喉里却让人很快周身都暖了起来,失去的勇气慢慢随着暖意腾起,叶盏的嘴唇渐渐恢复了血色。


    裴昭却不给她喝酒了,第二杯给她倒了一盏水。


    叶盏接过一饮而尽,连着喝了好几杯才感觉人回过了神,她脑海里无数话在打转,唇动了动,第一句话却是:“我看了他的腰牌、还有名帖、举手投足也像大家管事,说的事情都很贴切,我还没坐他的车坐的是随便拦的牛车,看他走到尚书府跟前……”她越说越委屈,明明种种细节都注意到了,却怎么还是进了圈套?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哽咽了一下,声音沾染了哭音。


    眼泪眼看就要从眼眶里掉下来,叶盏狠狠转了转眼睛硬是给憋了回去:她又不是对着裴昭哭,纯粹是劫后余生后看见执法人员后太激动了。


    “你做得很好。”裴昭没嘲笑她,他认认真真盯着叶盏的眼睛,眼神里尽数是诚恳,“很多人,即使是受过训练的部曲练家子都没有你反应迅速,能从两个暴徒手里轻易脱困。”


    真的吗?叶盏本来沮丧的心情骤然变得晴朗,她猛抬起头:“真的?我也觉得,我一直在找机会,看他们一人动作不对劲才赶紧撞开了一条路,对了,我还给了他们一下,你看,就用这匕首捅了他一刀。”


    说到兴致时还掏出匕首给裴昭看,却忽然想起这匕首是裴昭送的:“这还是你送的呢,怎么样?我杀鱼砍肉手腕上有的是力气,一刀下去他那手筋多半得断!……”


    惊吓褪去,她滔滔不绝吹了自己半天,说个没完,追忆自己的光荣脱困史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好几遍。


    裴昭却始终没听腻,安安静静听她诉说,春日里枫树的花是米黄色的,满满一树米黄色的碎花,随着春风慢慢落到地上。


    直到那头衙差们要走喊裴昭,裴昭才扭头吩咐他们:“你们先走,对了,活的那个嘴里的帕子不能动,免得他自尽。先送水牢。”


    衙差们对视一眼,水牢可是大折磨,看来这犯人虽然能保得一命却要受大罪喽。难道这是大案子?


    他们应了下来,带着犯人离开。


    叶盏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惊吓的情形下说了太多话,她后知后觉咬了咬下唇,在裴昭转过来时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脖颈:“多谢裴大人。”


    又想起客套:“您这是才回来?”


    “不用谢,是我要跟你赔罪才是。”裴昭神色变得凝重,"那两人是粮道被毁案的同伙,我在辽找到了线索回来捉拿剩下线人,却不想他们绑架了你,若是我行动更早只怕他们早就归案了。"


    叶盏了然。


    那两个线人潜伏在城里一定四下打探过,叶家酒楼富贵并不是什么新闻,那两个得知这个重要消息后便精心布置了一番,想要绑架她来获取大笔经费。


    当然没想到裴昭已经回了汴京城并且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去捉拿同伙,所以才歪打正着救了自己。


    “办案嘛,哪里能想到那么巧?”叶盏倒不觉得这是裴昭的错,“他们有意绑人讹诈,自然是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动手……”


    惊吓、恐惧、分析案情,两人刚才忙于所谓“正事”,冲淡了乍见的尴尬,此时该说的正事都说完了,却忽然觉得好安静。


    叶盏想起自己送过去的礼物,心越来越虚,话音也越来越低,一时没留意同一句话被自己车轱辘说了两遍都浑然不觉:“……什么时候动手都有可能……”


    裴昭察觉到了,眉毛轻轻一挑,眼睛带了丝讶然,随后点点笑意如星光浮现在他眼里。


    正在这时有位街坊大声开口:“长官,这箭袋是不是您的?”


    两人之间奇妙的空气流动戛然而止,裴昭抬头。


    那街坊拿着箭带和弓箭:“这是您的东西吧?”


    “是,多谢。”裴昭起身,背影略有些遗憾,去接箭袋。


    “我在酒楼二楼看见了,您射完箭将箭袋一扔就跳到了马车上去抓人。当真是好身手!”街坊很是佩服,只不过嘱咐一句,“您以后还是得收好弓箭,不然得多少钱能经得住这么扔呢?”


    裴昭略有些不自在。


    他远远看见被控制的人是叶盏,全身的血都涌到了颅顶,射完箭后就扔到了一边,提着剑直接冲了过去,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惦念箭嚢在哪里?


    叶盏偷偷笑。


    裴昭接过了箭袋。


    此时两人旖旎的氛围荡然无存,裴昭咳嗽一声:“我送你回去。”


    叶盏应了一声,裴昭叫了一辆牛车,扶着她上去,自己也跟上去,还不忘回头吩咐尚书府的看门人:“叫你们主家来寻我一回。”


    “坏人不是伪造了尚书府的令牌么?”叶盏好奇问,“他们也是受害者吧。”


    “难说。”裴昭看了看尚书府高耸的围墙,眼神中透出一丝冷意。


    回到了酒楼后,裴昭惊讶发现原本的叶家酒楼招牌如今变成了“宓家酒楼”。


    家人在听说了叶盏出事后惊得都围上来对叶盏嘘寒问暖,端茶的,拿跌打药的,寻郎中的,要去请神婆来做安神法事的,各个团团转。


    忙半天才留意到:“小裴大人,您回来了?”又是一通忙乱问候寒暄。


    裴昭没半点不耐烦,认认真真回答全家人的问话,事无巨细都讲给他们听。


    “都让让。”玉姐儿端着一碗汤过来,“我熬的黄精党参鸡汤。”


    叶盏接过鸡汤,玉姐儿连勺都不让她用,自己舀了一勺喂进妹妹嘴里:“我来,我来。”


    叶盏拗不过她,只好喝了几口,浓郁的鸡汤很是鲜美,中间还夹杂着淡淡的药材香气:羊肚菌柔韧、鸡肉绵软、人参先甜后苦,各种口感混合都融合在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里。


    玉姐儿还在里头加了胡椒,喝完后肚里暖洋洋的,喝完后心情也变得镇定,叶盏呼了口气:“好了。”


    看她好了,旁边的裴昭也点点头:“我先去衙门审人。你们早些安置。”


    又对宓凤娘点点头:“伯母,晚辈今日归京,如今天色已晚不便打扰,我明日再来家里正式拜访。”


