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圆


    外面天色已暗, 餐厅里的灯光柔和,气氛温暖而热烈,不曾有人注意到天空已经下起了雨。


    周慎辞立在门口, 昂贵的西装外套在光线的折射下能看出肩头浅浅的水印,左胸的位置有一处格格不入的凸起。


    那个瞬间,全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安静得仿佛坠入了异次元。


    好像有磁铁吸引,楚言走向了周慎辞,最终停在他的面前。


    她看着他, 好像忘记了呼吸。


    他细碎的额发是半湿的状态, 鸦羽般的长睫上也挂着晶莹的水滴, 像是落入凡间的星尘,幽暗狭长的眼眸里浮动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四目相对,仿佛有个无形的圈子将他俩隔在了另一个维度的时空,没有任何的交流,但全身的感官都只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是凌小姐的派对结束了吗?


    可结束又如何?


    这不是他出现在此处的理由。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是几个世纪。


    周慎辞掀开西装的外套,靠近他心脏的地方,是一只用透明包装纸包起来的巨大毛绒兔子。


    玻璃纸上有浅浅的水痕,许是因为动作的幅度, 一点点断成了珠子, 顺着褶皱滚落。


    只是一瞬的惝恍, 楚言好像回到了多年之前的某个夜晚。


    她记不清具体是什么事情, 但那时周慎辞也是这样在雨中等着自己。


    ——为什么不打伞?


    ——不看我淋点儿雨, 你又怎么能甘心呢?


    失落衍化为不甘,不甘又滋生出快意。


    原来放下只是自欺欺人的说法。


    楚言怔怔地凝望着周慎辞, 心跳即将停止。


    就在这时,周慎辞的低哑的声音响起,掺杂着一点慵懒的痞气——


    “你还想让我淋多久?”


    楚言:“?”


    刹那之间,这熟悉的讨厌劲儿她重回现实。


    神经病,是你自己要淋雨的!


    要不是餐厅的门锁不上,她高低要把这家伙关在门外!


    在场的其他大人早就都石化了,小朋友们见爸爸妈妈不说话,一个个也都乖乖地站着不动,像是被施了魔法,整个场面看上去有些滑稽。


    只有念念不一样。


    她看到周慎辞,竟是笑了起来。


    甚至还朝他挥手:“叔叔好~”


    僵滞的空气再次流动起来。


    楚言见状,知道自己无法将周慎辞堵在门外,只能不情愿地将他放了进来。


    周慎辞迎着念念走上前,蹲下身,将快要和念念一样高的兔子放到了她的身边。


    “生日快乐,小朋友。”他说,“谢谢你邀请叔叔来参加派对,这是送你的‘宝藏’。”


    念念眼睛都在发光:“哇!是兔兔!”


    她歪了下脑袋,表情有些困惑,“可是找宝藏的钥匙给妈咪拿走了,叔叔你是怎么找到的呀?”


    周慎辞声音低柔:“是你的妈妈用钥匙和我交换的。”


    念念抬头望向楚言,眼里闪烁起煜煜星光,仿佛在说,哇,妈咪好厉害呀。


    楚言不知他俩在低语什么,但看到念念崇拜到放光的眼神,还是扬起了温和的笑容。


    周慎辞轻掀眼皮,抬眸看向楚言,嗓音如皑雪青松般清冽:“能用这只兔子换一块蛋糕吗?”


    楚言愣怔了半晌,脑袋里飞过无数种乱七八糟的回复。


    有看他不爽,所以呛人的质问——


    怎么?凌小姐的派对没蛋糕?


    也有不想让他人起疑,于是虚与委蛇的奉承——


    感谢周总亲临念念生日派对现场!蛋糕任吃!


    可是她的嘴巴张张合合,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两个字:“可以。”


    念念像是得到了指令,一手拖着兔子,一边蹬蹬蹬地跑到分蛋糕的桌子旁。


    她小手一摊,指着最大的一块蛋糕,对周慎辞说:“叔叔,这个草莓大!”


    周慎辞浅浅扬唇,眼里是少见的温和。


    “谢谢。”


    一旁吃瓜的群众好像集体开了窍,脸上都或多或少的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情。


    郑桦更是凑到楚言耳边小声道:“小楚,以后君杉的家长都要模仿你了。”


    楚言不解:“什么意思?”


    郑桦道:“他们肯定都会教自家小孩学祎念,邀请周慎辞去他们孩子的生日会呀。”


    楚言哭笑不得。


    周慎辞的到来确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过简单交流几句后,生日派对的氛围又渐渐地热了起来。


    大家该玩的玩,该吃的吃,只有姜曼的表情很是复杂。


    她是楚言大学时期的挚友,之前就知道周慎辞,对他印象很不好,当年也没少在楚言面前蛐蛐他。


    如今看到曾伤害过她好朋友的狗男人再次出现,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撇了撇。


    “服了,他怎么不请自来啊?”


    楚言端起旁边吧台上的一杯特调鸡尾酒,一口气灌了半杯。


    “不懂。”


    说着,又转身挑了一杯好看的酒递给姜曼。


    “喝酒吧。”


    姜曼“哦豁”一声:“小言,你今晚要破戒了吗?”


    楚言:“对,需要酒精来麻痹一下。”


    姜曼拍拍胸脯:“尽情喝吧姐妹,有我照顾你。”


    说着,和楚言手中的那杯碰了一下。


    叮当。


    玻璃轻砰,发出清脆的响声。


    此情此景,与世纪饭店宴会厅里的画面完美重叠。


    几番举杯换盏之后,贺靳西拿着两支香槟,向露台走去。


    一个身着亮片金丝小礼服的纤细女子靠在围栏上,看上去有些孤单。


    “以棠,生日快乐。”贺靳西道。


    凌以棠回眸,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清冷如水。


    她没有接贺靳西的酒,问了句:“和曹叔叔他们聊得怎么样?”


    贺靳西将酒杯放在旁边的高脚桌上。


    “挺好的。”


    他稍作停顿,又问:“不过,你就这样把曹市长介绍给我,周家那边没有关系吗?”


    凌以棠道:“能有什么关系?做生意本来就不是一劳永逸的事儿,既然他周慎辞不维护这关系,就拱手相让给别人呗。”


    贺靳西笑了:“听你这口气,怎么好像有点埋怨呢?”


    凌以棠瞪了他一眼:“贺靳西你别幸灾乐祸的。”


    她确实埋怨。


    宴会还未开始的时候,她的助手就收到了一个巨大的爱马仕礼盒。


    打开一看,果然是镶了满钻的小熊。


    但里面附着的卡片,却是冰冷的打印黑体。


    她的心瞬间凉了。


    比起这只不痛不痒的小熊,她更想看到周慎辞亲笔写的字。


    现在眼见着宴会过半,她所期待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那么大抵今晚他是不会来了。


    贺靳西见她颇有怨气,干脆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哪敢啊?”


    凌以棠别过头,道:“你就不怕周慎辞正在陪你女朋友呢?”


    贺靳西知道她说的是楚言,但他并未澄清,只是模棱两可道:“人的缘分都是天注定的,过去即使重演,结局也不会改变。”


    凌以棠不以为然,轻勾红唇:“你说得这么洒脱,那当时又为什么要告诉我楚言在他研究所的事情呢?说到底,你也怕他俩旧情复燃不是吗?”


    贺靳西笑出了声:“还真不是。”


    “我不想她待在君杉,只是不愿意看她被周慎辞欺负罢了。”


    凌以棠难以理解:“那女人究竟什么魔力,男人都这么爱她?”


    贺靳西道:“她的过去我不了解,也懒得了解。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凌以棠:“怎么说?”


    贺靳西眼中闪过一抹带笑的嘲意:“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偏偏又生得倔强,那努力挣扎的样子忍不住让人多看两眼。”


    “可看多了,自然而然就插手去管了。”


    凌以棠乐了:“哈哈哈。”


    “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们是一丘之貉。”


    她半眯起眼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却是软心肠。”


    贺靳西笑而不答。


    凌以棠又说:“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


    贺靳西摊摊手:“我没什么计划。”


    凌以棠翻白眼:“别装了,我都知道你前阵子去了新疆,现在又和ISG争起了订单,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我可提醒你,上一个和周慎辞对着干的已经进去了,你悠着点儿。”


    贺靳西轻飘飘道:“四年前周慎辞能赢,是因为凌家的帮助。”


    凌以棠嘴角扬起的弧度里带着傲慢:“对,但我丑话说在前面,你斗你的,可别把周慎辞给我搞没了。”


    贺靳西:“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他重新拿起桌上的香槟,月色之下折射出冷白的光线。


    “我只是想帮周慎辞认清自己。没有你,他什么都不是。”


    凌以棠也端起了另一杯:“听上去不错。”


    说罢,一饮而尽。


    在拥有特殊意义的日子里,酒精总是格外的容易上头。


    “第三杯了。”


    餐厅里,姜曼小声提醒楚言。


    没一会儿功夫,楚言已经咕嘟咕嘟抱着鸡尾酒灌了好几杯,以至于她的小脸已经染上了酢红。


    但她却说:“没事,鸡尾酒,度数很低的。”


    可话音刚落,她手中的酒杯就被抽走。


    周慎辞好听却恼人的声音响起:“喝不了不用硬喝。”


    楚言很是不爽。


    “你才喝不了。”


    说着,又把酒杯夺了回来。


    周慎辞没有阻止,而是看了姜曼一眼,问道:“可以让我和楚言单独说两句吗?”


