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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甜爆


    许若去了重庆。


    她的作家朋友在山里有一所房子, 因出国旅游正空着,她打过招呼,过来小住半月。


    来这一趟, 光是交通工具就换了四次。


    先是乘飞机, 再坐火车,从主城到目的地大巴转小巴又花了七个多小时。


    钥匙藏在大门旁边的花盆下, 开门之后才发现这房子是一家典型的农家院,刷了白漆的二层小楼,里面的装修不似民宿那么文艺适合拍照,而是保留了普通农村人住过的痕迹, 干净而温馨。


    院子里的植物很多, 一面墙里种满无尽夏和月季,一面墙则挂满了凌霄花,橙黄色的小花坠在墙头上,珊珊可爱。墙外大片的黄桷树,翠绿清新, 郁郁葱葱。


    院儿里还开发了一片菜地, 种些西红柿黄瓜之类的蔬菜, 许若经常在傍晚时分, 趿着拖鞋到菜园随便摘一个又大又红的西红柿,走到水龙头旁洗净,坐在屋檐下,一口咬下去, 爆汁清甜。


    来到这里之后,许若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慢”了下来, 作息也更规律了。


    她通常早晨七点起床,在院子里锻炼一会儿再吃早饭, 上午时她会和邻居家的婆婆一起去种树,下午和晚上看书写作。


    日子治愈又悠然-


    陈星彻发现许若不在京市已经是五天之后。


    和许若摊牌那几天,陈星彻日子挺不好过的,每天都抱着手机妄想许若能突然联系他一下,最后手机没响,他却快神经衰弱了。


    这天在公司开完会后已是晚上七点,他开车去陆燏家蹭饭,恰好李岁下班早,正在炖排骨,给他添碗筷的时候,顺嘴问了句:“你知道许若去哪了吗?”


    陈星彻一怔,反问:“她不在家吗?”


    李岁悠悠看他一眼:“又走了。”


    “又?”陈星彻目光渐沉,许若上次离开是去国外,虽说是去留学,但他知道和分手有关,所以一听李岁这话,他心里就没好念头,便问,“去国外了?”


    李岁看戏似的笑:“还以为你知道呢,摆足了架势,把人家公司都收购了,合着什么也不清楚。”


    陈星彻冷下脸来,再开口语气有点沉重:“到底去哪了。”


    “我不知道啊。”李岁爱莫能助的模样,“她这次走没告诉我们去哪,只在小群里通知了一句就断联了。”


    陈星彻的表情越来越僵硬,李岁观察着他,默了一默,转身去吧台。


    陈星彻掏出手机,给裴墨打了个电话:“问问许若责编,她去哪了。”


    挂了电话,他一脸躁郁地等待着。


    李岁拿了副塔罗牌回到餐桌,听陆燏埋怨她:“你看你把他急的。”


    这两个人从小到大都穿一条裤子,遇到对方有事,比自己出事都急。


    李岁心里暗笑,把一沓塔罗牌“啪”地拍在桌子上,看向陈星彻:“来,趁着你等消息的时间,算一算?”


    陈星彻将信将疑地抬起头。


    李岁低头把塔罗牌横向摆放,抬抬下巴,示意他:“切牌。”


    反正也是干等,陈星彻没怎么犹豫,拿了一叠牌出来。


    整个过程很快,也就十分钟的样子。


    李岁目光专注地看着陈星彻最终选出的牌,开始解释每张牌面的意思。


    陈星彻没觉得李岁会算这玩意,她这边絮絮叨叨说着话,他一手搭在手机上,另一只手焦躁的搅拌排骨汤,碗沿和瓷勺碰撞,叮当作响。


    直到李岁最后总结道:“总之,你和许若一个月内必定复合。”


    他手上的勺子倏地掉落,“嘭”的一声脆响,溅起了汤汁。


    李岁话刚落,裴墨打电话来,说道:“陈总,我问过了,编辑也不知道念星老师去了哪。”


    陈星彻眼里刚刚燃起的光,就像被风扑灭了,眼眸里顿时又漆黑一片。


    他沉默了两三秒,起身说:“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陆燏打眼一瞧,就知道李岁的话,陈星彻没信。


    他跟着陈星彻站起来:“我送你。”


    陈星彻说:“不用。”


    李岁把牌利落地收好,看向陈星彻,笃定地说:“你最近注意点星座运势吧,反正结果是好的,你爱信不信。”


    陈星彻回头看了眼李岁。


    李岁歪歪头,一脸坦然:“只要你想找,还能找不到她?”


    陈星彻想了下,没道别就走了。


    李岁站在阳台上,目送陈星彻走到院子里。


    陆燏走上前,看着陈星彻驱动了车子,问:“那牌上真那么说?”


    李岁说:“不知道。”


    陆燏问:“啊?”


    李岁看着陈星彻调转了方向,往院子外驶,她转身回屋,悠悠笑道:“这是我第一次摸牌,压根不会算。”


    陆燏愣了愣,走上前从背后拥住她,笑着亲她:“操,真不愧是我陆燏的媳妇儿。”-


    有人说,陶渊明会激发每一个中国人对隐居的向往。


    在山里住得越久,许若这种感受就越明显。


    这天夜里下起了雨,她写完稿子十二点过半,屋里一片静寂,四季春味道的香薰温暖疗愈,她打开窗子,就这样枕着雨声入睡。


    清晨雨已经停了,许若早起感觉肚子有点疼,算日子还不到生理期,应该是没关窗有点着凉了。


    她手磨了一杯咖啡兑上热牛奶喝,刚巧最后一口咖啡喝完,邻居家婆婆在门口喊:“若若,走咯。”


    “来啦。”


    许若答应了一声,把咖啡杯简单冲了冲,放到洗碗台上,转身到客厅拿起遮阳帽和防晒衣,以最快速度穿上雨靴就往外跑。


    打开门,婆婆正骑电动三轮车在门口等她。


    许若把门锁好,很熟练地上车,车里有铁锹,手套,暖壶,最里面狭小的角落,专门放了个马扎是给她坐的。


    许若这几天都会和婆婆一起去南边的山头上种树,上个月一场山火把一整面山的树都烧没了,政府出钱购买了树苗,村里组织村民帮忙种植,不然暴雨天一来容易造成山体滑坡。


    下过雨后空气清新,婆婆开车特别虎,一路上电都加到了底,大概半小时就到达南山了。


    许若拿着铁锹下车,往脸上又抹了一层防晒霜,很快加入种树大军。


    每次把树苗栽种到土坑里的时候,许若就会想到陈星彻送给她的那片森林,它们也是一棵一棵被双手栽下。


    它们长在西北的风沙里,而此刻她在西南种树。


    可能这就叫时过境迁。


    许若虽然是从城市来的,从小没干过农活,却一点不娇气,她跟着大家的节奏来,别人种一棵,她种一棵。


    旁边的大叔一个劲儿喊:“这娃儿厉害呦!”


    婆婆便一脸自豪:“那是自然!”


    就这样两个小时过去了,有人喊累,提议休息一会,大家纷纷丢下铁锨铁锹去喝水。


    于是许若也停下来。


    这里没什么阴凉地,大树都被烧光了,脚下都是烧焦了的树干,许若没敢摘帽子,怕晒黑,她边摘手套边走到一旁倒了杯水喝,暖壶还没放下,余光看到一个人。


    他背着双肩包,从头到脚一身黑色古驰,乍一看像个酷酷的男大学生,然而昨夜下了雨,从山脚上来没有水泥路,视线往下,就瞥见泥泞全黏在他的鞋帮上,连裤脚上也沾了泥巴,乍一看有点心酸。


    许若一时无法动弹。


    像被人定住了一样,连眼睛都没眨。


    陈星彻盯着她兀自笑,眼神落在她身上,像狗尾巴草轻轻扫过眼睫毛般发痒。


    他看她怔了半天也不说话,只好先开口,问:“不认识了?”


    这句话把许若的定穴解开了,她恍然反应过来,垂首,把暖壶盖子盖上,起身。


    那瞬间,血液循环不畅,她眼前一片黑,差点栽了个跟头。


    他却眼疾手快,跑了两步,一把搂住她,让她倒进他怀里,轻声问:“没事吧。”


    许若很快恢复正常,忙把他推开。


    旁边干活的乡亲们早就看到了这一幕。


    婆婆问:“若若,这是谁啊?”


    “一看就是对象了。”嬢嬢答。


    “啧啧,长得真帅。”大叔连连赞叹。


    许若有点不自在,扭头对大家解释:“不是对象,是朋友。”


    “是朋友还是男朋友?”又一个嬢嬢笑着打趣。


    许若干脆不和他们多说了,免得越描越黑,她回眸看向陈星彻,这人也不说话,别人调侃他就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她顿时有几分生气,语气有点生硬:“你怎么找来的?”


    陈星彻低头看着她,眼神别提多温柔:“坐飞机。”


    许若:“……”她无可奈何强调一遍,“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陈星彻说:“我自有办法。”


    许若还是震惊:“你不用工作的吗?”


    “都交给裴墨了。”


    陈星彻说着很自然地拧了拧她的脸蛋:“瘦了,来做苦力的吗?”


    许若躲了下,下意识瞥了眼周围的人。


    陈星彻摊手,表示都随你。


    又看了眼地上的农具,问一旁歇息的叔叔嬢嬢们:“我和你们一起种吧。”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大家当然都说好。


    许若管不了别人的想法,灌完自己半杯水,又当作没事人一般继续种树。


    那会上午十点左右。


    日头渐渐变得毒辣,动一下就一身汗,被阳光炙烤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陈星彻没戴帽子,被毫无遮蔽的暴晒着。


    偏偏大家都在埋头苦干,竟也没个人说句话。


    许若看在眼里,忍了会儿,没忍住,问旁边的大爷:“您有多余的帽子吗?”


    大爷看她一眼,问:“怎么了。”


    许若有点别扭地看了陈星彻一眼,开口却坦荡,没有丝毫忸怩:“他没戴帽子,这么晒着,要晒伤的。”


    大爷这才转头看了眼陈星彻,两秒后,大声问:“谁有帽子,给帅哥戴一下。”


    闻言,大家纷纷停下手里的活。


    有个大叔说:“我有,三轮车上呢,等我给你拿。”


    陈星彻看了眼许若。


    许若恰好也望过来。


    他目光深深,评价一句:“会疼人了。”


    许若一噎,别过眼,不看他。


    没一会儿大叔拿来两顶帽子。


    一顶是草帽,头顶有破洞,看着也有点脏。


    另一顶是标签还未摘下的鸭舌帽,款式时髦新潮,还是MLB的牌子,只是不知真假。但它之所以还崭新,是因为……它是绿色的。


    大叔露出黄牙,质朴地笑:“两顶都不好,你选哪个?”


    陈星彻想都没想,就拿了那顶绿色的。


    婆婆们和嬢嬢们在一旁笑:“你这娃儿,不知道绿帽子的意思哦。”


    陈星彻却把帽子戴到头顶,满意地说:“我出门查了星座,绿色是我这周的幸运色。”


    许若问:“你什么时候开始信星座了?”


    陈星彻挑眉:“它上面写的话我爱听我就信。”


    “那要是你不爱听呢。”


    “那就不信。”


    陈星彻一脸理所当然,许若只觉头顶一排乌鸦飘过。


    中午十一点半,大家把现有的树苗种完,收工回家吃饭。


    许若跟着婆婆的电动车走,陈星彻跟上来,塞给婆婆一百块钱,请婆婆带他一程,婆婆喜笑颜开就答应了下来。


    一路上,许若都看向路两边,没和陈星彻有任何交流。


    到家后,许若下车和婆婆道别,往家里走,掏出钥匙打开门。


    陈星彻小巴狗似的跟在后面。


    许若把门打开,转身将陈星彻拦在门外,淡淡说:“我要休息了。”


    陈星彻摘下那顶帽子扇风,问:“不是吧,你忍心看我流落村头。”


    许若没回答,很从容地关上了大门,并从里头插上了门闩。


    陈星彻从门缝里看到她转身回客厅了。


    他怔了怔,忽地一笑。


    陈星彻一时无处可去,就靠在门口的墙上,点了根烟,旁边的邻居家在门口喂鸡,篱笆扎起来的鸡圈,上头用绿色的渔网罩住,里面的小鸡也不叫,都趴在窝里。


    隐隐有些味道,他走到大门另一边,这边从院儿里爬出墙的凌霄花懒懒垂下,他喷出一口烟雾,掏出手机看了眼,有未接电话。


    他回电过去。


    对方很快:“喂。”


    接电话的是个奶声奶气的小男生。


    陈星彻问:“喂什么喂,喊我什么?”


    对方嘟囔着:“反正是在私底下,叫就叫吧……”


    陈星彻没听清,问:“臭小子,嘀咕什么呢?”


    对方小大人地叹了声气:“姑夫,你找到我姑姑没?”


    陈星彻看着湛蓝蓝的天,笑着嗯了一声。


    希希惊呼一声“yes”!


    又说:“那你可不能让她知道是我告诉你的哦!”


    陈星彻说:“放心。”


    希希点头:“那我挂啦!我在吃桃花酥!可好次了!”


    最后一个“吃”字,因为太过满足,而变成了“次”的音,陈星彻弹了弹烟灰,笑说:“多吃点。”


    陈星彻知道希希爱吃“一瓢”,为了套出许若行踪,他送给希希一张“一瓢”的永久免费卡,这卡还是创业之初为亲属和少数关系要好的朋友印制的,一共88张,每个人都有专属编号,没有多余的。


    陈星彻拿裴墨的卡先顶上。


    见面那天,刚把卡掏出来,还没多说什么,希希就抢先答:“我知道我姑在哪。”


    当时陈星彻愣了愣,本以为小男生是年纪小,贪吃爱玩,谁诱惑他,他就跟谁跑。


    谁知希希接下来的话,让陈星彻一个大男人差点失态——


    “哼,我是帮姑姑,才不是帮你!”


    “我见过你。”


    “我姑的抽屉那天忘了关,我看到一张拍立得,你们穿校服拍的,你还戳姑姑的脸。”


    “我知道,你们大人,把这叫爱情~”


    “……”


    拍立得?


