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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第 91 章


    楚昂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只好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大不了以后你被罚抄书,我替你抄。”


    但她以后也许没有机会再被罚抄书了。


    赵锦繁很快擦干了眼泪。


    他老爹楚骁看到赵锦繁回来,神色复杂。明明赵锦繁跑了急得团团转的是他, 但赵锦繁回来了他也看不出有多高兴。身为一国将首, 他必须保证这次议和顺利进行。但作为一个父亲, 作为一个有担当有同情心的人, 他又看不得这么小的孩子被丢出去送死受折磨。


    平日里有什么好事赵庸想不起她,等出了事就记得自己有这么个儿子能用了。赵锦繁很伤心也很害怕,父母不要她了, 她也不要父母了。她赌气地跑了, 想着跑了就不用去送死,跑了就能报复那些对不起她的人。


    但没跑多久,她又回来了。仅仅只是因为在城楼上,看见了一位母亲抱着战死的儿子失声痛哭的样子。七岁的孩子,也许不懂太多国仇家恨, 但心中的悲悯和仁义, 令她没有办法就这样跑掉。


    回来后的赵锦繁,走到楚骁身边, 坚定地对他说了一句。


    “请您带我去议和吧。”


    楚骁心里又难过又高兴,难过的是从前顶天立地的大周皇室, 如今却只有这样一个小儿还有胆识和大义,高兴的是好在还有一个。


    他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顾不上所谓的君臣礼节,抬手一把将赵锦繁高举到头顶。他向她保证, 他绝不会让北狄人伤她半根毫毛,定然平平安安护她回来。从今往后, 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身后大军受他这番言辞鼓舞,跟着喊道:“忠义军誓死护卫九皇子!”


    楚昂不甘示弱连忙道:“我也要!”


    然后被他老爹瞪了眼:“你还是再回去练练吧。”


    “哼!”气死他了。


    赵锦繁第一次被人举高,愣愣地朝远处望去,带着泪痕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如今想来,他老爹为何会变成保皇派也有了答案。人人都以为他老爹支持的是赵氏,其实他老爹早就对赵氏心灰意冷,否则也不会一直对赵氏那副不冷不淡的样子。平日里深居简出,对朝事不理不睬,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三天晒网两天打渔的,但每次赵锦繁需要撑场子的时候他必到场。


    比如赵锦繁迎使者王盛归朝的时候,又比如此次科举过后赵锦繁提出实行糊名誊录制的时候……


    可能连赵锦繁自己都忘了他老爹曾经对她的许诺。不仅仅是护她去往议和这一回,而是无论何时何地。


    他们这支议和的队伍,一路马不停蹄赶往灵州,期间没少被北狄人刁难。好在不幸中的万幸,那会儿北狄王次子萧衍弑父篡位,北狄因突发内乱自顾不暇,两国几经博弈对垒,总算将议和之事了结,赵锦繁也得以幸运地平安归来。


    离开灵州回京前,楚昂带着赵锦繁一起去登高,他站在山顶高处,俯瞰山河,对赵锦繁道:“我将来要成为像我爹一样厉害的将军,守护脚下这片土地。”


    赵锦繁满脸崇拜,扑闪眼睫下明亮的大眼,直直盯着他:“这个愿望真了不起!你一定可以的。”


    楚昂得意地翘起嘴巴,脸上冒起两朵害羞的红云。


    他知道赵锦繁的一个小秘密。


    那次赵锦繁逃跑回来后,发了场高热,他老爹不放心让她身边的那些宫人照看,另找了信赖的医师替她诊治和护理。


    赵锦繁吃了药,烧退了闭着眼正熟睡。大夫悄悄告诉他老爹:“是个女娃。”


    楚昂瞪大了眼:“女女女女女娃!”


    他老爹赶紧把他的嘴给捂死了。他老爹告诉大夫这事切不可外传,大夫说他知道轻重,请国公放心。


    屋里赵锦繁发了一身汗,正睡得沉,他老爹走了过去,替她把踢开的


    被子轻轻盖上,盯着她圆鼓鼓的小脸,道了句:“可爱。”


    楚昂道:“我警告你不要打歪主意!”


    他立刻被他老爹砸了一脑壳。


    “胡说什么呢?臭小子!你老爹我对每个姑娘都那么温柔,上到八十岁下到一岁一视同仁。”


    “对九十岁的姑娘,你就不温柔了吗?”


    “你管我?闭嘴吧。”


    “……”


    *


    回想起这段过往,楚昂低头轻笑。但没笑几下,又想起年初那晚言怀真从赵锦繁殿里出来时的样子,脸色猛一沉。


    该死的言怀真!


    他刚在心里骂完言怀真,言怀真本人就朝他和沈谏走了过来。


    言怀真问池畔两人:“各位查的结果如何?”


    沈谏回道:“议和金被窃一事与老师无关。”


    楚昂道:“也不是老头做的。”


    言怀真道:“看来只能等陛下与摄政王从傅老那回来再看了。”


    楚昂皱眉道:“说起来陛下和表兄怎么还不回来?”


    沈谏笑道:“我方才路过傅老所住的秋水居,并未见到这二位。”


    楚昂道:“那他们去哪了?”


    沈谏笑道:“不如在这附近找找,也许就在呢?”


    此刻,假山后。赵锦繁向正搂着自己的那个男人,打了个口型:“找来了,怎么解决?”


    那个男人看上去很淡定,向她比了个战术用语,大意是——小场面,很简单。


    他轻轻松开赵锦繁,趁前方几人侧目之时,装作从花园里出来的样子,走向池畔三人。


    楚昂见他走来,探头朝他身后望去:“陛下没同您一起?”


    荀子微道:“她很累,先回去休息了。”


    沈谏眯眼:“很累?”做什么了?


    荀子微道:“嗯。”你猜。


    楚昂道:“早点回去休息也好。”


    言怀真扫了沈谏与荀子微一眼,默了默,向荀子微问起信的事。荀子微解释了那封信的由来,以及那封信与傅凛之间的关系。


    简而言之,是个误会。


    楚昂道:“既然这三人都不是,那窃走议和金的贼首又会是谁?”


    荀子微直言道:“是梁冀。”


    沈谏看向荀子微,默了默,道:“梁冀曾在灵州军职,此人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早年屡立战功,后叛国投诚北狄。如果议和金为他所窃,倒也解释了为何贼首如此了解灵州府库,又熟悉我军部署和当地地形。以及那位看清贼首真容的将领为何会在临死前惊呼:‘是你!’以梁冀从前在灵州的名望,没有将士不认识他。不过他背后是否有被尖刀刺穿的疤痕,就不得而知了。”


    荀子微道:“有。”


    楚昂思索道:“不过我听说此人已失踪多年,这要如何找?”


    “死了。”荀子微道,“一年多前,在沃城。”


    假山后,赵锦繁微垂眼眸。


    *


    次日清早,昨夜留宿玉泉山庄众臣启程回府。


    荀子微站在御辇前,向赵锦繁伸出手道:“陛下,请吧。”


    赵锦繁瞥他一眼,面色如常地将手放在他掌上,道:“有劳仲父。”


    荀子微牵过她的手,扶她上了御辇。众目睽睽之下,“父”慈“子”孝。


    身为情场老手,身经百战的定国公楚骁见此摇头笑了几声。


    楚昂瞪他:“你笑什么笑?”


    定国公拍了拍楚昂的后脑勺:“傻小子,笨死了!怎么一点也不像我?”


    楚昂冷笑道:“幸好不像你,不然容易得病。”


    定国公:“……”


    远处,张永看见这父子离心的一幕,啧啧了几声,对身旁沈谏道:“您知道这定国公父子为何如此不睦吗?”


    沈谏笑道:“前阵子你好像提起过这事的。说吧,为何?”


    张永道:“有小道消息称定国公夺走了少将军心爱女子的芳心,少将军因妒生恨。”


    沈谏笑道:“这个消息我看有必要透露给君上。”


    张永道:“啊?”


    赵锦繁的御辇从两人身旁驶过。


    张永朝辇车驶走的方向望了眼,道:“最近陛下似乎圆润了许多。”


    沈谏“呵”了声,道:“过阵子也许还会更圆润。”


    *


    赵锦繁的御辇回到皇城,荀子微来到御辇前接驾,伸手将陛下从辇上扶下。


    卯时三刻,朝阳的金色辉光撒在含元殿广场外。荀子微与赵锦繁一同前往含元殿早朝。


    宽阔的广场中央,荀子微对赵锦繁道:“昨晚那个方法,效果甚佳。我想我们应该多尝试着重演过往印象深刻之事。”


    赵锦繁清了清嗓子:“啊……嗯。”


    荀子微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询问:“你觉得在哪里试比较合适?”


    赵锦繁道:“这还要专门挑地方试吗?”


    荀子微“嗯”了声,道:“动静比较大,最好找个没人的地方。”


    第092章 第 92 章


    说到动静大, 赵锦繁不由想起年初那晚从她书房传出的那段琴声。她的脚踝被孩子父亲摁在琴弦上,琴声掩盖了她抑制不住的哭腔,身体自然而然瑟缩抖动,手臂勾着孩子父亲的脖颈, 指甲落在他宽阔的背上掐出红色月牙印。


    脚根拨动出一阵接一阵的琴声, 琴声磅礴有力, 他好像有用不完的劲, 引领着她奏出别样的战曲,刺探敌营时轻磨慢挑,找准敌方的弱点, 深入敌阵快攻之。赵锦繁这辈子没弹过这样凌乱又狂放的曲子。


    对方时不时和她交流曲艺, 问她这样好不好,她说不好,他说她骗人,明明好得很,她没法反驳只能从嘴里溢出“嗯”声。琴声嘈嘈切切与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连成一片, 激战在一声悠长深重的拨弦声中止戈。琴弦的余颤声中, 她放纵得彻底,搂紧他没放, 让属于他的一切涌进她深处交融。


    她想当时她一定是疯了。


    “挑哪?你那……还是我那?”此刻,那个平日看上去比她还理智, 那晚比她还放肆的男人,正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问话。


    含元殿近在眼前,赵锦繁小声对他道:“此事容后再议,先早朝吧。”


    他应了声:“好。”默了很久, 道了声:“不急。”


    早朝过后,赵锦繁撇下他匆匆回了紫宸殿, 唤了江清过来诊脉。


    江清坐在她榻边,仔细摸着她的脉,道:“一切都好,胎像极稳。”


    她说着,看向赵锦繁已显出隆起之势的腹部,叹了口气道:“好在您这胎不算太显怀,现下还瞒得过去。不过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再过阵子可就遮不住了。”


    赵锦繁笑道:“这个我已做好打算。”她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我今天唤你前来是另有要事相询。”


    江清看她一副欲语还休的表情,问:“何事?”


    赵锦繁凑近她耳旁,说了几句。


    江清闻言瞪大了眼,两颊涨得绯红:“您问这种事做什么?”


    赵锦繁假咳了一声,道:“你就说行不行。”


    江清回道:“您这个月份,可以适当有一些。不过凡事都需有个度,毕竟有孕在身,不好太过激烈。”


    赵锦繁了悟地“哦”了声。看来不好动静太大。


    江清盯着她看了又看,道:“所以您这是知道孩子父亲是哪位了?”


    赵锦繁如实答她:“知道。”


    尽管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有的那一晚,但从失忆后见到他的第一面,看清他握剑那只手上青筋纹路的那刻起,她就有了答案。


    江清实在忍不住,打听了一句:“谁?”