    姜曼虽看不惯他,但也分得清场合,主动腾出了空间:“请便。”


    于是,楚言被迫和周慎辞站在了一块。


    但两人中间仿佛隔了一道鲜明的三八线,空调的冷风飕飕的从间隙之中吹过,气氛维持着一种微妙却脆弱的平衡,似乎任何小举动都能打破。


    许久,周慎辞再度开口:“爱马仕当不了员工福利,毛绒兔子还算符合要求吧?”


    楚言瞥了他一眼,道:“那只兔子脖子上戴着的是真的珍珠吧?”


    周慎辞答非所问:“那也不妨碍它是一只兔子。”


    楚言:“……”


    “那爱马仕呢?”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周慎辞慢慢垂眸,目光含着意趣:“很在意吗?”


    楚言咽了一口酒,道:“不在意。只是有点好奇那车礼物是不是送你未婚妻了。”


    周慎辞微顿,旋即轻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我有未婚妻了?”


    楚言道:“凌家千金不是你的相亲对象吗?”


    周慎辞:“之前的确是,不过早就不了了之了。”


    楚言冷冷回道:“哦,那还挺可惜。”


    周慎辞晃了下酒杯,语气肆然:“还行吧,家里人是挺遗憾的。”


    楚言隐隐感觉他是在故意气自己,更不想打理他了。


    她抬腿就要走,这时念念却牵着姜曼的手跑了过来。


    “妈咪妈咪!念念吃到星星心愿条啦!”


    只见念念手中拿着一块被掰开的普通黄油饼干,里面露出了一张漂亮的空白花边纸。


    这是楚言和活动策划一起想的小惊喜。


    在饼干里挑几块,塞进所谓的“星星许愿条”,吃到的人就可以用纸条换一个愿望。


    念念超级兴奋:“念念可以许个愿望嘛~”


    楚言撑着下巴,温柔地望着她:“好~念念说吧~”


    念念小手朝门口一指,道:“念念想要一张全家福!”


    楚言愣怔,扭头向她指的方位看去。


    那是她找人设计的彼得兔照片墙,上面挖了三个窟窿,是兔子的一家三口。


    她本来是想给来宾们的拍照增加乐趣,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用上。


    “好、好啊。”楚言有点儿结巴,“让曼曼阿姨和我们一起照……”


    念念摇摇头:“曼曼阿姨不是拔拔~”


    楚言试图讲道理:“爸爸迷路了……”


    哪知念念望向周慎辞,道:“这个叔叔可以当拔拔!”


    第16章 圆


    那一刻, 楚言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几乎是机械地回答:“不,不可以,太麻烦叔叔了。”


    念念有点失落, 垂下了小脑袋。


    这时,周慎辞忽然躬下了身子,接过了念念手中的许愿条。


    “可以。”他音量不高, 却甚是笃定,“完全不麻烦。”


    念念重新燃起了期待,望向了楚言, 大眼睛一眨一眨地仿佛在问, 妈咪, 好不好嘛?


    楚言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但比起别扭,她更在意念念是不是有个快乐的生日。


    她对念念永远带着一股歉意,所以想实现她所有的愿望。


    “好。”她拉住了念念的小手。


    念念很开心,站在兔子宝宝的位置,摆好了pose。


    周慎辞说到做到,配合地对准了兔子爸爸的位置,只是那长帅气的脸上少了些“父亲”的慈爱。


    楚言却有些踌躇。


    兔子妈妈的姿势是靠在兔子爸爸肩上的。


    他们依偎在一起,分别搂着兔子宝宝,洋溢着家的温馨。


    “你在愣什么。”周慎辞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音量很低, 只有他俩之间可以听到。


    楚言条件反射地侧过脸, 心跳猝不及防地跳了一拍。


    周慎辞离她那么近, 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吐息。


    “三二一, 看这里——”姜曼的声音恰好响起。


    楚言还没回神, 仓皇地转头。


    咔嚓。


    相机的快门按下,三张不同的表情被定格在同一个画面。


    念念扒着姜曼的胳膊, 伸着脖子去看相机里的原片。


    照片里念念笑得可爱,周慎辞略显严肃,而楚言,尴尬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慌张。


    “曼曼阿姨~念念想要这个~”


    姜曼哄她:“明天姨姨就去给你洗出来,好不好呀?”


    念念不解:“什么叫洗出来呀?”


    姜曼伸手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道:“就是这样,咻的一下,把图片变出来!”


    念念咯咯直笑。


    楚言忽然觉得眼眶酸涩,眨了两下之后,眼尾竟微微发热。


    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她低下头,让乌发遮住她半边的脸颊,掩住快要满溢出来的情绪。


    “你无需自责,作为一个母亲,你已经做到极致了。”


    周慎辞的声音沉沉响起。


    楚言的指尖一顿。


    只听周慎辞接着道:“如果必须有人被责怪,那也应该是孩子的父亲。”


    楚言心念动摇。


    这话唤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说,她都会无动于衷,可偏偏眼前的这个男人不行。


    曾经她渴望他的认可和关心,但此刻她却意识到,如今来自于他的任何举动,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她剥夺了他作为生父的权利,以此当作他从未爱过的惩罚。


    可是,真正受伤的人是谁呢?


    是没有爸爸的念念。


    但若是冲动之下告诉周慎辞真相,结果也依旧是未知。


    他或许根本不会在意,那将会是更糟糕的打击。


    好像无论走哪步,最后都是死局。


    楚言转过身,将剩下的半杯酒仰头喝尽。


    “谁知道呢。”她轻声呢喃。


    那晚,楚言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酒不醉人人自醉。


    陆续送走宾客之后,餐厅一下变得很空。


    周慎辞也在楚言没注意到的时候不见了,估计是回家了。


    楚言有些微醺,脚步略显虚浮,靠在餐桌上揉着额角,暗道该死。


    怎么就喝多了呢。


    这时,打扫卫生的阿姨进场,开始收拾残局。


    楚言强撑着和姜曼一起,把没有吃完的食物打包,准备放进车里带走。


    她俩各拎着两个袋子,一前一后从餐厅的正门出来,走向路边停着的车子。


    时间已经不早,多数商店的招牌都黯淡下来,在雨幕的遮掩下更加模糊不清。


    风夹着雨丝拂过,没有想象中的清凉,倒像是混了酒精,让人更加晕乎。


    忽然,楚言脚下一空。


    她像是受惊的小鹿,霎时放大了瞳孔。


    “啊!”


    可她的呼声还未喊出,就跌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那坚实的手臂,仰眸望去,不偏不倚地撞进了周慎辞深黯的黑瞳。


    “你不是走了吗?”她声音小得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店内的光线漫出来,映在周慎辞的脸上,仔细描摹着他的眉眼,顺挺立的鼻骨滑落,至锋利的下颚。


    他扶着她的力道不大,却足以稳住她的身形,语调比水雾还柔和:“我只是在门口抽了根烟。”


    “是哦。”楚言也不知道自己是搭错了哪根神经,小巧精致的鼻尖微微动了动,真的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


    旋即她蹙起了眉毛,“难闻。”


    周慎辞轻挑眉梢。


    楚言撑着他的手臂,想要站起来,可刚一动弹,就一脚踩进了门口的积水之中,雪白的脚背像是落在水潭中的皎皎月光。


    她低下头一看,嚯,她的鞋跟折了,半吊在鞋底,像是被砍了一半的树枝。


    周慎辞短叹一声,道:“别乱动,我背你。”


    楚言一听,猛地抬头:“不用……”


    但话音未落,天旋地转,她差点儿又要栽下去。


    “小言!”不远处的姜曼终于注意到了他俩,放下手中的袋子就跑了过来。


    “小言你没事吧?”她紧张地询问,想伸手扶她,却找不到空隙。


    “没……呕……没事……”楚言坑着脑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周慎辞道:“我送她回去。”


    姜曼满脸的不信任:“你?”


    仿佛在说,你靠边站吧。


    周慎辞丝毫不退让:“对,如果方便,请帮我把她的外套和包取来。”


    姜曼不服:“你凭……”


    她话刚说一半,就发现楚言脸色呈现着不正常的绯红,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


    见此情景,她也不方便再与周慎辞争论更多,虽然不爽但还是照做了。


    周慎辞接过楚言的东西,稍一用力,将她横打着抱起,向自己的车走去。


    “哎,那小言的车怎么办!”姜曼问道。


    “我会处理。”周慎辞头也不回地答道。


    念念也跟着周慎辞走了过去,临上车前还对姜曼挥了挥手:“曼曼阿姨再见~”


    姜曼也笑着和她告别,心里却有点儿担心:“这个姓周的是不是没安好心啊……”


    车上,念念坐在后座,看着楚言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动画片里睡着的小猫。


    她好奇地问周慎辞:“叔叔,妈咪肿么啦?”