    陈星彻努力回忆,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高中毕业前夕,许若在全班到处合影,到他时,她原本乖乖的倒数“三、二、一”,却没想到他在念到“一”的时候,用手指戳了戳她腮边的酒窝。


    快门在那一刻被按下。


    那是他们第一张单独的合影。


    第62章 抱起


    许若回家之后洗了个澡, 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这期间一直心不在焉。


    她这次来重庆只让家里人知道,连关以宁和李岁都没告诉,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希希和陈星彻有往来, 从浴室出来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拔掉正充电的手机, 琢磨着给希希打一通电话。


    她到冰箱里拿了一盒冰牛奶,边喝边走到客厅的沙发上,打开风扇对着吹。


    凉风习习,她靠在沙发上, 把长发悉数撩到沙发靠背上披散开。


    许若的指尖落在手机屏上, 却始终没有落下。


    想了想还是算了。


    希希就一小孩,陈星彻想套路他还不是很轻易?


    她压根没觉得这俩人是狼狈为奸,脑海里浮现出邪恶的陈星彻诓骗单纯的许希蘅的样子。


    她吹着风扇,喝完一盒冰牛奶。


    天热没什么食欲,她感觉喝饱了, 就没再吃什么, 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 小腹向下拉扯的疼痛感把她叫醒, 她起身去卫生间,才发现月经提前来潮。


    许若记得行李箱里有常备的卫生巾,她先简单垫了层卫生纸,去翻行李箱, 短短几步路,疼得腰都直不起来, 结果打开行李箱才发现只剩一个空的卫生巾包装袋。


    都怪她来之前粗心大意,没有检查一下。


    山里的小卖部离家不远, 但她慢走的情况下也要二十分钟来回,以她现在的情况肯定是不能出去买,否则不是半路晕倒,就是血流成河。


    许若脑子转了一圈,也就想到了陈星彻。


    可再一想,某些念头就被她打消了。


    许若知道,找陈星彻帮忙,是她当下最好的选择,但人心经不起推敲,总是会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她张不开这个口。


    好像一旦开口,就默许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开了个口子一样。


    这么想着,许若一咬牙,还是决定自己出门去买卫生巾。


    肚子疼得厉害,她吃了片止疼药,只是药效没那么快发作,但垫卫生纸也不是个事儿,她还是决定早去早回。


    山村的午后除了鸟叫蝉鸣,风吹树叶的声音外几乎没有别的声响,人们都在家里纳凉,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许若走了没几步,就满头大汗。


    走到一半时,她发现池塘边的大树下有大石块可以坐,她走过去,捂着肚子坐了下来。


    刚坐下的那瞬间,疼痛有短暂的缓解,可没多久,那股像是有人拿了把匕首在肚子里搅拌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的虚汗从头到脚流淌,连再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这会儿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正绝望。


    只见河塘对岸有个人影,比人都高的荷叶密密匝匝,风吹过来,大片泼墨似的浓绿就把他挡了个严实,风再吹一下,那抹绿雾稍稍弥散,又把他露出来。


    许若像是看到了希望。


    她终于不再硬抗,掏出手机拨打通他的电话。


    从荷叶的缝隙里,看到陈星彻掏出了手机,却是愣了愣,才接起来。


    许若没说“喂”,想到有求于他,第一句话还有点别扭:“我在你对面,你过来。”


    陈星彻四下张望一番。


    许若有气无力提醒:“左后方,树底下。”


    陈星彻第一眼还是没看到,再看两次,终于透过层层荷叶,看到了柳树下的许若。


    他笑了下,问:“那么热,出来干吗,找我的?”


    许若捂了捂肚子,没说话。


    陈星彻掰了根草棒咬嘴上,俨然没听出许若的异样,笑笑又说:“你过来呗,这边没别人,就一个钓鱼的大哥。”


    许若感到下腹一阵涌动,她咬了咬唇,扶着树干站了起来,深呼一口气说:“我肚子疼,你……”


    许若说不出完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连着胃也不舒服,还有点想吐。


    陈星彻静了一秒。


    这才意识到什么。


    许若看到他猛然起步,疯狂地朝她这边跑过来。


    陈星彻跑得好快好快,许若恍惚间只能看到残影,有那么一刻,许若感觉连风都追不上他。


    就这么狂奔,狂奔!


    他一口气跑到许若面前,喘着粗气问:“怎么了?”


    许若说:“痛经。”


    陈星彻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拧眉问:“痛经还跑出来?”


    “没卫生巾了。”


    许若回答这两句话的时候都是闭着眼的,疼得不想喘气,不想睁眼。


    陈星彻紧咬着牙,眼眸黑得很渗人。


    他没再说什么,上前两步,想把许若拦腰抱起,许若躲了一下:“别,好像弄裤子上了,脏。”


    陈星彻没有笑意地看她一眼,还是把她抱了起来。


    许若闭上了眼,安心地躺在陈星彻怀里,也没问他是去买卫生巾,还是先把她送回家。


    怎么样都好。


    人一旦有了依靠,就不需要再操心费神。


    陈星彻最后还是把许若送回了家。


    他把她放在沙发上,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疼痛让许若昏沉,却又令她无法入睡。


    大概十分钟的样子,大门响了两下。


    院子里有脚步声。


    紧接着听到屋门响,陈星彻进了门,把一袋东西“啪”的扔在桌子上。


    许若没怀疑他会折回来。


    那会儿止疼药的药效有了些微作用,她没刚开始那么难受,强撑着是可以起身的。


    于是她慢悠悠起了身,捞起袋子就进了卫生间。


    到卫生间把裤子换下来,清洗了一番,拿卫生巾的时候,冷不丁一愣。


    她知道他离开是为了给她买卫生巾。


    却没想到里面还有一包红糖,和一个明显在货架上积灰许久的热水袋。


    再出卫生间的时候,许若看到陈星彻坐在屋门口抽烟。


    她不声不响站在那看了他一会儿,这才发现他还是穿上午的衣服,裤腿和鞋子上还都是泥土。


    许若捂着还在疼的肚子走过去,问:“你在池塘干什么呢?”


    话说出口许若都想咬自己舌头,傻子都能听出来她在没话找话。


    陈星彻转头瞥她一眼,眼神冷冷的:“瞎遛达。”


    “啊?”


    “你不让我进你家门,我没地儿去,不瞎溜达,去哪?”说着,又把目光落在她捂住肚子的手上,“还疼?”


    许若说:“还好。”


    陈星彻默了下,一嗤,转过头去喷云吐雾,说:“想不明白你怎么就那么倔。”


    许若咬咬唇不说话。


    陈星彻轻哼:“疼死也不想找我。”


    许若还是不说话,嘴唇越咬越用力。


    陈星彻似乎也只是想宣泄,没想她回应什么,又继续念叨:“我他妈当你奴才都不够格?”


    许若这才说:“没。”


    “没?”陈星彻笑笑,在地上摁灭了烟。


    他突然伸手,摁住了许若的后脑勺,让她低头,他顺势抬头,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她的嘴巴。


    许若刚反应过来。


    他已经把她松开了。


    只是手还放在她脑袋上,仍旧迫使她凑近直视他的眼眸:“我试试你的嘴巴是硬的是软的。”


    许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在说她嘴硬,偏偏她无话可说。


    想了想,她还是挣开了他的桎梏,直起身子看着他说:“我去休息了。”


    陈星彻没让她躲,喊住她:“等会儿。”


    许若问:“嗯?”


    他直截了当问:“让我在你这住两天?”


    许若沉默了。


    陈星彻起身,靠在门框上看着她。


    许若能感受到陈星彻的低气压,从在池塘边发现她肚子疼的时候,他的气压就一直是低的。


    这会儿才回忆起来,抱她回家的那一路,他的手臂收得很紧很紧,神色也很凝重很凝重。


    可她还是拒绝了他:“隔壁婆婆家有空房间,你给她点钱,她给住的。”


    陈星彻整个人又肉眼可见地黯然了几分。


    却没再强求,只点点头,弯腰拎起地上的背包,特别沉默的转身往外走。


    竟也没犯大少爷脾气。


    许若合理怀疑他在装可怜。


    因为怎么看,怎么觉得他那背影,特别像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被狠心扫地出门。


    许若看到大门被他关上,门后的锁还晃悠着。


    她眼睫微颤,不再看,转身去饮水机前接热水,冲了一杯红糖水喝。


    下午的时候许若躺在床上养神。


    刚开始会胡思乱想,后来索性掏出手机上网,她在微博上刷到了有关宋叙西的热搜——#宋叙西怒斥私生粉#。


    点进去看,才发现宋叙西竟发了一条洋洋洒洒上千字的小作文,内容无非是举例出道几年遇到的私生困扰,以及在最后呼吁大家理智追星。


    宋叙西爆红后一直没走下坡路,是娱乐圈唯一一个有影帝在手的顶级流量明星,许若平时总是会刷到他的消息,于是也关注了他的微博。


    印象里,这是宋叙西第一次发表长篇大论。


    看了别的博主科普才知道,原来私生竟潜入他所住酒店,在他洗澡时偷拍,被他抓个正着,工作室也已经报警处理。


    这些文字光是看一遍都觉得遍体生寒,别说是经历了。


    许若觉得她应该安慰几句,紧接着却想起她没有宋叙西的微信。


    认识了这么多年,说不熟,倒也熟,但要是说熟,却连微信都没加。


    许若摇摇头笑了。


    她又点进宋叙西的微博主页,往下滑,看他的动态。


    宋叙西的微博里广告居多,显然是个纯工作号。


    一直滑到五月份,才看到他出道周年那天,发了一条写真博,外加一条四宫格自拍照。


    许若都想退出了,恰好在自拍微博下面,是宋叙西的一条点赞。


    点赞的微博是一则采访视频。


    她点进去看。


    后来许若无数次想,发明“命运”这个词语的人一定是个天才。


    不然她该怎么解释某些奇妙的联动。


    宋叙西在采访里提到他曾丢失过一本植物标本书,书皮是由纯牛皮制成,扉页上用炭笔写了一个隶书大字:「西」。他说上面的压花和标本一半是他和妈妈一起弄的,另一半由他亲手填满,那本书从他八岁时就开始制作,十六岁的时候丢失,为此他难受的好几天没吃下饭。


    许若蓦然想到多年前,她为了给宋楚挑选生日礼物,在古着店淘到的一本植物标本书。


    按照描述,应该就是宋叙西丢失的那本。


    许若久久难平。


    她居然早在冥冥之中就和宋叙西有了关联。


    原本有无数契机可以让她知道这件事,也许会有无数的巧合让她永远错过这件事,但就在这么一个极其普通的午后,她得知此事。


    这件事带来的细小震颤,让许若的心里泛起了涟漪,蜻蜓点水般轻,却久久荡漾不息。


    她决定回京市之后要和宋叙西见一面。


    不过宋叙西平时工作那么忙,见一面不知道容不容易,到时候还得通过别人联系他,实在不行拜托陈星彻好了,反正她是一定要亲手把植物书物归原主的。


    第63章 老婆


    许若因为痛经, 连晚饭没吃就睡了,第二天也没去种树。


    直到次日傍晚,她才感觉身体上的不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终于起身好好吃了一顿饭, 又洗了个澡,把头发吹得半干, 搬个竹椅坐到院子边吹风边看书。


    夏日傍晚的风褪去了白天的酷热,但也不凉,吹在身上很舒服。


    看了会儿书,感觉视线变昏暗了, 许若起身把灯打开, 暖黄色的灯光把院子填满了。


    再坐下来,刚捧起书没两分钟,有什么掉到摊开的书页上,许若愣了愣,居然是一颗爆米花, 她刚要去寻找这东西是从哪儿落下来的, 紧接着又是一把爆米花洒下来。


    这次是直接撒到她身上。


    她抬头的瞬间, 这些爆米花纷纷落到她周围, 像一场雨。


    许若浑身一麻。


    视线往上,锁定某道身影——


    这一幕的陈星彻很像个小孩儿。


    他侧坐在邻居家婆婆的屋顶,一条腿搭在屋檐上,另一条腿垂下来晃晃悠悠地来回荡。


    鞋子还是之前那双, 却已经刷干净了,一点泥巴也没有。


    他手里拎着一个超大号的透明塑料袋, 里边全是爆米花,他随意拿起一颗往嘴里扔, 扔得很准,脖子都不用动,一张嘴那爆米花就稳稳落进嘴里,被他咬的咔咔脆响。


    他身后是大片鱼鳞般的橘黄色晚霞,天色已呈深蓝。


    许若深呼一口气,问:“你干吗?”


    陈星彻转头,敛眸看她一眼,说:“吃不吃爆米花?我刚在山下镇子上炸的,传统的那种炸法,嘭一声,整条街的电动车都在响。”


    许若摇头,瞥了眼地上的爆米花说:“浪费。”


    陈星彻满不在意:“你捡起来放门口喂鸡就是。”说着又抓一把洒下来,“喏,再给你一点。”


    许若后退半步,躲了下。


    却不小心踩到某一颗爆米花,“啪”地踩碎了,她有点无奈,忙说:“你别扔了。”


    又去厨房那屋拿了个塑料袋,蹲下一颗颗捡起来。


    陈星彻低头看着她,黄色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动作有点温柔。


    “动作这么麻利,不疼了?”陈星彻往嘴里放了颗爆米花,问道。


    许若没回答,反问:“你怎么在婆婆家屋顶?”


    不问还好,这话一出陈星彻眼色就变得有几分冷冽:“不是你让我给人家钱在这暂住的?”


    许若手一顿:“……”她无话可说。


    陈星彻看着她停滞一下的动作,微不可见地轻笑了下,目光定了定说:“左边还有一颗。”


    许若就扭头把左边地捡起来。


    陈星彻又说:“前边还有呢。”


    许若好脾气地说:“看到了。”


    话还没落,他又指了指另一个地方:“右后方还有,你脚别动,不然踩碎了。”


    许若充满幽怨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满脸都写着:能不能别指挥我。


    却还是依言照做,把那颗爆米花拾了起来。


    陈星彻满意地又往嘴里丢了颗爆米花。


    许若背对着他捡了几颗爆米花,又转身面向他俯身拾捡。


    她穿了V领丝绸睡衣,里面真空,面对面看时不觉得什么,但陈星彻现在是从上往下看,于是一眼就看到领口下那两座鼓起的山峰。


    白玉无瑕,香馥馥紧就就。


    就像一个戒毒很久的人再次看到毒那样。


    只一眼,就回味起以前那轻拢慢捻的感觉。


    陈星彻顿时感觉自己躲无可躲,喉结滚了滚,眼眸黯了下去。


    他的神思荡漾着。


    回神后,不免自嘲。


    他可真是寡了太久,这点肉沫算个什么,居然都能让他的灵魂短暂出窍。


    他放下手里的爆米花袋子,打了根烟。


    许若捡完所有的爆米花,抬头看他,刚才那个少年气满满的陈星彻不见了,抽烟的陈星彻,有几分文艺气质,像游走花丛却片叶不沾身的浪子。


    许若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恨自己被美色迷惑了一秒。


    抿抿唇,垂下眼去,转身走到大门前,打开门闩。


    婆婆在门口的鸡圈喂鸡,许若打算听陈星彻的,把爆米花给鸡吃。


    一开门,却看到有两个小腿高的牛皮纸袋放在门口。


    许若皱了皱眉,感觉到了什么。


    她先把爆米花扔到鸡圈里,折回来时才抱起那两个牛皮袋。


    再返回院子里的时候,陈星彻一支烟已经抽了一半。


    他身后的晚霞也只剩余烬,天色变成墨蓝,一颗星孤单地亮在天际。


    许若仰头看向陈星彻,问:“你买的?”