    旁边鸣镝赶紧补充:“宓夫人,我家少爷真不是失礼,实在是刚捉了嫌犯又来酒楼,这两天赶路夜里都在马背上打盹。”


    裴昭看了他一眼,鸣镝赶紧闭嘴。


    “这么虚啊?”玉姐儿在旁边开口,“那回头多喝点我家鸡汤补补吧。”


    第147章 第 147 章


    第二天正好是圣节。就是皇帝生日, 类似中国的“圣诞节”,官方还会另外起个吉利名字:长春、乾明、承天之类。


    圣节这天枢密院修武郎以上官员、尚书省宰相率领宣教郎以上,一起到相国寺斋筵, 之后还要去尚书省都厅再吃一顿赐宴,其余官员放假。


    叶盏听得头大:“原来做大官也难啊,放假都要应酬。”


    “哪里难了?不过是吃吃喝喝,吃完素的吃荤的, 多好。”玉姐儿嘀咕。


    除了吃喝这一天官府还有教坊舞蹈、百官和使节贺寿、宴会宴请、收各州的贺礼、放生、总道场之类活动,热热闹闹延续好久。


    裴昭自然上门来拜访, 拿了厚礼。因着公务繁忙,他居然在圣节都没休沐,只能在下衙后的傍晚时分来宓家。


    宓凤娘觑见女儿脸色,心里有了数, 并无推辞将礼物尽数收下, 叶大富拿出长辈的款问他:“这一路风餐露宿, 可还辛苦?”


    “一路上有人照应,都不算辛苦。”裴昭对答很有身为晚辈的乖巧, “只不过吃食上就只能吃路餐, 多亏了二姐送来的炒面肉干等物。”


    这不是他卖好, 叶盏所做的路餐的确帮了 他们大忙:肉干送到嘴边就能直接吃,一丝一缕嚼入嘴里很是解困;炒面加了芝麻、花椒、坚果粉末等一起炒制, 一加水混合就能入嘴,甚至不用加水混合直接抓一把送进嘴里用水冲服就可。


    又方便又解饿,帮了他们大忙。


    “那敢情苦。”宓凤娘咋舌,“我们吃是当零嘴吃, 你们当正餐吃,真是遭了老大罪。”


    “赶紧来吃饭, 多吃些。”叶大富在旁边请客人落座,“正好为你接风洗尘。”


    “好,多谢伯父伯母。我在外面就惦记着这口家乡菜呢。”裴昭笑着落座。


    落座后他看了看桌上的菜式,面露异色,没说话。


    叶大富笑:“看出来了吧这菜式不是我家酒楼的,是从外面旁家酒楼叫来的。”


    招待客人自然要隆重,可他又舍不得让女儿烟熏火燎给男人做饭,索性从外面买了一桌。


    宓凤娘自然想明白了这一出,好笑偷掐了丈夫一把。


    叶大富没躲,老老实实挨了妻子那一下,却不松口说让女儿们再做几个菜:他女儿做的菜是出售卖钱的,可不是随便便宜哪个男人的。


    两口子在饭桌下的小动作自然不算很隐蔽,叶盏几兄妹瞄见后都觉好笑,捂嘴偷笑。


    裴昭却神色郑重,赶紧毕恭毕敬站起来行礼再开口:“伯父此举甚得晚辈心意,晚辈虽喜二姐厨艺,但家中也略有几个厨子,若无可奈何晚辈亦略通一些庖厨之术,绝不会让主母亲自下厨。”


    他说的主母自然是叶盏。叶盏闹了个大红脸。


    随后悄咪咪笑,裴昭这一点不错,倒不像有些男子见妻子厨艺高超就一心让妻子做厨娘。前世她见过同事回家还得做饭,丈夫明明早下班仍旧巴巴儿等妻子回来做饭。


    到这一世也有媒婆上门来帮店里的小娘子们说亲,理由必然有一条是:“婆家瞧中了她主中馈会做饭,嫁过去必然能操持后厨。”


    全部被叶盏毫不留情拒绝了:“我的徒弟们在酒楼做饭能拿钱,去你家做饭可是无偿的,若是舍不得花钱雇一个厨娘,就不要妄图娶我徒弟回去无偿做饭。”


    她给家人朋友做饭,全是因为心意而不是觉得自己厨艺高就理所当然应该做饭,对男友自然也是一样。


    裴昭这几句话说到了叶大富心坎了去,宓凤娘也连连点头。叶大富便起身将去拿酒:“那可是樊楼的陈酿!”


    樊楼陈酿旁边还放着一瓶普通散装自酿浊酒,显然裴昭若是没答对问题就只能喝差一点的酒。


    叶盏和玉姐儿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偷笑,便也开始动筷子吃饭。


    裴昭口才好,说话有逻辑,绘声绘色描述起了这一路上的见闻遭遇,时不时惹得宓家人惊呼。


    叶盏便开始安心欣赏美食,这家酒楼的拿手菜是一道“禁中佳味鸡”,据说厨师祖上是御厨,从宫里带出来这道菜所以得名如此。


    是不是禁中做法叶盏不知道,但这道菜的做法的确很新颖:炸出来的生姜油里放入鸡块翻炒,而后倒入黄酒豆酱花椒大蒜,炖好后收汁即可。


    叶盏感觉这种做法有点像后世的临沂炒鸡,本朝川菜里的蒸鸡有点像后世广东的白斩鸡,本朝的川味炒鸡有点像后世的贵州辣子鸡(不含辣子)版。这么看来,她觉得中华饮食文化总归是传承到了后代。


    “禁中佳味鸡”这样大火炒制后鸡块散发着剧烈的生姜气息,辛辣中带着奇香,揭开盖子后就散发着剧烈的猛香。


    送进嘴里,主要触及舌尖的却不是生姜味,而是豆酱味,浓油赤酱裹满了金黄鸡块,并在炖煮中渗入了鸡肉纹理,因此很是浓郁。


    咸香味之后便能触及鸡块,这鸡块选用的是鸡腿肉,中块剁碎,因此大小适中,放在嘴里转个囫囵就好剔骨。


    紧致的鸡腿肉,肉质紧实,内里肉汁饱满,还能品尝到淡淡的姜味,即使是不爱吃生姜的人都无法抗拒那股霸道辛辣的冲劲,正好解腻,吃多几块也没什么妨碍。


    裴昭配宓家人吃完饭就告辞归去:“实在是案情紧急,还要回开封府审犯人。”


    叶盏大大方方出来:“我送你。”不管身后一家人听见后大为讶然的反应。


    裴昭面露意外,但很快就恢复平静:“好。”


    两人出了宓家宅邸,眼看天色渐晚,裴昭开口:“我家有位远亲小娘子,如今正好十五岁,想要学习厨艺,不知你酒楼里可缺人?”