    周慎辞看了眼副驾上已经阖上眼睛的楚言,道:“你的妈妈喝醉了。”


    “念念也可以喝醉嘛?”念念天真发问。


    “不可以。”周慎辞笑了一下,“至少21岁之前不可以。”


    念念伸出小手掰了掰:“21……念念现在才3岁,还有好多好多年呐……”


    终于到家了。


    周慎辞背着楚言,一手牵着念念。


    “跟好叔叔。”他说。


    念念非常乖,用力点了点头。


    将楚言送进家门,周慎辞忽然想到,好像他每次进楚言的家门,都是在她意识不清醒的时候。


    “叔叔,”念念指着周慎辞的鞋子,“麻麻说不能穿外面的鞋子进来。”


    周慎辞顺从地脱掉皮鞋,踩上了冰凉的地板。


    “念念,你会自己刷牙洗脸吗?”


    念念挺起骄傲的小胸膛:“念念已经自己刷牙好久了呢!”


    周慎辞道:“好,那念念去刷牙洗脸,我把你妈妈放到床上。”


    念念皱起了小眉毛:“可是,一般都是麻麻陪着念念一起刷牙的。”


    无奈,周慎辞只能先把楚言放在沙发上,暂时披了张毯子在她身上,然后带着念念前往卫生间。


    看着念念刷牙的模样,周慎辞思索起来,楚言家是有什么奇怪的魔力吗?他这辈子没想过会发生的场景,全在这儿上演了一遍。


    洗漱完毕后,念念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临关门前,她对周慎辞礼貌地道了声晚安:“谢谢叔叔。”


    “不用谢。”周慎辞道。


    念念看着他:“虽然你不是我的拔拔,但希望念念的拔拔和叔叔一样好。”


    周慎辞:“……”


    那一刻,他百分之百确定这小东西是楚言亲生的。


    和她妈妈一模一样,惹人发恼,却又气不起来,之后想想甚至还觉得有点可爱。


    安顿好念念,周慎辞回到了客厅。


    楚言好像已经睡着了。


    纤长的羽睫垂下来,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颤动,脸上的红晕也褪去不少,光滑的皮肤又回到了白皙的状态。


    周慎辞默默地凝视了片刻,而后蹲了下来,想把她抱起来。


    这时,楚言好像感受到了什么,稍稍动了动身子。


    她穿的裙子已经皱了,有一半已经滑落至膝盖的上方,隐隐约约露出了玉脂般润泽的雪肌。


    周慎辞眸光微动,移开了视线。


    “唔……”


    这时,楚言微微睁开了眼睛。


    许是没反应过来,她看着周慎辞怔了好一会儿,才问:“我在哪儿?”


    周慎辞答:“你家。”


    楚言支起身子,按了按额头:“念念呢?”


    周慎辞:“已经睡下了。”


    “哦。”楚言应了一声。


    “要喝水吗?”周慎辞问着,起身朝厨房走去。


    “你对我家挺熟的啊。”楚言的目光跟随着他。


    厨房里传来水流注入杯子的声音。


    接着,周慎辞不紧不慢地说道:“又不是第一次来。”


    楚言轻哼一声,别过脸去,没有搭理他。


    周慎辞将温水放在茶几上,道:“喝吧。”


    楚言酒劲儿还没散,没什么力气站起来,微蜷着双腿,将脑袋轻轻地靠在膝盖上。


    她没有去拿水杯,只是静静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地板。


    “关于凌以棠,我不知道你从哪听到了什么。”周慎辞忽然开口。


    “但我和她,确实不是那种关系。”


    深夜中似有一道微光划过,楚言不禁向他看了过去。


    周慎辞任由她打量,一字一句道:“我不喜欢玩暧昧,要说感情,还真只有你这么一个前女友。”


    楚言耳廓不知不觉地热了起来。


    她灵巧地避开了视线,喃喃道:“谁管你。”


    “好吧。”周慎辞理了理外套,“那我先走了。”


    说着,向玄关走去。


    大门打开的那一秒,楚言蓦地叫住了他。


    “你今天为什么要来念念的生日会?凌小姐的派对上没有蛋糕吗?”


    周慎辞回眸,似笑非笑道:“你管我。”


    楚言:“……”


    就多余她问这么一嘴。


    雨慢慢停了。


    稀云薄雾,月光杳杳,夜变得更加静谧。


    第二天,楚言是被视频铃声吵醒的。


    她没有睁眼,将手机贴近耳畔,迷迷糊糊地应道:“喂……?”


    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小言,钱还没打过来吗?”


    楚言瞬间清醒,立刻坐了起来。


    “妈。”她喊了一声,却没带着多少感情。


    “浩天就快开学了,再不交学费,他没办法选课了啊!”楚妈的声音明显夹杂着不满和焦急。


    “他都21了,钱不够花不知道自己去打工吗?”楚言冷声反问。


    楚妈道:“你弟弟要学习,哪能分心去打工啊!你这个当姐姐的也太不称职了!”


    楚言觉得很搞笑:“那我读书的时候呢?你们在乎过我吗?”


    楚妈一时语塞,但很快又开始辩解:“怎么说话呢?当年不是给你钱上京大了吗?”


    楚言:“对,但从第二学年起,你们就没再给过我钱了。”


    “我至今记得你说的话,成年了就该独立起来。”


    楚妈气得话都说不全了:“你这丫头,就这张嘴厉害!你弟弟是男生,那花销能和你一样吗?”


    “再说了,你有钱给那野种办派对,就没钱给亲弟弟交学费?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楚言心中的火一下就烧上了头:“念念不是野种。我的钱想怎么花怎么花,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楚妈道:“没爹的东西,怎么不是野种?”


    楚言不想再和她多废话一秒,直接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晨光熹微,悄悄地洒在床沿。


    可楚言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回忆不可遏制的冲进她的脑海,像是层层巨浪,拍打着她的神经,让她久久不能平息。


    当年,刚刚大二的她,下课后堵在教室门口,只为了见袁教授一眼。


    “袁教授,可以帮帮忙,让我进这门课吗?”楚言诚恳地求他。


    袁教授却只是抬了抬眼镜:“小同学,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这门课的学生已经满了,而且你在waiting list上也不算前排,如果我就这样放你进来,对于别人来说也不公平,不是吗?”


    他有理有据,楚言无言以对。


    见她也说不出话来,袁教授看了眼手表,道:“我等会儿还有个讲座,就先走了。如果有消息,我会让你们辅导员联系你的。”


    楚言知道对方只是在敷衍,毕竟教授连她是哪个系的都没有问。


    但当下她别无选择,只能微笑着让开了路。


    袁教授教的是组织工程学,是京大材料系里最炙手可热的一门课,也是大三一些课的必修专业课,如果她这学期不学,下学期有些课就不能选。


    楚言明明早就选好了这门课,可却因为她的父母擅自挪用了她暑假打工攒起来的学费,垫付了她弟弟去读国际高中的费用,导致她没能及时交上学费,选好的课全部被取消了。


    一番思考后,楚言决定去听教授的讲座,想等结束后,再和教授求一求情。


    楚言跟着人流混进了演讲大厅,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讲座是关于材料学在兵工行业的应用,那时楚言还对此不感兴趣,所以具体的内容也很模糊了。只记得她听到一半就睡着了,还把脑袋耷拉在旁边人的肩膀上。


    等到她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虽是角落,光线很差,但是男人熨帖的黑色西服上的口水印却依旧明显。


    楚言尴尬地脸颊发烫,手指也不自觉地拧在了一起。


    终于,她鼓足勇气,想要同那人道歉。


    但巧的是,讲座也在她朱唇微启之时戛然而止。


    她刚偏过脸,还未看清那人的全貌,男人就站起了身,款步离去。只留下一道修长清冽的背影,和空气中弥散着的淡淡的烟草味。


    不刺鼻,像是某种檀木的梵香。


    楚言的视线被某种魔力吸引,竟是下意识地飘向了男人的方向。


    她看到男人的脚步停在舞台之下,袁教授只瞧了一眼,便欣喜地迎了上去。


    这时她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和她不同,那张年轻俊朗的脸庞已然有着不属于学生的成熟。


    除了和袁教授谈笑风生之外,男人也同院里其他大领导寒暄一二,态度始终谦和有度,却又带着股与生俱来的傲慢和漠然。


    也就是在那一刻,楚言脑袋里冒出了一个可能会让她后悔一辈子的想法。


    礼堂外,雨还在下着,并且还有变大的趋势,门口的小坡上已经形成了微型瀑布。


    大厅里的人散得差不多了。


    “周总,期待我们的合作。”袁教授这样说。


    躲在门后的楚言听得一清二楚。


    男人同袁教授握手告别,然后径直走向雨幕中停在礼堂门口的黑色奔驰。


    忽然,一个很轻很柔的嗓音响起。


    “您好。”


    男人顿住脚步,侧过了脸。


    楚言那时只有19岁,青涩还未完全褪去,精致的五官保有着少女独特的灵气。


    她眸底如澄澈的漩涡,轻易地就能让人卸下防备,陷入其中。


    “老师,请问您是哪节课的教授?”她问。


    周慎辞偏折项颈,古井无波道:“你看我像教授吗?”