    赵锦繁笑着卖了个关子:“最不可能的那一位。”


    江清想了想,吐出两个字:“楚昂。”


    赵锦繁:“……”


    *


    过后几日,赵锦繁有意避着不去撩拨荀子微。对方察觉她的疏远,便也没再提起要重演失忆前印象深刻之事。


    十四年借城之期将至,距离北狄向大周归还沃城的日子越来越近。北狄派遣使者来京,商议与沃城相关之事。


    北狄王此次派往大周商谈沃城一事的使者,是位老熟人。之前在大朝会来过大周的北狄国师慕真。那会儿他为护北狄王萧衍安危,与其交换了身份,这次他将会以真实身份前来大周。


    记得此人长了双锐利的长眼,面相看上去略凶,脾性略差,说话略难听,吃穿用度比公主还讲究,还有对花粉不耐。


    赵锦繁坐在紫宸殿后院的躺椅上,边拿着干草喂兔子,边想着与这位国师有关的事。


    荀子微提着食盒来访。


    赵锦繁看着他提着食盒站在院前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想起他们在乌留山留宿那会儿,她馋他做的东西,但他告诉她,他很忙没空照顾她的胃。再看看眼前这一食盒精心烹制菜肴,去了油的鲜鸡汤,晶莹碧绿的白灼菜心,剔骨的清炒鱼片……虽家常但每一道都是令她难忘的美味。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荀子微道。


    赵锦繁道:“没什么。”


    也不知道后来她给他下了什么咒。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他们到沃城之后的事,只零星回想起几个片段。


    赵锦繁拿勺舀着鸡汤,试探着问道:“我们在沃城有做过什么印象深刻之事吗?”


    地点限定在沃城,应该就不会是什么动静很大的事了吧。


    荀子微道:“有。”


    “我们交吻了。”他陈述道。


    赵锦繁闻言手一颤,瓷勺掉落碗中发出哐当一声。她余光瞥向他轻抿的唇,还以为他下一句就要说出“要试吗”三个字,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替她码菜。


    他不提,赵锦繁也撇过头当做没想到。


    用过膳后,赵锦繁问起:“您对那位北狄国师了解多少?”


    荀子微道:“此人极为神秘。只知他擅武,刀法尤为卓绝,通谋略,原本只是北狄军中一名低等武将,后因在北狄王萧衍遇袭时舍命相护,被萧衍提拔到身边随侍。萧衍让他做的事,没有一件是他完不成的。此人在短短数年间一路高升至国师之位,可见萧衍对其之信赖。如果说此人有哪一点令人印象深刻,那就是对北狄王萧衍绝对的忠诚。”


    赵锦繁若有所思。


    荀子微道:“他此次出使大周,来者不善。我知沃城于你而言意义非凡,但此人来使大周,并非是想如约归还沃城,抱的恐怕是延长借城期限的心思。对此,你有何打算?”


    赵锦繁道:“朕且再想想。”


    荀子微道:“我想这次,我们需要合作。”


    赵锦繁笑盈盈地看着他道:“朕也是这么想的。”


    荀子微道:“既如此,明日午后一同集议,请定国公与太傅等人务必一道前来。”


    赵锦繁应道:“成。”


    荀子微收起院里的碗筷后,道:“若无其他事,我先走了。”


    赵锦繁一愣:“不多留会儿?”


    荀子微道:“不了。”


    赵锦繁眼睛在他身上打转,蹙眉道:“那么着急走?”


    荀子微垂眸:“也没有。”


    赵锦繁对上他的眸,道:“前日朕得了些好茶,名曰:锦心春,入口细品,齿间留香,不知仲父可有兴趣一品。”


    “好。”荀子微应道。


    然后他真的只品了品茶,品完茶走了。


    赵锦繁:“……”


    *


    入夜,赵锦繁想着沃城之事,辗转难眠。她总觉得那位叫慕真的国师,身上出奇违和,但一时说不出是哪一点。还有前几日,荀子微口中提到的那位梁冀。一切的答案,似乎都藏在她失去的那段记忆之中。


    她从榻上直起身,深吸了一口气。脑中的片段太零碎,很难拼凑出一整段完整的记忆。


    赵锦繁想了想,穿上衣服,去了趟长阳殿。


    长阳殿内,灯火通明。


    荀子微见她深夜前来:“怎么这时候来?”他轻声问:“饿了?”


    赵锦繁望了眼站在他殿内站着的沈谏张永朱启等人,到嘴边的那句“我们来交吻吧”生生咽了下去,改口道:“朕书房的洒金纸用尽了,便过来问问您这可有?”


    洒金纸?


    荀子微蹙眉,他向来不用这类华而不实之物,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赵锦繁忙道:“如果您这也没有,那朕就先告辞了。”


    话毕,她匆匆离开长阳殿。


    算了,交吻也不一定有用。


    张永望着赵锦繁匆匆离去的身影,奇怪道:“这紫宸殿的宫人也太不像样子了,要个纸还需要陛下亲自跑一趟吗?”


    *


    次日早朝过后,她着手准备集议之事,将需要的折子都备妥,乘辇车前往宣政殿。


    尚未到集议之时,赵锦繁想着在集议前,再理一理思绪,因此提前了一会儿过来。大臣们尚未前来。宣政殿内安静地出奇,守门的宫人向赵锦繁躬身行礼。


    赵锦繁迈入殿中,自远望见荀子微正坐在里殿桌案前。他案上放着好些公文,看上去刚翻阅过。他大约有些疲惫,此刻正靠在椅上闭眼小憩。


    赵锦繁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将被风吹落在地上的几册公文捡了起来,放在他桌侧。


    此刻里殿无人他闭着眼,平稳地呼吸着。赵锦繁的目光不知怎地就落在了他此刻紧闭的唇上。


    她低头细看他的唇瓣,看上去很软,记忆里也很软,伸出手指轻点了点他的唇瓣,果然很软。她轻叹了一声,挪开食指,正欲离开,手腕却忽被人扣住。


    赵锦繁一惊,荀子微睁开眼对上她的眼睛:“交吻吗?”


    赵锦繁舌头打了结:“我、我……”


    荀子微道:“我知道你想。”


    “我很会。”他道,“要吗?”


    “我不想忍了,赵臻。”


    赵锦繁眼睫颤得厉害:“可、可是马上就要集……”


    她集议的议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他吞入口中。


    第093章 第 93 章


    他仰头精准地贴上了她的唇, 像是提前演练过无数次一般。他的气息突如其来地侵入,赵锦繁微惊,无处安放的手,抓紧他胸前衣料。他宽厚的手掌抚上她的背, 将她往怀里摁。


    赵锦繁的身体顺势跌进他怀中, 微见隆起之势的小腹与他紧紧相贴。这种感觉很奇妙, 明明比亲吻更过的事也跟他做过了, 此刻只是双唇相贴,却生涩到不知所措。他们在唇间追逐,女儿却在她身体里感受她隐秘不为人知的悸动。


    荀子微盯向她闭合的唇瓣, 笑问:“怎么这么羞?”


    赵锦繁抿唇不答。他低头在她下唇轻轻一吮, 熟练地吻开她紧抿的唇,一点一点吻深,碾过她每一寸唇肉,蚕食掉她生涩的怯意。


    静谧的里殿,细微的声响在耳边清晰可闻, 交缠的水声, 他的吞咽声和她凌乱的呼吸声。


    集议时辰将至,里殿之外传来几位大臣的脚步声。


    吻正浓, 他正要再进一步,赵锦繁推开他, 抬起手背挡在唇前,喘着气跌跌撞撞从他身上下来,意欲结束,但还未及转身, 又被他重新摁进怀里。


    “你……”她张嘴的那一瞬,他复又吻了进来。


    “我忍太久了, 赵臻。”他撬开她齿关,深入扫荡,拥着她整个人,向后退去,直到把她抵到门背上。


    他一手扶着她后腰,一手摸上里殿门锁,赵锦繁听见门锁咔嚓落下。里殿之外,权臣派与保皇派难得立场一致,共携议事。


    沈谏朝紧闭的里殿望去,道:“君上和陛下在里殿?”


    薛太傅点头道:“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一门之隔,重臣们步履纷至,生人的脚步声激得她浑身不住战栗,他吻得很深,全然不同于第一次的温和与循序渐进。赵锦繁张着唇,舌根被他吮到发麻。他松开她


    的唇,喘息片刻后,再吻,好像吻不够。


    赵锦繁断断续续唤出声:“仲……父……”


    “嗯,我知道。”不能再继续了。荀子微克制地松开她的唇,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半刻钟后,两人整理完仪容,从里殿出来,一惯的神色疏离,相互礼遇。在众臣行礼声中,坐上高台。


    沈谏留意到高台之上那两人袖摆上相同的折痕,脸一沉。


    赵锦繁轻瞥了身旁正襟危坐之人一眼,想起他们在从里殿出来之前,这个人对她道:“等集议结束后,我们最好再补上一吻。”


    赵锦繁愣道:“为什么?”


    荀子微回道:“因为当年在沃城,我们连续吻了四次,刚刚我们才吻了三次,还少一次。”


    在沃城的那段记忆在方才那个吻的作用下一点一点涌进脑海,赵锦繁心想,他竟然还好意思提这件事。


    *


    交吻的余韵一阵一阵回荡在她心头,赵锦繁的思绪不知不觉飘回一年多前,荒漠戈壁之上,那个因催情香而难熬的夜。


    嘴巴很干,想要水,柔软的水,荀子微唇上的水。以往被束带紧束的地方又胀又麻,有什么东西无法自控地从她身体往外涌,像是月信但她知道那不是,不疼但很难受。


    “赵臻,你需要我吗?”黑暗之中,荀子微问她。


    赵锦繁想,她当然需要,很需要他。从香开始发作的那一刻起,她就确定这一点。以至于当他提出要不要说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时,脑袋里挣扎着想了许多别的事,结果说出口的竟然是与他有关的话。


    她总是想要那些不切实际的怀抱,比如她母妃的,她父皇的,现在又想要他的。总有一日他们会兵刃相见,哪怕没有这一层关系,用他的话来说,他们也没有亲昵到能够做逾矩之事的地步。


    夜很漫长,欲念盘踞在心头,久久不肯散去。最难熬那一下,赵锦繁忍不住轻唤了两声“仲父”。


    好在夜深他早已睡去,没有听见。


    熬过那股劲后,她身上觉得舒服多了,累意席卷迷迷糊糊地闭上眼。迷离间她恍惚听见了他练剑的声音,她想她一定是太累听错了,谁会在半夜三更练剑。


    次日一早,一切都恢复如常。他们继续赶路,尽管她尽力装作无事发生,可还是避免不了彼此尴尬。


    由于这几日西面刮飓风,危险难行,他们不得不往东边绕行。东行这条道人烟稀少,这导致他们常常无法及时补给水和干粮。忍着焦渴连行了一日,入夜时分,停下脚来歇息。


    赵锦繁拿着水囊坐到一边。正想喝水,打开水囊却见水囊里的水早已见底。


    荀子微把他的水囊递了过来,道:“喝我的。”


    离能补给干粮和水的地方还有好一段路,这种时候也没法计较水囊是谁的问题。赵锦繁接过他递来的水,道了声:“多谢。”


    她抬袖擦了擦水囊口,喝完又擦干净了才还他。次日,他的水囊没水了,她也把自己的水囊递给了他。后来嫌麻烦,也就默认彼此的水囊,哪只有水,想喝就随取了。


    到了第五日的黄昏,他们终于抵达了沃城。


    夜幕下的沃城,灯火辉煌。这座繁华的城邸坐落在扶珠山脚下,是西域中原通路上必经之地,商旅云集,是戈壁上的不夜城。


    城门前,站满了北狄士兵,一一盘查过路行人的路引和行李。他们穿着胡服,扮作前往西域,途径沃城歇脚的商旅,顺利入了沃城。守城的北狄官员跟他们比了五根手指,意思是依照北狄人的律法,除拥有沃城本地户籍的大周人外,其他大周人只能在这座城中逗留五日,超过五日将会受到驱逐。


    赵锦繁深深地望了沃城城门一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荀子微轻声道了句:“走吧。”


    赵锦繁点头,跟上他的脚步。他们顺着人流入城,在城中一家客栈安顿。到了客栈赵锦繁总算得以好好沐浴一番,连日来的疲惫在热水漫过身躯那一刻尽消。


    她从浴桶中出来,还未来得及擦尽身上的水,客房门外传来敲门声,门上映出荀子微的身影。


    “赵臻。”他在门外唤了一声。这个名字是她在浮州做他“夫人”时的化名,用了她的本姓和乳名,他一直叫得很顺口。


    赵锦繁匆匆套上外衣,前去开门。吱呀一声,门从里边开启,赵锦繁看向门外之人,道:“仲父,这么晚过来,何事?”


