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熊蜂


    楚乌同样也注意到窗外的不速之客, 他浑身的黑色细毛都炸开,还没来得及控制拟态环境里散落的神经元出去看看情况,就感受到不轻不重的力道落在身上。


    温热的手掌, 和随意毫无章法用力的手指。


    “……”他感觉自己的晕乎乎的脑子在这样幸福的接触中一点点恢复理智。


    贝芙回过神来, 发现自己给黑毛球顺了顺毛。


    呃,这家伙炸毛的时候和她小时候遇到的流浪猫太像了, 小小的一团脸蛋脏兮兮,毛发却柔顺蓬松, 炸起来的时候就像一颗煤球。


    话说变成这样,还能听懂自己说话吗?


    她把它捏起来, 努力分辨着嘴在哪里。


    呃,完全没有呢。


    贝芙把它放回桌子上,盯——


    这样的目光和视线 ,实在是太有诱惑力,楚乌克制住自己想要弹跳起来抱住她脸蛋的冲动。


    他对自己做的食物其实并没有什么底气,弱弱地问道:“还是饿吗?”


    贝芙:“……”


    她是不是幻听了, 眼前的黑色煤球小东西,明明没有长嘴,却发出了嘤嘤呜呜的声音,就像什么动物的小崽子一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拿开盘子,用手推着黑毛球的屁股, 大概是屁股吧, 看不出来哪是哪, 把它推到桌子的正中央。


    楚乌不太明白她要做什么。


    “所以你们其实是有智慧的生物吧, 现在这个样子是类似于某种水母一样的返老还童?”


    贝芙不确定这个翻译器能不能准确地翻译出她的问题,但她在回来的路上确实一直在想这件事很久了。


    「你是, 幼崽?」


    听到这一句不确定的疑惑,楚乌先是震惊,然后开始思考贝芙到底在想什么。


    他僵住了。


    “我不是,我已经成熟期了啊。”


    难道之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贝芙才表现出强烈的抗拒么——她以为自己是个幼崽!


    听了一通嘤嘤呜呜的嘟囔,贝芙反应过来,这个翻译器是单向的,她这样问好像没有什么效果。


    于是她想了想,还是从最基本的开始。


    她戳了戳黑毛球:“你,小黑。”


    又戳了戳自己:“我,贝芙。”


    楚乌听不明白前面那个音节,但是后面的他知道。


    贝芙重复了一遍。


    “小黑。”指尖戳出去,被两条黑毛抱住。


    OK,看起来应该能明白,好歹是智慧生物。


    接下来又尝试了一下其他交流。


    贝芙不得不承认,瑞文研究的这个翻译器手环,确实是个半吊子的玩意儿。


    对于她的话,对方大概能听懂个一知半解;可她完全听不懂那些奇怪音调的咕哝和嘤嘤呜呜。


    窗户上的黑影还在,时不时拍打一下玻璃,像是不耐烦房子里的人忽视了它的存在。


    她才吃饱,完全不想动。


    会是什么呢?


    “唔……”


    在贝芙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一缕缥缈无形带着懒洋洋情绪的精神力顺着她的嘟囔声溢出。


    那缕精神力漫上窗子,飘出房屋,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中精准找到目标。


    顺着入侵者湿漉漉的翅膀,滑进了它的精神海中。


    贝芙有些放空。


    她好似陷入一种半梦半醒之间的恍惚,漂浮在一片不见太阳的荒芜土地上,土地上刮起阵阵灰白色的风。


    她看到巨大的雕塑,不是动物,不是人像,而是昆虫,各种昆虫散乱立在崎岖的土地上,灰色,白色,黑色,也有斑斓的超大只彩色蝴蝶,但那好像不是雕塑,是活的。


    其中一只,只一眼就无法再移开视线。


    造物主给予独有一份的美丽,细碎鳞片织就的复杂斑纹变幻莫测,时而宛如皎月空明,时而边缘绚丽如火焰,可细看,上面却遍布创口,翅膀不是因风而动,而仿佛是因为疼痛在微微颤抖。


    只是这样看着,她的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怜惜,仿佛对那些损伤感同身受。


    “……”贝芙收回目光。


    她抬起自己的手,发现自己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白光,身上的衣服也消失不见,白色的光似软绵轻柔的水液将她从头到脚笼罩着,连发丝都散发着微光。


    等等,自己是又死了吗?