    楚言眨了眨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像。”


    周慎辞眉尾几不可查地扬了一下,语气中多了几丝质问的冷肃:“那你为什么还问我。”


    楚言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胆子,亦或是冥冥之中注定了一般,她嫣然一笑:“因为您好像和袁教授很熟,想求您帮个忙。”


    后来再回想起来,周慎辞那时可能也是一时抽风,竟是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忙?”


    楚言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诉求告知与他,但隐去了有关家庭的部分,只是说自己贪玩错过了选课的时间。


    听完后,周慎辞轻嗤一声,毫不掩饰地戏谑:“不知道提前选课,但旁门左道倒是挺多。”


    楚言也不介意他这样说自己,毕竟,她最后确实是因为他的帮忙,顺利地选上了袁教授的课。


    不仅如此,之后她大学生活的开销,也都是周慎辞支付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面对那些“包养”“情儿”“学术妲己”的污名,她都没有足够的底气去反驳。


    还好,她运气足够,搏出了一条路,然后像条白眼狼一样摆脱了周慎辞为她打造的金丝笼。


    想到这儿,她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了。


    如此“忘恩负义”,怪不得周慎辞会生气呢。


    正想着,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楚言以为又是妈妈,刚要按断,却看到来点显示写着周慎辞三个大字。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迟疑片刻,她接起了电话。


    “喂?”她的嗓音有些沙哑。


    周慎辞:“起来了?”


    楚言:“嗯。”


    周慎辞:“给你三十分钟准备。”


    楚言不明所以:“干嘛?”


    周慎辞:“送你去取车。”


    楚言这才想起来昨天她好像是坐周慎辞的车回来的。


    半小时后,楚言带着念念下楼了。


    周六早晨的小区很安静,偶尔能看到晨练遛狗的大爷大妈。


    在平凡的景象对比之下,那辆黑得发凉的迈巴赫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周慎辞站在车边,姿态惫懒地望着楚言。


    他今天穿着便服,额前的碎发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看起来软软的,很好摸的样子。


    “上车。”周慎辞拉开车门。


    “叔叔好~”念念元气满满。


    楚言却有种“事后见面”的窘迫,声音都没平常坚定:“麻烦你了。”


    车开始行驶。


    看着路线,楚言提出了问题:“这不是去那家餐厅的路线。”


    “先去吃早饭。”周慎辞在后视镜里和楚言对上了视线。


    “开过去20分钟,如果想看动画片,可以在电视上选。”


    念念一听,来精神了,举手提问:“叔叔,我可以看嘛?”


    “可以。”周慎辞说着,按下了中控台上某个按钮,椅背后的液晶屏上便开始播放海绵宝宝。


    念念一会儿就看入了神,都到目的地了还不想下车。


    楚言只好哄她:“妈妈下次带你去看真正的大海好不好呀?”


    念念大眼睛忽闪忽闪:“什么时候呀?”


    这可问住了楚言。


    她没法给出一个具体的时间。


    楚言只好敷衍:“等妈妈放假~”


    刚说完,她的手机又震了起来。


    楚言看了眼屏幕,道:“不好意思,帮我看一下念念,我接个电话。”


    周慎辞:“嗯。”


    楚言下了车,车里只剩下念念和周慎辞。


    念念小眼珠转啊转,轻轻地拉了一下周慎辞的袖子:“叔叔,可以给妈咪放个假嘛?”


    周慎辞弯下身,对念念说:“你妈妈现在入职才一个多月,还没有假期。”


    念念嘟起小嘴:“叔叔,不能送一个嘛?”


    周慎辞:“不能。”


    念念有点失望:“叔叔小气。”


    “不过,”周慎辞慢吞吞道,“如果念念可以帮一个忙的话,或许可以考虑。”


    第17章 圆


    楚言刚刚接到的电话是爸爸打来的。


    她不愿在念念面前接, 更不想让周慎辞知道她家的细节。


    下车后,她特地往前大概走了十多米,确保自己的声音不会给车里地人听见。


    “喂。”楚言接起电话。


    楚爸轻微的咳嗽声在电话那端响起。


    “小言啊。”他努力地清了清嗓子, “你现在忙吗?”


    楚言:“你说。”


    楚爸叹了一口长气:“小言,你妈妈早上和你说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你也知道……”


    他压低了声音, “她脑子有点问题。”


    “一受刺激就控制不住讲些胡话。我不也天天被她骂嘛。”


    楚言明白爸爸说的是什么意思。


    楚妈妈很早就被诊断患有躁郁症,这么多年一直是靠着药物支持。


    可生病不能成为偏心的借口啊。


    楚爸见楚言不说话,又说:“我知道你现在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 但家里现在确实有些困难。爸爸前两天去医院做检查, 发现结石又多了, 医生说最好立刻动手术,可我们实在没有闲钱啊。如果你不帮忙的话,爸爸可能……”


    “要多少?”楚言打断了他。


    楚爸:“五万块吧。”


    “最多两万。”楚言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楚爸不满:“两万也就够做手术……”


    “对。”楚言道,“你不就是问我要做手术的钱吗?”


    楚爸急了:“那浩天的学费……”


    楚言冷冷道:“我给你钱只是出于我作为子女的良心,浩天已经成年,我没有义务要给他钱。”


    楚爸给怼得哑口无言,只好妥协:“行,就两万吧。”


    挂了电话,楚言立刻就将钱打了过去。


    两万块对她来说无关痛痒,她一个月的工资都是这个数字的几倍。


    但被以亲情的名义挟持, 这钱给了也像个罪人。


    她曾无数次发誓, 这是最后一次给钱, 但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 这个坑一旦开了, 填上就难了。


    斗米恩升米仇,明明是帮助, 但给的多了,反倒成了应该的了。


    周六大清早的就发生这种事儿,楚言感到糟心极了。


    吃早饭的时候,面对一整桌精致的港式早茶,她却提不起一点儿胃口。


    念念感受到了妈妈的低落,从盘子里拿了一只小猪流沙包,放进了她的碗里:“妈咪,介个juju包超好吃。”


    楚言笑了起来:“谢谢念念。”


    周慎辞一直没说什么话,听到母女二人的互动,却抬了下眼皮。


    “叔叔,你也要吃juju包嘛?”念念又拿起一只包子。


    楚言想起周慎辞很忌讳别人碰他的食物,忙柔声阻止:“念念,叔叔不喜欢吃哦。”


    周慎辞却直接伸手接过了包子:“谁说我不喜欢?”


    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圆滚滚的小猪包放在掌心,有种反差的萌感。


    楚言潜意识里觉得周慎辞在和自己作对,不禁脱口而出:“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


    周慎辞似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话,语调略带轻佻:“你还记得?”


    楚言一愣,有种上套的感觉。


    “不记得。”


    “确实不爱吃,”周慎辞道,“但偶尔尝一下也不错。”


    楚言腹诽,吃个流沙包多委屈你似的。


    早茶吃得差不多了,楚言主动叫来了服务员。


    “买单,分三单。”


    服务员道:“女士,单这位先生已经买啦。”


    楚言看向周慎辞,周慎辞也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买过了怎么不说?”


    周慎辞懒洋洋地开口:“这需要说吗?”


    楚言撇开视线。


    “我们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最好分得清楚点。”


    周慎辞靠向椅背,欠了欠身。


    “哪种关系?”


    楚言:“……”


    念念也很好奇:“妈咪,你们在说什么呀?”


    周慎辞竟是漫出了笑声。


    他稍稍低下头,对念念说:“我们在说你出生之前的事情。”


    念念很惊讶:“哇~那是好久好久之前咯?”


    周慎辞目光偏转,落定于楚言明亮的瞳眸。


    “是,好久好久之前。”


    楚言微怔。


    好像一颗小石子丢进了心湖,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时间不早了,”她岔开话题,“我要去拿车了。”


    周慎辞起身:“好。”


    他们刚走到停车场,周慎辞的电话就震了起来。


    “嗯,好,我马上到。”


    简短的交流后,他挂了电话,然后对楚言说:“我有点事,不能送你了。”


    楚言道:“没事,我可以自己打车过去。”


    这时,念念说话了:“妈咪,我还想看海绵宝宝。”


    楚言道:“乖乖,我们回家看好不好?”


    念念:“念念就要现在看,叔叔车上就有。”


    楚言试图讲道理:“家里电视更大呀~”


    念念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


    楚言有点生气了,语气也重了:“念念……”


    “让她看吧。”周慎辞忽然说。


    楚言疑惑:“嗯?”


    只见周慎辞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车钥匙,递给楚言:“这辆车上也有液晶屏。”


    说着,他按响了解锁按钮。


    哔哔——


    正对着他们的那辆两道光亮起,那是一辆白色的宾利慕尚。


    楚言呆住了。


    “什么意思?”


    周慎辞道:“开这辆回去。”


    楚言一下懂了为什么他要带自己来吃早饭。


    她皱眉:“我要开我自己的车。”


    周慎辞也不硬塞,轻飘飘地说道:“随你。”


    “不过你那辆车发动机有问题,已经送修了。”


    楚言:“?”