    荀子微瞥见她未干的乌发和脖颈上的水珠,挪开视线,道:“我需去办私事,要离开几日,来与你道声别。”


    赵锦繁“哦”了声,道:“今晚就去吗?”这么急。


    荀子微道:“嗯。”


    他从包袱里取出一把镶嵌了红宝石的匕首,交给赵锦繁,道:“欠你的东西,原本早就该给你,稍迟了点。”


    赵锦繁从他手里接过匕首。


    荀子微道了声:“走了。”话毕,转身离去。


    赵锦繁低头看了眼他给的匕首,这把比她原先在浮州卖掉的那把匕首更精致更锋利,刀柄处刻了一个“臻”字。这个“臻”字被刻了两遍,似乎是有人嫌原先刻的字难看,又磨掉重刻了一遍。


    赵锦繁的目光在刀柄的“臻”字上停留片刻,推门追了出去。


    荀子微在廊道尽头,听见她飞奔而来的脚步声,蓦地回过头,看见她乌发在肩旁飘散的样子,微怔。


    赵锦繁拿着匕首的手藏在背后,道:“我……送您一程。”


    荀子微应了声:“好。”


    赵锦繁出来得急,只套了外衣,她抱着胸道:“那您在这稍等我片刻,我去系个束带便来。”


    荀子微顿了顿,道:“在这里可以不用系。”


    此地现下隶属于北狄,没有特许的路引,寻常大周官吏到不了此地,过往商旅匆匆,都是她从前未曾接触,未来也不会有机会再见的人。在这块陌生而熟悉的土地上,她可以做回她自己。


    赵锦繁心头生出几分雀跃,道:“那我就不系了。”


    荀子微道:“嗯,反正你系了也不舒服。”


    赵锦繁笑容忽一滞,忽然想到某个难熬的夜,她撞进他怀里,不停地喊,束带太紧,弄得她很不舒服,请他替她解开。


    气氛突然间沉默。好一阵沉默过后,赵锦繁送荀子微出了客栈。荀子微牵着马与赵锦繁走在街上。


    沃城的街道,入目是此地三大名物,丝绸、美酒还有赌坊。街道四处都铺了彩绸,浓郁的酒香飘荡在街头巷尾的每一处,赌坊门前人流最多,各色摊贩游走在其间叫卖。


    有卖瓷器的,卖酒的,卖蜂蜜的……最显眼招人的要数那些头戴大花帽的卖花女郎,她们身上挂着一束束沙地特有的花,色彩奇异,香气浓郁。


    赵锦繁稍稍多看了几眼,附近的卖花女郎就朝她跑来,问她喜欢什么花?赵锦繁想挑几朵带回去,但一时选不出要挑哪种。


    荀子微指了指卖花女郎左手边的紫色花卉,道:“这个。”


    赵锦繁愣了愣道:“紫罗兰?”


    荀子微道:“生命力旺盛,和你一样。”


    卖花女郎连忙取了几束到他手里,荀子微给了卖花女郎一锭银两,接过花束,递给赵锦繁:“给。”


    赵锦繁握住他递来的花。


    那位卖花女郎用蹩脚的汉语笑着恭喜了他们。赵锦繁也不懂她在恭喜什么,直到听见她解释说:“这个花,代表了,永远不变的爱,他,喜欢,你。”


    赵锦繁握着花的手颤了颤。


    气氛陡然间沉默。彼此沉默着又走了一段路,到了路口,荀子微打破沉默:“就送到这吧。”


    “三天后我就会回来。”他对她道。


    他一向言出必行,但那一次他失约了。


    第094章 第 94 章


    中秋将至, 天边圆月高挂。


    赵锦繁目送荀子微骑马的身影消失在沃城街头。她转过身,低头去看握在手中的紫罗兰,心在胸口砰砰跳了一阵,将花束仔细收了起来。


    她启程回客栈, 没走几步,


    见有一群人围在赌坊门前。赌坊门前传来大周人的哭求声和北狄人的叫骂声。走近一打听才知是有位大周的卖花郎路过赌坊门前时, 不小心冲撞了一位北狄富商。那位北狄富商看上去很不好惹, 身后几名护卫将那位大周卖花郎按压在地,正要狠狠痛打一番。


    在北狄人的地盘,大周人没有反抗的权力。围观人群中有不少本地大周人, 他们或转头或噤声, 仿佛已经习惯这样被欺压的场景。


    赵锦繁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位北狄富商,想了想,从人群中走上前,用流利的北狄语对那位富商道:“阁下正要进赌坊揽财,在此见血恐有伤您的气运。”


    那位北狄富商盯着赵锦繁看了几眼, 北狄人与大周人长相面貌很容易区分, 因此尽管赵锦繁说着一口流利的北狄语,他还是一眼就辨出她来自大周。他似乎因为很久没看到会在北狄人面前为同胞出头的大周人, 而对站在眼前的赵锦繁产生了兴趣。


    那位北狄富商对赵锦繁道:“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你想救你的同胞,我给你这个机会。这里是赌城, 如果你在赌桌上赢了我,我就放过你的同胞,反之,你就与他一同受罚。”


    赵锦繁被请进了赌坊, 带到了里侧的一张赌桌前。赌桌上放着蓝色和紫色两种颜色的赌盅。那位北狄富商告诉赵锦繁:“这两只赌盅里,只有一只装了东西, 只要你猜中哪一只赌盅里装了东西,你就能带走你的同胞。来吧,做出你的选择,看看上天是否眷顾你。”


    方才在街边围观的人群将赌桌围了起来。赵锦繁抬手在两只赌盅前犹疑了一会儿,很快做出了选择。她打开了那只紫色的赌盅。


    她赌对了,人群中的大周人发出一阵欢呼。那位北狄富商履行诺言,放了在门外不小心冲撞了他的大周卖花郎,悻悻地走了。


    那位大周卖花郎从地上爬起来,走到赵锦繁跟前连声道谢:“多谢您相救,今日若不是您仗义出手,我非去了半条命不可。”


    “不必客气。”赵锦繁想了想,添了句,“逢乱必平,逢难必救。”


    卖花郎道:“您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运气也不错。”他指了指赌桌上被掀开的紫色赌盅。


    赵锦繁笑了笑,这倒不是因为她运气有多好。当时在赌桌上,她的手一往紫色赌盅移,那位富商身后站着的北狄美人就开始忍不住皱眉,所以她才选了紫色。


    不过紫色的确是会带给她幸运的颜色,她垂眼看了眼别在腰间的紫罗兰花束。


    卖花郎告诉赵锦繁,今日那位为难他的北狄富商是沃城这里最大的酒商,平日为人随和,不会特别为难大周人。今日他低头捡花时,不慎撞翻了那位北狄富商为贺女儿生辰特意准备的酒,因此惹了他大怒。


    两人说话间,一位卖花女郎眼泪汪汪跑来,扑进卖花郎怀里。赵锦繁认出眼前的卖花女郎,正是方才卖紫罗兰给她那位。卖花女郎也认出了赵锦繁。那位大周卖花郎指了指怀里卖花女郎,向赵锦繁解释道:“她是我夫人。”


    卖花郎安慰他夫人说别担心事情已经解决了,是赵锦繁帮了他。卖花女郎感激地望向赵锦繁,从身侧挎着的竹篮里,捧出一大堆紫罗兰给赵锦繁。


    赵锦繁看着她捧来的花愣了愣。


    卖花郎解释道:“她说虽然远远不够,但您要是喜欢这个,这些就都给您,当做谢礼。”


    赵锦繁连忙道:“不用不用,我带不走那么多。”她看了眼腰间的花束道:“有这些就够了。”


    卖花女郎笑着在卖花郎近前耳语了几句,卖花郎看向她腰间的那几束紫罗兰,了悟道:“您夫君送的啊。”


    赵锦繁连连摆手道:“不是,他不是我夫君。”


    “那也快是了。”卖花女郎用蹩脚的汉语,示意他们好事将近。


    赵锦繁垂眸看了眼腰间的紫罗兰。她想荀子微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她的夫婿,他们也不会有好事将近的时候。


    卖花郎无论如何都要还赵锦繁人情。得知赵锦繁来此地游历,人生地不熟,主动提出要为赵锦繁引路。


    赵锦繁不再推脱他的好意:“那便再好不过了,这三天有劳你了。”


    三日后,荀子微也该回来了。


    那位卖花郎本名叫周泉。次日一早,赵锦繁坐着周泉的花车,走街串巷。


    中秋将至,街边的丝绸正走俏,这里的大周人每逢中秋都会放孔明灯祈愿,以寄思乡之情。这里的丝绸轻薄透气,最适合用来做孔明灯的灯罩。


    周泉见赵锦繁正盯着街上五颜六色的丝绸看,道:“这里的丝绸大多是从大周西北来的。”


    赵锦繁“哦”了声。


    周泉怕她无聊,找了个话头,道:“说起来,您听过西北最大丝绸商‘水爷’的名号吗?”


    赵锦繁笑道:“别人我或许不知,她我却是知道的。不过水爷是她的黑称,她一向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呼她。”


    周泉道:“我只知道她名字里有水,是位大美人。”


    赵锦繁问道:“怎么忽然提起她?”


    周泉道:“她最近正在寻一个男人。”


    赵锦繁疑惑:“她找男人?”


    周泉道:“听说那个男人耍手段勾引了她,撩拨完没留一句话就跑了。她正倾尽全力要找到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


    赵锦繁道:“还有这事啊。”


    “关于那个男人……”周泉忽然欲言又止。


    赵锦繁道:“那个男人怎么了?”


    周泉道:“我夫人家中也做丝绸买卖,与水爷那的人有过交易。她凑巧见过那个男人一面,昨夜她见到您未来夫君的时候,直觉从前好像在哪见过,后知后觉想起,您夫君……不,您未来夫君和那个男人长得有那么几分相像。”


    赵锦繁道:“是吗?”


    容貌或有相似之处,别的地方却是一丁点也不像的。始乱终弃这个词跟荀子微沾不了半点边,他一惯信念坚定,要是确定了自己想要什么,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


    周泉道:“说起来您和那位水爷长得也有几分相像,都是大美人。”


    赵锦繁笑道:“多谢夸赞,不过我想只是凑巧。”总不能告诉他,他口中的水爷是她亲小姑。


    午间,他们在当地最有名的酒楼用膳,周泉与酒楼的掌柜是老相识,掌柜带他们去了楼上雅间用膳。掌柜的上了这间酒楼的拿手好菜炙羊肉来招待他们。


    这间酒楼的炙羊肉皮脆肉香,是道佳品,不过荀子微做的烤肉更美味些。


    周泉道:“如今的那位北狄国师慕真,最爱这间酒楼的炙羊肉。每回来沃城都要点上这道。”


    他说着将放在一旁的梅子酱推到赵锦繁跟前,道:“听说那位国师最喜炙羊肉沾梅子酱吃,说是别有一番风味。”


    赵锦繁愣了愣:“炙羊肉沾梅子酱?”