    可她什么也没做,才刚刚吃完饭啊,难道是神经病,不,小黑的黑暗料理,这家伙的厨艺又精进了啊,杀人于无形。


    贝芙呆呆地等待着那种火烧的感觉到来,把她从这种虚无的幻觉中解脱出去。


    可什么也没没有发生,等的都有些无聊……


    贝芙决定四处走走,只是这么一想,她赤足落在沙丘。


    同一时间,匍匐在房屋外前足蓄力,准备武力强拆的某只虫族忽然身形一顿——有人正在入侵精神空间。


    ……无法阻止。


    奥森果断干脆地直接切断和菲萨的精神链接。


    虫族的精神空间由四族血脉的精神链接构成,他不能冒任何会危及到巢的风险。


    贝芙落地的同时,大地倾斜翻涌。


    她轻盈地在地面上滚了一下,看见不远处的彩色地界被无形的力量分割,大地的伤口呈现出一种新鲜的肉粉色,看起来好像很疼。


    同时,那些斑斓的蝴蝶像跌落在地底的深处,不见了。


    贝芙有些遗憾,但不多,她只是看着那些蝴蝶有些怀念而已。


    书上说,婴孩是没有清晰的记忆的,但她好像不太一样,她记得,但也只有一段清晰的画面出现在大脑里。


    非常明艳的阳光,高高的绿草摇摇晃晃,和非常小的,努力举起的小手,两只手在画面的左右挥舞着张开,想要抓住漂亮的色彩。


    色彩在阳光下飞舞,鹅黄的,蓝黑的,粉白的。


    等她长大了,知道那些色彩是什么……蝴蝶,是蝴蝶的翅膀,它们的翅膀在阳光中落下的鳞粉簌簌发光,像微尘,却有着微尘没有的温暖。


    贝芙慢慢走着。


    她想起来,很久以前,她是不讨厌虫子的,也不害怕,她经常会蹲在地上和虫子们说话,每当那个时候,就有一种格外安心的感觉,但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同龄人的眼神和窃窃私语,会让妈妈担心。


    贝芙见到过,非常小的孩子,还在哭的婴儿,被他们的父母抱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


    她也有这种感觉。


    ——当蝴蝶落在头发上的时候,她眯起了眼睛,整个操场寂静无声。


    同桌的尖叫打破:“贝芙,你果然是虫子变的!恶心的家伙,大家都来,快看!”


    也许是人之将死,总会想太多,她这种情况有个词形容,大概是叫走马灯。


    贝芙长长地叹了口气。


    视野之中出现越来越多的昆虫雕塑,从一开始的特征有些繁杂看不出是什么种类的虫,到一些她逐渐能够认得出来……


    直立着的,匍匐着的,那些雕塑栩栩如生,触角上的倒刺都根根分明,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可它们又是了无生机的,眼瞳黯淡无光。


    这样孱弱好无防护的精神力,胆敢来到“蛛”脉的精神墓地。


    奥森潜伏着,他感受到一股黑暗的压力,仿若球形异种的精神波动,同样在精神空间涌动,流荡在少女的周身。


    这怎么可能?!