    陈星彻摁灭了烟,勾勾下巴:“打开看看。”


    许若想了想,才决定打开。


    第一个袋子里,装着安睡裤,液体卫生巾,益母草暖贴,最底下是一大盒的阿胶红糖姜枣汤。


    许若缓了缓呼吸。


    原来陈星彻撒爆米花只是为了引她出门。


    她就说,他根本不是浪费食物的人。


    她甚至都不用求证,就知道连爆米花也只是他顺便买的。


    他下山只是为了给她买这些生理期用品,因为这些东西在小卖部买不到。


    许若的眼眶湿了,她忍了又忍,才憋回去。


    她打开第二个袋子。


    脑子里像嘭地炸了烟花——


    这里面居然是一束白色玫瑰花,品种是她熟悉的“骄傲”。


    “本来没想买,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我对花了解不多,但是这花我妈喜欢,顺手给你买一束。”


    陈星彻说这话的时候,许若始终低着头。


    他没看到她其实嘴角有在上扬。


    陈星彻又说:“本来想买燕窝的,这破地儿没卖的,只好买那个阿胶姜枣汤。”


    许若合上袋子,把嘴角捋平。


    她说:“谢谢。”


    下一秒抬头,直视着他:“但我还是不要了吧。”


    陈星彻眸光微闪,没说什么,只是站了起来,站在屋顶上睨着她。


    许若淡淡说:“我再给你放门口吧。”


    “收着吧。”几乎与她同时说出这句话。


    许若却坚持摇头。


    但这一次,许若并非单纯拒绝,而是让他明白她为什么拒绝:“陈星彻,你还不明白吗,你的爱在我这里已经过期了。”


    陈星彻目光深深,脸色隐匿在刚刚降临的夜色中,风把他的衣襟吹得飘荡。


    许若的心情很复杂。


    她不能否定,她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真实地感受到了幸福。


    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心已经松动了,脑中的理智却在严防死守,于是嘴上也不能松口。


    许若知道接下来的话有点伤人,但她还是说了:“我承认我是感动的,但是每当我想品尝一下这份爱的时候,就会发现,你的爱在我这里已经过期了,我下不去嘴了。”


    该怎么形容听到这句话的感受?陈星彻可以确定,过去无论许若多么闪躲,多么逃避,都没有此时此刻她讲出这句话的杀伤力大。


    他感觉自己被来回轰炸,反复粉碎,短短几十秒,经历了破灭和颠覆。


    又感觉自己在被折磨,就像有人一根根撬他的指甲,一颗颗拔他的牙齿,他体会着不能死掉,却生不如死的痛苦。


    “所以,我已经放下了。”许若见陈星彻久久不语,继续说道,“谁都知道,过期的东西,就要丢掉。”


    “够了许若。”陈星彻再也听不下去。


    他的呼吸都变沉了几分,往下看,几乎站不稳,仿佛随时都要栽倒。


    他很努力才让自己稳定下来。


    因为强烈的克制,所以显得脸色很凝重。


    他声音里裹着森森寒气:“你确定身上没留下一点我陈星彻的影子吗?”


    许若不擅长吵架,却还是回了一句:“我不想和你辩论。”


    “我也不想和你辩论。”陈星彻接得很快,“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许若:“……”


    陈星彻站在比许若高出许多的地方低头看向她,可目光却是罕见的下位者的卑微。


    他举起手上的烟蒂:“举个例子,若若,这些抽过的烟,改变了我的肺,我戒得了烟,改变得了肺吗。”


    “可这都不妨碍我们继续往前走。”许若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的口齿会这么伶俐,这些话她按理是说不出的,但她今天脱口而出。


    而陈星彻在与人争辩时,从来都占上风:“那就一起走。”


    他说,“无论如何,我要陪着我走到终点的人是你。”


    许若终于哑口无言。


    因为这个人实在太坚定了。


    但凡陈星彻说出的话有一丝一毫迟疑,她都会果断地和他一刀两断。


    可他没有丝毫考虑。


    而她这种在爱情里受过伤的女孩。


    小恩小惠打动不了她,


    只有他千万次的主动选择和正面回应,才会让她相信那是真的。


    陈星彻成功了。


    许若不能骗自己,她的心已经向他倒戈。


    她呼吸微微颤抖,再开口就有点耍赖:“反正我不要。”


    说着就要进屋。


    陈星彻急的太阳穴抽搐了几下,冷声喊她:“许若,你想让我跳下来把东西塞你怀里是吧?”


    “那你跳。”许若停下脚步,看他。


    陈星彻敏锐地一颤。


    他察觉到许若的语气有一点不同了。


    “我不跳。”陈星彻的语气轻松不少,“我又不是黄毛小子非主流,就为了这点小事还跳楼?”


    “那你还说?”许若并不客气。


    虽然许若句句在顶嘴,但气氛显然比刚才融洽,陈星彻又不是块石头,脑子一转,接道:“爱上你之后可得惜命呢,留着命,陪你往前走。”


    许若:“……”


    她可听不得这种话,抬脚又要进屋。


    陈星彻又说:“不过我可不是怕死,你要说今天我从这跳下来,你能跟我和好我就跳。”


    “那你跳吧。”许若只是想气他,说这话时步子都没停。


    可话刚落。


    紧接着就从余光看到右边有一道残影,倏地砸地上了。


    “嘭”。


    “操——”


    许若吓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从屋顶跳下来,摔了个狗吃屎的男人。


    他脚先着地,紧接着整个人倒在地上。


    许若瞪大了眼。


    看他仰起侧脸,扭头看她,面无表情地静了三秒,忽然开口说——


    “老婆,脚疼。”


    第64章 脸红


    一个小时后。


    许若搀扶着陈星彻走出村里的卫生室。


    还好平房的屋顶不高, 他只是脚崴了,如果摔骨折了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回去的路上,二人沉默着。


    很快走到许若家门口。


    许若要进家了, 而陈星彻应该去隔壁。


    停在两扇门之间的时候, 陈星彻才开口:“你……”


    “我只让你跳,又没说你跳了就复合。”许若打断他的话, 目光钝钝的,纯纯的,就差把“心里有鬼”四个字写脸上了。


    陈星彻微微愣神。


    他的视线在她的眼睫上定住,过了会儿, 忽地一笑:“早知道是这样, 小骗子。”


    许若耳尖早就红了,她看他一眼,目光柔柔淡淡的,没露出什么特别的神态,但还是看出她在用眼神抗议。


    陈星彻忙说:“好好好, 不是骗子不是骗子。”


    许若垂眸低下了头, 她也知道她刚才反应有点大, 但是一想到他刚跳下来就叫她老婆……这两个字恋爱的时候他都很少叫。


    真的是, 很无赖,坏的透顶。


    陈星彻又说:“现在不复合也行,那把我给你买的东西收了吧,别推辞了。”


    许若想了想, 没再推诿,点头说下不为例。


    陈星彻看了眼天空, 感觉有点变天了,刚才还能看见星星, 这会儿却是浓云密布。他说:“回去吧,感觉要下雨了。”


    许若点点头,也没再管他的脚好不好走路,就径直回了家。


    陈星彻目送她关上大门,才一皱眉,神色冷峻下来。


    脚疼得厉害。


    他忍了忍,点了根烟抽,才堪堪压了下去。


    许若回家之后换上了液体卫生巾,随后把那束花拿出来装瓶。


    家里只有酒瓶,她冲洗一番才把玫瑰剪枝插进去,摆到床头。


    做完这一切,再抬头发现外面打雷了。


    夏天就是这样,天气说变很快。


    不一会儿,暴雨就落了下来。


    雨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许若睡到九点多才醒,醒来就闻到满屋的玫瑰香。


    她起身,安适的伸了个懒腰,打开窗帘一看,外面起了雾,白蒙蒙一片,雨还没停,只是没昨天下得大了,细雨飘飘。


    许若看着窗外,思绪有点辽远,昨天她和陈星彻去村里的卫生室检查了身体,虽然大夫说陈星彻只是脚扭伤,但还是去检查一下才让人放心。


    可今天天气不好,也不知道方不方便下山。


    这么想着,就听见门口有人喊门。


    她没打伞,小跑到大门前,打开门一看,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陌生面孔。


    问了之后才知道,男孩是隔壁婆婆的孙子,他刚放暑假,和父母从外地过来小住,昨晚暴雨之前到的。


    男孩问:“我爸说下雨闲着也是闲着,想去小溪边烧烤,你一起吗。”


    许若向来不擅长社交,更不会贸然和不熟悉的人出去,她还没想好怎么拒绝,男孩又说:“那个哥哥也去。”


    许若微愣。


    男孩又补充一句:“他让我来喊你的。”


    许若莫名有点无奈,这男孩怎么说话大喘气,一句话分三次说,想到哪句说哪句。


    她抿抿唇,问:“他怎么不自己喊我?”


    “他脚崴了,走路都得蹦着走。”


    “……哦。”许若表情凝滞了一下,又问,“那他还能去?”


    男孩没想到许若问得这么仔细,先是抿紧了唇眼珠转了圈,而后叹气:“好吧,实际上他是说,如果你去他就去。”


    许若一怔。


    “姐姐,我喜欢这个哥哥,我想让他去!你就行行好呗~”说着,男孩讨好似的眨了眨眼睛。


    许若敛眸,倒也没思考太久,就点了头:“行。”


    男孩握拳大笑:“yes!”


    看着男孩跑回去报信,许若也笑了笑。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干脆就同意,但她确实是已经答应下来了。


    于是她回屋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裳,在包里放上一瓶驱蚊水,又到厨房把她从京市带的红酒带上,总不至于白吃白喝。


    再出门时,发现隔壁一家还有陈星彻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为了照顾陈星彻的脚伤,隔壁大哥专门开了婆婆的电动三轮车,这会儿三轮车里装满了烧烤要用的东西,只能坐两人。


    大哥还有一个女儿,不过三四岁,穿个小黄鸭的雨披,小小一只很可爱,已经在车上坐着了,另一个位置显然是给陈星彻的。


    然而陈星彻却死活也不上车。


    问就是嫌土。


    大哥拿他没办法,又觉得他挺有意思,笑得不行。


    许若最知道陈星彻的德行,便说:“没事,您不用管他,让他自己走。”


    大哥却摇头:“他脚肿老大一块,还是别步行了。这样吧——”大哥琢磨了一下,对陈星彻说,“我去我发小家借摩托,你等会儿哈。”


    大哥为人热情,没等大家说什么就走了。


    大嫂便骑上三轮车,说要先带孩子们走,问许若:“小姑娘,他那摩托车只能带一个人,要不你抱着我女儿坐吧。”


    许若扫了一眼三轮车,又扫了眼陈星彻,他一袭黑色山本耀司,打了把能挡住三个人的大黑伞,在旁边酷酷的抽烟。


    南方烟雨下,这人怎么有点韩剧氛围?


    仔细看,才发现他仔细打扮过,因为她看到他抽烟的手上,很骚包的戴了两枚简约风的戒指,视线往上,她怔住了——他久违的戴了耳钉,黑色的钻,很小一颗,就像最开始那枚。


    许若的眼睛有那么一会儿忘记眨。


    当初陈星彻说过,戴上耳钉,就代表他们在一起。


    察觉到许若的视线,陈星彻也回看过去。


    他是能读懂她的。


    他感觉有些情绪在心头聚拢,他不愿意这些情绪太强烈,敛眸,再抬眼,竟是冷冷拽拽的,问:“你看我穿这样,能坐那个三轮车吗。”


    许若收回思绪,没答他的话,而是对大嫂笑了笑:“麻烦你了。”


    陈星彻深深看她一眼,也没拦她。


    就这么目送大嫂骑着三轮车先带他们走了。


    等大哥骑来摩托的时间,陈星彻接到了一通电话,他这边刚通话结束,摩托车的声音就在耳畔响了起来。


    小溪离村子很近。


    他们一行人绕了点路,走有水泥地的大路过去,抵达之后,先把户外遮阳伞、折叠椅和桌子都支起来,后来许若和大嫂串串儿,大哥负责把烧烤架装好和生火,陈星彻则在一边调试小音箱,给大家放了首音乐。


    不远处的孩子们在小溪里踩水,一脚一个大水花,玩得不亦乐乎。


    大哥大嫂几乎每隔两分钟就要提醒一句:“石头滑,注意点!”


    却换来一声惊喜的大叫:“爸爸这有好多鱼!你来捉鱼我们烤鱼吃吧!”


    大哥也不是个扫兴的人,闻言二话不说就放下手里的活,撸起裤腿就下了水,大嫂就指着他们笑眯了眼。


    这一幕特别生动。


    生动到许若确定她会把这一家四口写进书里。


    “抓到了!”男孩惊呼一声,忙不迭朝陈星彻跑过来,高举着一只小龙虾,笑道,“哥哥你看我们抓到小龙虾了!”


    大嫂撇嘴笑嗔:“这孩子,第一时间居然是给你哥哥看,昨晚和你哥哥住一晚,就忘了娘是吧。”


    他们一家昨晚回到婆婆家时,才发现陈星彻在那暂住,家里没那么多房间,只好让男孩跟陈星彻睡了一晚。


    男孩闻言,又急刹脚折了回来,把龙虾举给大嫂看,笑:“妈,你看大不大。”


    大嫂摇头:“算了,给你哥哥先看吧!”


    男孩咧嘴笑,说:“好嘞!”