    “所以,”周慎辞晃了下手中的钥匙,“要么开这辆,要么走回家。”


    楚言:“……”


    于是,念念如愿看上了海绵宝宝。


    可是楚言却越想越不对。


    看着小腿儿晃啊晃的念念,她问:“楚祎念,你是不是把妈妈卖了?”


    念念笑得单纯:“妈咪,念念听不懂。”


    楚言心说,完了,这丫头和她爸学坏了,她就不该让他俩接触的!


    “妈咪,”念念喊她,“叔叔说,下车的时候记得看一下后备箱。”


    “后备箱?”


    楚言按下双闪,直接把车停在了路边。


    她绕到后备箱,打开一看,熟悉的一幕再度重现——


    满满的全是各种奢牌的礼盒。


    她愣在原地好久没缓过神。


    忽然,余光一瞥,她看到了一张贺卡。


    上面写着四个字——楚言亲启。


    打开之后,是周慎辞飘逸的笔迹。


    算不上员工福利,但确实是我的心意。


    祝你的女儿生日快乐。


    周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可这种喧嚣却和楚言无关。


    她暂时听不到,耳里只有自己心脏跃动的声音。


    这算什么呢?


    她真的好烦这种有意无意的撩拨试探。


    对于爱过的人,回避是最后的体面。


    而没爱过的人,却能永远从容。


    这段关系中,楚言是实验对象,周慎辞则是观察者,品味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合上后备箱,抬眸瞬间,通过车玻璃,看到了念念小小的背影。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对自己说——


    “好耶!我也要去!”


    周一一早,郑桦兴奋的呼声在特装实验部回荡。


    楚言刚踏进办公室,就被同事们热烈的讨论声吸引住了。


    “发生什么了?”


    方主任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小楚还不知道吧?周总自掏腰包,要组织整个研究所去泰国普吉岛度假呢!”


    楚言很惊讶:“什么时候?”


    方主任道:“这周三到周五,正好是京市气温最高的三天。小楚,你也一起来吗?”


    楚言摆了摆手:“我就不来了,我要照顾念念。”


    方主任说:“哎呀,周总说了,可以免费带一个家属的!”


    楚言顿住了。


    她立刻就想到了周六念念说的那句“想去海边”。


    这会是巧合吗?


    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楚言已经跟着大部队坐上了飞往普吉岛的专机。


    出发的前一晚,念念激动得很晚才睡着,所以第二天一上飞机就睡着了。


    楚言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专心地理着她细软的头发。


    最近她发展了一个新的小爱好,就是玩念念的头发。


    小孩子的头发摸上去像丝绸一样光滑,楚言喜欢把它编成各种各样的辫子。


    她过于专注,都没注意到周慎辞坐在了她的对面。


    直到她想活动一下微酸的脖子的时候,偶一抬头,就看到了周慎辞。


    她唬了一跳,旋即蹙起眉心。


    “你坐这儿不怕别人说闲话吗?”她小声警告。


    周慎辞慢条斯理道:“这是我的飞机,说闲话就丢下去。”


    本来是玩笑话,但配上他冷峭的眉眼,竟有一种“他说的是真的”的感觉。


    楚言垂眼看了看念念,确认她还在睡觉,于是压着声音问道:“周慎辞,你到底想干嘛?”


    周慎辞道:“你指的是什么?”


    楚言:“所有。”


    “礼物、车子、还有这趟旅行。”


    周慎辞道:“礼物是送你女儿的,车是借你的,旅行是团建,还有什么问题吗?”


    楚言揪住一点不放:“你凭什么送念念礼物?”


    周慎辞:“凭我有钱。”


    楚言词穷了。


    既然说不过周慎辞,那她就选择闭麦。


    她不再理他,戴上眼罩,进入了睡眠模式。


    周慎辞也没再说什么。


    几分钟后,楚言的呼吸逐渐轻微。


    周慎辞静静地注视着她,深沉的眸底漾起了几丝温柔。


    他抬手,将遮光板放了下来。


    就这样,楚言几乎睡了整个航程。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飞机已经准备降落了。


    周慎辞也不在她对面了。


    飞机停稳后,整个机舱像是活过来一样,大家纷纷起身准备下车。


    楚言拿好行李,顺手关闭了手机的飞行模式。


    好多信息一下就跳了出来。


    其中有一条是贺靳西的。


    【小言,听说你最近在找工作?】


    第18章 圆


    楚言没有回贺靳西的信息。


    她不愿意说谎, 但也不想将实情告知与他。


    他俩因为工作一事,已经产生了诸多不快。


    虽不是谁的错,但若是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可能连朋友也做不上了。


    人和人的交往就是这样,一旦有了隔阂,就很难消除。


    不过,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就简单许多。


    念念第一次看见大海,拉着楚言又跑又跳,稍微累了就坐在沙滩上挖贝壳。


    她挖到一个贝壳, 珠白的底色上有着淡淡的粉晕, 像是童话故事里放着夜明珠的宝盒。


    “妈咪, 快看!好漂酿呀!”


    楚言笑着表扬她:“念念真厉害~”


    念念并不满足于这一个,继续拿着小铲子挖呀挖,直到天边升起了晚霞,她也不愿放下沙桶。


    海面上浮光跃金,璀璨夺目。


    楚言蹲在沙滩上,耐心地陪着她。


    她问:“挖这么多贝壳要做什么呀?”


    念念回答:“要送给大家~要送给曼曼阿姨、贺叔叔、贝贝和芊芊,还有……”


    她停顿一下,思考起来。


    “那个送念念大兔子的叔叔~”


    楚言这才意识到,这么久了,念念还不知道周慎辞的名字, 只有无数个代号。


    念故事的叔叔、送兔子的叔叔、车车里有海绵宝宝的叔叔。


    楚言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


    可是在念念的事情上, 她一点儿都不想冒险。


    如果念念知道她妈妈是个胆小又自私的人, 会不会讨厌她呢?


    “小楚~快来快来~我们拍集体照啦~”郑桦过来喊楚言。


    “来啦。”楚言起身, 拉住了念念, “走,我们去拍照。”


    君杉几乎所有的员工都参与了这次的普吉岛之行, 人数很多,合影的时候都担心画面是否装得下。


    楚言资历比较浅,选择了最旁边的位置。


    摄影师举起相机,看了一眼,对楚言说:“哎,这位美女出镜头啦,你站到左边来吧!”


    楚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竟是周慎辞身边的位置。


    她赶紧推让:“所长、主任,你们站过去吧。”


    所长却催促:“哎呀,没事的楚工,快去快去,拍完照我们吃饭了。”


    楚言没办法,只好走了过去。


    她站在周慎辞的右侧,特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再往里面靠一靠!”摄影师摆手示意。


    楚言硬着头皮又挪动了小小一步。


    她觉得自己和周慎辞之间的磁场是相斥的,越靠近就越想远离,她不自觉地绷紧了肩膀,笑容也变得僵硬。


    摄影师开始倒数:“好,大家笑一笑,三、二、一——”


    尾音将落,一阵海风忽然吹起,卷起孩童银铃般天真的喊声——


    “妈咪~”


    楚言神思一动,目光流转,看到了在夕阳里向她奔来的念念。


    身后有叔叔阿姨喊她:“哎呀,快回来,你妈妈在拍照呢!”


    念念却好像没有听见,眼里只有站在光里的妈妈。


    楚言的长发被缓缓吹起,乌黑的发丝像丝滑的绸缎飘扬,那一刻风也有了形状。


    她忽然笑了起来,从心田里生出的喜悦攀上了如画的眉眼,顾盼之间,煜煜生辉。


    咔咔。


    快门落下。


    念念完美地闯入了镜头。


    当然,后面拍的几张照片里并没有念念的身影,她被“强制”按在了画面之外,合照完成后,才跳进了楚言的怀抱。


    夜幕降临前最后的一丝柔光洒在了楚言和念念身上,安静而神圣,像是一副写意派的油画。


    周慎辞余光轻敛,捕捉到她身影的刹那似有微小的停顿,却依旧背了过去。


    他叫住了摄影师,对他说:“合照都发给我。”


    摄影师问:“废片也要吗?刚那个小孩突然跑进来,废了好几张呢。”


    周慎辞:“要。”


    晚上大家一起在海边吃起了烧烤。


    念念可能是白天玩得太开心,没吃几口,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楚言见状,便带着她先回旅店休息了。


    将念念哄睡后,楚言也懒得再下楼了。


    她拿了一听啤酒,走向了阳台。


    晚风轻柔,夹杂着淡淡的海洋气息,浪花拍打着沙滩,发出舒缓的声响,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几声海鸥的叫声,仿佛在低语着大海的故事。


    身后的房间里透出暖黄的灯光,又增添了一分静谧。


    凉丝丝的啤酒入喉,酵母味浓郁,清爽又富有香气,好像把这段时间的疲惫都带走了。


    就在楚言放空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男声。


    “帮我和曹市长约明天的午饭。去瑞锦会所,不要让别人知道。”