    那些球形生命根本不拥有精神链接的可能——它们自己无法生产精神链接的信息因子。


    但很快,奥森想到了卑鄙家伙研究的药剂,药剂欺骗了他们的低阶虫群,让撕开裂隙的虫群效率变低。


    他很快发现入侵者。


    一名少女。


    噢……是那只盗窃女王气息的试验品。


    她连一点儿防护也无,呵,这样白白送死么。


    奥森一时之间为这只可怜的小东西提起了心,但一瞬间想到这家伙不仅亵渎了女王还在神圣无比不可侵犯的精神空间逛街,那点同情就随着迎面吹来的沙风烟消云散。


    马上,只要她敢触碰任何一只“蛛”残存的精神力……


    贝芙停在最大的一座雕像前,惨白狠戾的风裹挟着砂石吹过,在雕像上留下清晰可见的纹理,明明是灰白色的石像,她却看见内里的东西。


    “……”


    她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在她的眼前,残破的巨大蛛形雕像仿佛只是一层风沙凝成的外壳,内里蜷缩着一只蜘蛛。


    它很漂亮,每一只足都遍布细密的毛,呈现着亮银渐变至深黑的金属光泽。


    它似乎死了,但却依旧活着,也许只是睡着,躺得有点歪歪斜斜。


    贝芙伸出手,轻而易举穿透尘沙外壳,轻轻地拨弄。


    同时,奥森听到咔擦一声脆响。


    地面在震动,簌簌的灰白色粉末从巨大的蜘蛛雕像上抖落,隆起的后腹摇晃,铁甲似得身躯与娇小的少女形成鲜明的反差。


    愚蠢冒失的人类。


    球形异种选择用这样的试验品来侮辱他们简直是异想天开。


    好,很好,他胸腹起伏震动,没想到这小东西敢直接碰希尔那个疯子,真是太好了,他都可以想象得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嗜血失智的蛛脉即使只剩下这么一点点残留的精神力,都已经足够把精神空间搅成地狱;他们拥有恐怖的剧毒与强大的攻击力,精神力强悍到甚至能够吞噬空间碎片。


    如果希尔没有疯,他们也不必用深渊骨爪一次次撕开裂隙。


    他们失去理智后和野兽没有区别,是菲萨用了最后一点点女王的卵壳才将他们安抚下来自愿在精神图景中风化成雕塑。


    现在,这些野兽被惊醒了。


    奥森的复眼映出巨型蜘蛛缓缓舒展着一条条腿,往少女的方向挪移。


    闪烁寒光的螯齿缓缓往那人的方向前倾,像是要对准纤细的脖颈狠狠钳下。


    就是这样……!


    贝芙有些呆地看着拱过来的蜘蛛脑袋——巨大、生猛,黑漆漆的圆硕眼珠倒映出自己正在发光的脸。


    它八条腿都在不安挪动,脑袋又往前凑了凑。


    虫肢的短毛触感让手掌有些发痒,莫名让贝芙想起赖到在地上狂摇尾巴的流浪狗,真是热情无比啊,但是她的胳膊抬得有些酸软。


    下一秒,这只体型明显大得超乎常理的蜘蛛就在她的眼前,一点点缩小,就像是在观察着她的身高,让她不必抬头。


    直到它硕大无比的身躯,一点点变成了足球大小。


    贝芙蹲下来。


    噢,银色的蜘蛛,它就像是一只八条腿的小狗。


    当她收回手的时候,它甚至还努力地撑起脚脚一副完全不想离开的样子,黏糊糊地磨蹭。


    奥森:“……”


    希尔瓦拉,你的忠诚呢,你对女王至高无上地位的忠诚呢!


    绝不在任何对象面前低下头颅的尊严呢!


    这是耻辱。


    奥森愤怒地摩擦着他的一对前足,再也无法忍耐,完全放弃了潜伏——就知道疯子没有脑子,还是得靠自己。


    他飞了出来。


    黑压压的阴影出现在地上,贝芙还在逗弄蜘蛛,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


    细碎抖动的砂石都在往少女的方向移动……


    不,奥森升高到足够高的距离,才发现那些全是“蛛”脉的虫,他们已经接近理智全无,只剩下本能,轻轻松松便成为这一缕精神力的俘虏,将她当成了自己人,顺从得就像是小猫小狗。


    在这样汹涌的虫群之中,她甚至一点都不害怕,苍白纤细的手一一抚摸过他们的精神力,甚至还因为几只蜘蛛笨拙地垒在一起争宠而发出了笑声。


    这样的画面越是温馨和谐,奥森胸腹中的怒火就愈发旺盛。


    盗贼盗贼,可耻的盗贼!