    陈星彻则始终淡淡笑而不语。


    大嫂看男孩走向陈星彻,忍不住同许若讲小话。


    许若不知道怎么接,只好扯开话题:“你们一家好幸福啊。”


    大嫂“害”了一声:“过日子嘛,都这样。”


    默了下又说,“你以后也会拥有这种幸福的。”


    这话好暖,许若心里被击中了,下意识看了眼陈星彻,他举着龙虾正吊儿郎当地同男孩说什么,多半是在唬人,把男孩说得一愣一愣的。


    许若忍不住莞尔,视线一偏,又看到他的耳钉。


    当初被他亲手摘下的耳钉,此刻被重新戴起。


    其中意味太多。


    许若想到一句话,胆怯的人不配得到爱情,而勇敢的人会被爱情嘉奖。


    陈星彻无疑是后者。


    思及此,许若敛眸,感受到了一种空山新雨后的平静。


    在许若低头的瞬间,陈星彻瞥向了她,注意到女孩嘴角淡淡的笑意,他的眼眸也温柔几分。


    大哥和小女孩捉了条小鱼回来。


    原本是小女孩嚷嚷着要吃鱼,可是捉到手之后,她又觉得鱼儿太小了,不忍心吃,最后又给放生了。


    男孩见状,也把几只龙虾又丢进小溪里。


    于是这天大家没吃到鱼肉,也没吃到小龙虾。


    陈星彻给大家亲自烤了带来的肉串和素串。


    也不知道他怎么烤的,火候掌握得特别好,惹大哥一家直呼过瘾,一个劲儿夸他。


    许若却是知道陈星彻的,他爱吃,也会吃,更懂吃。


    她常想,如果有一天他们家落魄了,他去做厨师应该也能白手起家。


    这顿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雨就停了,天空渐渐放晴。


    吃完饭后,许若蹲在地上,和女孩玩抓石子,其余人则正好凑一桌打麻将。


    许若到国外生活过之后,才知道世界各地的人都会玩「抓石子」,美国人把这个游戏叫「Jacks」,韩国叫「Gonggi」,非洲叫「krapke」。


    这是一个看似无聊,但是玩起来就停不下来的小游戏。


    不知不觉大半天的时光就过去了。


    是直到回到家里,检查自己身上被蚊子咬了几个包之后,许若才发现,这一天平淡得像流水账一样。


    可许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小时候觉得生活要有声有色才好,可长大后才发现流水账也没什么不好。


    这代表现阶段生活安然,没有强烈却短暂的喜悦,难以抒发的苦闷,催心肝的痛苦。


    希望生活里什么波澜都不要有,就这样平淡安稳就好。


    大哥一家,在婆婆家里住了五天。


    那五天时晴时雨,许若常常会和他们待在一起。


    天气好时他们会去山里转转,下雨就一起打麻将,她牌技不好,有时候陈星彻不玩,在一边指导她玩,她却还是输,把陈星彻输急眼了,气得他出去抽烟。


    许若看他那样,却有种莫名的愉悦。


    大哥一家在第六天时离开,而许若也在当天接到朋友的电话——对方即将在两日之后回国。


    许若打算在两日之内把房子打扫一遍再搬走。


    这天上午起床之后,许若正准备把床单洗了。


    隐约听到有人敲门。


    许若走出卧室,敲门声更清晰了几分,她加快步子去开门。


    谁知刚打开门,迎面有一个黑色的东西砸过来,许若本能去接,差点没接住。


    将那东西抱到怀里,许若才看清是一个头盔。


    再看刚刚把头盔丢给她的人,一只胳膊懒懒垂下,另一只胳膊把头盔夹在腋下,似笑非笑盯着她。


    而他身后是大哥发小的黑色摩托车。


    许若问:“干吗?”


    “带你去个地儿。”两句话几乎同时说出来。


    许若顿了下,才问:“去哪。”


    陈星彻眸光微微亮起,她没直接说“不去”,说明有戏。


    他笑:“还记得《幸福面馆》吗。”


    许若呼吸一滞。


    显然,她在想起《幸福面馆》的同一时间,也想起这部纪录片有很长一段都是在重庆拍的,当初这部影片还没成型时,他给她看的样片就是重庆部分。


    陈星彻从她的微表情里,看出她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他开门见山道:“要不要去看看?”


    许若张张口,又合上,最后把视线落在他只敢微微踮在地上的左脚,问:“你脚行吗。”


    “行。”陈星彻说,“只要你去,没什么不行的。”


    这话说得直白,却有点打动人。


    许若心里其实也想去。


    于是就很干脆地答应下来:“那好。”


    “穿个外套。”他又提醒,“骑快了,风凉。”


    许若点头,回屋把她带来的唯一一件薄外套穿上。


    他们在大雾四起时动身。


    一路疾驰,从白茫茫穿入到白茫茫,山路蜿蜒,不知道下一个转弯会遇到什么,但他从上车开始,就加足了马力往前狂飙。


    他只有在下坡时偶尔遇到迎面而上的路人时,才会急急收速,每次她都猝不及防地重重撞到他的后背上。


    她用力抓紧他的衣襟,指甲泛白。


    却还是不稳。


    于是她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紧实有力的腰。


    这个动作是出于安全着想,许若自认心里没鬼,从里到外都坦坦荡荡,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真的抱住他,感受到他的体温和气味透过布料传到身体里的时候,一瞬间眉心微动。


    陈星彻察觉到她的靠近,感觉心口被烫了一下,微微转头,从后视镜看她。


    她没解释什么,只说:“专心看路。”


    他目光微凝,这一点烧灼从心尖散发到每一寸皮肤,他的浑身都在发热。


    他用力抓紧车把手,没说什么就转回了头,直视前方。


    她一次也没有开口说:“我怕。”


    于是他一点也没有收敛速度。


    和路人刚刚擦肩而过,他就冲锋般狂奔起来。


    引擎声融入凌厉的风声里,纷纷在耳边被扯成横向的线。


    快到山脚下的时候,云雾散了。


    阳光透过绿树枝桠稀稀疏疏的透下来,透出了不同的射线形状。


    视线更开阔,更干净,仿佛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


    路边有人招手问路,方言难懂,陈星彻摘下头盔,以便听得仔细。


    那瞬间,许若的目光一黯——


    她看到陈星彻的耳朵和脸颊都红透了。


    于是她的耳朵和脸颊,忽然也变红了。


    暧昧在突然降临的晴朗里肆意生长。


    第65章 突发


    开在重庆的“幸福面馆”位于巴南李家沱某村。


    几年过去了, 这里还是和纪录片里相差无几,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黄桷树,绿色浓荫遮蔽了高低错落的房檐和老旧的居民楼。


    阳台上晾晒的衣裳五颜六色, 刷上黄漆绿漆发旧的木窗, 临街的小卖部外撑了把大蓝伞,汽水零食水果都摆在外面, 看过去色彩别提多丰富。单车穿街而过,忽而听到车铃声,原来是遇到突然窜出的大黄猫。


    这是一个岁月静好,烟火四升的地方。


    许若和陈星彻在一个五层楼高的居民房前停下, 这栋楼第一层都是门市, “幸福面馆”在最边角,门牌是黄底红字的,不大,但醒目。门口摆了几张折叠桌,还有数不清的马扎和大红色的长塑料板凳, 这种板凳是可以当桌子用的。


    陈星彻把摩托车停在一棵黄桷树下。


    许若看到他左脚点地的时候, 差点没站稳, 她忙扶了他一把, 他却还是往后踉跄两步,直到后背撞到树上。


    许若看着他那脚就忍不住皱眉:“早知道就不来了。”


    “没事,好得差不多了。”陈星彻说,“人家主动给我联系的, 不来不好,再说晚上临走前也可以买点药回去。”


    许若问:“她们怎么知道你在重庆。”


    “她们不知道。”陈星彻往前走了一步, 有点瘸,只好单脚跳着, “老太太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发消息问我什么时候来她们这吃面,那天去户外烧烤又打过来,五年了,我这是第一次来。”


    许若差点就要话赶话,问,为什么。


    但话到喉咙,她又吞了回去。


    她抬头看了眼面馆上的招牌,感觉这里会给她答案。


    许若走近两步,扶住了陈星彻。


    陈星彻停下来,看她一眼。


    她淡定说:“我照顾一下残疾人。”


    陈星彻默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说:“多谢你大善人。”


    许若:“……”


    说着话的功夫就来到了“幸福面馆”门口。


    这时还不到中午,店里没人,陈星彻个子高,在南方又尤其显眼,往门口一杵就有人迎上来了:“哎呀陈儿来了!”


    “真的来啦!”有人从厨房里冲出来。


    许若看到了曾在陈星彻纪录片里看到过的面孔。


    头发花白剪得很短的杨婆婆,和她辫子长长的女儿杨采英。


    杨婆婆已经八十多岁,却丝毫没有驼背,见到陈星彻来,腿脚特别利索走了过来。


    杨采英是残疾人,今年五十五岁,左腿曾截肢,冲到厨房门口就站住不动了,手里还拿着捞面的笊篱和长筷子。


    陈星彻进门后就喊了声:“婆婆,嬢嬢。”


    许若跟着他也这么叫了声人。


    看到陈星彻的那瞬间,杨家母女的眼睛同时唰唰往外放光,再瞧许若,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你还带婆娘来了。”


    许若微怔,别开了目光,就……很不好意思。


    陈星彻看了她一眼,莫名觉得这一刻真好。


    虽然陈星彻很想顺着这句话再说什么,但他没有。


    私下里过界一点无伤大雅,但要是不顾她的意愿就以情侣自称,其实会有点不尊重她。


    但他也不想否定。


    一是直接否定,会显得他想避嫌,她会生气的,二是他本来就不想避嫌。


    于是他散散漫漫地笑起来,问:“您是知道我要到了,提前就把面给我煮好了吗。”


    杨采英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还拿着笊篱,她笑:“早晨起来没吃饭,想趁这会儿店里没人下二两小面吃呢,你来得巧了。”


    “那正好,我们也没吃呢。”陈星彻边说边扶杨婆婆到一旁的位子坐下。


    杨采英笑:“你要吃什么面。”


    “豌杂吧,三两。”陈星彻也没客气。


    杨采英又问许若:“姑娘那你呢。”


    许若想了想说:“和他一样吧,不过我要一两。”


    “好嘞。”杨采英始终笑着,她有点龅牙,笑时会显得比别人更开心。


    为了让他们早点吃上东西,杨婆婆也到厨房忙活。


    许若和陈星彻就安心坐着等。


    然后许若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照片墙,都是当初陈星彻和拍摄团队的留影。


    她起身走过去,一张张扫视。


    没一会儿,杨婆婆和杨采英一人端两碗面出来,杨采英笑说:“这面墙还是陈儿当初提议我们弄的呢。”


    许若回头,问:“什么。”


    杨采英走路有点不稳,直到把面放下,才说:“这些年陈儿帮了我们太多,拍那个纪录片,把我们拍火了,好多人来打卡。”


    “然后为了吸引生意,他给我们寄来这些照片,贴在墙上。”杨婆婆接过话来。


    “是啊,你不知道陈儿可好了,这么多年还关注我们的事情,常常关心我们。”杨采英笑。


    许若看了眼陈星彻。


    他却掏出手机,正拍那碗刚端上来的面,一副这事儿和他没关系的样子。


    许若一笑,走他对面坐下来。


    陈星彻恰好收回手机,看了眼杨家母女,见她们把面放到别的桌上,就说:“坐下一起吃吧。”


    “不了不了,不打扰你们。”婆婆说。


    陈星彻说:“不麻烦。”起身把她们那两碗面都端到一张桌子上。


    杨家母女这才对视一笑,依言坐了下来。


    陈星彻重新落座,见许若还没动筷,又说:“豌杂面是这家的招牌,汤汁浓郁,豌豆绵密香糯,小面裹上汤汁咬一口,包除百病。”


    杨采英笑:“哪这么神哦。”


    许若想了想,说:“那你应该多吃点,包除百病。”


    “……”陈星彻一怔,想起自己那只脚。


    许若一脸理所当然看着他。


    他嘴巴微动,最终还是抿抿唇,没话讲了。


    许若对在口头上占上风的事情,真的都无比满意,她心里闷着笑,开始淡定地拌面,大口吃下肚,眉眼都放松。


    陈星彻看她一眼,也开始专注地大快朵颐。


    吃饭的时间,大家都没讲话。


    许若能感觉到杨婆婆她们对陈星彻到访是真高兴,但也有点紧张和激动,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这么吃了会儿,突然有客人来,杨婆婆起身说:“不好意思啊,我们今天不营业。”


    那人进门后自然而然地看向墙上的菜单,闻言怔住了,顿在原地。


    陈星彻挡了一下:“别,正常营业。”


    他看向婆婆:“不能因为我来就影响你们做生意。”


    这话一出,婆婆还没说什么,来的客人却突然:“我靠!你是陈导吧!”


    客人抱住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星彻:“我没看错吧!我天呐,我见到真人了!”


    陈星彻原本坐着,闻言站了起来:“你好,我是。”


    “我靠!!!!!!”客人抱着头,蹲在了地上,“这太炸裂了!”


    许若见状,搁下了筷子。


    杨婆婆正巧离那位客人近,走过去忙把人扶起来。杨采英笑道:“这是看到偶像了,高兴的。”


    客人激动得脸都涨红,对陈星彻说:“我我我……我是您的粉丝!”


    “我就是看了您的纪录片才来这家店的!”


    “我这是第一次来!没想到就见到您了!”


    客人语无伦次。


    说了一大堆后,才想起来问:“可以合照吗!!!”


    陈星彻没有拒绝。


    许若用客人的手机,帮他和陈星彻在照片墙前拍了一张合影。


    拍完之后,许若把客人的手机还回去,客人接过来看了一眼,又随口笑问:“不过陈导,您怎么不接着拍了啊,那片子人文气息那么浓,故事性也很强,最重要的是啊,很难想象一个导演能把美食纪录片拍成那样,还能不让人忽略美食!”