    “自然欢迎她来。”叶盏收徒弟很热心,不过她很怀疑裴昭这样门第的亲戚怎么会做厨娘,因此多问一句,“我们学徒前半年每月只有几十文,后面学了技艺才有赏钱加工钱,她可愿意?”


    “她走投无路自然是愿意的。”


    叶盏放下心来,看来是真的需要帮助:“那她来便是,我定然会助她自立自强。”


    “嗯。我就知道你会收下她。”裴昭停下脚步看叶盏。


    他的目光自然是钦佩、欣赏,可叶盏在那背后读出了侵略性,他目光灼灼,眼中闪着一层湿润的水光,定定盯着她,肩膀打开,双臂自然垂下,整个人姿势呈现出自信和坦然,就像雪里的云豹在打量猎物,目光沉沉,透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叶盏不自觉往后退一退,心里有点纳闷:小裴大人素来彬彬有礼,怎么会有这么进攻性强的一面?又一想,或许天下的男子在面对心上人时,都没有什么温良恭俭让。


    这么想着,她好容易散了烟粉的两颊又染了温度。


    裴昭没有就此作罢,他继续往前一步。他的步子比叶盏步子大,一退一进,反而让两人的距离更近。叶盏几乎能感受到裴昭身上玄绿暗纹缎衣上的热气,她今天以来第一次看清楚上面的图案:原来是竹子竹叶。


    翠竹青青停僮葱翠,竹叶梢头袅袅青烟氤氲叆叇,蔓延成一片竹海。


    飘荡着茫无涯际的雾气,随着裴昭的心脏跳动而蓬□□伏,几乎要逼近叶盏心迹。


    叶盏口干舌燥,似乎心里也有什么游丝飞絮随着竹林起伏。寸地尺天之间,似乎只余了两人,与这一隅青青竹林。


    其实他们的距离并未突破礼仪的规范,但叶盏没来由得慌乱。她艰难动了动脚,想往后退一步。


    裴昭却并未任何逾矩举止,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串手链递过来:“辽国土产,想着赠予你。”


    不知为什么叶盏大脑很空白,只是木然顺着裴昭的手看过去:


    手链是珍珠串成,浑圆,在夕阳下温柔泛着温柔内敛的光泽,一派闻融敦厚的样子。


    “莫非……不喜欢?”裴昭见她没反应,看她脸色。


    叶盏一笑,裴昭没了刚才略地攻城的式遏寇虐感,才像她熟悉的那个裴昭:“不是,喜欢。”


    她大大方方抬手,接过珠串。


    裴昭看了看她手握着的地方。


    那里还沾染着他的体温,适才还被他攥在手里,如今沾染了他温度的手串已经被她妥帖握在了手心。像是……两人的手指间接通过手串……握了握。


    只要一想到这个假设裴昭就感觉胸膛下某个地方就狂跳不止,温热的血立刻变得滚烫,冲刷着血管,想有什么猛兽几乎就要从深厚的胸腔下喷薄而出。


    叶盏没留意,还在欣赏手串:“好看。”这不会就是后世绝种了的东珠吧?


    “过几天我还要……提亲。”裴昭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遏制着什么,“你可愿意?”?


    叶盏放下欣赏珠串的手,她不是拒绝过这人了么?


    “昨天瞧见你被人挟持,我……”裴昭神色也变得凝重,“我就想好好护着你。”看到叶盏劫持那一刻他周身的血都凉了,原本他一直想尊重叶盏意愿,可那一刻他想的是管她愿不愿意他就要将她留在身边寸步不离保护她,永生永世都不要让她离开他的视野。


    还没等叶盏回答,裴昭又接着开口:“昨夜我想好了,你不答应也罢,我还会一遍一遍求。”他也是昨天才想明白,原来极致的爱会让人性情大变:谦和者变得霸道,霸道者变得胆怯,毫无道理可言。


    那叶盏会生气吗?


    裴昭看着叶盏脸色,试图捕捉到她的任何情绪:万一她生气呢?


    但让他意外的是叶盏并未斥责他,而是笑眯眯答:“那你就来求吧,看看我什么时候应了下来。”


    裴昭眨眨眼,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好。”


    家里宓凤娘嘀咕了一句:“倒是个上进的。”她倒不是贪慕高枝,实在是这孩子瞧着上进又扎实,做事沉稳,甚得中老年人喜爱。


    “难说。”叶大富难得的敢跟妻子唱反调,瞧着玉姐儿不在跟前就道,“那闵家小公子一开始不也千好万好?”


    这些富贵人家公子哥他是一个都瞧不上眼。


    “说起来闵家小公子得知盏儿被劫持后还特意派人来送了礼压惊。”宓凤娘叹气,“可惜他那个娘……唉,算了,也不怪他娘,怪两家门第不同。”


    都是做娘的,她也不想为难闵夫人,人家不想儿子低娶也是题中之义。


    “管他什么人,反正不能让女儿伤心。”叶大富可不怕那个。


    第148章 第 148 章


    叶盏被坏人劫持一事在附近街坊中引起了轰动, 种种消息甚嚣尘上。


    宓凤娘天生好人缘,早在事发当晚就已经与各路情报站说明了始末根由,将那杀千刀的劫匪骂了一万遍。


    来酒楼的食客们也议论起此事, 不过不是因为叶盏,而是这桩案件着实太过骇人视听:


    那些匪徒是辽国奸细,混杂在普通市民当中,这次眼看朝廷要与西夏联手, 辽国奸细便趁机损毁粮仓,伪造出西夏人动手的虎踪猫迹, 为的是制造两边仇怨,好叫结盟受损。


    这件事发生后百姓果然受到挑唆,义愤填膺冲到藩坊暴打西夏人,还砸了两个西夏店铺, 两边结盟之事顺势停了下来。


    幸好裴昭在看到现场后并未草率结案, 而是选择了认真再次审核, 从细枝末节发现疑点——现场遗留的西夏人用具里有一件是西夏人祭祀所用,极为圣洁,绝不会随便遗落。


    这一推敲就发现不对, 顺着祭祀用品售卖商人找到了辽人购买的记录。这件事就一下清晰明了:原来是辽人从中作梗, 想模仿西夏人,奈何对西夏文化只了解皮毛所以才将祭祀用品丢下。