    周泉道:“奇怪吧,还有这种吃法。”


    “我有位兄长也爱这么吃。”赵锦繁看向窗外,思绪飘远,“不过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周泉闻言,忽叹了声道:“我也有很多年没见过我的兄嫂了,这里有很多大周人都和我一样,议和后被迫与家人分离。”


    赵锦繁沉默。


    “还有一年多,北狄向大周借城的期限就要到了。”周泉不无担心道,“北狄人狡诈,也不知道会不会耍出什么诡招再逼大周延长借城期限。听说现在大周在位那位皇帝是个出了名没用的草包,那位摄政王任性又古怪,也不知道这次我们能不能顺利归乡?”


    赵锦繁肯定道:“能,一定能。”


    出了酒楼,周泉驾着花车继续载着赵锦繁绕城走。他带她品尝了这里的美酒。周泉说这里的酿酒厂大多都建在扶珠山上。


    黄昏,赵锦繁喝得微醺,沙地的风吹开她鬓边散发。她站在花车旁,向远处望去。大漠落日染红了天际,黄沙与天相交之处,有人正骑着骏马疾奔。


    赵锦繁目光落在骑马之人身上,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自己没醉。对周泉道了句:“借你的马一用。”


    话毕,解开套在花


    车上的绳索,骑着马朝黄沙与天相交之处奔去。砂石随着马蹄飞扬,她朝那人喊:“仲父。”


    赵锦繁想过,他们都在沃城,有没有可能碰见的问题。沃城太大,相遇的几率太小。但如果真的遇见了,那她一定是会跑过去的。


    荀子微蓦地回头,看见她骑着马朝自己冲过来的模样,应道:“我在,赵臻。”


    第095章 第 95 章


    赵锦繁就这样逆着风直直朝他奔来, 他怔了怔,对赵锦繁道:“我正在想你,你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夕阳将赵锦繁两颊染得绯红,她问他道:“您在这做什么?私事办完了吗?”


    荀子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回道:“没有。”


    赵锦繁本想说, 等私事了了, 若还有闲, 他们或许能在沃城一起过中秋。


    可她话还没说出口,他忽沉声道了句:“赵臻,现在立刻离开沃城。”


    赵锦繁愣了愣, 不解道:“为什么?”


    “如果您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是不会走的。”她凝着他道。


    荀子微闭了闭眼,开口道:“十五年前,大周与北狄在灵州交战,那场仗至关重要,敌军为了能赢下灵州一战, 勾结叛将梁冀, 切断了往城中运粮的通路。我的祖父领军守城,因为没等到粮草和援兵, 在城内苦撑一月后,力竭而亡。”


    当年灵州一战, 太过惨烈。牺牲的不止荀老将军,送走城中百姓后,守城的将士没有一个撤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顽抗到底, 敌军攻入城门之时,死得只剩百余人, 城门前皆是枯骨腐肉,仿佛人间炼狱。


    这一切都与一个人脱不了关系,那个人就是梁冀。


    梁冀是天生的将才,为人善谋,自命不凡,自小立誓要扬名立万。他入军营后,屡立战功,很快升迁为一军主将,担任要职。但他认为自己的实力远远被低估了,他应该坐在更高的位置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点什么还要看上头那群老家伙的眼色。


    为了证明自己,他在一次围剿中采用冒进战术,尽管经验丰富的老将们力劝他慎重,但他还是一意孤行,结果导致那一战大周全军覆没,死伤惨重,他也因此遭到贬斥。遭逢此次大挫后,他多年未曾升迁,心有不甘。


    北狄人吃准了他心中有怨,又心比天高。就对他说,他这样的天纵奇才留在大周永无出头之日,只要他投诚北狄,北狄愿意给他想要的一切,地位、名誉、金钱、权力都会有。不仅如此,他投诚北狄,也能让大周知道,没有好好珍惜他这样的将才,错得有多离谱。


    梁冀心动了,投靠了北狄,在灵州那一战,与北狄人里应外合,切断粮草通路,炸毁山道导致大周援军无法及时赶到灵州。


    他背叛了自己的母国,致使灵州战败,千万人惨死,竟然还有脸说自己这么做只不过是顺势而为,仅用一句“朝秦暮楚”就将自己的过错轻轻揭过。


    荀子微对此人认知只有四个字——他必须死。


    梁冀为北狄人立下大功,北狄人却未遵守承诺给他应有的回报。一个为了一己私利背叛自己母国,害死那么多母国子民的人,北狄人怎可能重用?


    北狄不肯重用,梁冀也无可奈何,他已无路可退,回不去大周,只能躲在北狄。后来北狄王萧衍上位,他一惯最厌恶不忠不义之人,找了个借口把梁冀驱逐出了北狄。


    荀子微离开荀家后的第三年,在西北找到了出逃在外的梁冀,一剑穿其心脏,用他的鲜血告祭了当年在灵州死去的万千亡灵。


    原本以为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但梁冀没有死。有的人心脏长在右边,或许梁冀就碰巧是这种人。


    多年后,这位死去多时的叛将,给曾经“杀死”自己的大周摄政王去了信。请荀子微务必在今年中秋前,前来沃城与他单独叙一叙旧。


    原来此人多年前大难不死,从乱葬岗里爬起来,改头换面冒名顶替他人躲去了沃城。沃城,一个大周兵马无法抵达的地方。


    多年经营,此人从一介无名之辈,成了沃城赌业行首。谁也不知道,这位为人谦和,受人敬仰,乐善好施的巨富是曾经臭名昭著的叛将。


    如无意外,他会一直戴着这副假面活下去。直到年初他因胸口那道旧伤复发,被大夫诊出时日无多。


    赵锦繁问:“您见到他了吗?”


    荀子微道:“见到了。我很想亲自了结了他,可惜在我赶到时,此人已在前夜身故。他看上去很想撑过中秋,但老天没给他这个机会。”


    赵锦繁蹙眉。照理说此人已死,事情到此就该了结,荀子微又为何要她现在立刻离开沃城?


    荀子微自袖中取出一封信,告诉她:“因为这个人在临死前,为我留了份大礼。”


    赵锦繁从他手里拿过信,抬指展开一阅,见信上写说,他知荀子微一定会来赴约,特意为荀子微准备了一场礼花盛宴,这场盛宴将于中秋时分,在沃城最璀璨之地,灿烂开场。


    信的最后,他给荀子微留了这样一句话:“有你和那么多人为我陪葬,我死得很安心。”


    赵锦繁嗅见信上火药的味道,怔怔地望了荀子微一眼。


    如果她没猜错,这个人在沃城的某个地方投放了足量的火药,他应该是在这些火药旁设置了什么机关,能让这些火药在中秋时分燃起。


    赵锦繁道:“沃城于大周和北狄而言,皆意义非凡。我想他这份大礼不仅仅是留给您的,也是留给他口中没有重用他的大周,以及没有信守承诺给他应有回报的北狄的。这是他临死前的报复。”


    不过赵锦繁盯着信最后的那句话深思。为什么这个人确定荀子微会为他陪葬?


    荀子微道:“所以你明白了吗?这里很危险。”


    赵锦繁抬眼,对上他的视线,道:“我明白,但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沃城的子民皆是我大周骨血,如今这些子民性命受胁,身为一国之君,我又怎能弃自己的子民于不顾?”


    荀子微苦笑了一声:“我猜到你一定会这么回答。”


    赵锦繁道:“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荀子微道:“这句话似乎是我常说的。”


    赵锦繁瞥他一眼:“走吧,仲父。”


    荀子微顿了顿,道:“或许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赵锦繁张了张嘴,没叫出来。


    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在中秋之前,找到梁冀投放火药的地点,在火药燃起前,将隐患解除。


    可是偌大的沃城,与璀璨一词有关的地方何其多,想要找到梁冀投放火药的地方谈何容易?


    他们需要人手,为避免引起恐慌,普通百姓不行。大周的兵马进不来沃城,尽管希望渺茫,但他们仍去找了北狄官兵,毫无意外被赶了出来。


    梁冀是沃城赌业行首,每年都有数以百计的赌徒状告他犯有各种重罪,北狄官府对此见怪不怪。再加上梁冀每年都会上供不少银两给这些北狄官员,这些官员对他这样的“大善人”维护有加。根本不会信任他们这样的外乡大周人。


    结果到头来,他们能完全信任的还是只剩彼此。


    赵锦繁叹了声:“离中秋还剩两天,还有时间。”


    荀子微道:“嗯。”


    赵锦繁道:“走吧,分头找。”


    荀子微道:“好。赵锦繁眼前没有绝路。”


    赵锦繁鼓着脸道:“请您不要抢我的话说。”


    他们在北狄府衙门前分别,荀子微去了城东,赵锦繁则往城西方向寻。


    梁冀那封遗书上写,将有很多人为他陪葬,赵锦繁猜测他投放的地方,应该在常有人群聚集的地方,且想要伤及多人,他投放的


    量应该不少。


    顺着这个思路,马不停蹄找了一日,没有任何线索。入夜,赵锦繁与荀子微在昨日分别的地方碰头,相视摇头。荀子微那边也和她一样,几乎没有找到线索。


    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停下来进食,赵锦繁咬着糙面窝头,看向正拿着水囊仰头饮水的荀子微,愣了愣提醒道:“仲父,那是我的水囊。”


    荀子微道:“我知道。”


    赵锦繁道:“那你还……”


    荀子微道:“我的没水了就喝你的。我们之前一直是这么做的,不是吗?”


    赵锦繁道:“可现在情况不一样。”


    荀子微看着她问:“哪里不一样?我还是我,你还是你。”


    赵锦繁垂眸,心想难道回到京城之后,他们也用一个水囊吗?他就不觉得这样不妥吗?


    当然这句假设的前提是,他们都能平安归京。


    赵锦繁没再继续想下去,重新理了理思路,继续和荀子微分头找线索。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她把重点放在了璀璨二字上。什么样的地方才算做璀璨?哪里才是沃城最璀璨的地方?


    彻夜在城中奔走搜寻,还是无果。离中秋还剩不到十二个时辰,城内仍有大半地方未经搜寻。赵锦繁心里不由升起一股躁意,但她明白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该冷静。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完心绪继续向前。


    夜在马蹄声中度过,时间越来越紧迫,赵锦繁不敢有一丝一毫松懈,她骑着马奔走在沃城长街之上,日照初升,她抬眼望向山头微露的朝阳,忽然间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闪过。


    她想她大概明白,梁冀遗言中,那个沃城最璀璨之地到底在哪了。


    她立刻骑着马朝心中所想之地奔去,半道遇上了骑马赶来的荀子微。


    荀子微并行在她侧边,道:“想通了?”


    “当然。”赵锦繁笑道,“和你一样。”


    荀子微笑道:“对个答案?”


    赵锦繁道:“成啊。”


    随即两人异口同声道:“扶珠山。”


    他们都以为这件事很快就能了结,可惜事与愿违。等到了那里,赵锦繁才终于明白,为何梁冀要在遗书的最后留下那一句话,为何他那么肯定荀子微会为他陪葬。


    第096章 第 96 章


    扶珠山原名明珠山, 山上流下来的泉水滋养了一方土地,沃城美酒若少了扶珠山泉为佐,便没了那份独特的滋味。为了就近取材,沃城的酿酒厂大多建在山上。


    沃城之所以能成为荒漠上的明珠, 干净的水源是必不可少的因素, 因此这里的人将明珠山改叫成了扶珠山, 意有扶持明珠之意。


    而这座山从前之所以叫明珠山, 是因为日照初升之时,整座山沐浴在朝阳金色辉光之下犹如璀璨生辉的明珠。


    扶珠山几乎横跨整个沃城,两人骑马赶到扶珠山, 开始在山内搜寻。从日照初升到黄昏日落, 终于在临近城中的山坡上,找到了梁冀投放火药的地点。


    他在遗书中写说会有很多人为他陪葬,这让他们下意识以为他把火药投放在了人群密集的地方。事实上他将火药埋藏在了人烟稀少的山间,以山道为阻,借地势之利, 用石料搭建了一个大型机括。简单来说, 就是造了个,人不在也能定时引燃火药的机关。


    这种机关的原理赵锦繁并不陌生, 从前她给荀子微下战书,也设过类似的机关。只不过相比较而言, 她那个小而简陋,而梁冀这个繁复且精妙。显然为了造出这东西他费尽了心力和财力。


    赵锦繁盯着眼前的机括道:“看上去这个机关到了时辰就会启动,引燃梁冀埋在山间的火药,大量火药炸开, 引发大面积山石崩塌,击毁临山民居建筑, 再加上此处临近城中,中秋节庆这里的百姓不分日夜在附近聚集,届时必定死伤惨重。所以梁冀才会在遗言中写说会有很多人为他陪葬。”


    荀子微应道:“的确如此。”


    赵锦繁扫了眼四野:“此处矮木林立,肉眼一时无法辨清梁冀到底埋了多少火药在这地方,把这地方彻底排查得费些时日。想要解决掉这个问题,破了那些机括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嗯。”荀子微盯着山上的机括看了会儿,“好在不是很难,中秋之前能解决。”


    赵锦繁长舒了一口气。无所不能的仲父在这种时候格外可靠。


    荀子微走到机括前,找到破解机括的核心之处,仔细拆解了起来。机括搭在高处,以赵锦繁的身形很难够到。


    解机括她搭不上手,不过别的事能。赵锦繁问:“需要我做些什么?”