    这个问题,让整个屋子都变得鸦雀无声。


    客人大概也意识到陈星彻突然的沉默,干巴巴笑了声,就说:“那我不打扰您了,我先点餐。”


    “诶对,先点餐。”杨采英笑着起身。


    杨婆婆说:“我去吧。”


    杨采英摇头:“没事妈,我去吧。”


    于是她一步步挪到厨房。


    杨婆婆见状,也跟上去。


    再坐下来时,看着旁边还没吃完的两碗面,许若想起,这对母女的故事。


    杨婆婆本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年轻时务农虽然辛苦,但不缺钱花,日子过得还算顺当。


    直到她四十岁那年,她的丈夫欠下两百万的巨额赌债之后投河自尽,给她留下一堆烂摊子,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唯一的女儿杨采英在同年因被追债的人□□,反抗激烈时,直接从三楼跳下来,成了残疾人。


    杨婆婆卖了房子和土地,来给女儿治病。


    索要赔偿,官司打了不少,最后仍然有一百多万的债务压在身上。


    坏事从此接踵而至。


    没几年,杨采英结婚,因为接连生下三个女儿,婆家把杨采英和女儿们一同扫地出门。


    后来,杨采英的三个女儿相继去世,老大十六岁时死于溺水,老二活得时间最长,却在非典时不幸感染去世。老三则在八岁时被狗咬伤,救治不及时,狂犬病去世。


    最后只剩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


    杨婆婆光还债就还了又一个四十年。


    这真是一部现实版的《活着》。


    然而陈星彻在纪录片的花絮中说,他并非宣扬苦难,而是想告诉大家,这片子另外两个地区的故事热气腾腾,更具备标准的“幸福”定义,但他想在这个故事告诉大家,对于有些人来说,幸福就是活下去,可活下去并不难,幸福才难。


    他想让大家看到黑暗中的太阳花。


    纪录片里,不少镜头都捕捉到了温馨瞬间。


    杨家母女鲜活而温厚,她们会在家里的餐桌上摆一个花瓶,上面永远插着正鲜艳的野花,她们会随心所欲的突然歌唱,比如一首《在希望的田野上》,也会在散步的时候投喂家附近的流浪猫,下雨时还会特意去找它们,把伞给它们留下躲雨。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们用心经营小店。


    杨婆婆说:“我就是要让他们半夜想起这碗面,想得睡不着。”


    杨采英说:“我妈做的面一吃就是我妈做的,我想把妈妈的味道带给别人,因为妈妈的味道就是幸福的味道。”


    问到为什么叫“幸福面馆”。


    杨采英想了一会,才说:“因为我们幸福。我们想要更多不一样的幸福。把幸福交换,就会更幸福吧。”


    又问:“你觉得一碗面是什么。”


    这次是杨婆婆回答,她操着重庆口音,沉思之后缓缓笑说:“一碗面?就是一碗面。”


    多么乐观豁达的生命。


    纵使疾风起。


    仍旧不言放弃。


    许若印象最深的还有一段,摄影师抽着烟问陈星彻:“为什么选择她们来拍?”


    陈星彻坐在导演椅上,也叼着烟,眼睛却注视着监视器上的画面:“因为我能感受到现在这个社会太浮躁,很多年轻人压力太大,需要别人的故事来鼓舞他们,感动他们,温暖他们。”


    他还说:“我想让他们看到一碗面的分量不仅仅是一碗面,但一碗面又就是一碗面,再苦再难人都要吃饭,有时候,我们的人生不需要大鱼大肉,一碗面足以。活着,一碗面足以。”


    无论多少次想起这些话,许若的心里都会被温暖填满。


    门口又有客人陆续进来,杨婆婆和杨采英忙个不停,剩下的面都凉了,她们还没来得及吃一口。


    看着忙活来忙活去的杨家母女,又看了眼正大快朵颐的陈星彻。


    许若想到那句“你为什么不再拍了”的疑问,突然心血来潮,也问一句:“所以为什么不继续拍了。”


    创作也有黄金年龄,而他停了五年。


    许若很想知道,这一切是否真的与当年分手有关。


    陈星彻吃完最后一口面,放下筷子,喝了口水。


    做完这一切,他才正色看向许若,没躲避也没夸张,说道:“因为那几年我太戾气了,戾气的人捕捉不到美好的画面。”


    分开那几年,陈星彻成了一个感知力迟钝的人。


    从前看到云朵好看,他都会觉得心情愉悦,但分手之后,他不会了。


    许若似乎懂。


    他不再拍摄,不是因为丧失了技巧和技能,而是只剩下技巧和技能。


    他那几年,将自己冰封起来,不愿意再感知这个世界的美好,就像一个感冒的人,鼻子被堵住了。


    所以还是因为她。


    许若感到有点难过。


    她在感情受挫之后,反而情绪迸发带动了灵感,写了无数随笔,又发表一本畅销国内外的情感类小说。


    可他的境况却与她正好相反。


    他是靠爱创作的人,而她依靠的是感受。


    “好了,你别乱想。”似乎是看出许若有点寥落,陈星彻打了个响指将她拉回来。


    许若淡淡说:“没。”


    陈星彻深深看她一眼,并不想戳穿。


    他扭头看了眼在厨房忙活的女人们,又对许若说:“来过了,看到她们过得不错,我们走吧,别打扰她们招待客人。”


    许若说好。


    告辞的时候,杨家母女亲自把陈星彻和许若送出门,连连道歉:“真不好意思,叫你过来,却没招待好你们。”


    陈星彻说:“哪里,我吃得很开心。”


    杨婆婆拉住陈星彻的手说:“你不来,我想让你过来,你来了,我们嘴笨也不知道说什么。”


    杨采英笑着说:“我妈是想感谢你,感谢你带来这么好的生意,后面还一直关照我们。”说到这,她看了眼许若,“我妈去年生病住院,还是陈儿付的医药费嘞,唉,其实我们也有钱,不像之前拿不出钱了。”


    许若听完只温和地笑-


    回去时,陈星彻明明没有来时骑得快,大有带许若一路看风景回去的意思。


    但许若还是像来时一样,紧紧抱住了陈星彻的腰。


    陈星彻浑身一凛,紧接着安宁下来。


    幸福面馆离山上并不近,骑摩托要一个多小时,越往山上走,越觉得天色昏暗,阴云都在往同一个方向飘。


    陈星彻忽然把车速放得很慢,微微扭头对许若说:“前面下雨了。”


    许若越过陈星彻的肩膀一看,果然,百米之外的地方正下雨。


    于是他们停下来,没有再往前。


    本想等一会儿再走,然而雨势突然变得很大,连刚才不下雨的地界也开始下起滂沱大雨。


    他们找个超市躲了会儿雨。


    买了一堆零食吃,或许是还陷在幸福面馆的情绪里,他们吃东西的时候没怎么聊天。


    只有在吃到某个好吃的口味时,陈星彻会把东西递过去,说:“这个好吃,你也尝尝。”


    许若会接过去,试一下。


    如果觉得好吃,她会安然地接过那一整袋零食,再把不喜欢吃的给他。


    陈星彻就目光一顿,看着她塞到他手上的零食说:“真是我祖宗。”


    “……”许若在心里暗笑。


    吃完一堆东西之后,雨还没停,但是变小很多,几乎是毛毛雨。


    许若想着她朋友快回国的事情,她想尽快启程,趁今天还有时间,回家收拾收拾,陈星彻没反对,帮她戴上头盔,骑上摩托往山上疾驰。


    山里下过雨后,淤泥都被冲到路上。


    南山是上山的必经之地,一个月之前被火烧过,为了防止山体滑坡,许若还和村民们种了好多天的树,只是还有一大片没来得及种完。


    走到半山坡的时候,一大块地势比较高的土地突然坍塌,泥浆如洪水般倾斜而下,轰然一声好似巨兽吞噬生命的嚎叫,石头和泥泞,树木一同砸到地上、身上。


    刹车声撕裂耳膜!


    天旋地转间。


    许若呼吸狠狠一停——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陈星彻没有任何一丝迟疑,挡在了她的前面。


    第66章 纹身


    许若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眼前已是一片狼藉,坍塌过后,树木乱倒, 泥土如岩浆流淌满地, 天空遍布很低很低的浊云,风声呼啸好似野兽呜咽。


    身上很重。


    陈星彻压在她的身上, 双臂展开,呈现出一个维护的姿势。


    如果没记错,刚才有块石头,砸到了他的头部和背部。


    而那块石头本来应该落在她的头上。


    是他飞扑过来, 护住了她。


    情急之下他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小心”, 没来得及安慰她一句“别怕”,他只是和她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饱含复杂,带着浓浓的依恋,不舍和因为成功护住了她而产生的一丝安心。


    许若感觉自己的心已经痛到失去知觉。


    她开口叫了声陈星彻,声音也像糊了层淤泥, 闷闷的。


    清清嗓子, 又叫一声。


    叫不应。


    她顿时遍体生寒, 眨了眨眼, 感觉模糊不清,好像被什么糊住似的。


    直到风吹在脸上感觉到冰凉的滋味,她才意识到她哭了。


    那一刻的感受,许若一生也忘不掉。


    仿佛压在她身上的不是陈星彻。


    而是一座山。


    他为她挡住了大山的愤怒, 却让她感受到了一座山的重量。


    陈星彻身上全都是泥和血,脸色苍白的像是刚刷了白漆的墙, 嘴唇是青紫的,眼眸紧紧闭着, 死寂到连风吹过来他的睫毛都不知道颤抖一下。


    许若闻得到血腥味,她能感受自己身上也有疼痛,但很清楚她伤得不重。


    她试了试陈星彻的鼻息和心跳,以及颈间的大动脉,找到了一丝孱弱的生命的迹象。


    她暗自松了口气。


    又想到他这么压在她身上不是办法,不得不把他从身上推开,可她又不敢太用力,怕把他弄痛了,几次下来,都撼动不了他的位置。


    她对自己失望极了,任凭自己再次重重跌回地上,胸膛颤抖着失声痛哭。


    她不是个轻易失态的人。


    但这一次,她真的怕了。


    哭着哭着,她开始绝望地大喊:“有没有人啊,救救我们……有没有人,救命啊……”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连陈星彻,都是毫无反应,就好像刚才随着塌陷倒下来的木头和滚下来石头一样。


    许若害怕得浑身乱颤,她用手背胡乱抹了把眼泪,终于咬牙,猛地把他一推,再用膝盖一顶,还手往右侧搡,一气呵成的动作下来,终于把他从身上推开。


    然后许若坐了起来,不顾身上的狼狈和疼痛,跪在陈星彻的旁边,拍拍他的脸颊喊:“陈星彻?陈星彻你能听到吗?阿麒?你回答一下啊!”


    不仅毫无反应,许若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是渐渐变凉的。


    许若不敢贸然再动他。


    她掐自己大腿,让自己冷静下来,转身去找手机。


    她的包在摩托车旁边,她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从里面掏出了手机,用满是淤泥的手指点开屏幕,万幸,手机还没坏!


    手机屏的反光照亮了许若的瞳仁。


    她迅速识别脸部点进去,却看到最上方的通知栏信号格是空的。


    她鼻子一酸,眼泪重重砸到屏幕上,化开了红褐色的淤泥。


    她喘着气,不敢停,又去找陈星彻的手机。


    陈星彻的手机在他的上衣口袋,许若踉踉跄跄来到他身边找到手机,急切在各个兜里翻找一遍,都没找到,目光一滞,突然在不远处看到躺在树枝堆里的手机,她心里顿时预感到不好的结果,不死心地走过去,拿起来一看,这手机屏幕已经碎的开不了机。


    许若张着嘴,鼻翼狠狠翕动,“啪”的一声把陈星彻的手机砸到地上。


    可这种发泄,恰恰代表她是无能的。


    许若更绝望了。


    她又回到陈星彻身边,她把他抱进自己的怀里,试图把自己的体温渡给他,她看到除了最严重的头部之外,他身上还有许多碎石的割伤,可她不敢碰,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掉。


    以往最害怕她难过的人,这会儿看她哭成这样,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许若已经无法形容她有多心慌,她从没有这么强烈的特殊预感,她感觉厄运就在眼前,死神一点点逼近。


    她开始喃喃自语:“你好歹留一句话再睡呀,这样让我多害怕。”


    “你知道吗,我宁愿今天躺在这儿的是我。因为……好像清醒的人最痛苦。”


    “陈星彻,你能不能行行好,给我点反应?天快黑了,你说会不会突然窜出一条蛇或者别的什么……”


    “好吧,如果真有危险,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不了,我就和你一起死。”


    她越说越傻气:“殉情对不起父母,我会死得像意外一样,让他们觉得我和你都是死于意外。”


    说到这里,许若停顿一下。


    其实她最怕蛇了,但这一刻,她并未觉得恐惧。


    保护者也并非天生强者,而是因为有想守护的人,才会无暇顾及胆怯,变得所向披靡。


    她在陈星彻的负伤里,被迫成为了守护者。


    于是这一刻,她加倍体会到,陈星彻挡在她身前时的坚决。


    她忽地一笑:“其实我知道你对我好,重逢之后那些细枝末节的爱,我都感受得到。”


    “你不知道吧,我在你送我栀子花手串那天,心意就已经定了。”


    “无论是我顺水推舟,让你接近我,还是我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你,都是因为我心里还委屈,我委屈你五年来都没找过我,委屈你当年不能不分对错的为我低一次头。”


    “陈星彻,让你这样的人为我低头,很难吧。”


    “但是重逢之后,你好像总是在低头,总是在让步,总是在放低自己。”


    “……”


    许若说了好多从未宣示于人的心里话。


    或许只有这样的时刻,她才敢一股脑把自己的心意讲出来。


    可无论她是呼唤他,还是对他敞开心扉,他始终双眸紧闭,无知无觉。


    她感觉要失去他了。


    一想到半小时前还和你分享零食,聊着最稀松平常的闲天,笑起来和往常无异的男人,突然之间就躺在这无知无觉了,这种感觉令人崩溃。


    救护车赶到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


    许若反复打开手机的飞行模式,好不容易等来了信号,以最快速度说完地点之后,信号就断了,她还以为救护车不会到,好在还是来了。


    护士和医生来回轮换,当场给陈星彻做了心肺复苏。


    “一、二、三、四、五……一百。”


    再次重复“一、二、三、四、五……一百。”


    却不见陈星彻有反应。


    许若看到护士和医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摇了摇头,好像在说:“没救了。”


    许若崩溃大喊:“求求你们救救他,他还有呼吸,我试过了他还有呼吸!”


    护士喘着粗气说:“放心,我们不会放弃。”


    在医护人员的坚持不懈下,陈星彻的眼皮终于动了一下,闷闷地咳了一声。


    许若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不敢呼吸。


    正在进行心肺复苏的医生重重松了口气,赶紧让人把陈星彻抬上担架。


    许若擦干泪水,也跟了上去。


    在救护车上,护士开始处理陈星彻的伤口,给他止血和消毒。


    头上的伤口是造成他昏迷的主要原因,护士和医生配合着简单处理了伤口,又将陈星彻的上衣剪开,以便处理后背上的伤口。


    他的皮肤袒露出来。


    许若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在这一刻再次决堤。


    她嘴巴半张,眼睛密布红血丝,里面盛满了震惊和痛苦。


    他的左半边胸膛上,纹了一串英文字母:“I will always love Asta how I do.”