    裴昭探查清楚后, 直接昼夜赶路到了辽的地界,将逃窜的犯人抓捕归案,甚至神不知鬼不觉将他带出辽的边境。


    甚至在回京后还立刻捣毁了辽奸细的一个窝点。


    案件水落石出,朝廷和西夏重新开始修好结成。虽不算永结同心, 但也彼倡此和其乐融融。


    这下裴大人可算是立了大功,直接升职, 升为了开封府推官。


    开封府推官掌刑狱讼诉,虽然职级不高,只是从六品,但是开封府里除了开封府尹、开封府判官这两人之外的第三把手。


    这是什么概念呢?宓凤娘以前对外宣称自己与长公主旧识,如今开始转口宣扬自己与小裴大人熟悉得很:“那孩子常来吃饭,最喜欢咸口的,我腌的茄瓜他能吃半盘子呢!”


    一番春秋笔法,一下隐去裴昭是来酒楼吃饭,听上去似乎是来宓家吃饭,是相熟世交家的小辈。


    人人咋舌。


    宓凤娘也极为得意:都说县官不如现管,汴京城里三把手那可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了,便是长公主这样的皇亲贵胄有时候也不得不屈从呢。


    这样的青年才俊,很快就是自己的二女婿了!


    叶盏出了事,姨父姨母也拎着四色礼盒上门来探望。


    叶大富将鸾娘放进去,却不许蔡诏进门:“她姨父,你当初在入赘之事上耍了我们宓家,以后就不用再来了。”


    蔡诏老脸一红,但还是将礼盒递过去:“大富兄弟,我是真心有苦衷,既然做不了家人做亲戚不成么?”


    “不成。”叶大富爱恨分明,这人惹得宓凤娘哭了一场,他自然不能原谅。


    “也罢。”蔡诏无话可说,讪讪将礼盒送过去,“这一方是糖,这一封是茶叶,都是外头买来的上等货。”


    叶大富收下礼物,却连板凳都不拿出来给蔡诏坐。


    被蔡诏女儿蔡茗书从院内看见:“爹?”


    她回睇宓凤娘,有点畏惧姨母,索性去找叶璃问:“叶璃,借你椅子一用。”


    “你自己搬就是,对了,我如今叫宓璃。”宓璃正在画画呢,头都没抬。


    她得了《白泽图》,可是上面神兽妖怪的插页图册已经东零西落,所以打算重新誊抄书籍时再画一遍。


    里头还有些精怪的画像佚失了,但如今民间还有那精怪的传说,所以叶盏打算在续书里补齐。


    茗世围着她的书桌打转:“这不就跟《山海经》一样,全是精怪。”


    “这样的书难登大雅之堂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应该多读写经史子集。”


    宓璃才不理会他:“我二姐说了,经史典籍的书不可缺,但怪力乱神的书也非同等闲。”


    “能有什么不可缺?莫非跟你爹学了,要将这书拿出去卖假古董不成?”茗世不屑一顾,觉得叶璃撼树蚍蜉,全然不将这番狂瞽之说放在心上。


    叶大富跟蔡诏总是暗地里较劲,孩子们自然也听亲爹的,不大看得起叶大富这个倒腾假古董的。


    宓璃不搭理他,她收回目光,认认真真继续作画:“我还是第一次续书呢。”


    “续书?呵,真当自己是什么文学大家了?还妄图青史留名不成?”茗书摇摇头,转而去给自己门外的亲爹端茶。


    姨母无奈看看屋外的一儿一女,苦笑着端起了手里的茶杯。


    “你是有什么苦衷么?”宓凤娘虽然放了妹妹进来,但自打她进来后脸色就不大好,这时候忽得开口。


    鸾娘受宠若惊站起来回话:“我,我,不曾。 ”


    “还说没苦衷?”宓凤娘手指点着送来的礼品,“茶叶潮了干结成块,红糖外封纸角都磨毛了,可见是旁人送给你你舍不得吃拿来送人的。”


    鸾娘顺着她手指看过去,不安舔舔嘴唇,最后无奈笑:“瞒不过姐姐。”


    “你素日最要面子,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不会拿旧礼来送人。”宓凤娘没好气,“说吧。”


    “瞒不过姐姐,如今我家里生计大不如从前,眼看女儿又要定亲,还有大份嫁妆要置办,所以捉襟见肘……”鸾娘脸颊通红,但还是鼓起勇气道。


    她家从前有宓家资产,还有蔡诏做小吏时的油水,家里日子很是蒸蒸日上,可自打出宗,宓凤娘抽走了宓家资产,鸾娘日子就不大好了:娘家的利息本金都要交,可他们这些年也花费了不少,因此蔡诏做官的积攒大部分去弥补了这空缺,留下的就不多了。


    “所以你就去帮人抄写了?”宓凤娘硬邦邦问。


    鸾娘不提防姐姐连这个都看了出来,顺着她的目光才看见自己的袖口沾染了墨迹,慌乱将袖口掖了掖:“夫君补贴家用,我识得几个字帮忙打下手,这样快些。”


    “爹娘当年教导你识文断字哪里想到今日?”宓凤娘叹口气,递过去一张银票,“也罢,这张银票算我给外甥女添妆的。”


    鸾娘接过银票,看清金额是十五两之后神色越发不安:“姐姐,这太多了些……我如今又是除了宗的……”


    “不多。”宓凤娘不耐烦摆摆手,“不算逾矩,我算承嗣女,救济嫁出去的姐妹天经地义。就像叶大富也救济过他大姐。”除宗算除宗,骨肉亲情算骨肉亲情。


    鸾娘犹豫了几瞬,将那银票从兜里掏出来又塞回去,最终还是咬咬牙下定决心:


    “那多谢姐姐,这钱算我借姐姐的,等我日后发达了定然归还。”


    “什么还不还的,你少来我跟前气我比什么都强。”宓凤娘没好气摆摆手。


    送走了鸾娘,叶大富觑着妻子脸色,拿了一方糕去哄她:“尝尝,这是新出的八珍糕。”