    他极速俯冲——翅膀却被什么东西抓住,戛然而止。


    那股黑暗的力量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把他团了起来,还努力想要捏小,奥森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这是在他的精神空间,他的领地,到底是什么家伙这么不讲道理。


    他被捏得奄奄一息。


    “啊,小黑你也在这里吗?”


    直到少女发出惊讶的疑惑,奥森和什么东西一起,落在了地上。


    贝芙直觉不太对劲,她做梦可从没有梦见过球怪。


    楚乌是跟着她的精神力偷偷溜进来的,他对这些虫子的思想毫无窥视欲,毕竟也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干巴巴的精神图景和苟延残喘的模糊意识。


    它们的气息和贝芙十分相似,又有些不同,但那不重要。


    现在,他抓到了一个试图攻击小人类的坏东西。


    本来是准备吃掉的,但是被发现了。


    两条小黑毛高高举起某样东西,尝试转移注意力,她刚刚玩得很高兴来着,浑身都散发着放松的轻快光点。


    那么,继续玩吧,加上这一只。


    贝芙:“……”


    小黑抓了一只蜜蜂。


    “快丢掉啊会扎你的。”


    这笨蛋毫无反应还往她的方向又举了举,两根黑毛分别一条托着蜂的脑袋,一条托着蜂的腹部,看起来并不牢固,蜂的翅膀却在奋力的扇动。


    贝芙想起那只眼珠。


    为什么,它总是给自己送一些奇怪的东西,怪物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那么大的蜘蛛都不咬人,估计这里的蜜蜂也没什么危险性吧,她松了口气,伸手打算接过来。


    奥森抱紧了那根黑毛:士可杀不可辱,他宁愿被这只球怪的精神力碾成渣渣,他也绝不会——


    好温暖。


    贝芙动了动手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感觉这只蜂要更圆润一些,她认真地看了看,好像不是蜜蜂,而且,它落在自己的手掌上晕过去了。


    而且,湿漉漉的。


    好怪。


    她想起来,好像,外面在下雨,可这里是走马灯吧,或者梦,梦里根本没有雨。


    在她意识到的同时,指尖的光芒缓缓退去,眨眼的同时,围绕在她身边的蛛,沙土,昆虫的雕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棕色的木质桌面上有泡泡在起伏收缩——就像她刚刚刚刚吃饭的时候看见的那样。


    贝芙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指尖微微湿润,桌子上的小黑球几乎是同时,做出一个包覆的动作滚圆的毛绒身子张开,将她的那几根手指吧唧含住。


    像是把手指戳进了一堆冷冷的毛里。


    “……”这种感觉,有点微妙。


    她刚刚做什么了吗?


    好像是小憩了一下,梦见了一群小狗蜘蛛,还有……还有什么呢,一只蜂?


    贝芙想起这货肚子里装过一只眼珠,硬着头皮把它从自己的手上拔下来:“什么都吃,你真不讲卫生。”


    「好脏。」


    楚乌深以为然: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哼不过是一群臭虫子,在小家伙的手上蹭了那么久,可不是脏吗。


    思及此,他更加卖力的用毛毛把每一寸肌肤都扫过,连指缝也不放过。


    贝芙:“……”