    荀子微想了想,回道:“等我。”


    赵锦繁道:“就这样。”


    “嗯。”荀子微道,“或者想一想此事了结之后,你想做些什么?”


    赵锦繁毫不犹豫道:“吃饭。”


    荀子微接了句:“我做的饭?”


    赵锦繁道:“您要是乐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荀子微轻声一笑。


    赵锦繁道:“那您呢,等这件事结束,您想做些什么?”


    荀子微默了默,回道:“我……能待会儿再回答这个问题吗?眼下说这些,我会分心。”


    赵锦繁应了声“好”后,不再与他搭话。她站在原地,朝四处望去,半片山坡都是石料搭成的机括,山坡下方有个用途不明的大凹槽,赵锦繁盯着那个凹槽看了许久,觉得这凹槽看上去像是个抽干水的小池塘,凹槽边上还有些深红色的印记。


    从黄昏到夜深,离子时还有约一个时辰,灯油耗尽前夕,荀子微彻底松了口气,道:“可以了。”


    话音刚落,从传来一阵石料挪动摩擦的声响。


    赵锦繁笑道:“现在您可以回答先前那个问题了。”


    可她没得到回答,只听荀子微忽然闷哼了声。


    赵锦繁疑道:“仲父?”


    山上的夜静得出奇,沉默过后,荀子微开口道:“赵臻,我恐怕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了。”


    赵锦繁摸索着上前,走近才看到,荀子微陷在两块正欲合拢的巨石之间,他双手用力撑开两边巨石,阻止巨石并拢。


    赵锦繁向他伸手:“手给我,我拉您出来。”


    “不成的,赵臻。”荀子微道,“你仔细看看。”


    赵锦繁依言抬头,在看清机括走向后,心头升起一股恶寒。


    这个机括从一开始就是无解的,不解不行,解开了也不行。因为解开的那一刹就会触动隐藏机关,将解机括的人带进两块巨石之间。


    只要这两块巨石并拢在一起,机括就会重启。换句话说,只要荀子微从两块巨石间出来,这附近的火药立刻就会被引燃。就算他不出来,等他力竭,无法再支撑这两块巨石的时候,机括还是会被重启,火药还是会被引燃。


    无论如何他都要死,沃城的百姓也要死,只是迟早的问题。


    就像当年灵州一战,荀老将军所面对的一样。到了那种境地,城门迟早都要破。撑得越久,城门就越迟破罢了。


    怪不得梁冀要选在中秋这一日设下这一局。原来是为了在最团圆的日子里,用同样的手段送他们爷孙去团聚。


    明白这一点的那一刻,赵锦繁的心沉到了底。


    荀子微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道:“赵臻,我跟祖父不一样。他没有援军,可我还有你。我最信任的……敌人。”


    赵锦繁抬头看着他,他似乎想伸手去触摸她的脸庞,但他做不到。


    荀子微道:“我还能撑些时候,你现在立刻下山,无论用什么方法,尽可能疏散这附近的人群,不要让人靠近这里,听懂了吗?”


    赵锦繁没回话。


    荀子微道:“这很难办,但你一向聪明,会有办法的。对吗?”


    赵锦繁低头不语。


    “赵臻。”荀子微唤她,“立刻走,别留在这。”


    赵锦繁站了起来,黑夜遮住了她眼角水迹,她问荀子微道:“你还能撑多久?”


    荀子微听见她回话,笑了声,道:“一个时辰。”


    他顿了顿道:“不过我的信仰告诉我,可以再多撑半个时辰。”


    “死晚点。”这三个字是赵锦繁留给他最后的话。她不再多作停留,翻身上马,朝山下去。


    马蹄声在山道回荡,赵锦繁思绪纷乱,这地方少说也有数千百姓,她必须想个办法,让那些百姓离开这里。可光靠她一个人,如何能做到


    ?


    荀子微这个骗子,他分明只是想骗她走罢了。


    只剩下一个半时辰,她就是倾尽全力又能劝服多少人呢?这么短时间内,如何让这里的百姓相信她?顾不了那么多了,能劝离多少是多少。


    赵锦繁顺着下山的路,挨个拍响沿途民居,半个时辰过去,仅有两户大周人,愿意相信她,其中一位婶娘很热心,愿意帮她再劝劝相熟的邻里,可惜收效甚微。


    没剩多少时间了,愿意离开的百姓十个手指数得出来。赵锦繁咬着牙,不管别人给她什么脸色,继续拍门,边拍门边想其他办法。


    她仔细思索着对策,在看见这里家家户户都在养蚕晒丝后,意识到这片地方住着的全是丝农。倏然间,她灵光一闪。


    她不再继续拍门苦劝这里的居民,骑着马去见了周泉和他夫人。见到周泉夫妇后,她立刻道:“水爷是不是也派了人在这里找那个始乱终弃了她的男人?”


    周泉夫人想了想,用蹩脚的汉语道:“好像,前两天,刚派了个,得力下属,过来。”


    赵锦繁道:“立刻带我去见那位得力下属,我知道水爷要找的那个男人在哪里。”


    周泉夫人道:“在城中,老地方,不远。”


    “快!”赵锦繁催了句。


    “好。”周泉看出她很急,立刻应声,和他夫人一起,骑上快马带赵锦繁去了城中一家规模巨大的丝绸铺。


    水爷的得力下属是个中年妇人,见到她后,赵锦繁直言道:“我知道赵若水要找的人在哪,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但我有个条件。”


    中年妇人听眼前这人一口说出水爷本名,神色一凝,问道:“你想要什么?”


    赵锦繁道:“我想要你以水爷要高价收丝的名义,现在立刻马上,将扶珠山那一片的丝农及其家眷全都召到这来。水爷是这西北最大的丝绸商,这地方的丝农无人不晓她的名号,想要做到这件事并不难。这个交易很划算。”


    周泉夫人帮腔道:“我在,她身边,见过,和那个,男人,很像的人。”


    周泉夫人家中也做丝绸买卖,和水爷那的人有过交易,中年妇人认得周泉夫人。但她看不懂赵锦繁到底意欲何为,犹豫了一会儿后,对赵锦繁道:“稍等片刻。”


    话毕,她转身进了里屋。赵锦繁焦急地等待,呼吸微乱。


    不过多久,里屋门嘎吱一声从内侧打开,出来的不是方才那位中年妇人,而是一位穿着素色裙衫的女子。


    她自门内迈步而来,轻飘飘从嘴里吐出一句:“谁说见过他?”


    在看清来人面貌后,她眉心紧蹙,对着挽女子发髻,胸前未系束带的赵锦繁,唤了声:“九……”


    赵锦繁没空欣赏眼前人的美貌,不知道她为什么也会在沃城,顾不上解释到底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也来不及思考后果,只对眼前人道了句:“帮我。”


    对方察觉到她的急切,应道:“好。”


    话毕立刻吩咐手下人按赵锦繁所说的照办。


    赵锦繁长舒了一口气。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切都来得及,眼睛却酸得厉害。她救得了所有人,却没有办法救她的……敌人。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丝绸铺,朝扶珠山望去,扶珠山上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神思游离间,隔壁酒铺的运酒车从她身前擦肩而过。


    几滴深红色的酒液溅在她衣袖上,她低头望了眼衣袖上的酒渍,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那一刻,她脑袋里只有八个字——


    荀子微你命不该绝。


    第097章 第 97 章


    荀子微所在的那个山坡下方有个大凹槽, 赵锦繁先前一直不知这个池塘般大小的凹槽是用来做什么的,直到她看见沾在衣袖上的深红色酒渍,想到那个大凹槽边上也有同样的深红色印记,她恍然明白了, 那个大凹槽的作用。


    扶珠山上建了很多酿酒厂, 沃城的酒香气独特, 少不了露天发酵这一道独特的工序, 而那个大凹槽正是酒液发酵时,用来蓄酒的蓄酒池。


    如果这个蓄酒池盛满酒,就相当于是一个小池塘。从机括启动到引燃火药, 尚有一段缓冲时间。这一点时间不够荀子微逃离那片被火药包围的山坡, 但足够冲进离他不远的蓄酒池中。


    赵锦繁记得他们在浮州那艘商船上遭遇火攻,被迫跳江逃生。商船承受不了烈焰侵袭,炸裂沉入水底时,他们因为在水里,而未受太大波及。同样的道理, 如果山上爆炸时, 他躲进水中,是不是能分散掉一些火药炸裂带来的冲击?


    到了眼下这种境地, 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退路,只有这个方法还能一试, 或许他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问题是,那个蓄酒池空空如也,一点酒也没有,她要怎样才能灌满整个蓄酒池?


    赵锦繁转身跑进丝绸铺, 问周泉道:“你知道山头那片的蓄酒池是哪家酒厂的吗?”


    周泉一愣,犹豫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赵锦繁急道:“告诉我。”


    周泉尴尬道:“那片的酒厂都是鲁曼家的, 鲁曼是沃城最大的酒商,就是那晚在赌场门前您见到的那一位。”


    赵锦繁道:“立刻带我去见他。”


    周泉道:“他不会见您的。”


    赵锦繁问:“为何?”


    周泉道:“今日是他女儿的生辰,他在老宅那为女儿庆贺生辰,不见任何闲杂人等。”


    话音刚落,身后穿着素色裙衫的女子,道了句:“未必。”


    赵锦繁抬头看向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也来了沃城的她小姑赵若水。


    赵若水道:“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赵锦繁道:“多谢,那赶紧走吧。”


    赵若水吩咐身旁中年妇人去备车,赵锦繁却道:“我们骑马去吧,骑马去更快。”


    姑侄二人骑马上路,路上,赵若水问她:“为什么这么急?”


    赵锦繁来不及解释前因后果,只道:“着急救人。”


    赵若水听见她说话颤着声,问:“那个人对你很重要?”


    赵锦繁望向远处漆黑一片的扶珠山,道:“重要,很重要。”


    是一个给了她兔子的人。


    两人来到鲁曼老宅,门前的护卫将两人拦下,阻止她们再进。赵若水用北狄语对门前的护卫说了什么,护卫立刻转身进了老宅。不过多时,沃城最大的酒商鲁曼,亲自迎了出来,见到赵若水又惊又喜,正想说什么,一抬眼看见赵若水身后还跟着赵锦繁,眉心一皱:“怎么是你?”


    赵若水不知赵锦繁与鲁曼有何过节,直接言明来意:“鲁曼你先前不是一直想还我人情吗?现在你的机会来了。”


    鲁曼问道:“怎么还?”