    八珍糕选用核桃、松子等多种坚果和糯米粉一起蒸熟,又甜又糯,原本是宓凤娘喜欢的零嘴,可这会她半点心思都无:


    “如今看来银哥儿去入赘的田产也应当准备起来了。”


    银哥儿入赘阮家仍旧不算轻省活计,入赘时银哥儿要写明自己的财产清单,阮家回帖时除了姓名之外也要写明自家奁产。


    这是为了防止日后闹财产纠纷,属于大宋百姓的民间智慧。像先前姨父离开宓家时这单子就起到不少作用。


    “孩子们已经大了,不如趁着这个由头分了家,你瞧着如何?”叶大富提议,“免得日后纠纷。”他可不想让自己两兄弟兄弟阋墙的事在儿女们身上重现。


    原先家里没什么钱自然不用分,可如今二老在家里酒楼里有股份分红、还有乡下置办的田产产出、宓凤娘多次从贵人那里搂回来的钱财、她本身做媒收入、叶大富古董铺收入、再加上从鸾娘那里拿来的资产,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资财。


    宓凤娘点点头:“我来理一理。”


    索性将财产按照大类和小类分类,再分作六份,两口子留一份养老,剩下五份给孩子们。


    分好后就唤来儿女们宣布这消息。


    先是田土给每个儿女二十亩,宅舍呢是叶家、宓家村里老宅给孩子们每人分一间,宓家的山园给孩子们各自分一座。


    家里的首饰、金银、珠翠、宝器、动用、帐幔等物也均分了五份。


    “如今住着的宅子权属明晰就不用分了,再就是古董铺留着我和你爹百年后再分。”


    儿女们都不在乎:“如今谁还指望这个啊。”家人都各有赚钱生财的路子,浑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还是分清楚好。”宓凤娘很严肃,言笑不苟,“就拿银哥儿来说,从前总将自己的俸禄都交给我,难道以后成亲了还这样?”


    “娘!”银哥儿罕见的羞涩起来,面红颈赤,不许宓凤娘再说。


    叶大富乐呵呵:“你们当初每天交的钱除了生活开支剩下都给你们各自攒了下来,这回也一并分了。”


    原来爹娘原先要钱是给兄妹们都攒着。大家一时神态各异,若有感悟。


    分了家产,银哥儿那一份自然写到奁产单子里,挑个吉利日子一并交给媒人。


    宓凤娘为婚事忙前忙后:“说也奇怪,从前在家怨你们不成婚,如今猛不丁成了婚却让我心里空得慌。”


    说着还记得看叶盏一眼:“第二场婚事只怕也来得快。”


    裴昭来拜访那日之后第二天来提了亲,叶盏笑眯眯拒绝了,他也不恼,又提了一次。


    玉姐儿赶紧打岔,掩口胡卢而笑:“谁能想到二哥哥第一个成婚呢!”将宓凤娘注意力转过去。


    裴昭来了两次,可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家里也就她听叶盏讲过裴大人原话是会次次来提亲,为何两次又停了?


    宓凤娘佯装无事出了门,心里却低估:说起来,这孩子怎得还不来提亲?


    宓凤娘回忆,女儿一开始拒绝了裴昭不假,可最近看两人苗头似乎又要和好?


    可裴昭提了几次亲再也没来过啊?


    倘若是普通相熟还好,怕就怕裴昭记恨女儿拒亲,蓄意报复怎么办?


    那时候只怕推出长公主也不好使了!


    宓凤娘笑意猛地收住,先前得意结识裴昭的笑容有多甜,现在就有多苦涩。


    “二姐真是拿碌碡打月亮——不知轻重。那裴大人也是,狗脸亲家说翻脸就翻脸。”宓凤娘念叨一句,分别骂了两人,这两个孩子,难道是在玩过家家?


    等打发了宓凤娘两姐妹独处的时候玉姐儿便有意无意开口:“听说那案子牵扯甚多,只怕审理起来费时费力。”


    叶盏倒不大在乎失约这件事,裴昭不是那种轻易失信的性格,这样只能证明他改了主意。


    若短短时日内就改了主意,说明他也不值当她在意。


    男人嘛,若是闲来无事拿来消遣就好,何必为他费心费力琢磨这个琢磨那个?


    叶盏对情爱的定位是调节下自己的荷尔蒙分泌,若是能遇到识情识趣的男人,自然是在缺医少药的古代增加下自身抵抗力的一种有效手段,可若是两方不合,那一拍两散。


    你见过哪个人会琢磨保健品想什么吗?


    何况如今她的心思都放在酒库竞标之事上,若是能拿到自助酿酒权,只怕整个酒楼的营业额都要翻两倍不止。


    第149章 第 149 章


    原来大宋城里的酒楼按照有没有自己酿酒权分为“正店”和“脚店”, 脚店只能从正店买酒。


    叶盏开的酒楼不算是严格意义的酒楼,没有酿酒权,酒要么从有酿酒权的酒楼进货贩卖, 接受他们的抽成。要么去官方酒作坊打酒来零售。


    如今的大宋对酒采取“酒榷制”,官府又卖酒又卖酒曲,而且由官府管控酒曲,全国分为禁榷之地和允许酿酒区。像乡下离着县城十里外的地方属于允许酿酒区, 可以自行酿酒不可制曲,但这些酒也不能流通, “放酒入禁地贩卖者……罪止杖一百。”


    但汴京在禁榷之地,酒楼要去曲院购买酒曲,酿出的酒也要盖章才能流通。私造酒曲超过15斤就会死刑,听说以前更严格, 5斤就能死刑。


    “既然想酿酒去寻曲院买酒曲便好, 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玉姐儿在听完叶盏的计划后欣然同意。


    宓凤娘也点头:“酒的利钱高呢, 比卖酒肉更划算,你买了酒曲后再雇几个酿酒师傅,我也略懂些, 能帮你们打点。”


    说定了要酿酒, 叶盏还给家里做了几道酒类菜:酒酿蛋花汤、火焰醉鹅、花雕炖鸡、浊酒煮蛤蜊,样样都是以酒入馔, 惹得宓凤娘惊呼:“我一样都不敢吃。”


    “娘,你尝尝,这酒在烹饪过程中都被大火冲淡了许多,算不上酒。”叶盏给她碗里夹一筷火焰醉鹅。


    宓凤娘将信将疑, 尝了尝那块鹅。


    鹅肉紧致,外面酱香味十足, 还有淡淡的腐乳香气,还有酒独有的醇香,让鹅块的滋味更加醇厚。


    “其实这道菜做起来更有意思。”玉姐儿在旁边补充,“火焰扑闪,我差点以为着火了。”