    她的手是被舔了吧。


    虽然这家伙没有嘴巴,但莫名就是有一种被舔过的感觉-


    奥森脊背上的翅膀扇动频率变快,他如果有泪腺的话,现在一定已经幸福得哭出来。


    快乐、激动、虔诚的情绪将他冲昏,甚至忘记了再接续上某只等在巢中的好兄弟的精神链接。


    雨水,到处都是雨水。


    水冲刷走虚无缥缈的空虚,他的翅膀被水打湿,沉重得连飞起都是问题,却无法停止震动。


    他真是个蠢货,真的。


    他早该在看见希尔瓦拉那只疯子超出常理的行为就该明白,此时此刻,屋内的那名少女,是他们真真正正遗失在外的王。


    奥赛心脏疯狂跳动。


    完全不需要确认,仅仅只是触碰到她的精神力,那一瞬间,他就知晓,她就是他们要找的女王,是他们甘愿臣服为之付出一切的对象。


    他急切地想要去往她的身边,却发现自己的前足是多么的无力,连掀开这屋子的力量都没有——奥森已经忘记他刚刚被一团黑球拧巴了精神体的事实。


    他努力变幻身型,却徒劳无果。


    外面的轰鸣声依旧,却仿佛变得更加急促。


    贝芙盘着小黑球,来到窗边,这间屋子里的所有家具都让她感到熟悉又陌生,神经稍稍紧张,任谁住在一个肉泥房子里都会有压力的……


    雨水模糊了细节,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的轮廓,声音的来源似乎就是这道黑影,轰轰个没停,贝芙感觉自己的耳膜都要被吵破。


    她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这么扰民没人管管吗?”


    嗯,等等,神经病好像没有邻居。


    忽然安静下来。


    犹豫了几秒钟,贝芙并没有选择打开窗子:窗户的内部边框全是黑血红肉一样的东西,甚至还多出了一张嘴,在把手的位置。


    最好还是别碰吧。


    但“窗”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好奇,非常给面子甚至有些讨好地咔嗒裂开。


    呃,这么智能真的好吗?


    贝芙硬着头皮,举着小黑球,用它推开了窗户。


    嗡嗡嗡——


    贝芙疑惑看向外面,张望四周。


    除了雨还是雨。


    湿漉漉灰蒙蒙。


    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嗡嗡——


    贝芙低头看向声音的来源,视野中出现了一只滚圆的屁股。


    嗯,蜂的屁股。


    细密的鹅黄色与棕褐色绒毛在圆鼓鼓翘起的身躯上形成鲜明的条纹,有着毛茸茸的漆黑“围脖”和被雨水打湿的几片小翅膀。


    见过安德鲁口中的“虫潮”,对这个世界的虫类已经深有印象的贝芙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那是一只熊蜂。


    眼熟得很像她刚刚放空发呆看见的那只,甩开那些狼狈的水珠,几乎一模一样。


    贝芙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窗子严丝合缝闭上嘴。


    隔着透明有些模糊的玻璃,窗外的一点黄微微晃动,像是随时就会被风吹跑。


    这只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小东西,它还在那儿,可怜的小翅膀瑟瑟发抖,不是她的幻觉。


    这样大的雨,它是怎么飞到这里来的。


    ……要不了几天就会死掉的吧。


    “我们要不要把它放进来,起码在下雨的时候歇歇脚,休息一下。”贝芙尝试征询屋子里另一只活物的意见。


    「我们,睡觉!」


    一瞬间,楚乌的两条黑毛小手拧成了麻花,整个球咣当砸进地板里。


    他努力把自己从地板里拔出来,等冷静下来,却发现小人类自顾自地点头走上了阁楼。


    他要不要跟上去,跟上去不好吧,人类说的睡觉好像就只是简单睡觉而已,但是她说我们哎,我们——我和贝芙。


    楚乌的三条触爪在地上矜持地乱扭。


    然后,楼梯传来小小的脚步声,贝芙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下来了。


    咔哒。


    窗子打开,里面慢吞吞伸出一只纤白的手,捏着拖鞋。


    “警告你最好别扎我哦。”贝芙想了想补充一句,“可以扎它,它不怕扎。”


    楚乌软趴趴地瘫在拖鞋上,对着那只阴魂不散不识好歹的虫子伸出一条触爪。


    令奥森身躯一滞的黑暗力量迎面袭来。


    他发觉自己正在面临虫生最大的难题:是应该抓住靠近女王的希望,还是宁死也不屈服这卑鄙偷走女王的异种。


    没错,在短短几秒钟之内,他已经将一切想通。


    为什么低阶虫群打开的裂隙总是被该死的球怪们关上——因为它们在隐瞒罪恶的真相。


    偷走女王的真相!