    这一句是《Godspeed》的歌词,许若记得很清楚,这是陈星彻唱给自己的第一首歌。


    歌词里的“Asta”原本是“you”。


    而“Asta”是他当初为她取的英文名字。


    翻译过来,意思是:无论以何种形式,我都将爱Asta至死。


    许若捂住脸,发出了极其痛苦的悲鸣。


    第67章 陨落


    到医院之后, 陈星彻第一时间被推到抢救室,许若则被拦在了门外。


    护士让病人家属签字,她以女友的身份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空空的走廊上, 只剩许若自己, 她蹲在墙边,抬头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万般复杂都如流水般滚滚而逝, 她现在大脑一片空白。


    发了一会儿呆之后,许若想到陈星彻的出身并非寻常,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务必先联系一下他家人,于是通过出版社的编辑联系到裴墨, 再由裴墨联系陈星彻的父母。


    次日清晨, 天刚亮没多久,陈星彻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一起赶来了医院。


    陈星彻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外伤需要缝针,加之中度脑震荡,还在昏迷。


    许若原本守在病床边, 看到他的家人都来了, 她自然要把空间让给他们, 离开病房, 到走廊找了个位置坐下。


    陈星彻的家人因为太牵挂陈星彻,都没注意到许若的存在。


    接下来一整天,除了随行的其他人员进进出出外,陈星彻的家人都没离开过病房。


    下午天色渐晚, 窗外华灯初上时,有几位看起来很像领导的男人来病房探望, 没有逗留太久,离开时, 陈星彻的父亲亲自送他们到电梯,很快又回病房,走路的姿势都能看出他满是忧虑。


    许若一直守在病房外,除了上厕所外,没有离开过。


    她不知道病房里的境况,一天下来,心里把什么神仙都拜了个遍。


    陈星彻在送入医院后的第26个小时醒来。


    睁开眼睛之前,他感觉头痛欲裂,好像头盖骨已经碎掉了,蓦然想起昏迷前的一幕幕,飞溅的碎石,冲刷的淤泥,坍塌的山体,倒地的大树,以及一对秋水般的眼眸。


    尖锐的疼痛如凿子般敲击神经,把他逼醒。


    他动了动眼皮,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输液瓶,然后是病床旁守护的家人。


    爷爷第一个察觉陈星彻醒过来,倏地起身,握紧陈星彻没输液的那只手喊道:“麒麒!”


    全家人都围过来,一同探头看向他。


    陈星彻沉默着,一一扫视,很显然,他在寻找另一个人。


    爷爷奶奶不解,异口同声问:“麒麒,你想说什么?”


    陈吉赢也问:“你在找谁阿麒?”


    “那女孩没事。”


    只有赵争妍反应过来陈星彻的意思,她深深叹了一声,“她没事,你放心。”


    陈星彻眸光微动,眼眶瞬间湿润了,然后他喉结一滚,压住了什么,终于安心。


    陈吉赢看了眼赵争妍:“什么女孩?”


    “你们都没注意吗,我们来之前是那女孩守着阿麒的。”说到这赵争妍扶额,有点愧疚,“也怪我,我一心想着阿麒,什么都给忘了,也没关心一下那女孩,她得多害怕啊。”


    “赵总,您说的女孩好像一直都坐在门外走廊。”秘书适时插话进来,提醒了一句。


    陈星彻明显转头看向秘书,紧接着就想起身。


    爷爷眼疾手快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激动。


    奶奶见状,便对赵争妍说:“吉赢和老爷子先在这守着麒麒,你和我出去找那姑娘。”


    赵争妍点头:“好。”


    陈星彻的病房门突然被打开,许若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却见陈星彻的奶奶和妈妈一前一后走出了病房,她看向她们的同时,她们也向她看过来,她心中一凛,忙起了身。


    在奶奶的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见许若,不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到许若容颜姣好,眉宇之中有一抹空谷幽兰的气质,弯了弯唇角,率先向她道了声:“你好。”


    赵争妍是见过许若的,却也忍不住把许若仔仔细细地又从头到脚看了两遍,见她眼睛都哭肿了,心里一揪。


    又听老太太出声问候,她一笑,走过去对许若说:“又见面了许若同学。”


    许若还有点不在状态,只懵懵然又礼貌周到的向奶奶点头致意:“您好。”紧接着又向赵争妍颔首,又道,“您好。”


    话落之后忍不住问:“陈星彻怎么样了。”


    赵争妍向她投来一个安慰的目光:“他已经醒了。”


    许若眼睫狠狠颤抖,忍了忍没忍住,头一低,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砸下来。


    奶奶一看就忍不住捂住了胸口,哎哟一声,对赵争妍说:“瞧瞧这小可怜招人疼的。”


    许若心里一暖,她察觉到奶奶的关爱是发自内心的。


    奶奶许是出门太急,所以并没打扮,只穿家常的衣裳,朴素而有质感的一身棉麻套装,银发及耳,耳垂上一对银耳钉,不施粉黛,哪哪儿都透出岁月沉淀后的气质静好。


    许若不由宽慰老人家一句:“我只是太高兴,没事的。”


    奶奶点点头:“你是个好孩子,我们来之前,全靠你照顾他。”


    许若垂首说:“都是应该做的。”


    赵争妍见许若和奶奶聊得差不多了,才对许若说:“你进去看他吧,他想见你。”


    许若迫不及待想去见陈星彻,先是眼睛亮了亮,随之又想到爷爷他们还在里面,她在面对男性长辈时,总不比面对女性长辈那么自在,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心理活动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决定先去看他。


    只有失去过。


    才知道失而复得四个字是多么惊喜和需要感恩。


    许若朝奶奶和赵争妍一笑,便着急进了病房。


    那时爷爷正让陈吉赢摁一下呼叫铃找医生过来看看,听见门响,二人齐齐扭头看向许若,许若向他们大大方方颔了一首,因为不知道喊什么合适,索性直说:“我来看看陈星彻。”


    他们都对许若笑了笑,却也是面对陌生人的客套。陈吉赢道:“进来吧。”


    许若走过去。


    陈星彻的目光随着她的步伐而移动。


    他看到她还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手背上有树枝的划痕,眼睛都哭肿了,很丑很憔悴,但他很想抱一抱亲一亲这样的她。


    许若站定,观察了陈星彻好一会儿,视线落在他头顶缠了一大圈的纱布上,缓缓开口问:“你没事吧。”


    陈星彻动动嘴唇,问:“你呢?”


    许若说:“我当然没事了。”伤都让你受了,我能有什么事。


    陈星彻却眨了眨眼说:“成小脏猫了,还没事。”


    许若讶然,低头看了眼自己,这才发现她是多么狼狈不堪。


    她呼吸都慢了半拍。


    毕竟这是陈星彻的家人第一次见她,而她的形象未免令人大跌眼镜。


    可这种时候,也犯不着为这些矫情,许若抿抿唇,很快调整好心态,说道:“我回去洗洗就好了,倒是你,昏那么久,头疼吗?”


    “疼。”陈星彻一点也没掩饰。


    又大言不惭问,“你怎么补偿我?”


    许若一听这话就知道他那散漫没正行的小性子又回来了,不由看了眼一旁的爷爷他们,嗔他一眼,但嘴巴里说出的话却是好听的:“谢谢你啊,为了帮我,受了伤,真的谢谢。”


    这句话是她的真心实意。


    但是听起来有点太生分。


    陈星彻立即皱起了眉:“得,你是觉得我还没死,故意来气死我的吧。”


    许若一怔:“……”


    家人们都围在床尾,静静看着他们二人互相关心,又吵嘴说笑。


    他们之间的氛围,让家人们也很难不被感动。


    爷爷和陈吉赢都深深注视着许若,观察着,不语。


    看到许若被陈星彻堵得语噎,赵争妍笑着打圆场,说道:“好了好了,陈星彻你那脑瓜子刚受伤,别叭叭个没完。”


    正好医生来给陈星彻检查,赵争妍让了让路,又接着对医生说:“医生你抓紧给他瞧瞧,脑子别摔傻了。”


    “妍妍!”爷爷忍不住责备了赵争妍一句,“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赵争妍微愣,忙笑:“呸呸呸,我的错。”


    许若看了眼赵争妍,印象里她一直是一个性格敞亮爽利的大女人,年岁没有改变她的容貌,也没有改变她的性情。


    而许若从学生时代起,就很喜欢赵争妍这个人,就算她不是陈星彻的妈妈,她也喜欢。


    察觉到许若的目光,赵争妍朝她看过来,微微一笑。


    许若一怔,回以一笑后挪开目光。


    医生很快给陈星彻检查完,发现他没什么大问题,陈吉赢就问:“转院没问题吧。”


    医生说:“可以。”


    “能飞吗?”


    “时间别太长是可以的。”


    陈星彻家人来时是赵争妍包机来的,这会儿陈星彻自然跟着专机回去。


    许若还有行李没收拾,就没陪着,另买票走。


    陈星彻千叮咛万嘱咐:“到京市之后联系我。”


    许若看他这一身伤的样子,不忍心拒绝,点头道:“好。”


    因为陈星彻的伤势没有大碍,回山里收拾行李的时候,许若感觉心情特别舒畅,好像积压了好久的阴霾全都一扫而光了。


    只有在路过她和陈星彻的出事地时,当时那山体坍塌的一幕又涌上脑海,她才打了个寒噤,忙不迭闭上眼,把那些画面从记忆里暂时赶走。


    许若回家时,恰逢房主人也回到家。


    二人见面后,一起吃了顿晚饭,聊天到凌晨,许若又在她家里住了一晚,次日天亮才去赶飞机。


    她在机场候机时,心里全都是回到京市之后要去看望陈星彻,那会儿她心里是很想他的,还夹杂着牵挂和一些连她也弄不清楚的情感。


    人一旦如此,总会看上去格外沉默。


    这时,坐她对面的两个女孩突然抱头痛哭,和许若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若把思绪抽离,看着她们。


    两个姑娘先是不管不顾抱头痛哭了一会儿,又松开彼此,慌慌张张找手机,应该是看到什么不敢相信的消息,又把手机拿给对方瞧,边哭边确认。


    最后确认的答案应该是一如既往的悲伤吧,她们再次抱住对方号啕大哭,就像不会说话只能用哭泣表达感情的孩子。


    拥抱的瞬间,手机滑落下来。


    许若从包里掏出纸巾,顺便俯身把手机拾起来。


    只是无意间一瞥。


    或许是微博热搜前三条的“爆”字连在一起太显眼,许若的呼吸像被无形的大手扼住,差点窒息。


    她看到了什么?


    热搜前三条,按顺序分别是:


    “宋叙西当场身亡。”


    “宋叙西车祸现场。”


    “宋叙西被私生粉追车。”


    许若握紧了手机,力道大到几乎要把屏幕捏碎。


    原本想去安慰别人的她,顿时感觉好痛啊。


    好痛,真的好痛。


    从前她不知道什么人去世才能用“陨落”二字形容,现在她却想到了这个词语——


    陨落。


    第68章 叙西


    宋叙西死于一场车祸。


    他原本刚进组半个月, 为赶拍摄进度一直没离开过横店,这次是为即将到来的生日,才向剧组请假。


    车祸是在京市机场外的高架桥上发生的, 之前被宋叙西发文痛斥过的私生, 因为并非第一天当私生了,报警后进去蹲了几天, 出来后还是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猖狂。


    他伙同另外两个私生粉在公路上围追截堵宋叙西,宋叙西的司机躲避不及,二车相撞, 紧接着后面七八辆车追尾, 造成连环车祸。


    宋叙西,司机以及两名私生当场死亡,剩余一名私生经抢救无效死亡,整场事故中,重伤五人, 轻伤八人。


    这次事故正赶上早高峰, 亦造成交通瘫痪。


    如一场蝴蝶效应, 引发了强烈舆论。


    ……


    许若回到京市已经是下午。


    吴佳蓉和希希一起到机场接她, 帮她拿箱子的时候,希希看到她眼睛红红的,忍不住问:“姑,你怎么了。”


    许若摇摇头, 说没事,但那表情就像丢了魂。


    从机场大厅去停车场, 一路上听到不少路人在谈论今天发生的重大新闻——


    “诶,你知道那个谁死了吗。”


    “宋叙西啊!”


    “我舍友是他死忠粉, 他才29岁,真可惜。”


    “还不到29周岁呢,唉永远留在28岁了……”


    吴佳蓉显然也听到了这些讨论,摇头道:“唉!天妒英才啊,我可喜欢看他的剧了,唉……”


    一连好几个叹息。


    陌生人对于这种事,除了扼腕叹息,好像也做不了别的。


    他们很快上了车。


    希希系好安全带后,问吴佳蓉:“奶奶,你刚刚说的是清风仙君吗?”


    清风仙君是宋叙西饰演的角色,这个暑假正在各大网络平台热播,此时还未播到大结局,吴佳蓉每天都第一时间追剧。


    “唉,是啊。”吴佳蓉又是一叹。


    “啊,他要真是仙君就好了,那就不会死了。”


    “这个人,我认识。”


    正当吴佳蓉和希希说话时,许若忽然开口,“我一直都认识他。”


    吴佳蓉边打方向盘,边看她一眼:“不稀奇,谁不认识他,这么火。”


    许若淡淡笑了:“我们从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上个月还一起吃过饭。”


    上个月陈星彻那场别有用心的晚宴,也请来了宋叙西。


    当时那一见,是相隔五年的再次照面,正儿八经的久别重逢。


    他们单独聊了几句天,说是叙旧,未免没什么旧交在,但也不是毫无回忆,所以他提到了初次见面,他们的思绪在那一刻短暂的瞬间交汇到一起。


    他们初次见面,就是在晚宴上,最后一次见面,没想到也是。


    这让人有种空虚浮华的感受。


    他们都是活在钟声响起之前的辛德瑞拉,实际各有各的落魄与贫穷。


    在许若心里,宋叙西一直都很特别。


    寒枝雀静幽默冷,虚生浪死孤独人。


    他就算不做明星,也是天生无法泯然众人,特质强烈,让人忘不掉的存在。


    他是那么一个淡漠,自我,毒舌,满是缺点却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


    他是一个明明灵魂的底色是灰色,却又很浓墨重彩的人。


    ……


    他还是那个圈子里第一个发现她喜欢陈星彻的人。


    “你们是朋友啊!天呐,怎么没听你说过?”吴佳蓉愣了愣后看向许若。


    “……”许若沉沉呼吸。


    是朋友吗?