    楚言偏过头望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周慎辞那张熟悉的侧脸。


    他衬衫领口的扣子没有扣上,隐约透着锁骨,犹如月光下的一道光影。


    下摆掖在皮带之中,完美地勾勒出他苍劲的窄腰,贴合身线的西裤衬得那双长腿更加挺直。


    楚言稍微开了个小差,想到了曾经某些不可描述的画面,都忘了将视线移开。


    “啤酒要洒了。”


    周慎辞低沉的嗓音将她走神的思绪拉了回来。


    楚言一顿,低头一看,自己抓着的啤酒已经快要倾斜45度了。


    她赶紧将其摆正,但过多的小动作还是暴露了她的尴尬。


    周慎辞不知何时已经按掉了电话,轻抬眼皮,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楚言答:“念念玩累了。”


    周慎辞没有应声,只是似有若无地点了下头。


    接着,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咬在了嘴里。


    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响声,蓝色的火苗跃起,像是夜的眼睛。


    周慎辞偏头点烟,清白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轮廓,偏偏又在火光的映照下影影绰绰,仿佛电影里的一帧。


    可能是酒精上了头,又或许是海风太温柔,楚言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拿起啤酒又灌了两口。


    “今天谢谢你。”楚言道。


    周慎辞垂眼望她。


    “这里很漂亮,念念很喜欢。”


    楚言说话的时候看向的是无垠的大海,好像这样可以给她说话的勇气。


    “成人之美罢了。”周慎辞道。


    “君杉每年都有团建,基本都是员工自己选要去哪里。”


    楚言笑了:“念念可不是员工。”


    周慎辞:“往年我也不会参加。”


    对话止步于此。


    楚言明白,再说下去就难收场了。


    他们彼此都清楚,这片刻的平和就像回光返照,等明天一早,或许是这趟旅程结束,他们终要回到各自的世界。


    这道题不会有答案。


    那晚,谁也不知道他们在阳台上待了多久,直到月光都染上了困意,才以礼貌的“晚安”作了结尾。


    第二天一早,楚言就得知周慎辞把私人飞机留了下来,自己则坐了最早的一趟航班先行回国了。


    旅行结束,大家再次投入到工作之中。


    而念念的暑假也接近了尾声。


    楚言将她安排到离研究所很近的幼儿园,自己从每天的两点一线变成了三点一线。


    这段时间里,她鲜少见到周慎辞。


    听说订单和生意好像出了点问题,他基本不是在天上飞就是在开会。


    偶尔能在停车场里看到他的奥迪,不过也是只见其车未见其人。


    每每这个时候,她会想到周慎辞那辆宾利,一直躺在楼下的停车场没有动过,她准备离职的时候通过韩秘书还给他。


    一切都在回到正轨。


    楚言看着手机里的面试信息想着。


    从普吉岛回来之后,她和许多猎头进行了联系。


    不过她对于待遇和岗位地要求比较高,所以找工作的进度并不是很快。


    还好,终于在九月初的时候,她拿到了一个外企的面试。


    虽然给的工资比不上君杉,但是胜在工作比较轻松,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念念。


    回国之前,楚言是雄心壮志,相信自己可以完美平衡事业和家庭,哪知道入职之后全是糟心事,弄得她身心俱疲,现在她只想有个正常、普通的工作环境。


    这天,楚言和外企的HR约好了面试,于是偷偷请了半天假。


    面试过程很顺利,HR很满意她的履历,有种恨不得当即就签下她的意思。


    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后面还要和部门长、中华区领导来两轮面试。


    楚言走出大楼的时候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感觉世界都清明了。


    可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幼儿园打来的电话。


    楚言接起电话:“你好?”


    对面的老师听起来十分焦急:“是楚祎念小朋友的妈妈吗?楚祎念刚才和别的小朋友打架,把手摔断了,现在正往医院送呢!”


    楚言的大脑“嗡”的一下停止了运转。


    “什么?”


    “请您马上到市幼保健院!”


    嘟嘟。


    等楚言缓过来的时候,电话对面已经是盲音了。


    她拿出手机想要叫车,手指却不听使唤,颤个不停。


    “小言?”


    忽然有人喊她。


    楚言条件反射地抬头,发现贺靳西正站在不远处。


    他打扮正式,周围还跟着两位高管模样的人,似乎是来谈生意的。


    贺靳西走了过来:“小言,你怎么在这儿?”


    楚言很懵,话都说不顺:“面、面试。”


    贺靳西察觉她面色煞白,不由蹙起了眉头:“你没事吧?”


    楚言整个人都在发抖:“没事……但我要去医院……念念……念念她……”


    贺靳西感到了事情的不妙。


    他毅然扭头,对另外两个人说:“不好意思,我朋友出了点事,今天和唐总的会面先取消吧。”


    去往医院的路上,楚言一直沉默不语。


    到了目的地,不等车停稳,她就跑了下去,直奔急诊部。


    当看到念念灰头土脸的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忽然两眼一黑,差点儿栽倒下去。


    幸亏贺靳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医生看了眼楚言,问道:“你是病人家属?”


    楚言颤声道:“我是她的妈妈。”


    医生道:“没有大事,简单骨折,没有穿透皮肤。”


    楚言:“那她……怎么躺在床上?”


    医生竖起了大拇指:“你女儿心是真的大!估计是打架打累了,一靠枕头就睡着了。”


    “你可以把她叫起来,等会儿我给她上石膏。”


    楚言吊着的心放了下来,许是刚才高度紧张,忽然的松懈仿佛是抽走了她的骨头,脱力似的软了下来。


    她伸手想去喊醒念念,可是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


    贺靳西赶紧扶着她坐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低声引导她:“小言,慢慢呼吸,不要着急。”


    生理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眶滑出,心脏也快要冲破她的胸膛。


    “没事的,我在,我在。”


    楚言听不清贺靳西的低喃,只觉得视线愈来愈模糊,最后变成了混沌的一片。


    此刻,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周慎辞伫立在那儿,好像在时间的流逝之外。


    他静静地看着楚言,看着她一点点靠上了贺靳西的肩膀,一颤一颤地啜泣。


    那掉下来的不是眼泪,是坠落在他身上的冷雨。


    第19章 圆


    韩秘书追了过来。


    刚刚两人正准备乘电梯去住院部, 不知周慎辞看到了什么,突然就调转了脚步。


    韩秘书一只脚都踏进电梯了,又赶紧收了回来。


    今天医院里的人特别多, 要不是因为周慎辞个子高,韩秘书差点儿跟丢。


    他一路小跑,最终看见周慎辞停在了急诊室门口。


    那副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


    说不上震惊, 也没有恼火的痕迹,只是墨色的瞳孔中似乎有什么在一点点的碎裂,将他骨子里的骄傲一寸一寸地剥离、剔除。


    “周总, 周总?”


    韩秘书试探地小声喊他。


    可能是声音太小, 周慎辞并没有什么反应。


    “周总, ”韩秘书鼓起勇气,抬高了一点声量,“周队长已经在住院部等着了……”


    话刚说一半,他突然顿住了。


    “哎?那不是楚工吗?发生什么了?要不要去关心一下?”


    这时,周慎辞蓦地抬手,旋即喉头微动,沉声道:“走吧。”


    二人来到住院部,走进了一间病房,推门便看见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笔挺地站在那儿。


    他穿着黑色的休闲夹克,头发很短, 干净利索, 剑眉星目, 透着一股英气。


    他便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周阅琛。


    听到动静, 周阅琛转过头来。


    见到周慎辞, 他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来了。”


    周慎辞也不介意, 走至床边,看着躺在那儿的中年男子,问道:“是他吗?”


    被两个接近一米九的男人盯着,压迫感瞬间爆满,中年男子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周阅琛道:“对,他叫梅志强,今年42,是你们公司的货车司机,抢劫发生的时候,他正在桃村附近的野道上行驶。”


    周慎辞蹙眉:“桃村?”


    梅志强很紧张,但还是插嘴道:“是的,都怪我。我赶时间回来,就抄了小路,没有走公司规定好的路线。”


    “为什么不上报?”周慎辞问。


    梅志强快哭出来了:“我当时太着急了,我家娃娃高烧,老婆又正好食物中毒,家里没有人照应,我都疯了……”


    周慎辞看了周阅琛一眼。


    周阅琛点了点头:“已经调查过了,的确属实,他老婆孩子就在旁边病房。”


    周慎辞眼底浮起一层意味不明的情绪,但旋即很快敛去。


    只听周阅琛又接着说:“事发时间是凌晨两点四十,事发路段没有监控,只能从行车记录仪看到劫车的人是四个蒙面男子,其他目前一概不知。”


    “目前了解的就这么多。”


    周慎辞没有继续问话,转身就要走。


    这时梅志强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拉住了周慎辞的胳膊。


    “老板!老板!别开我!我在君杉工作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家里都靠我养着,这工作我要是丢了,我老婆孩子怎么办啊!”


    周阅琛见状赶紧上前拦阻:“说话归说话,别拉拉扯扯的。”


    韩秘书也说:“公司有规章制度,相信会给您一个公正的答复。”


    安抚好梅志强,一行人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周慎辞道:“辛苦周队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抬腿便准备离开。


    周阅琛却叫住了他:“哥。”


    周慎辞驻足,回头瞥他:“不是说在外面不能这么喊吗?”