    奥森的眼睛全都看见了,这肮脏毫无美感可言的环境:从外面来看到处都是凌乱无序的线条,内里同样是凹凸不平的内墙。


    只要一想到他稚嫩脆弱的王曾经在这样野蛮的条件里生活,他就气得浑身发抖。


    没关系,他来了,他会用蜂最顶尖的筑巢能力改变这一切……


    至于球怪,连精神链接都办不到的生物,不要妄想用日夜相处的低级手段可以改变女王的认知,她永远是属于他们的。


    思及此,奥森毫不客气地抓住了那条黑毛。


    第42章 男人


    楚乌随意地把勾上来奄奄一息的家伙甩开。


    贝芙伸手接住。


    “可怜的小东西。”在贝芙的印象里, 淋了雨的昆虫一般都活不长久了。


    于是她想了想,把它带上了楼,放在枕头上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柔软小帕子里, 中间稍稍凹陷下去的一个小窝, 完美容纳了这只肥嘟嘟熊蜂的身体。


    兰利之前用毛线打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这里的毛线并不是适合做织物的材料,它们在编成型之后就会变得坚硬无比。


    因为她总是乱丢东西不爱整理, 兰利则完全相反,他做了好几个小筐和小篮子, 跟在她屁股后用来收拾零零碎碎的杂物。


    贝芙只是翻找着,一件一件, 眼眶就有些发红。


    视线之中出现一只非常小的白色带盖小篮子,只有两个拳头大。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有些无语,这么小的连几双袜子也放不下;兰利却一本正经地说是用来关“黑煤球”的,如果它再出现,就可以抓起来。


    现在……


    贝芙看了看一旁的小黑球,抓起来的话, 没人做饭了啊——这个世界的厨房灶台都没有火的,自己可能会饿死。


    她仔细看了看小帕子上像是昏迷过去的蜂。


    越看越觉得熟悉。


    贝芙有些怅然,这里的时间流逝如果和人类世界一样的话,那么已经过去快要一个月了。


    这只蜂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是因为饥饿累晕才挂在窗户上的么,也许可以给它喝一点点自己吃剩下的甜粥,补充糖分会有用?


    她并不确定, 但已经行动起来。


    然而, 捏着小瓶盖盛了点剩饭的贝芙再一次站在阁楼小房间门口的时候, 目光呆滞……在她的小床上, 出现了一个男人。


    一个昏迷的男人。


    贝芙麻了。


    她应该想到的,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物, 都不如它们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人可以不是人,是个球怪,那么一只蜂,变成人,也很正常吧……


    正常个毛啊这一点也不正常。


    奥森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身躯无比疲惫,为了回复力量而陷入了浅眠的状态。


    脖颈,腰腹,隐隐作痛,那只黑暗球怪精神体紧勒过的部位酸涩无比。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幅狼狈模样,已经落在了他心心念念的女王眼中。


    贝芙屏住呼吸,她在门口远远观察着,用脚拦住了在地板上俯冲想要溜进去的小黑球。


    楚乌有点生气。


    那是床铺,不是别的地方,人类象征绝对隐私用于休息,只有最亲密关系的人才能分享的床铺,贝芙连兰利都没让睡过那张床,这家伙凭什么。


    身子忽然悬空,贝芙把他抱起来了,就抱在胸前……好吧,他暂时原谅这只不明生物的冒犯,它促进了贝宝的主动贴贴。


    贝芙对怀里小黑球乱七八糟的想法一无所觉,她慢慢往里走去。


    阁楼的空间并不大,那张床更是为她等身丈量的大小,此时此刻,因为仰躺靠床头坐在那的男人更有些有些逼仄。


    他穿着的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将身躯紧紧包裹,材质看起来是哑光却零散的镶有灿金色缀饰,简洁不显凌乱;某些部分又像是皮革,紧紧束缚在饱满坚实的胸脯上勒出弧度——他有一对练得过于好的胸了。