    赵若水指了指赵锦繁道:“你问她。”


    赵锦繁用北狄语清晰地表述道:“请你打开酒闸,将你酒厂在扶珠山上的蓄酒池灌满。”


    鲁曼听她说完,立刻拒绝了她的请求:“抱歉,我做不到。”


    “山上的蓄酒池是为发酵酒液所建,只有在适合酿酒的天气酒闸才会被打开,最近的天气不适合露天发酵,冒然打开酒闸,把酒灌进蓄酒池,会破坏酒的味道和品质,那些酒就全废了。这对我而言,不仅仅是损失惨重的问题,身为酒商,实难眼睁睁看着这么多好酒被糟蹋。诚然我欠了若水人情,但我相信若水也不会强人所难,硬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赵锦繁道:“这么做或许能救人性命。”


    鲁曼笑了:“救大周人?大周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赵锦繁道:“要怎样你才肯打开酒闸?”


    鲁曼道:“怎样都不可能。”说完,他转身欲走。


    “等等。”赵锦繁喊住他。


    这是现下唯一可行的办法,如果不争取,那就没有别的路了。


    赵锦繁深吸了一口气,对沃城最大的酒商鲁曼道:“这里是赌城,你敢不敢跟我赌一局?”


    鲁曼饶有兴致地回头:“哦?”


    赵锦繁第一次见到鲁曼就是在赌坊门前,赌坊的人对他很熟悉,他是赌坊的常客,他好赌且好胜,并坚信自己能以小博大。


    鲁曼朝她挂在腰间的紫罗兰望了眼,笑道:“可以,我想到了一个好玩的赌法。”


    赵锦繁望向扶珠山,道:“我们能快点吗?”


    鲁曼道:“当然,只要你赢了,


    酒闸立刻就会开启。”


    很快,赵锦繁便明白了,鲁曼这句话的意思。他将赵锦繁带到了老宅后方的酒厂,领她到了酒闸跟前,对赵锦繁道:“这就是你要开启的酒闸。”


    赵锦繁望着前方一左一右两个酒闸,问:“哪一个?是左边这个雕刻着紫罗兰的紫色酒闸,还是右边印着水波纹的蓝色酒闸?”


    鲁曼道:“这就要看你怎么选了,我只能告诉你是其中一个。你只有一次按下酒闸的机会,如果选对了,扶珠山上的蓄酒池会在一刻钟后灌满。如果不对,那就请你付出相应的代价。”


    “来吧,做出你的选择。上一次你赢了,这一次你还会赢吗?看看上天是否还眷顾你。”鲁曼对先前在赌桌上输给赵锦繁一事耿耿于怀。


    赵锦繁站在一紫一篮两道阀门前,同样的赌局重现在她眼前。她耗不起时间,时间拖得越久,荀子微活下来的机会就越小,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只有一半的机会。


    赵锦繁走到紫色的酒闸前,望着其上雕刻的紫罗兰,想到三日前与荀子微分别时的那一幕,心在胸口猛烈地跳动着。


    远处,鲁曼对赵若水道:“这场赌局我赢定了。”


    赵若水道:“为何?”


    鲁曼望向赵锦繁一直带着腰间的紫罗兰,道:“我知道她一定会选紫罗兰,人在面临重大抉择时,都会下意识选择自己喜欢和重视的东西。”


    赵若水道:“你说的对,不过……鲁曼,这一回你失算了。”


    她指了指赵锦繁的方向。鲁曼朝她指的方向看去,目瞪口呆。


    “……”


    赵锦繁没有选择紫罗兰。


    她赌对了,拉下蓝色酒闸的那一刻,通向扶珠山蓄酒池的阀门开启,甘洌醇香的酒水顺着酒桶流向山上蓄酒池。


    一刻钟,荀子微只要再坚持一刻钟。


    赵锦繁脱力地坐倒在酒闸前,大口呼吸着。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她闭上眼,笑出声。


    赵若水走到她跟前,问:“这样就能救那个人?”


    “能。”赵锦繁笑道,“只要他看见,他就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等等……


    赵锦繁猛地抬头,望向前方漆黑一片的扶珠山,深夜接近子时,他身边的灯油早就用尽了,山上没有光,他根本看不见。


    一个半时辰就要到了,这是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她来不及赶过去。


    赵锦繁冲出酒厂,骑着马朝扶珠山奔去。


    子时的钟声自城中响起,今年的中秋到了。


    刹那间,万盏寄托着大周人思乡之情的孔明灯自城中升起,照亮整个沃城乃至扶珠山的上空。


    涓涓热泪自赵锦繁眼眶夺出。


    荀子微,你的信仰救了你。


    子时过后,扶珠山上发出一声巨响,火光照彻整个山麓,北狄官兵立刻出动前往山麓灭火。


    晨曦初露之时,山上大火彻底扑灭,滚落的山石毁掉了不少房屋,但好在无人伤亡。临山的居民因为水爷高价收丝的缘故,都去了城中,未受波及。


    至于山上的情况,尚且未知。赵锦繁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一切已成定局,无法再改变。


    又是一夜未眠,赵锦繁牵着马,走在沃城长街上。不知不觉来到那天晚上与荀子微分别的那个路口。


    他说好三天会回来,但这一次却失约了。


    赵锦繁从附近的卖花女郎那,新买了一束紫罗兰,捧在怀中。


    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赵锦繁握着花束的手颤了颤,蓦地循声望去。看清来人面容,失落地垂眼。


    赵若水的得力下属从马车上下来,朝她行了一礼,道:“主子请您过去一趟。”


    赵锦繁应了声:“好。”


    她想她是该向她那位关系不算亲厚的小姑,解释自己为什么会从男人变成女人。好在她有办法能让小姑保守这个秘密。


    赵锦繁跟着小姑的得力下属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她才刚走到院中,屋里的男人闻声立刻冲出房门,朝她快步走了过来。


    他身上受了伤,衣服上满是干了的酒渍和血迹,看上去很狼狈,但依然不失英俊。


    赵锦繁想,他这个人命可真硬。


    那个男人静静地看着她,很久都没说话。


    赵锦繁先开了口:“您失约了。”


    荀子微道:“嗯。”


    赵锦繁原本有很多话想对他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在见到他之后,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她默了默道:“您先进去休息吧。”


    荀子微没去,只凝着她,轻声问道:“我想做一件事。”


    赵锦繁想,他劫后逢生实属不易,便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他应了声:“好。”


    然后走到她近前,在她毫无防备之际,低头用力含住了她的唇。


    他的唇贴上来的那一瞬,赵锦繁一惊,嘴微微一张,就被他趁势吻了进来。


    第098章 第 98 章


    湿润温热的触感瞬间填满口腔, 赵锦繁睁圆了眼,心骤然一阵紧缩。他劫后逢生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


    她不知该怎么应对,下意识抬手推了推他的胸膛,没用多少力, 却听见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意识到他身上有伤, 赵锦繁的手蓦地从他胸膛挪开。


    他伸手捉住她无所适从的手, 与她十指紧紧交握, 嘴唇紧贴着她的,或碾或吮,像沙漠中因缺水而濒死之人, 忽然看见了他赖以生存的水源, 拼命攫取她口中的水分。


    赵锦繁被吻得快无法呼吸,向后退去,被他一把握住腰带进怀里。


    “别走。”他边压着她的唇边道,声音很轻,低沉且迷离。


    不知吻了多久, 他才舍得放开她。他抬手摸上她脸庞, 喘息着笑出声。


    呼吸声此起彼伏。没等赵锦繁缓过气来,他又吻了上来。赵锦繁仰头承受着他深切的吻, 心脏在胸口无法控制地猛烈跳动,口中含含糊糊地溢出一声:“仲父……”


    荀子微“嗯”了声:“我在……在亲你。”


    “……”赵锦繁脸骤然涨红, 张开嘴想呼吸,得到的全是属于他的气息。


    “别、别亲了。”赵锦繁呼吸凌乱,“仲父……仲……父……”


    她越叫他吻得越深,赵锦繁身体越来越软, 她快要抵抗不了他的进犯,失控边缘终于叫出了那两个字:“子……微……”


    他的动作霎时一停。


    就在她松了口气时, 他猛地又吻了进来,撕咬啃噬,毫无章法,像只失控地猛兽一般要将她拆吃入腹,彼此的气息与水分深刻交融在一起。


    赵若水从屋里出来,想找赵锦繁问清一些事,一推门看见院子里的那一幕,退回屋里把门重新关上。


    “……”


    身旁的中年妇人不解:“怎么了?”


    赵若水道:“没什么。”


    中年妇人道:“我方才得了消息,有人在回京的官道上遇到了那个男人,要派人把他捉回来吗?”


    赵若水默了会儿,道:“算了吧。”


    中年妇人问:“不找了?”


    赵若水回想起刚刚推门看到的那一幕,道:“他的确很吸引人,但也没有到让人情不自禁的地步。”


    中年妇人道:“可他戏耍了您。”


    赵若水道:“罢了。”她转身走进里屋,道:“今秋的账册拿给我看看。”


    中年妇人应声道:“是。”


    院子里的两人吻得


    不肯停歇,第三个吻结束后,赵锦繁趴在荀子微的肩头,大口喘着气,唇瓣被荀子微吮得又红又肿,整齐的发髻被他蹭乱了几分,乌发散乱,有几缕贴在汗湿的额前。


    她以为结束了,没想到他还吻不够,她才缓过一口气,他又贴了上来,轻轻含着赵锦繁被他弄肿的唇瓣。


    赵锦繁心里一阵一阵发麻,在木然接受了他三个吻后,启唇动了动,试着轻轻地吮了吮他,他忽然闷哼了一声,不像是吃痛。


    下一刻,他反咬了过来。赵锦繁吃痛,发出细细地一声“嗯”。这声“嗯”像是催开了他身上某道开关,他蓦地打横抱起她,边吻边往屋里走。


    赵锦繁身体忽然悬空,一吓,抬手圈住他的脖颈。他抱着她推开房门,进了屋,凌乱的脚步踢翻了桌旁的凳子。


    明明没有催情香,不知怎么他们就去了榻上,榻上的丝绸毯被压得满是褶皱。他顺着她的唇瓣一路往下,吻到她脖颈处,忽然不动了,头沉沉地压在她肩膀处。


    赵锦繁喘息声唤了声:“子……仲父。”


    他没了回应,因为力竭睡了过去。他沉而缓的呼吸声回荡榻边,发烫的身体渐渐回温。


    赵锦繁望着头顶的房梁,气息逐渐平复。她抿了抿唇,在他沉睡不醒时,伸出手紧紧搂住了他。


    好一会儿后,她松开他,从他身下起身。她坐在榻边,抬手替他掖好被子。


    唇角被他咬破的地方隐隐发疼,赵锦繁静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理智回笼,回想起刚刚那些吻,沉沉闭上了眼。


    平复完心绪,赵锦繁整理好散落的乌发和扯乱的衣衫,推门去见赵若水。


    赵若水正翻着账本,听见敲门声,抬目望去,瞥见赵锦繁红肿的唇,道:“你和那位叙完了?”


    赵锦繁顿了顿,道:“嗯。”


    赵若水问:“要避子药吗?”


    “……”赵锦繁道,“不用,我们……没有……”


    赵若水道:“那以后呢?”


    赵锦繁愣了愣。


    “我认得他。”赵若水道,“大朝会时坐在你身边那位。”


    赵锦繁道:“能否请您保守这个秘密。”


    赵若水道:“我无意插手你的私事。”


    赵锦繁道:“多谢。”


    赵若水清清冷冷地开口道了句:“不必。”


    赵锦繁犹豫了会儿,道:“关于那个男人……”


    赵若水道:“不提了。”


    赵锦繁“哦”了声:“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等等。”临走前,赵若水叫住她,命得力下属端着只小玉瓶过来。


    赵若水将小玉瓶递到赵锦繁手上,道:“拿着吧。”


    “这是什么?”赵锦繁不解地看着手上瓶子,沉甸甸的,掀开盖子一瞧,见里头装着数百粒棕色的小药碗。


    赵若水道:“避子丸。”


    赵锦繁道:“……我不用。”就算用……也要不了这么多,这得用到猴年马月才能用完?