    鹅块经过米酒耗油调料腐乳一起腌制后大火爆炒,加一瓶酒,炒一会后盖上锅盖倒一勺酒,火星一点,立刻着了,火苗跳动,一下点燃许久。


    “以后想办法在客人面前点燃,叫他们能看见着火的过程才好。”叶盏思忖着改良之道。


    其余菜式各有千秋,酒酿汤里头蛋花漂浮如蝶翼,花雕炖鸡酒味香浓,轻轻一撕就皮肉分离,浊酒煮蛤蜊则汤汁鲜美,慢慢吸溜蛤蜊肉,蛤蜊鲜美,恨不得连壳都舔一遍。


    既然盘算好了此事,叶盏便与家人兴冲冲去曲院买酒曲,却愣在原地:告示明明白白写明了今年限酒曲。


    “阿婆,这是为何啊?”玉姐儿一边挥舞着手扇去周边的酒味,一边问旁边的老婆婆。


    “还不是去年酒曲卖多了。 ”路人愤愤不平,“今年就限制出售了。还涨价了。”


    原先酒曲管理并不严格,可酒曲卖得多了酒价大跌。


    “可酒价大跌又与官府何干?倒霉的不就是酒楼吗?”玉姐儿不解。


    “因为官府自己也在酒库卖酒啊!”路人大约是受害者,很为不满。


    叶盏算是听明白了,官府又卖酒又卖酿酒原料,所以要严格控制原料,以确保自己的酒不会低价售卖。


    于是官府就开始控制酒曲,今年用于出售的酒曲只有一百万斤,直接减半。但对应的,价格却从一百文涨到了二百文,直接翻倍。


    算下来官府的“曲钱”总收入并没有减少,但酒楼老板们就恼火了。


    “真黑啊,一斗麦能做六斤多曲,但一斗麦能卖六十文钱,官府六十文的本钱就能卖我们一千二百文,六十对一千二百!这算不算天价!”


    酒楼老板们在下面低声议论,骂着他们认为不合理的变故。


    玉姐儿竖起耳朵听各种京味脏话听得津津有味,叶盏却闪身出了人群往告示跟前去,又找了一位酒务监官并酒务专匠,小声跟他们询问着什么。


    等她再出现时就将玉姐儿扯到了人群外,小声告诉她自己打探来的消息:“我们这些人要用‘买扑’的方式跟曲院申请酒曲,大致法子是我们商户说明自家实力,由卖曲官、监管两方来判断,给我们现场称重买卖酒曲。”


    “如何说明自家实力呢?”玉姐儿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过去。


    “你回一趟家。”叶盏示意玉姐儿附耳过来,这般那般小声嘱咐她一番。


    玉姐儿转转眼珠子,像一尾小鱼儿一样灵活钻出了人群。


    聚集在曲院里的商户们还在私下里议论纷纷,大致论调都是骂这项制度的,要不怎么说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呢,朝廷就是这般明目张胆用垄断酒来赚高利润,你难道还能再给自己披个黄袍不成?


    一位酒务监官笑着跟商户解释:“这钱朝廷收了也是用于朝中开支,抓盗贼、抵御外敌、赈灾,处处是用钱的地方。”


    另一位卖曲官就更年轻些,直接呛商户:“如今酒曲贵就骂朝廷,往年酒曲便宜你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也没见你感恩朝廷。”


    这两人说得都有点道理,有些商户停止了谩骂抗议,沉默不语了。


    不过让叶盏惊讶的是曲院里不管是卖曲官还是酒务监官并酒务专匠,没有一人站出来呵斥百姓的,也没有人来示意衙差来捉人的。


    眼看着院里日昇落到某个位置,正点到了,玉姐儿也终于气喘吁吁从远处赶来。


    卖曲官敲了一声锣鼓:“肃静。”


    众人肃静后他便开始正式宣读今年的政策:“今年限额配售,能者得之。”


    话音刚落商户们就炸了:“一百万斤哪里够?”


    “价钱还翻倍了,两百文那可是天价!”


    总算还有清醒的:“什么叫能者得之?”


    卖曲官轻咳一声:“为着公平起见,由商户来说明实力,我们几个来当众判定。”


    这话一说,商户们安静下来,这法子听着倒还算公平,至少当众决定,免了暗箱操作的猫腻。


    可谁先来呢?


    商户们面面相觑,他们都是老油条,这就让他们喜欢观望,并不打算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就在这时,有把脆生生的女声开口:“我来。”


    商户们看过去,就见到一个小娘子,有人认识,已经先说出来了:“叶娘子?”


    叶盏走到人前:“我是宓家酒楼的掌柜,我今日来买酒曲。”


    大家自然都听说过这座蒸蒸日上的酒楼,便让开一条道,让叶盏走到人前。


    叶盏开口:“我家酒楼生意兴隆,每日里有近乎百人的浚糟娘子代为送餐到全城,还有各处工地送饭,还有四五座园林都由我们供给饭菜,更不用提酒楼三层,无数客人,酒曲给我们,我们定能销往各处。”


    她说得有理有据,卖曲官和酒务监官、酒务专匠几人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就示意工匠从大桶里给叶盏搬运酒曲。


    “慢着!”


    有人还是有异议:“我没记错的话,你家酒楼从未卖过酒吧?”


    “是没卖过酒,可是这回认购酒曲又不曾规定只有买过酒曲的才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叶盏不卑不亢回话。


    这倒也是。那人不吭声了。


    人群里有另一人问:“你从未酿过酒,万一搞砸怎么办?”


    叶盏看向那人:“似乎您很懂酒,不知这位员外,可知道酒曲分哪三种?”


    那人没想到叶盏不接招,反而冲他发起了进攻,一下慌乱:“我……我……我”,他磕磕巴巴了那半天自己也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都由手下的酿酒管事和酿酒师处理,他哪里知道。


    “我知道曲院的酒曲分为罨曲、风曲和曝曲三种,主要由小麦做原料。并非一无所知。”叶盏一字一句回答。


    “再者为了酿酒,我们酒楼特意赁了一处酿酒坊,寻觅了酿酒师傅,不日就能开工,自然是有了万全之策。”


    玉姐儿听得暗暗心慌,朝夕相处,她怎么没听说妹妹有这些打算?可看叶盏镇定的样子,似乎又有准备。难道,她疏忽了?