    周阅琛挠了下头发,笑了起来:“哎,那是在外人面前。”


    接着,他话锋一转,“关于追查货物的事,我正在全力跟进,你就别担心了。”


    “不过……关于这个梅志强,你怎么看?”


    周慎辞瞥他:“这只是我的观点,别说我误导你办案。”


    周阅琛:“不说不说。”


    周慎辞:“只抢劫,不杀人,明显是冲着货物来的。”


    周阅琛有些疑问:“那不就是一车防弹衣吗?”


    周慎辞沉声道:“那是明年新上市的防弹衣样品。”


    “按照那些家伙的速度,恐怕现在生产线已经跑起来了吧。”


    周阅琛恍然大悟:“我靠,有人要搞你。”


    他压低声音问,“有怀疑的对象吗?”


    周慎辞道:“我又不是警察。”


    说着,他理了下袖扣,“这事拜托你了。”


    周阅琛半眯起眼睛,虽有疑惑,却也没再说什么。


    下楼的时候,韩秘书问起了对于梅志强的处理。


    “要开除吗?”


    周慎辞想了一会儿,道:“暂时不用。按工伤给他一笔赔偿。”


    韩秘书愣了,这还是他那个铁腕冷血的周总吗!


    不等他缓过神来,周慎辞忽然又问:“骨科在几楼?”


    韩秘书道:“三楼吧。”


    周慎辞二话不说,立刻按下了三楼的按钮。


    韩秘书摸不着头脑:“周总……”


    周慎辞打断了他:“你去把车开到北门等我。”


    话音刚落,电梯“叮”的响了一声。


    三楼到了。


    周慎辞立刻就迈了出去。


    韩秘书的那声“好”被留在了电梯间里。


    周慎辞顺着路标向骨科诊室走去,却突然听到有人喊他。


    “周总?”


    周慎辞停了下来。


    只见贺靳西手里拿着两杯咖啡,正看着自己。


    那眼神已然是胜利者的姿态。


    “你在找小言吗?她陪着念念打石膏呢……”


    周慎辞眸底稍纵即逝过一道凛然的杀气,贺靳西话未说完,竟是顿了半秒。


    “呵,”贺靳西像是在掩饰尴尬,短短地轻笑一声,“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去君杉把她拐出来的。”


    “我本来是要去PwY谈订单,正好看到面试完的小言,听说念念受伤了,我就送她来医院了。”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却突然听到了一声轻蔑的笑。


    贺靳西蹙眉:“你笑什么?”


    周慎辞道:“见面靠偶遇,听上去很生疏啊。”


    贺靳西表情一沉:“你是没听懂吗?小言要离开君杉了。”


    “所以?”周慎辞淡声反问,“你甚至都不在她的备选项。”


    “什么……”贺靳西咬紧了牙槽。


    周慎辞:“她知道你成立了新的兵工厂吗?”


    贺靳西噎住了。


    周慎辞慢慢悠悠继续道:“你费力抢订单的样子挺感人的。”


    贺靳西回呛道:“贵公司货车被劫的事情我也听说了,真为你感到惋惜。不过,也多亏了你,我公司第一批的订单有找落了。”


    周慎辞:“虾有虾道,蟹有蟹路。”


    “不过,”他冷笑,“常走歪路,正道便成了陌路。”


    贺靳西:“你……”


    “对了,”周慎辞低眼,“她喝咖啡不喜欢加奶。”


    贺靳西:“……”


    几秒后,他调转方向,向自动售货机的方向走去。


    石膏室内——


    楚言拉着念念的小手,满眼都是心疼。


    “疼不疼?”


    念念昂起脑袋:“不疼。”


    楚言问她:“为什么要打架?”


    念念撅起小嘴:“王大俊用沙子扔我和贝贝。”


    楚言皱眉:“以后这种事情要告诉老师。”


    念念道:“老师不在旁边,念念一生气,就……”


    楚言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事,有妈妈在,妈妈帮你揍他好不好?”


    念念眨了眨眼:“念念要自己揍。”


    楚言笑了起来,带着些许酸楚:“好,念念真勇敢。”


    打好石膏,楚言和医生道过谢,便带着念念离开了。


    她们刚出房间,一抬眸,就看到了倚在走廊对面的周慎辞。


    “叔叔!”念念喊了出来。


    “周……”楚言怔住。


    周慎辞稍稍躬身,双臂交叉摆在胸前,眼神苍冷如烈日也化不开的冰川,唇角抵成一条直线。


    楚言愣愣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气氛凝滞片刻,周慎辞缓缓开口。


    “离职要提前三周报告,试用期也一样。”


    似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楚言瞳孔骤缩,微微一颤。


    周慎辞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又问:“下午请假了没?”


    楚言机械地回答:“没有。”


    “我批了。”周慎辞看向念念,“回去照顾她吧。”


    说完,他侧身抬步,向电梯走去,留下一道冷漠的背影。


    楚言不知道那一刻自己在想什么,几乎是直接从心里唤出了声:“周慎辞!”


    然而周慎辞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消失在拐角。


    雪白的墙壁、绿色的椅子,那抹黑色的长影仿佛从没来过。


    入夜——


    远檀书院内,周慎辞立在书房的窗前,电话里是韩秘书略显沉重的报告声。


    “由于这次劫车事故,很多客户对君杉的可靠性产生了疑问,好几家都取消了明年的订单。”


    “不仅如此,贺靳西上个月才成立的诚远工厂一直在往外放消息,说是可以提供和ISG质量相同的防弹衣,但是价格低了15%……”


    “帮我安排行程。”周慎辞斩钉截铁。


    他有条不紊地和韩秘书把之后的重点列了一遍,然后看了眼时间。


    已经十二点半了。


    周慎辞:“弄完你就去休息吧。”


    韩秘书却像是打了鸡血:“没事周总,我不累!这气咱不能受!我们的人已经在搜索货车的行踪了!”


    周慎辞声线一如既往的平,可今晚好像多了点温度:“好。”


    周慎辞挂断电话,片刻后,起身向酒柜走去。


    他随意挑了款威士忌,又去冰柜取了一颗冰球,放进杯中。


    琥珀色的酒浇在冰球之上,释放出细小的气泡,升腾至酒液表面,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周慎辞拿起酒杯,温润的威士忌掺着冷意,涌进喉头。


    秋夜的月光逐渐转凉,透过窗户,像是清冽的溪水一般流过书案,照亮了一张刚洗出的照片。


    那是普吉岛日落时分的合影。


    一百多个人的集体照,却只截取了一角。


    小女孩模糊但天真的笑脸。


    她微微吃惊但自然弯起的朱唇。


    还有,他偏向并落定于她的视线。


    第20章 圆


    楚言做了一晚上的梦。


    纷乱无章的梦。


    可无论梦中的情形是多么的具体难忘, 醒来的瞬间就像脆弱的泡泡被戳破,徒留怅然迷茫。


    楚言动了动眼皮,而后睁眼, 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愣了神。


    半晌后,她拿过手机。


    解锁屏幕,弹出来许多信息。


    但没有一条是她想看的。


    她想看什么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整个早上楚言都有些心不在焉。


    进办公室的时候, 她少有的心虚起来。


    既然周慎辞都知道自己在找工作了,其他的同事会不会知道呢?


    如果离开,现在的项目是不是要停止?


    “妈呀, 是真的吗?那咋办啊?”


    突然郑桦的声音响起。


    楚言心里一惊。


    只听孟子安道:“小桦你小声点!恨不得别人都知道吗?”


    郑桦道:“你嗓门更大。”


    方主任打断了他俩的斗嘴:“现在是吵这个的时候吗?”


    这时,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小楚!”


    楚言一个激灵, 差点儿就要稍息立正了。


    大家一看,楚言来了,都围了过来。


    “小楚,你知道——”


    楚言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可下一秒的转折却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你知道君杉的货车被抢劫了吗?”


    楚言愣了:“什么?”


    郑桦道:“就是前两天的事儿,我们运送明年新上市的防弹衣样品的车子被抢劫了,新研发的升级版硬质防弹衣丢了。”


    孟子安补充道:“我听说已经有订单被取消了。”


    郑桦点头:“对,肯定是那些对手公司干的!这几年君杉势头很猛,行业里一群红眼病盯着呢。”


    “让我说让我说,”孟子安挤开郑桦,迫切地分享自己获得的一手情报, “我二大爷不是上面有人吗?听他说, 好像是因为周总惹了凌家的人, 被人下套了。”


    郑桦满脸嫌弃:“你丫能不能别乱说?凌家在京圈里算哪根葱?我爸级别都比他高。”


    孟子安道:“你别不信, 凌家这几年可风光了。”


    郑桦白了他一眼:“那还不是因为沾了周总的光?”


    孟子安手一拍:“对啊!现在翅膀硬了, 反咬一口呗。农夫与蛇听没听过?”