    贝芙忐忑移开视线,目光上移又下落,却尴尬地发现无处可落。


    包裹住男人脖颈与腰腹处的衣料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扯裂开口子,露出里面蜜糖色的肌肤……不,从露在外面的胳膊颜色对比来看,那有些暧昧的肤色,更像是勒痕造成的充血。


    这样狼狈的模样,他不会,是哪只怪物家逃出来的宠物吧?


    贝芙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目光落在男人的脸上,颧骨上面有些细碎的擦伤,伤口里似乎还有砂石,却没有损坏这张脸的魅力,他从头到脚都在散发着一种纯然的野性。


    “小黑,能帮忙弄点水来吗,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她怎么样也无法将这么大一个人搬到沐浴间去。


    「想要,水。」


    翻译器正常运转中,她开始对自己提更多的要求了,多么好的消息。


    楚乌浑身的毛毛都欣欣然飘舞起来,控制着阁楼房间墙壁里的神经元。


    贝芙看见一盏平常到了点就亮起来的壁灯扭动了一下,然后,翻转了过来,如蛇一般从墙壁划到她的手边,里面缓缓涌出干净的水。


    在她打湿帕子想要为床上的人擦擦伤口的时候,肩膀跳上一只黑球伸出两条小毛手不知道在比划什么。


    “你也想帮忙吗?”


    话音未落,下一刻,滋——


    壁灯里喷出的水直接浇到了男人的头顶。


    贝芙:“……”


    完全没有任何进步呢,这家伙照料伤患的技术,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小黑毛球跳到床上,两条手垂落在身体两侧,又交叉落在身前,看起来扭捏又心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这样子的神经病,居然有点呆萌,说不出半个斥责的字。


    但有些常识,她必须得告诉这家伙了:“小黑。”


    楚乌听到一声熟悉的音节,在过去的短短几小时里,贝芙一直有尝试触碰他并且发出这样的叫声,这应该是代表着某种代号,人类世界对于亲昵对象的称呼。


    虽然听不懂。


    他大胆猜测,这也许等同于江云曾经说过的……亲爱的,宝贝,或者乖乖。


    他可是很保守传统的,还没有人给他取过昵称,但既然贝芙喜欢,从今天开始,他将把自己所有神经群络的昵称换一下。


    楚乌美滋滋贴过去。


    “不可以这样对待受伤的对象。”「不行,受伤。」


    啊……


    虽然他没有成功把它弄醒,但完全不用担心那只昏迷的虫子会攻击他,或者受伤什么的,这家伙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嗯,贝芙总是这样心软软。


    楚乌认真回答:“不必担心,我一口就能吃掉它。”


    黑毛球的身子像一张开合的毛绒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唧唧歪歪什么,两条小毛手还挥舞地非常厉害。


    贝芙:“……”


    算了,正常沟通还是任重而道远。


    床上的家伙也许是被雨淋晕过去的,水这样冲也没有醒过来,她只好拿着帕子一点点给他擦。


    每一寸隆起的肌肉都像金属一样坚硬。


    少女看出了神,忘记了屏住呼吸。


    空气中丝丝缕缕,微乎其微,宛如阳光下叶片尖端凝成将要落下露珠那样轻盈而脆弱的淡淡香味,缠绵成一场触角轻易便可捕获的信息因子盛宴。


    常年在深渊战斗培养出的警觉和“蜂”族血脉天生的敏锐,使得奥森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无比怀念的安心。


    他看着她。


    她看着他。


    在这男人睁眼的一瞬间,与野兽对视的压力轻泻如注,却在下一秒因克制而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看过来的视线仿佛她是一片被雨打湿,稍微用力都会捻出汁子的水淋花瓣。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因为这样的目光而使得眼神浓稠如蜂蜜。