    叶盏很是镇定,她自然不会在拿不到酿酒权的前提下浪费成本,但做生意最重要一招就是虚张声势,不能心虚。


    她拿出了前世招投标的沉稳和心机,果然让这些反对者摸不着头脑,熄了声 音。


    有人还待要说,叶盏挥挥手,


    玉姐儿立刻拿出长公主题字的标牌:“我家有贵人题字的招牌,说我们是酒楼,为何不成?”


    招牌上明明白白写着“宓家酒楼”四个字,其中酒楼两字明晃晃金字闪亮,不由得不折服。


    玉姐儿心里偷笑,这些人果然是欺软怕硬,拿了长公主拉虎皮扯大旗果然能吓走不怀好意的宵小之辈。


    “再说我可以拿现银来付钱。不似有人需要赊账。”叶盏看着周围反对意见已经偃旗息鼓了,又拿出了最后一张王炸牌。


    这消息果然让诸商户沉默,让卖曲官和酒务监官、酒务专匠几人眼前一亮。


    原来酒户可以进行抵押贷款和担保贷款,用自己的家产抵押,三五户连坐担保,就能赊酒曲,卖出去酒后再还钱。


    有的酒户索性连上一年的钱都没结清就来赊第二年的了。


    能现银结账,让曲院的官员们都很满意,如果人人都这么干,他们就没头疼的了。


    叶盏轻松拿下了酒曲:“我要一百斤酒曲。”一百斤酒曲大概能发酵五百斤酒,对一个酒楼不多不少。


    卖曲官称重,叶盏成功拿下了酒曲。


    第150章 第 150 章


    叶盏预先给官府交了银子, 获得了酿酒权。


    回到叶家酒楼,诸人都兴高采烈大肆庆祝。傻子都知道得了酿酒权后酒楼的收入又会再翻上几倍,非但如此, 单是开一家酒坊只卖酒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玉姐儿喜得嚷嚷着要做个酒壶样的奶油蛋糕,蓬蕊笑吟吟给叶盏倒茶,豆角喜得用筷子敲起盆罐,就连瑛娘都去隔壁酒坊打了几角酒庆功。


    “先不急, 先不急。”叶盏赶紧拦着大家,“譬如登山, 如今才到山脚下,哪里就能庆贺了?”


    “你倒提醒了我,当务之急我们得建酒坊,寻访酿酒师傅才好。”玉姐儿一拍大腿。


    “我已经让中人寻访合适的转让酒坊, 赁下就好。”叶盏向来早有准备。


    至于寻访酿酒师傅, 这倒简单, 宓凤娘胸膛一拍:“包在我身上。”


    那些年她喜欢喝酒,又舍不得钱,因此寻到城外一家自己酿酒的小作坊:“那家的作坊里几个师傅手艺都很好, 说不定能请来帮我们酿酒。”


    她带路领着两个女儿寻过去, 却见那小作坊已经改做了酿醋坊,门口酱油罐子醋坛子摆得满满当当, 哪里还有半点酒坊的样子?


    怎会如此?


    宓凤娘上前打听,醋店老板说起来就摇头:“那家男的被人打死了,他娘子沈氏四处卖唱,说不定过两年女儿也能培养成歌女。”


    宓凤娘纳闷, 不想让女儿看见这龌龊事示意她避开。


    叶盏想了想:“不管如何,我们去瞧瞧那户人也好。”


    宓凤娘也不再坚持, 只叹了口气:“沈氏虽从前出自暗门子,但也是被父母卖进去的,不得已才卖唱,婚后人最是心善,恐怕是遇到了难为处才重操旧业。”


    母女几人按照掌柜的指点寻到了那户人家,低矮院落,墙灰掉落,院里胡乱堆放着酿酒的器具,一副颓唐之气。


    叶盏敲门,有人来开门。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门头露出个小娘子脸庞:“是谁?”


    双方打了个照面,都愣住不动。


    叶盏迟疑着问:“香荔?”这不就是杜家那个惹人厌的丫鬟吗?


    小娘子猛地要关门,宓凤娘赶紧开口:“我是沈氏旧相识,来探望沈氏。”


    小娘子关门的手一顿,半天才开口:“进来吧。”


    宓凤娘赶紧将手里拎着的红糖点心礼盒递过去:“我在县里买的一些礼品、”


    小娘子接了礼品,便带着几人往院里走:“我娘病了。”


    进了屋内,光线猛地一暗,叶盏觑见屋角一处炕上,躺着一位蓬头垢面夫人,看着跟宓凤娘差不多年纪,听见外头有响动,正挣扎往上爬起来呢。


    “老板娘,你还记得我么?我是从前老来喝酒的宓凤娘。”宓凤娘赶紧上前扶住她。


    “一听你声音就认出了你,咳咳咳……”沈氏一开口就要咳嗽,难得透出了点精神头,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丝激动的血色,却衬托得整个人更加憔悴,“你那时候老多饶我半盏酒,是也不是?”


    “呵呵,过去了嘛。”宓凤娘没想到她在女儿跟前揭自己老底,赶紧辩解。一边赶两个女儿,“我跟你们姨说几句家常,你俩不若在外面等着?”


    玉姐儿和叶盏出了内室,赶紧去外面透透气,这间房子也太逼仄了些,让整个人都充满了阴郁。


    院里一株晚香玉正在花期,馥郁的花香被春风吹来洗涤全身,姐妹俩才觉松了口气。


    “女儿,给客人倒水。”沈氏吩咐,一边跟宓凤娘介绍,“我女儿,先前家境不好时进了杜家帮佣,如今回来了。”


    果然是香荔。


    叶盏了然,怪不得香荔在院子里能够性格泼辣有说有笑,原来本身家境很好,这样的良家子来杜家伺候就是婚前镀金,所以才能那么腰杆硬。


    只不过因为什么,让她家败落了呢?