    赵若水道:“不是给你用的,是给男人用的。”


    赵锦繁觉得手上这瓶东西格外烫手,但在小姑殷切叮嘱下,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


    次日清晨,荀子微从沉睡中醒了过来。赵锦繁端着熬好的伤药进屋,对上他探索的视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夜过去,彼此都清醒了许多。昨日那些乱七八糟的吻,让此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看见对方恢复了清明的眼睛,赵锦繁抿了抿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药碗端给他,道:“先喝药吧。”


    荀子微接过她端来的药,视线在她脸上扫过,最终落在她唇畔,道:“你的唇……”


    “我的唇点了胭脂,但您放心,出了沃城我会擦掉它。”赵锦繁立刻接话道。


    荀子微道:“不是,我不是想说这个。”


    赵锦繁道:“喝药吧。”


    荀子微“嗯”了声,仰头将药饮尽后,道:“你的唇上破了个口子,应该是昨日被我咬破的。”


    忽地一室寂静。


    赵锦繁脸欲滴血,僵硬地站起身:“我把药碗拿出去。”


    她拿起药碗,转身离去,没走几步,被人从身后拥住。


    “赵臻。”他拥紧她没让她走,“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我对你产生了男女之间才会有的妄念,想这样抱着你,想吻你,还想和你做更进一步的事。”他道,“和你一样。”


    又是一室寂静。


    赵锦繁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好半天后从嘴里挤出三个字:“……我没有。”


    荀子微不解:“没有吗?”


    赵锦繁狡辩道:“没有。”


    她说着“没有”,脑中却浮现起方才赵若水问她的话。


    “鲁曼让我问你,为什么不选雕刻有紫罗兰的那个酒闸?他以为你一定会选那个。”


    赵锦繁垂眸,想了想回道:“因为另一个酒闸上的蓝色水波纹看上去代表着大海,不是有个我们都熟知的故事叫精卫填海吗?”


    赵若水道:“精卫填海?”


    赵锦繁道:“这个故事说的不就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吗?”


    赵若水道:“嗯……确实也能这么解释。”


    赵锦繁道:“当时他所面临的处境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但我希望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所以就选了那一个酒闸。”


    赵若水道:“就因为这个?”


    当然不止。


    为什么选择了水波纹,而留下了紫罗兰。不止是因为想要将不可能变成可能,还因为……


    赵锦繁看向腰间的紫罗兰。在要决定他生死的那一刻,意识到了他对她而言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如果紫罗兰代表永远不变的爱,她希望能为他留下这样的爱。


    她以为这会是她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荀子微听见她说“没有”,松开了她,认真道:“那等你有了,我们再做这些。”


    赵锦繁逃也似的,从他怀里出来,脚步凌乱地朝门而去,慌乱间,一只小药瓶从她衣袖中掉落,骨碌碌滚到荀子微脚边。


    荀子微俯身捡起脚边的药瓶,仔细看了看:“这个是?”


    赵锦繁愣住,舌头打了结:“这、这这这……”


    很快,荀子微看见了瓶底写着的一行小字——男用,房事前内服。


    “好。”荀子微应了声。


    第099章 第 99 章


    他边应着“好”, 边将装满避子丸药瓶仔细收了起来,问她道:“想什么时候要?”


    赵锦繁一阵头皮发麻,无论如何解释,这瓶药的用途无法改变, 药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事实也无可否认。她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转身逃出屋子。


    黄昏, 赵锦繁留了告别信给荀子微, 随小姑的商队,先行离开了沃城。


    也许是连日来的患难与共让他们有了不一样的羁绊,这种羁绊很容易让人冲昏头脑, 但时间和距离总会让人清醒过来。


    赵锦繁回了浮州, 继续完成她的出巡。


    近半年的出巡让赵锦繁收获颇丰,见遍了世间百态,这是她困在皇城,裹夹在尔虞我诈的权力斗争之中永远也体会不到的东西。


    荀子微离开沃城后,就回了京城。出巡在外, 赵锦繁偶尔也能从身边人口中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大多都是和政事相关的,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


    分别日久, 一切不该有的情愫似乎都平静了下来。一切都在按着赵锦繁事先预想的方向走,他们各归各位, 各自奔忙,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很踏实,也许还有一些……失落。


    一日清晨,她刚往窗台旁的青瓷瓶中新换了一束紫罗兰。福贵捧着一堆信件走进门来:“这几日给您寄信的人还真不少。”


    赵锦繁接过福贵手上的那些信, 一一翻看,有她小姑从西北寄来问候她近况的, 有子野打完胜仗过来报喜的,有太傅寄来叮嘱她出巡期间不可虚度光阴的……


    还有一封从京城寄给赵臻的信。赵锦繁拿信的手一顿,缓缓展开信纸。


    信纸上只写了三个字——


    我想你。


    *


    回忆到此处戛然而止,收到那封寄给赵臻的信之后的事,她不太想的起来了。


    此刻皇城宣政殿内,给她寄信的人正在她身旁正襟危坐,靠近仔细看,他唇上还留有方才和她激吻时的印子。


    正在集议中,赵锦繁把与朝政无关的心思暂且收下。


    离北狄人借城的期限越来越近,过不了几日,北狄国师慕真即将到京。


    在场众人心中明了,北狄人必然不肯如约归还沃城,也不知道到时会耍什么花招?如若两方僵持不下,免不了要动武。西北那边需提前做好布防和开战的准备。


    话虽如此,赵锦繁还是希望


    能以不见血的手段达成目的。


    荀子微也是一样的意思。


    不过要怎么办才能在不见血的情况下,顺利让北狄人将沃城奉还呢?这实在是个难题。


    薛太傅道:“还有一事,此次收复沃城派谁为主使与北狄人交手?”


    平日上阵没他影,遇事习惯退三分的张永躬身上前一步道:“臣请愿出使。”


    张永为人圆滑,行事有度,的确是与北狄人斡旋的一把好手,但如果能在此之上再多添几分心细如发便更好了。


    沈谏道:“还是臣去吧。”


    殿内众人商议过后,主使定下了沈谏。至于随行的副使,需要一名熟知北狄内政,地形,风俗等等的北狄通。数月前从北狄出使归来的王盛最合适不过。


    收复沃城的事宜,一件接一件地定下,尽管在场诸臣平日因政见与立场不同多有摩擦,势同水火,但在此事上,诸人皆摒弃前嫌,齐心协力,但求国土重归。


    这场集议到入夜才结束,众臣三三两两从宣政殿里出来。荀子微走到赵锦繁身边,正想说什么,身后沈谏叫住了他,似乎有要事相商。


    赵锦繁也被薛太傅等人拉走叙话,薛太傅爱短话长说是老毛病,等他絮叨完已是一个时辰后。赵锦繁命人送走他老人家和几位保皇派重臣后,回了紫宸殿。


    在浴池沐浴完,刚换上里衣,乌发还未干,如意进来禀报说:“摄政王有要事寻您,请您去书房相商。”


    要事?


    赵锦繁套上外衫,去了书房。书房昏暗一片,赵锦繁微微皱眉,不是有要事相商,怎么没点灯?


    她伸手推开书房门,刚推开一条门缝,就被里边的人伸手捉住,猛地拉进屋里,扣入怀中。没等她开口,他的吻就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交错的呼吸声在安静的书房格外清晰。


    “这就是……唔……您说的……嗯……要事?”


    “嗯。”


    她才想起集议前,他说过要在集议后再补上一吻。他还真是一如既往言出必行。


    吻了好一阵后,荀子微才舍得放开。


    方才集议之上,定国公与傅老提到开战的问题。


    缓过一口气后,赵锦繁点燃了书房的灯火,和他一起坐在书案前看西北布防图。


    荀子微提笔在西北布防图上将灵州北路圈了出来,道:“过去,沃城隶属于灵州。北狄意欲阻挠大周前去收复沃城,这块地方是重点,灵州北路易攻难守,北狄人十有八//九会在此地设伏。”


    他圈出的地方正是昔年荀老将军牺牲的地方。赵锦繁默了默,仰头朝他看去。


    他见她仰头朝他看来,轻叹了一声,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道:“专心。”


    赵锦繁:“……”到底是谁不专心?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等他们大致过了一遍西北布防图,已经夜深,外头暴雨如注,不好行路。


    荀子微看了眼窗外的雨,问了句:“今晚,我能留宿吗?”


    赵锦繁应道:“嗯,我一会儿吩咐如意收拾间房给您。”


    荀子微从身后抱住她:“我们睡一起。”


    赵锦繁:“……”


    荀子微道:“不做什么,只是一起休息。”


    看在肚子里女儿的面上,赵锦繁没有拒绝。深夜,支走身边宫人后,他跟着她一起回了寝殿。


    赵锦繁吹熄了寝殿的灯火,坐在床边解开衣扣。身旁之人解下腰封,褪去外衣后,安静地躺在她身侧。


    夜色深沉,赵锦繁想着收复沃城的事,难以入眠。不知为何,她的心里隐隐生出几许不安。


    黑暗中,躺在她身侧的人转了过来,抬臂将她搂进怀中:“睡了。”


    他的体温贴着轻薄的里衣传来,让人莫名安定。赵锦繁紧皱的眉心松懈了下来,缓缓闭上眼:“嗯。”


    但没过多久,她睁开眼,眉心复又蹙了起来。她发觉他身上某处紧贴着她的地方起了很大的变化,硌得她浑身一僵。


    雨水打湿的长夜掩下彼此隐秘的情愫。


    *


    五日后,北狄国师慕真抵达京城。他还是那副用鼻子看人的老样子,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他此次前来,只要求与赵锦繁面谈,说是北狄王的意思。


    赵锦繁在麟德殿单独设宴款待这位远道而来的使者。宴上特意备了他喜爱的炙羊肉配梅子酱。


    慕真盯着宴桌上的炙羊肉配梅子酱,锐利的长眼微眯,道:“陛下对臣的喜好,甚是了解。”


    赵锦繁笑道:“那是自然。”


    不多时,慕真吩咐手下人抬上来几只箱子。打开箱子,里头皆是黄金和珠宝。他道:“这是我王的诚意。明人不说暗话,臣此次前来是带了我王的意思,希望大周能延长借城期限。”


    赵锦繁神色一凛,道:“这可不行。”


    慕真道:“大周陛下先别急着拒绝。我王还有一句话让臣带给陛下您。”


    赵锦繁抬眼:“嗯?”