    可连联系方式都未曾交换过,并未单独相处过,没有交换过心事,也没互送过礼物。


    应该只能算熟识,而非朋友。


    许若无法回答吴佳蓉。


    没有人知道她现在有多难过,就像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称不称得上一声朋友。


    她别开眼,看着窗外,把自己蜷缩起来。


    车子驶入高架桥,她有点没趣儿地想,她现在是不是就走在宋叙西踏足过的黄泉路上。


    滚滚车轮碾过的,有宋叙西的鲜血吗。


    她闭上了眼,不敢再想。


    ……


    回家之后没多久,许若去医院看陈星彻。


    在住院部大楼前,她远远就看到在门口边打电话边抽烟的赵争妍,她穿大红色,人群里特别扎眼,手腕上的玻璃种翡翠手镯在阳光下闪耀着莹润的光,许若脚步顿了顿才走过去。


    赵争妍直到许若靠近才发现她的存在,对着听筒说“我知道了,回头再说”,就把电话挂了。


    许若叫了声:“阿姨好。”


    赵争妍摁灭了烟,将烟头丢进垃圾桶,才对她一笑:“来了。”


    许若点头。


    赵争妍静了两秒,说:“上去看看他吧,他知道西西的事情了,把自己关在病房的卫生间里,谁也不见。”


    许若心中一恸,缓缓呼了一吸,才说:“我去劝劝。”


    陈星彻在VIP病房,电梯一路上升至顶楼,许若整理好表情才走出来。


    裴墨就在病房外等着,原本有点臊眉耷眼,看到她来,明显松了口气,说道:“陈总现在心情不太好,您……”


    “放心吧,交给我。”许若打断他。


    裴墨微怔,很快点头,又毕恭毕敬去给她开门。


    许若进了病房,看到床上并没有人,转而走到卫生间门口,默了默,伸手叩门:“陈星彻,是我,许若。”


    只听“啪嗒”一响,是锁扣被打开的声音。


    紧接着,陈星彻垂着头,丧丧地出现在眼前。


    许若为此狠狠一怔,她在敲门之前还经过一番心理挣扎,不知道要怎么劝说才能让他把门打开。


    谁知,她就只是站在这,他知道她来了,他就把门打开了。


    许若看到陈星彻的第一眼,她就感觉自己的呼吸慢了许多。


    陈星彻看似与以往无异。


    可她为什么有一种悲怆的感觉。


    这种悲怆是具体而宏大的,好似凛冬时分,万物凋敝的空旷,孤寂和灰茫茫。


    许若张张口,忍不住喊:“陈星彻……”


    她才叫出他的名字,他忽然往前一倒,直挺挺摔进她的怀里,双臂一紧把她抱住了。


    她因为这突然下挫的重量而后退几步,强忍着稳住了。


    他的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


    她听见他喃喃说:“我头好疼。”


    许若不敢大声呼吸,问:“要叫医生吗。”


    陈星彻说:“别。”


    许若又问:“那我扶你躺会。”


    陈星彻很轻地摇了下头:“就这样,借我靠会。”


    许若抿紧了唇,不再出声。


    她慢慢地抬起手,迟疑一阵,才把掌心覆在他的脊背上,温柔的上下轻抚。


    很快,她感觉肩膀湿了。


    但她没有听到哭声-


    宋叙西的葬礼定在三日之后。


    这场葬礼久违聚齐了所有的故人,连翟礼俐也特意从英国飞回来,送他最后一程。


    许若不觉得她和宋叙西有熟悉到可以参加他的葬礼,但她还是向陈星彻开了口,让他带自己去,送故人一别。


    陈星彻则带着一身的伤痛出院,坚持来到这场葬礼。


    当然了,这种场合少不了记者和前来送行的粉丝,灵堂外和墓园外都聚满了人,四五辆警车出来维持秩序,救护车也停在路口,据说在葬礼正式开始之前,已有情绪崩溃的粉丝被送医。


    许若和大多数人一样按部就班吊唁。


    在灵堂,她第一次见到宋叙西的父母,也是这时她才记起,宋叙西的母亲曾是火遍全国的影后,想必门外蹲守的记者有不少是为了拍她神情悲痛的照片。


    许若也久违的见到了宋楚。


    她曾听宋叙西讲过,宋楚已在美国结婚生子,但她身上丝毫看不出为人母的痕迹,还是那么青春靓丽。或许是和宋叙西感情并没那么亲厚,她并不像其他人那么的哀伤惋惜,察觉到许若也来了,她沉默着看向许若,那一眼的神情也如从前那般倨傲。


    年岁的增长以及身份的转换,都没有改变这个女人的性情。


    因为陈星彻的关系,许若有幸到墓园送宋叙西最后一程。


    这一天也是宋叙西的生日。


    赵杭提前出了点子,要大家每个人都送宋叙西一个礼物。


    众人送宋叙西最后一程之后,都先离开园区,只剩家人和最好的朋友还没离开,宋叙西的家人送上礼物之后,赵杭是朋友堆里第一个掏出礼物的人,Lana Del Rey是宋叙西最爱的歌手,他就送给宋叙西一张Lana Del Rey亲笔签名的唱片。


    陆燏的礼物是一副耳机,他声音几度颤抖:“当年把你的耳机弄坏了,一直没赔你,现在我赔你一副。”


    听到这里,宋叙西的母亲终于支撑不住,哭着晕倒。


    宋叙西的父亲手忙脚乱送她去休息。


    一时间只剩下几个年轻人。


    陈星彻给宋叙西订了一个大蛋糕。


    全黑的奶油,在最上面画了一个橙黄色的灿烂太阳,上面没写生日快乐,而是写:宋叙西,常回来看看。


    由于墓园入口聚集了太多人,店家开车过不来,裴墨匆匆去取蛋糕,却忘记了拿蜡烛。


    陈星彻默了片刻,掏出怀里的打火机和香烟,点燃了一支香烟。


    把那根烟倒插在生日蛋糕上。


    然后他喃喃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听到声音,其他人也纷纷开口,和声道:“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许若在最后一句唱完时,走上前一步,把手里的植物标本书,放到了宋叙西的墓碑前。


    一行热泪,从她的眼眶滑落。


    远处风声呜咽,树枝狂舞,而天空晴朗,一碧万顷。


    离开墓园之前,宋楚叫住了许若。


    许若不觉得她们是可以寒暄的关系,看向她的眼神是有几分疑惑的。


    宋楚讲话向来直接,她第一句话便问:“那本书怎么在你手里。”


    许若想了一秒,才明白过来她说的哪本书,她说:“我在古着店里淘的。”


    宋楚问:“城西缤纷巷的古着店?”


    许若目光沉了沉:“对。”


    宋楚又问:“什么时候买的?”


    许若不明白宋楚问这些有什么意思,但她还是如实告知:“高三那年,你邀请我参加生日宴,我在那家店里给你挑礼物的时候买的。”


    “……”宋楚明显一顿,深深沉默了。


    许若察觉到,似乎有什么在静静流动。


    宋楚沉默片刻后,忽地一笑:“我还以为他找到了这本书,然后送你的呢。”


    许若摇摇头,心想,都是机缘巧合。


    又想到最后还是没能让他拿到那本植物书,她的眼眶就有点发涩,她抬抬头,感觉天空蓝得有点悲伤。


    宋楚在这时又开口:“我正琢磨呢,他那种自私自利的人,怎么会这么喜欢一个人。”


    许若有点不懂。


    宋楚更像在喃喃自语:“而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是你。”


    说到这,她看向许若:“你有察觉到吗?”


    许若云里雾里。


    “他从不愿意掺和别人的事,但面对你时,他总是助人为乐。”宋楚讳莫如深,“所以,我一直觉得他喜欢过你。”


    许若微怔,很缓慢地迎上宋楚的目光。


    宋楚看着她,声音有点辽远:“但是真的喜欢过吗,我不清楚,已经没人知道。”


    许若眸光微闪,似乎眼眶里有晶莹的泪光,但风一吹过,又消失不见。


    二人从未对视过,这一次却因为某个逝去的生命,近距离看向彼此。


    许若久久无言。


    宋楚又是一笑:“当年我和他不对付,又斗不过他,就把他最喜欢最珍视的东西偷了出来,找了个离我们家很远的店卖了,三百块钱,我拿着这个钱,去做了美甲。”


    宋楚很突兀地又把话题拉回那本植物书上。


    许若听着她的话,哑然失措,既不震惊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却又因她这样做而内心动荡。


    后来很多年,许若都没有再见过宋楚。


    她对这一天最后的记忆是——


    宋楚敛住了笑,仰头看向天空,平静地说:“我会遭报应的。”


    第69章 眷属


    宋叙西的丧事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每个人都被淡淡的悲伤笼罩着。


    而很快,李岁和陆燏的婚期到了。


    他们的婚期定在8月的第一天。


    许若作为李岁唯一的伴娘,提前一天就来到李岁家里帮忙。


    这几年李岁的事业如火如荼, 已经是个人资产过亿的女企业家, 早早就买了房子,却还是决定从妈妈的小饭馆出嫁。


    饭馆的二楼是李岁一家的生活区, 许若刚认识李岁的时候就去过,一间房里摆了张床就摆不下其他的家具,窗子小小的一扇,用旧报纸糊起来挡风, 逼仄而昏暗。


    李岁的妈妈年纪大了, 一是念旧,二是舍不得关系好的街坊四邻,还是在从前这个小屋子住,经营着这家小饭馆。


    许若到李岁家的时候,一楼的门市店里都是宾客, 李岁妈妈一身喜气的暗红色旗袍, 穿梭在前堂和后厅之间, 脸上却丝毫没有喜色, 反而是满脸的疲惫和焦躁,一会儿有宾客喊她,一会儿服务员又让她核对宴席菜单,光是说话都说得嘴角起皮。


    许若走上前, 叫了声阿姨。


    李岁妈妈看到是许若来了,才换上笑颜, 说:“岁岁在楼上呢,这几天把她忙得不行, 心情正不好呢,你去看看。”


    许若答应着就上楼了。


    楼梯不长,她还没踏上最后两阶,就听陆燏正讲电话。


    “我真服了,明天就婚礼了,这时候变什么变!”


    “她想在哪儿出嫁就在哪儿出,只要她肯上我这花车!”


    “行了行了,我跟你说不通,反正就这么着了。”


    陆燏讲话还是急脾气又不给人留情面。


    许若笑了笑,抬脚走完这道楼梯,一眼就看到对着窗户站的陆燏,却没想到李岁居然也在,陆燏在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哭。


    许若眼眸一黯,走上前问:“怎么了。”


    李岁听到有人来,下意识擦泪,看到是许若,又停止了动作,眼泪又流下长长的两行。


    陆燏看了眼许若,又对李岁说:“既然许若来了,我就先去忙了,她陪你,我放心。”


    最后这句话让许若忍不住抬头和陆燏对视。


    自从当年陆燏对许若说出尖酸刻薄的话之后,许若对陆燏就一直淡淡的,陆燏倒是主动道过歉,后来每次见她,也都有想缓和关系的意思。


    只是他的性子狂狷桀骜,有表露也是很淡,许若就顺水推舟当作不曾发觉,因为她本来就不想原谅。


    陆燏这句“她陪你,我放心”,也是一种示好。


    许若想了想,却还是没有接话,只点点头。


    陆燏也没再有别的表示,他会走第一步,如果对方不为所动,那么他不会再走第二步。


    而朋友之于他,区别在于,无论对方多少次无动于衷,他都会反反复复走出这第一步。


    陆燏很快下楼了,只剩许若陪在李岁身边。


    许若问:“陆燏刚才给谁打电话呢,让你哭成这样。”


    李岁吸吸鼻子:“他给他妈吵架呢,本来说好了要在这出嫁,他妈妈一听说这边拍出来会很难看,就怕有点丢脸嘛,所以就反悔了。”


    许若环顾四周,逼仄狭小的空间,刷了新漆却更显得欲盖弥彰的贫穷,老派的铝合金窗子。


    这样的生活环境,拍出来当然不会好看。


    但许若不用问,也知道李岁为什么仍然选择从这出嫁。


    因为她要从她的过去,嫁给未来。


    从贫穷走向富有,从灰暗走向辉煌,从一个人的孤单走向两个人的幸福。


    许若抱住了李岁的肩膀:“陆燏不是挺维护你的吗,只要他向着你就行,别哭了。”


    李岁眨了眨眼,深呼吸一口,忽地破涕为笑,用一只手拍了拍许若抱住她肩膀的手:“我哭不是因为生陆燏妈妈的气,而是因为陆燏站在我这一边,我很幸福。”


    许若一怔,起了起身看向李岁。


    李岁莞尔,许若也忍不住笑了。


    一道不大不小的振动声响了起来。


    李岁进来一通工作电话,她向许若比了个示意的手势接起来。


    许若安静地靠着窗子,看着李岁。


    这人前一秒还哭哭啼啼的小女人模样,一切换工作模式便是雷厉风行。


    窗外全是梧桐树,盛夏的阳光透过树叶罅隙照在李岁的眼角眉梢,她鼻尖的小痣仍然保持着少女时的灵动与俏皮,眉眼却依旧很淡,即便笑弯了眼,还是给人一种冬天的雾里出太阳的感觉。


    可她偶尔流出的某个表情,你会看到她强大的灵魂,看到她眼底的锐利。


    你会发现这个人之所以给人“淡”的感觉,是因为,她是不轻易被更改的,是不为所动的,野心勃勃的。


    自从李岁工作之后,和朋友们的聚会越来越少,社交活动基本为生意,通电话也多是处理工作,许若能体会到她为事业奋斗时的激情。


    许若又想到高考前夕,女孩心怀憧憬,说出“我要成为很厉害的人,我要创业,我要当霸道女总裁”的样子。


    那时大家都有点意外,因为李岁的长相简直和“霸道女总裁”不沾边,就像《疯狂动物城》的兔子实在不像个警察一样。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兔子成了出色的警官,李岁也成为了她梦想中的样子。


    许若看着现在的李岁,恍惚间,十七岁的李岁浮现在眼前。


    两张面孔重合在一起,好像什么都没变,她还是她,她们还是她们。


    即便总有人说商圈是个大染缸,但李岁进去了,出来后还是李岁的颜色。


    李岁这通电话打得有点久,许若收到关以宁的微信消息:【我在门口停车了,你到了吗?】


    她下楼去迎接关以宁。


    刚出门,就见关以宁从车上下来,她蜜月旅行直到前两天才结束,和许若好久不见,一瞧见许若,直接当街大喊一声:“若若!”