    院中核桃树的大叶子在风里摇头晃脑,吹来的风里都有核桃叶独有的干涩味,隐约听见里头沈氏吃力说话:“……我女儿得罪了贵人,他们蓄意报复,将我丈夫扔进了门口水塘活活淹死,叔伯想侵占家中资产,在外面造谣说他是酿酒池里死的,硬说我家酒池里泡过死人尸体。”


    造谣一张嘴,她想要四下辟谣,可生意一下一落千丈,又有叔伯蓄意抢占,谣言四起,她家的酒坊也就此被瓜分。


    “我女儿受了打击差点疯了,我只能卖唱给她吃药,如今抓药吃好了,可我又病倒了……”


    叶盏打了个寒颤,这时候才贴切领略到某些地方“吃绝户”三字的真实意思。


    她瞥了一眼香荔:“你得罪了谁?”


    香荔正在门口预备倒水,闻言手里的水壶一停,似乎很诧异叶盏问她。


    随后自嘲一笑:“四少爷。”


    “四少爷?”叶盏没想到她这么能言会道的人也会得罪四少爷?何况四少爷最喜欢年轻貌美的婢女,怎么会下死手?


    “他素来抬举我们,我一时得意忘形没大没小跟他说话,若是平日里他不过一笑置之,可那天运气不好,正遇上他被老爷呵斥心里有气,抬脚就给了我心窝一脚。”


    香荔说到这里苦笑:"我被踢晕死了过去,还是旁人拖我到后院喂了凉水才救活。之后也怪我气性大,平日里日子过得太顺了,居然因为此事生了报复心,想要将他惩治一番。"


    “这很正常。”叶盏平静开口。


    香荔诧异看叶盏一眼,随后拍手笑:“先前看三姑娘总是念叨你这个前任丫鬟,对照得我这个顶替你职位的丫鬟一无是处,所以我不待见你,却没想到最懂我的人居然是你!”


    “丫鬟也是人。”叶盏又答一句,似乎并不觉得她说错了。


    “对!都是爹生娘养,为何我就低人一等?!”香荔来了精神,眼中灼灼有光,“我寻了好久,终于将四少爷厮混的证据放到了老爷书房里。老爷震怒,将四少爷打了个半死。”


    剩下的自然就明了了:“四少爷的姨娘疼爱儿子,发誓要找到始作俑者,便将我揪了出来。哭着喊着要老太太、太太惩治我。”


    “三姑娘求情,太太刚犹豫,姨娘就立刻哭闹说我与太太是一伙的,太太便不便说话,再加上老太太爱孙心切,便将我逐出了府。”


    逐出府姨娘便自然更加没了约束,肆意报复,害死了我爹,让我家破人亡。


    屋内隐约传出啜泣声,宓凤娘也陪着叹气掉眼泪。


    香荔也泪光盈盈。


    院中气氛一时压抑,眼看着家家烟囱都开始冒白烟,香荔收了泪珠:“我去给客人做饭。”


    “我也去。”叶盏站出来,玉姐儿紧随其后。


    香荔倒没阻拦,由着叶盏姐俩过来。


    灶房倒齐全,虽然看着没什么原料,但宓凤娘来时本着实用原则拎了一筐鸡蛋、两只鸡、两条鱼、一块豆腐,因此肉类倒不缺。


    叶盏便自告奋勇开口:“我来做几道菜吧。”


    香荔也不坚持:“好,反正我做饭也是将厨房点了饭糊了,不如你来。”


    叶盏先将买来的鲫鱼油煎,又加滚水和萝卜片同煮,再将刺过滤,加了豆腐便是一道鲫鱼豆腐汤。


    过滤出的鲫鱼也不浪费,拿来小火慢煎,将骨头都煎得脆脆的,正好适合做一道小吃。


    又炒了一个嫩丝瓜、蒸了一个鸡蛋羹,就算做完了。


    香荔看了看三菜一汤:“太过单薄,再加一道菜。”


    她自作主张将叶盏拎来的熏鸡撕开装盘,算作一道大菜。


    几道菜端过来,沈氏下不了床,便在炕上摆了炕桌,几人盘腿坐在炕沿吃。


    叶盏先给沈氏盛了碗鲫鱼豆腐汤:“这汤最是滋补,您尝尝。”又将鸡蛋羹也放在她跟前:“这些都是有营养的,可以多吃。”


    宓凤娘也将鸡肉给沈氏夹了一筷子:“吃块鸡。”


    “哎,哎。”沈氏连连答应,看得出来很高兴。又招呼客人们吃。


    一番推让才开始吃饭。


    熏鸡不是叶盏做的,是买的现成的,但尝起来滋味还真让人惊艳。


    叶盏吃一口就能推断出这熏鸡的做法,多半是整鸡捆扎好先油炸,再放入豆蔻丁香等调料酱汁中浸泡,在放入卤锅卤熟。


    熟透后却还没完,要再刷油,放入篦子上,下面是白糖,盖上盖子后大火烧锅,直到糖蒸发的气体熏入卤鸡,这熏鸡才算做完。


    熏鸡看着油色红亮亮,外皮紧致,很是诱人。


    放入盘中用筷子轻轻一扯,就立刻散了架:经过几次不同烹饪方式,早就熟烂透了,还冒着腾腾热乎气呢。


    夹一筷进口里,鸡肉连着丝得嫩,烂而不散,满口咸香。


    但最好吃还是那鸡皮,鸡皮滑溜溜,油炸让鸡皮富有韧性,微微凸起来,炸鸡皮方便在第二道卤水工序让整鸡充满卤汁,满口鲜甜,熏制让鸡皮充满了特殊的芳香味道,烟熏中还透着甜。


    吃上一整口,甘甜、咸香,油脂嫩滑、鸡肉流汁,唇角都能流下金黄的鸡油。


    不过因着体恤这家家贫,叶盏几人并不怎么吃鸡肉,象征性夹了一筷子,之后都在吃丝瓜和青菜。玉姐儿便想等拜访完这家人她一定要回去买熏鸡的店铺自己也买些回来吃。


    “鲫鱼豆腐汤真鲜。”沈氏虚弱,不能吃鸡肉,只能喝汤。对鱼汤赞不绝口。


    奶白的鱼汤里豆腐嫩嫩的,一口放进嘴里,都能喝下去,几乎不用咀嚼,看不见鱼,但汤里的鲜美却是能尝出来的。


    “娘爱喝以后我做给娘喝。我今天看着学会了。”香荔赶紧答。


    “那娘就等着。”沈氏慈爱答。


    一顿饭吃完,收拾完炕桌,沈氏又叫女儿上茶。


    喝着清茶,宓凤娘还未说话,沈氏“噗通”一声就在床上跪下了。


    “您这是作甚!?”宓凤娘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