    郑桦不服,气呼呼地与之争论。


    可对于楚言来说, 这些交谈声都在慢慢地变小,或者说是被嗡鸣声覆盖。


    她掏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打开了与周慎辞的聊天记录。


    最后一条消息已经时隔一个多月了。


    她仔细考虑着要如何编辑信息,却发现此刻的词库是那样贫瘠,千万的语句,没有一个是适合的。


    新的工作她已经十拿九稳,她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过问这件事。


    想到这儿,她默默垂下了手。


    就在大家都叽叽喳喳地议论之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韩秘书走了进来。


    “方主任,周总说15分钟后开会,要您喊上研发和测试的负责人。”


    方主任应道:“好的。”


    接着,他转头对楚言说:“小楚,你也来吧。”


    楚言停顿半秒,才点了点头:“好的。”


    过了一会儿,一行人来到会议室。


    踏入房间的刹那,楚言无端地忐忑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的目光开始寻找周慎辞的身影。


    周慎辞坐在主位,直挺的鼻梁给整个人增添了几分冷感。


    他依旧是平时的模样,可楚言却总觉得他眉宇之间多了一丝疲惫。


    周慎辞抬眸一扫。


    明明看到了楚言,可是却没有半瞬的滞留,像偶然路过的风,随意地飘了过去。


    楚言的心间似有一把钢珠滚过。


    不痛,却很冷。


    韩秘书见人到齐了,便起身准备关门。


    突然,周慎辞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


    “楚工就不用参加本次会议了。”他凉凉道。


    众人惊讶,纷纷看向了楚言。


    方主任愣了一会儿,试图帮楚言说话:“周总,小楚是年轻人,或许会有不同的见解……”


    “怎么?”周慎辞打断了他,“没有她你们就没有见解了?”


    方主任紧急闭麦。


    楚言不由地僵在了原地,心脏像被巨大的力道攥住,麻木感蔓延至指尖。


    她声线些微发颤,道:“打扰了。”


    然后几乎是逃离似地走出了会议室。


    某一瞬,她觉得自己像只被遗弃的狗。


    可是再想想,是她自己要跳槽的。


    既有异心,理当回避。


    不要太不知好歹了,她嘲讽自己。


    这天楚言是按时下班的。


    她走去幼儿园接念念,念念都说:“妈咪你今天来好早呀~”


    楚言亲了她一下:“是呀~妈妈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好呀,”念念指向门口,“贺叔叔也一起来吗?”


    楚言一怔。


    回头看去,贺靳西正微笑着看着她们。


    “学长?”


    贺靳西迎了上来:“我担心念念,就不请自来了。希望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楚言礼貌地笑了笑:“不会。”


    于是,三人自然地去吃了晚饭。


    可能楚言实在是藏不住事儿,满脸都写着心事重重,贺靳西一眼就看出来了。


    “小言,你还好吗?”


    楚言仓促一笑:“没事。”


    贺靳西无奈:“小言,在我面前你不用故作坚强。”


    楚言沉默不语。


    贺靳西叹了一声,道:“劫车的事儿我听说了。”


    “周慎辞作风强硬,树敌太多,被针对是迟早的事,这就是生意场,很残酷的。”


    楚言唇瓣微张,想说什么,大脑却只有空白。


    贺靳西又说:“之后不光是君杉,ISG很多业务都会受到影响。”


    “所以在这个时候离开,是最正确的选择。”


    楚言指尖一顿。


    贺靳西:“我不是鼓励你做个墙头草,只是这种集团之间的斗阵,不是你能左右的。对于单独的个体来说,选择一个更稳定的平台肯定更好。”


    楚言没有接话。


    肯定是感觉到了她的动摇,贺靳西向她伸出了橄榄枝:“如果你觉得PwY的薪资不够高,你会考虑来我这里吗?”


    楚言讶异:“什么?”


    贺靳西:“我的新公司。”


    楚言不解:“你不是做国际贸易的吗?”


    贺靳西:“我不想仅仅止步于此,我有家族的资源,完全可以做得更大更强。”


    “所以我成立的新公司是做兵工的。”


    借着,他忽然握住了楚言的手,“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似是被电流击中,楚言迅速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离。


    “请别这样。”她说。


    贺靳西一愣。


    随即他扯出笑容,企图掩饰尴尬。


    “没事,我不会逼你。”


    “我们本身就是朋友,要是突然变成上下属,的确有点奇怪。”


    “不过,世间万物瞬息万变,新的身份也许是新的机会呢?”


    “新的……”楚言喃喃。


    蓦地,她想到了什么,猛然起身。


    “学长,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要失陪了。”


    贺靳西愕然:“怎么了?”


    楚言抱起念念,拿起包就往外走:“下次我再和你聊!”


    “我送你……”


    贺靳西欲追上去,却被服务生拦住了。


    “先生,您还没结账。”


    等贺靳西刷完卡,再抬头看去,哪里还有楚言的身影——


    楚言走到马路边,随意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君杉研究所,麻烦您快一点。”


    师傅把空车牌一推,道:“好嘞。”


    车辆一路飞驰。


    楚言赶到研究所的时候,先往3号楼的顶层看了一眼。


    还好,灯仍然亮着。


    她抱着念念一路小跑进楼内。


    念念很疑惑:“妈咪,你肿么那么着急呀?”


    楚言刚想解释,却一眼就看到了韩秘书。


    韩秘书很吃惊:“楚工?”


    楚言赶紧问:“周总在吗?”


    韩秘书茫然地点点头:“在办公室。”


    楚言放下念念,把她交给韩秘书,道:“麻烦您帮我看一下孩子。”


    韩秘书:“?”


    楚言又蹲下对念念说,“等着妈妈哦,有事就按手表上的按钮,好吗?”


    念念乖乖点头。


    韩秘书试图弄清楚情况:“楚工,这是……”


    可是他话都没说完,楚言就像一阵风似地跑向了电梯间。


    她过于焦急,都忘了通往顶层的电梯,是需要刷特殊的通行卡的。


    或许是老天在帮她,今晚电梯权限的管理格外松弛。


    楚言按下按钮,相应的楼层立刻亮了起来。


    君杉的楼不高,总共只有7层。


    楚言却觉得电梯好慢,慢到她甚至滋生出“从消防通道”跑上去会不会更快的错觉。


    “叮”


    终于,清脆的提示音响起。


    电梯门打开。


    楚言直奔周慎辞的办公室。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


    不同于上次,她没有任何迟疑,便扣响了大门。


    “咚咚”


    等了几秒,没有任何回应。


    楚言的心微微一沉。


    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可是她还不死心,轻轻地握上门把,转动了一下。


    出乎意料的是,门竟然没锁。


    缓缓向里侧推进一寸,办公室里明亮的灯光便透了过来。


    周慎辞坐在办公桌的后面,手边是一杯深金色的酒。


    他抬起眼睑,与楚言对视而望。


    “我没让你进来。”他声音很凉。


    楚言暗暗咬了下嘴唇。


    “我知道。”她说,“但有件事我必须要说。”


    周慎辞收回视线,不再理会。


    楚言顾不上思考是不是自作聪明,直接说道:“创新。”


    周慎辞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楚言继续说:“产品的创新。”


    “如果我们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升级,那就多了卖点。”


    “我下午研究了一下被抢的产品,是用陶瓷合金做的插板,如果我们换成加入橡胶的复合陶瓷插板,性能会再次提高,那我们的优势就回来了。”


    听到这儿,周慎辞终于掀动眼皮,悠悠地望向了楚言。


    “你都要离职了,关心这些做什么?”


    楚言稍稍别开视线:“我没说现在就要走。”


    周慎辞哼笑出声。


    接着,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楚言走来。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我这里是什么?”


    楚言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半步,声音明显底气不足:“走不走是员工的自由……”


    “自由?”周慎辞勾唇,毫不掩饰明晃晃的恶意。


    “我这儿没有自由。”


    不知不觉间,楚言已被逼至墙角。


    周慎辞俯身靠近,巨大的压迫感使人喘不过气。


    只听他咬字分明道:“要么你现在滚,要么就永远别想走。”


    楚言呼吸一滞,后背发寒,眼中闪过仓皇的惊惧。


    哪怕再细微,周慎辞依旧捕捉到了这一闪而过的情绪。


    他嘲弄地漫出一声笑。


    “我说过,不要把心思都摆在脸上。”


    接着,他直起身,侧步让出了空间。


    “走吧。”他嗓音冷沉,却莫名有些落寞。


    楚言半垂着头,乌发挡住了她一半的表情,像是在克制着即将喷涌的情绪。


    “我不走。”她说。


    周慎辞微怔。


    “不走?”他挖苦似地说,“想赖在这儿拿几个月工资,等我破产了再另寻东家?”


    泪水在楚言的眼眶里打转,排山倒海的委屈冲破了提防,倾泻而下。


    她再也忍不了了,泄愤一般,抬起脚狠狠地朝周慎辞那双看着就贼贵的皮鞋踩了下去。


    “嘶——”周慎辞猝不及防。


    楚言抬起脸,愠怒染红了她的脸颊。


    她高声道:“谁稀罕你那两个破钱!我说了不走就是不走!区区一个防弹衣而已,说得和你要死了一样,吓唬谁呢!我话就放这儿,只要有我在,君杉就不存在对手!”


    周慎辞难得地愣了半晌。


    接着,他蓦然欺身而下,将楚言再次困在逼仄的角落,声音沉沉如暮钟之响:“这是你自己选的,你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