    接着就张开双臂飞奔跑过来。


    许若几乎是到她跑到自己面前,才反应过来,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了她。


    关以宁将许若紧紧抱在怀里,晃呀晃地说:“我在国外最想你了!”


    许若笑起来:“我也想你啊。”


    她抬眸,只见不远处的徐柯,就站在关以宁刚刚跑过来的地方,看向关以宁的目光是宠溺而温和的。


    那一刻许若感到由衷的幸福。


    因为她知道,她的女孩们,都嫁给了幸福。


    婚礼在第二日吉时举行。


    陆燏婚礼宴请的宾客,和宋叙西葬礼上的宾客,多半是同一批人,几天前还在葬礼上悲痛欲绝的人们,现在又变成了喜笑颜开。


    许若看到,陆燏专门给宋叙西留了个位子,就在赵杭旁边,第一排最显眼的地方。


    这是个大喜的日子,喜事的存在却不是为了让人们忘却哀事。


    或许人世间就是这样,悲痛让我们珍惜,喜悦让我们咬牙走得更远。


    李岁穿一袭曳地白纱上场。


    陆燏剪了个板正的发型,染回了黑发,西服笔挺。见惯了他放肆叛逆的嚣张,如今乍一看他这么正经认真,倒有点不习惯。


    许若作为李岁唯一的伴娘,在他们夫妻举行典礼时,一直站在台上。


    陆燏也只请了一个伴郎——陈星彻。


    这不是为了人数整齐,而是因为他们夫妻本来就只想请一个人。那个最近距离见证他们爱情的人,参与这场婚礼每个环节的人,一定要是最好的朋友。


    自从在宋叙西的葬礼回家之后,许若一直没有再见过陈星彻。


    许若知道,陈星彻需要自己静一段时间,便也没有打扰。


    今天久违一见,发现他瘦了很多,头上的纱布还没到拆的时候,许是想以帅气的面貌见证陆燏的幸福,他还是固执地给摘了。


    察觉到许若的视线之后。


    陈星彻毫不避讳地也看向了她。


    视线交汇,有什么讲不清的情感在空气中流动。


    他们谁都没有先开口向对方讲话,却也都选择不移开目光。


    注视,有时候比接吻的感情还要浓烈。


    尤其是在经历过大悲之后,再经历大喜。


    主持人很快开始按照流程推动婚礼进程。


    其实这场婚礼让人动容的片段有很多。


    但最让许若感动的是,李岁妈妈亲手将李岁交到了陆燏手里。


    李岁没有父亲,但她没有省略这个环节。


    李岁妈妈完成这个“仪式”之后,简单地讲了几句话,主要是对陆燏说:“都说这是一个把女儿‘交出去’的环节,但我不喜欢这么说,我不是把女儿‘交给你’,我是把女儿交给幸福。我女儿本身还是我女儿,还是她自己,而你也只是让她幸福的人,却不是‘拥有’她的人。”


    台下掌声雷动。


    许若偏头,发现第一个鼓掌的是关以宁。


    陆燏也回了李岁妈妈一句话:“妈,我是个恶棍。”


    这话让台下的陆燏妈妈笑着骂了一句“也不看什么日子,净胡言乱语”。


    陆燏笑了下又继续说:“如果抛去我家庭的光环,我一事无成,脾气也烂,但遇见李岁之后,我觉得我以前发育不完全的灵魂好像长全了,真的,我甚至觉得,有时候我爱她,都胜过我妈。所以,你放心,我会给她幸福。”


    台下的亲朋好友,听到“胜过我妈”的时候都是一阵大笑,又一阵欢呼。


    李岁却哭了。


    她捂住胸口,浓重的感情让她无法自持地张大了嘴巴,发不出声音地大哭,眼泪顺着下巴重重砸落。


    陆燏见状,上前拥住她,让她把背影留给宾客席。


    李岁没有太放纵自己,哭了一会儿就不再流泪了。


    可后来在读信的时候,她又再度潸然泪下:“十几岁的时候,你凶巴巴闯进我的世界,那时候你给我希望,又让我绝望。现在我们快三十岁了,你还赖在我的世界里不肯离开,这时候再回忆起当年,我发现从来都没有绝望。你向我索取,却给我更多,感谢你拯救了我。”


    许若眼里含泪。


    看到朋友幸福,总是会情不自禁笑着流泪。


    最后,她听到李岁念到信的结尾:“我确信我们会一直幸福,就像我刚刚向神明宣誓,我确定要嫁给你一样。”


    她那滴在眼眶打转许久的泪水终于倾落。


    与此同时,她看到阳光下。


    李岁脖子上的翡翠弥勒佛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第70章 回响


    这场婚礼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夜幕降临之后, 大家一起狂欢,跳舞,喝酒。


    许若经历过两次喝酒误事, 已经不太敢沾酒, 但谁让这是一个不能拒绝喝醉的夜晚,她自然而然多喝了好几杯。


    然后不出意外, 她醉了。


    嗨到凌晨一点的时候,许若跑去厕所吐了一回,出来之后她没有往人群中去,而是晕晕乎乎坐在花园僻静处的秋千上, 吹着风醒酒。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不能喝还喝那么多干吗?”


    许若原本已有七分涣散的目光忽地一定, 她没回头,因为即便不回头,她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她笑了下说:“我高兴啊。”


    他接着她的话问:“有那么高兴吗。”


    “有啊。”她的头一点一点的,“你看到朋友结婚不高兴吗。”


    听到脚步轻轻,下一秒, 他站到了她面前。


    她仰头。


    他垂首。


    四目相对。


    夜静悄悄, 风轻轻。


    只有夏虫唧唧, 时不时在草丛中响起。


    他不笑, 不低落,也不高兴,沉默许久之后,问了她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我之前有考虑过, 在陆燏和李岁的婚礼上和你重逢。”


    许若微怔,醉意减退了一半。


    他接着说:“也省得买一个公司这么费劲, 而且现在看,那公司用处也没多大。”


    许若听着, 竟有几分想笑。


    他叹了一叹:“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买。”


    许若用她薄醉后湿漉漉的目光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他说:“我希望陆燏和李岁婚礼的时候,咱们已经和好,情侣出席。”


    许若忍不住了,问:“为什么。”


    他语气淡淡:“笨呐。”


    许若一噎。


    他缓慢地笑出来:“少给一份礼金。”


    许若怔了怔,终于笑了出来。


    陈星彻向来是有那么一点幽默在身上的,只是这份幽默没有夸张成赵杭的那种搞笑,也并非宋叙西的那种毒舌冷幽默,而是有一点可爱的感觉。


    陈星彻看到许若笑了,目光深了深,却没有跟着她笑。


    他忽地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白色丝绒礼盒,面对许若打开,里面不出意外是一枚钻戒。


    许若的醉意,在钻戒上的光芒折射到她瞳孔上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才是微醺的状态,就算是与他独处,也有一半的意识是游离的,晕乎乎的没在状态。


    但这一刻,她像是被雷劈中,却不知道是懵了,还是忽然惊醒。


    陈星彻的神色认真到肃穆。


    他没有一丝笑意,甚至显得沉重。


    许若屏息,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略停顿片刻,他才开口。


    “如果我不出现的话,你会嫁人吗。”没想到第一句不是什么求婚的话,反倒是问她这个。


    许若也没有回避,毕竟都到了这种时刻,没必要回避什么了。


    她说:“我不知道,不过我不排斥新的人闯进我的生命,我意思是……嗯,如果我能爱上别人,我想我是会的。”


    陈星彻点点头,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可尽管如此,真的听见这种话从许若口中说出来,他的心还是被刺了一下,他停顿好久好久,像在压抑什么,才问:“你舍得吗。”


    就是这个问题,让许若一秒委屈。


    她笑了:“你都舍得,我有什么舍不得。”


    “我舍不得。”陈星彻想都没想接着答。


    许若鼻子骤然一酸,眼泪狠狠落下来。


    陈星彻皱起了眉,双手去接她的眼泪,又想到手上还有戒指盒,一时有点手忙脚乱。


    许若自己用手背抹掉泪水,又问:“那你呢,你会吗。”


    陈星彻摇头:“不会。”


    他收回了手,跪得很直,看着她说:“我这辈子只有你了。”


    许若低头笑了。


    她好像独自前行了小半生,才听到这句话。


    她想到遥遥相见,倾心相许的年少时光。


    默默无闻的暗恋,心若张弦而口不能言,最纯洁的情感在岁月里开出花来,她像是一个修行者,苦行僧,也像是一个孤独的艺术家,细细品味别人不知的癫狂,她常常觉得自己在黑暗里绝望的独舞,可是起舞本身又让她幸福。


    后来恋爱,她患得患失,得到过难以言喻的幸福,盛大灿烂的快乐,却也酸涩,也彷徨,也因为太爱他而迷失自我。


    至于分手,在她心里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类似地震海啸,以至于心底的余震迟迟不散,让人心悸。


    再重逢,他们作为创伤者站在彼此面前,都与最初的记忆有所偏离,可命运就是这么无赖,十几岁的许若控制不住自己喜欢上十几岁的陈星彻,二十几岁的许若几经拉扯,却好像还是逃不过喜欢上二十几岁的陈星彻。


    然后进度条拉到现在。


    他告诉她,我今生非你不可。


    其实这个世界上的山盟海誓很多,但没有几个男人敢非常坚决地对一个女人许诺这句话。


    许若心里都知道,陈星彻此刻有多么的饱含真心。


    陈星彻没有浪费情绪,继续说道:“经历过五年的空白,经历过山体滑坡,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紧接着经历宋叙西的死亡,我觉得我们真的一秒钟都不能浪费了。”


    说到这,他直接把戒指塞到许若的手里:“这个戒指,只能给你,如果你不想要就扔掉,但如果你愿意,我等你当着我的面戴上去的那一天。”


    许若握紧了戒指盒。


    她先是盯着里面闪亮的钻戒不语,过了半天,又抬头望向他。


    “你看过《夏悸》了吗?”许若这样问他。


    陈星彻喉结滚了滚,点头:“一字不落。”


    许若闭上了眼睛,睫毛轻颤,平复自己。


    那一刻,几分了然,几分释然。


    她心里想,就是这时候了。


    如果要说些什么的话,就是这时候了。


    许若再次睁开眼眸,清了清嗓音。


    这次轮到她倾吐心声,而在此之前,她好像从来都没有把心事讲给他听过。


    “陈星彻,你知道吗,我会骑马,也会游泳。”许若这样说。


    陈星彻目光一沉,定定地看着她。


    许若语气坦然:“骑马和游泳都是我哥教我的,我一直都擅长,当初我是故意装不会的,我只是有那么一点私心,想靠近你,又不敢太明显,只好用些小把戏。”


    说到这,她一笑,问:“所以陈星彻,你能体会到,当初我有多么喜欢你吗,在你还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这份喜欢,与日俱增。”


    “以至于,无论后来你有多喜欢我,好像都还是比不上我喜欢你。”


    暗恋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孤单,之于对方,却是平平淡淡的忘怀。


    每一个暗恋过的女孩,都幻想过有一日,能亲口将这种感情讲给故事里的男主角听。


    他就像是一阵风,也像十万八千梦。


    无论未来是千帆过尽,各走一方,还是温馨甜蜜,梦想成真,只要能让他知道那份珍贵的少女心事,也就圆了这个梦。


    许若还算幸运。


    她说出来了,而对方似乎还很能体会。


    因为她看到陈星彻的眼睛亮亮的,好像燃起一片火焰,又好像是柔柔的月光洒在湖面上的波光粼粼,几秒后她才确定,他眼底湿了。


    许若知道,或许接下来他们都需要情绪缓冲,但她并不打算停下,因为有些话不一口气说完,就说不出了。


    她又道:“还有,当初我们在一起,也是我用了小手段,你从来都没问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床上,或许是怕我不好意思吧,但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都是我太想在你出国前求一个结果了,所以才……”


    许若的话哽在喉咙里。


    因为她很诧异地看到——陈星彻居然在笑。


    陈星彻嘴角噙着笑,似乎是思索一番,才选择直接问出来:“你难道忘记了吗,那晚我从头到尾都没问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


    许若慢慢屏住呼吸。


    陈星彻伸手撩她散落肩头的长发,动作轻缓而闲散,声音也不急不缓,似乎在耐心引导着她回忆起那晚的点点滴滴:“如果我醉的不省人事,我会在做之前去拿套吗,我会问你‘许若,你知道我是谁吗’。”


    许若愣住了。


    她完全没办法思考,嘴唇颤抖了半天,才堪堪有力气问出一句:“所以?”


    “所以,你以为是你主动,而我以为是我。”陈星彻看她茫然,索性直截了当告诉她。


    许若的眼泪没有任何预兆地落了下来。


    陈星彻用指腹擦去,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他知道,这是她的心病。


    而早在去年从陆燏口中得知此事时,这也成了他的心病。


    陈星彻紧紧抱住许若,安抚地上下抚摸她的后背,又说:“关于我们高中的事情,我都想知道,看完那本书之后,我彻夜难眠,我恨不得穿越回去看看当初都发生了什么。许若,你早该这么做,你就该都告诉我,就像今天这样,你说我听,你都告诉我吧,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想听你慢慢讲给我听。”


    陈星彻这番话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了,尽管他的语气是安慰的,温柔的,轻柔的。


    许若想了想,推开他。


    她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


    这双让她又爱又恨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她的倒影。


    她把戒指从丝绒盒里拿出来,亲手戴在了无名指上。


    这小小的动作让陈星彻不敢呼吸。


    戴好之后,许若把手扬起来给陈星彻看:“其实我早就不生气了,我只是委屈,但现在最后一点委屈也没了。”


    陈星彻好一会儿不语,像是傻了。


    许若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现在我会像我的朋友们一样,得到专属幸福了,你也不为我笑一笑。”


    陈星彻愣了愣,这才霍然松了口气,眉眼舒展起来。


    他抱紧她,问:“所以真的是我。”


    “是你。”她笑着答。


    “那我们永远不分开了好不好。”他像是喟叹。


    这个问题许若思考了一会。


    她问了心。


    最后得到的答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