    慕真朝身后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几人立刻退出殿外。赵锦繁看明白了他的意思,随侍先行出殿等候。


    殿内只剩下慕真与赵锦繁二人。慕真开口道:“三个月前,陛下在大朝会上的手段令我王刮目相看。我王对陛下多方探查,意外得知了陛下的秘密。这个秘密实在让我王惊叹,他说如果这个秘密被揭开,陛下恐怕就不能像现在这般安稳地坐在这帝位上了。”


    “所以,他请陛下好好考虑,延长借城期限一事。”


    赵锦繁笑了声:“请你回复北狄王,就说——”


    “朕拒绝延长借城期限。”


    第100章 第 100 章


    赵锦繁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掷地有声的回答让慕真自觉在气势上输了三分。


    慕真脸色不好看,却还是笑着,对赵锦繁道:“那就请陛下拭目以待。”


    谈话不欢而散。


    听说他之后还去找了荀子微,说只要荀子微同意延长借城期限, 北狄必定能保他得偿所愿, 登上帝位, 结果被荀子微狠狠甩了一顿脸, 丢下一句:“我想做什么,从来不需要北狄任何帮助,以及在这件事上, 陛下的意思, 就是我的意思。”


    慕真略带讽意的笑了声,道:“你们还真是齐心。”


    次日,大周与北狄又进行了二次对谈,两国重臣齐聚宣政殿,唇枪舌剑, 你来我往。北狄王前段时日刚拿下邻国一座城池, 威势正盛,想借着威势继续拿下沃城。但无论北狄人如何威逼利诱, 大周不依不饶,绝不妥协半分。


    先前大朝会时, 北狄王萧衍曾承诺二十年内只要他还是北狄的王上,就绝不进犯大周一寸领土。不仅仅是因为迫于内斗,不得不妥协。北狄王萧衍苦心经营多年,一心欲使北狄摆脱“野蛮”之称, 向大国学制,商贸互通, 学者交流,是必经之途。权衡利弊过后,他认为这么做对现阶段的北狄而言未必不好,因此才在大朝会时作出了那番承诺。


    但沃城是个特例。因为按照十四年前的议和条约,此刻的沃城仍然隶属于北狄。北狄虽承诺不进犯大周领地,但有权出兵维护北狄领土。这意味着,在收复沃城一事上,大周不得不考虑开战的问题。


    连着数日谈判下来,两方僵持不下,北狄人未讨到半点好。双方协议过后,决定在三日后进行最后一场谈判。


    谈判前夜,荀子微在长阳殿为赵锦繁备了丰盛的晚膳。


    赵锦繁坐在她惯常坐的那张藤椅上,望着眼前满桌的菜肴出神。


    荀子微坐在她对面,边替她码菜边问:“怎么了?”


    赵锦繁垂眸道:“我只是想起先前陈守义一案,你我吃的那顿散伙饭,


    也是像这样丰盛。”


    荀子微笑道:“是因为你最近食欲很好,才多做了些。”


    赵锦繁抬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捂住胸口皱起眉,看起来很不舒服。


    荀子微笑容一滞,放下筷子,大步急走到她身边,刚俯下身,还没来得及查看她怎么了,就被她仰头亲了口。


    荀子微一愣,见她弯眼笑看着他,才知自己又上当了,为了惩罚这个骗子,他反吻了回去。


    赵锦繁闭上眼,圈住他脖颈,启唇回应了他温柔的吻。绵长的一吻毕,荀子微尚在喘息,她又吻了上来,生涩地贴着他的唇吮咬。


    荀子微总觉得她今夜主动得反常。


    赵锦繁边吻他边道:“明日一切由我做主,您莫要插手。”


    荀子微领会到了枕边风的威力,应道:“好。”


    他发现好像无需任何理由,他理所当然地相信她能处理得很妥当。


    翌日,两国重臣再次齐聚宣政殿,进行最后的谈判。谈判的结果也一如先前所料,双方互不退让。


    慕真放下狠话:“既然大周执意不肯延长借城期限,我北狄也不会再客气。”意思是说,北狄已经摆足了诚意,先礼后兵,软的不行那便只好来硬的了。


    赵锦繁道:“如果北狄执意如此,我大周亦奉陪到底。”意思是如果北狄真要动武,大周也不带怕的。


    慕真道:“陛下真不再仔细思量一二?”


    赵锦繁回道:“倘使今岁朕未能收复沃城,何以向大周千千万万百姓交代?又有何脸面使百姓信服?”


    慕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未再多言。


    夜里,宫里为慕真设下了送别宴,尽管彼此未谈拢,但大周依旧尽显大国风度,礼待贵宾。


    只不过这位贵宾很不给面子,迟迟未列席,就在席间众臣以为慕真不会出席送别宴时,他姗姗来迟。来时还带来了北狄王献给赵锦繁的大礼。


    慕真脸上挂着违和地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前来:“此次来周,你我两国虽未谈拢,但我王十分钦佩大周陛下的勇气与果敢,命我为陛下奉上这条百鸟朝凤裙。此裙采百鸟羽毛织成,颜色鲜艳,日照流光,精美无比,还望陛下喜欢。”


    酒宴上,笙歌忽止。在坐众臣看着北狄王送给赵锦繁的大礼,面面相觑。


    北狄王送陛下女裙。


    薛太傅当即站起来道:“陛下尚未纳妃,北狄王此礼送得未免过早。”


    慕真却道:“我王说了,这份礼只是送给陛下的。”


    “荒唐,陛下堂堂男儿要什么女裙。”


    “北狄王此举岂非羞辱我大周!”


    慕真道:“我王并非想羞辱大周,送陛下此裙,仅因陛下合适。”


    席间众臣闻言惊怒,惊怒过后渐渐缓过神来,想到了什么,顿时一静,齐齐朝高台之上望去。


    如果不是为了羞辱大周,那么合适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的陛下本来就是位女子。


    慕真看向赵锦繁道:“不知这份大礼陛下可否满意?”就像在问她,你敢认吗?


    赵锦繁在沉默中抬眼,该面对的事总要面对,她没有辩驳,没有撕扯,平静地开口道:“请你转告北狄王,这份礼朕收下了。”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岂有此理,这、这成何体统啊!”


    赵锦繁静静地听着方才还与她齐心一致对外的大臣们一改嘴脸出声质疑。


    慕真不忘添一把火,道:“女子为帝,出了如此有违伦理纲常之事,你们大周还有没有王法?”


    众臣交头接耳,一句句质疑声中,有人朗声道:“大周没有女子不能为帝的法令,亦没有哪条法令规定女子不能扮作男装。”


    慕真朝说话人望去,见此人眉目浓深,面容冷肃,正是对大周法令细数家珍,从前任大理寺卿一职的言怀真。


    慕真闻言一笑:“此事说到底是大周的‘家务事’,我王无意插手。礼,臣已经送到了,先行告辞。”话毕他行过一礼,带着一众北狄使臣离殿。


    这场宴后,昔年叶贵妃拿公主假充皇子之事败露。与此事有关的两位当事人先帝与叶贵妃都早已身故,最急的莫过于赵氏宗亲。


    “赵九这皇位肯定是坐不成了,成王世子早就不在了,我看不如让昭王之子继位?”


    “你想让谁坐就让谁坐,你以为你是谁,也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你肯,信王肯吗?赵氏出了这种骇人听闻之事,这可是他打压赵氏登极的最好机会,他会就这样放过?”


    “骇人听闻倒也不算……前朝不是也曾出过女帝吗?只不过大周从未有过先例……”


    “哎,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败露!”比起皇帝是男是女,他们更在意坐在皇位上的是不是赵氏中人。如果坐在皇位之上的不再是赵氏中人,他们所有的荣华富贵都将不复存在。


    正在此时,某位刚从西北回来的皇亲开口道:“稚子无辜,女扮男装原非她本意,犯错之人皆已故去。这个皇位本也不是她想坐才坐的,当初她被架在那副田地,迫于无奈坐上了帝位。今日她之所以败露说到底是因为不肯受北狄胁迫,延长借城期限。我赵氏子弟皆是忠义之辈,若她因一己之私弃城割让土地,我赵氏有何颜面再面对天下百姓?北狄拿捏了我赵氏私密,今日只借一城,来日未必不会要十城,若真如此,就算没有信王,我赵氏照样坐不稳皇位。她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大周万千黎民,何错之有?”


    “问题不是她错没错,而是眼下该如何是好?”


    那位从西北回来的皇亲道:“当然是该鼎力支持她继续为帝了。既然她一没触犯法令,二无过错,开个先例又如何?信王虎视眈眈,难道诸位以为现在的赵氏还有别条路能选吗?这不光是为了她,更是为了诸位和诸位子孙的未来。”


    “呵,若水,你这么为她说话,她许了你不少好处吧?”


    “当然。不止我,她也会给诸位该有的好处。怎么说诸位?”


    “也只能听你的了。”


    “我们是好说服,可别人呢?远的不说,就说该如何堵住百姓悠悠众口。”


    “前朝那位女帝登顶之时,不是也有不少文人墨客称,那个大逆不道的女子会被天下百姓的唾沫给淹死吗?可她不仅寿终正寝,还缔造了一代盛世。百姓所求是生计,是安稳,是富足,是过好日子。赵九与北狄人重新立契,与乌连诸国互通商贸,推行糊名誊录制,停修天下宫观,桩桩件件都是利民的好事。她少不得要被人编排些难听的话,但这些流言蜚语未必就能动摇她的帝位。”


    “百姓尚能应付,但那些从前支持赵氏的老臣,怕是都寒了心。”


    正说着,前头派去打探消息的亲信着急跑了进来。


    “怎么样?打探到什么没有?”


    来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定、定国公调在京城的人马,眼下全部聚在了皇城外。”


    “完了,这下完了,定是因此事惹怒了这些老臣。”


    来人道:“不、不是。”


    “嗯?”


    “定国公与城门外的大军只留了一句话。”


    “什么话?”


    “忠义军誓死护卫陛下!”


    *


    京城,明月楼。


    慕真坐在观景台上,自下俯瞰灯火通明的皇城。


    说来也巧,北狄王在大朝会上被摆了一道,直觉这位过去被人称为草包的陛下是位不可忽视的强敌,派人对其详加打探,意外追查到了一位被放出宫的宫人。


    这位宫人过去曾在那位陛下的母亲叶氏身边伺候,贴身多年无意间刺探到了主子的秘密。她不想惹祸上身,又看在从前叶氏对其不薄的份上,一直三缄其口。直到被北狄王扣留,用了些手段撬开了她的嘴。


    得了这个秘密,不禁让萧衍感叹,真是天助他也。他用这个秘密威胁大周皇帝延长借城期限,如果成了那自然好,如若不成,那就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他乐见大


    周内乱,越乱越好。大周人斗得自顾不暇,沃城也更好取些。


    明月楼观景台内,随慕真一同前来的北狄使者,道:“方才来人通报,说皇城那的局面已经稳住了,情况似乎和我们事先想得不太一样。”


    慕真悠然饮茶,笑了声道:“急什么?好戏才正要开场。”


    那位陛下能稳住所有人,唯独稳不了信王。一个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放弃自己信仰,到死也要坚持自己信念的人,那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他如何会放弃?


    *


    皇城城楼之上,赵锦繁靠在城墙边眺望远处万千灯火。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转过头去,看向来人,笑道:“您来了。”


    月色下,荀子微看着城楼上的风吹开她披散在肩上的乌发,道了声:“嗯。”


    赵锦繁道:“如果您要夺位现在是最好的时候。”


    荀子微道:“你说的不错。”


    赵锦繁道:“你会放弃你的信仰吗?”


    荀子微如实答道:“不会。”


    赵锦繁问他:“打算怎么做?”


    荀子微道:“很矛盾。这个时候我应该开心时机来了,但并没有。我在想如果我坐上那个位置,是不是比你更合适?答案是未必。这个想法很危险,因为它的存在与我所坚持的信念相悖。”


    赵锦繁撩开耳旁的长发,对上他的视线,道:“我有办法能解决这个难题。”


    荀子微:“嗯?”


    赵锦繁抬眼望向月色下的群山万田,道:“我想要海清河晏,想要锦绣山河,想要国富民安,想要繁华盛世,想要大周成为这四海八方最好的土地。这是我想要做的,也是你的信仰。所以……”


    她凝着荀子微,告诉他:“荀子微,如果你的信仰无法改变,那就让我来成为你的信仰。”


    一瞬,仿佛周遭无声。荀子微只能听见自己心在猛烈跳动,大概是因为从来无人对他说过那样大胆的话。


    很久以后,他对着站在月色下耀眼的她,道了声:“好。”


    听见这声“好”,赵锦繁弯眉笑了开来:“告诉你个秘密。”


    荀子微:“嗯?”


    赵锦繁道:“其实就算没有今天这一出,我也做了要尽快公开女身的打算。”


    荀子微不解道:“为何?”这么急?这不像她一惯求稳的行事作风。


    “因为我希望我的……”她顿了顿,拉过荀子微的大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改口道,“我们的女儿能光明正大来到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