    贝芙咽了一下,回避他的视线。


    好奇怪的男人。


    但马上,她想到对方肩膀上有一处非常大的伤口,忍住心里涌出的古怪感,又伸出手去。


    那只手,干净、单薄、柔软。


    奥森轻轻地动了一下撑在床上的指尖,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地缓缓开始发热,尤其胸腹的位置,连带着口腔干渴起来。


    眼神也逐渐迷离,他抬起另一只手……


    然后,他听到了一句冷冰冰毫无感情命令式的语句。


    “变回去。”


    只不过一秒钟,奥森便意识到发出声音的这家伙是尾随着少女精神力入侵精神空间的那只,黑暗强势的球形生命。


    楚乌直觉这家伙和贝芙身上有什么联系,但刚刚的那一幕……


    少女的头发因潮湿而软软地垂在脸颊两侧散乱在肩膀前后,低垂的睫影柔和映在眼下,又稍稍睁大眼睛,像是因为不可置信而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半曲着长腿身材修长依靠在床头的男人,她几乎将要碰到那人有力臂膀上蜜色的肌理。


    太扎眼了。


    “否则我就吃掉你。”


    尽管这只虫和过往工作中遇到的虫子味道气息都不太一样,它闻起来力量似乎更加浓郁一些,此时此刻,还散发出一种接近贝芙的甜味,但现在有些太甜了,尝起来一定会齁。


    楚乌语气平静,好像没意识到自己无师自通了威胁话术。


    奥森抬起的手僵住,就差一点点,就能触碰到眼前人纤细皙白的手指。


    他现在重伤在身,无法很好的维持人形,而且最糟糕的是,女王现在看起来完全不记得他了,那应该烙印在种族血脉中的依赖感,不知为何消失得一干二净。


    一定是这卑鄙的异种做了什么……


    他需要谨慎,再谨慎,当不能将敌人一击必杀之时,就只能极力忍耐,可恶,如果是菲萨的话,一定可以毒死这臭不要脸的球怪。


    奥森憋憋屈屈地变成原形。


    “啊。”贝芙将要碰到的手指落了个空。


    一只蜂嗡嗡嗡扇动翅膀在她的指间慢慢绕着圈飞舞,手掌几乎能感受到它飞行的时候掀起的小小气流。


    看来是她多余担心了,这位不速之客的精力很好。


    贝芙想想最起码应该问问对方的姓名。


    但,能沟通么,她不确定。


    “你叫什么啊?”


    几乎是在问出声的那一刻,贝芙怔住。


    【言语】


    【具名:名字是眼睛看不见的烙印——已获得真名的眷属,一切隔阂对你无效。】


    打破物种语言上的差异,还是什么其他隔阂?


    一星微弱的鹅黄光点从她的指尖溢出,精准落在围着手指飞舞的蜂上。


    它更加用力地扇动翅膀。


    原来轰炸机的动静,是这么来的。


    贝芙有点头晕,眼前一黑。


    胖乎乎的发光熊蜂似有察觉,恋恋不舍地绕着她又飞了几圈,然后飞往壁灯上沾了沾水,又落在小床旁的桌面,慢慢地写出了几个字符。


    Orson。


    圆滚滚的水痕,最大的那个O和停住不动歪着脑袋看她的熊蜂身体一样大。


    果然和她想的差不多,虽然不太明白这能力具体的运行机制,但只要有用就行。


    少女唇瓣开合:“奥森?”


    话音未落。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桌子另一侧的小黑球慢腾腾蠕动过来,一屁股坐在激动晃动身躯的熊蜂脑袋上,压了个结结实实。


    “……”


    贝芙莫名有一种家里宠物不合的感觉。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掉。


    开什么玩笑,这俩家伙都不过只是可以变成人形的非人类生物,这里只有她是不折不扣的人类宠物罢了。


    绝不能被它们蠢萌的外表蒙骗。


    奥森艰难地在某球的屁股下尝试爬开,完全爬不动,心里记下第二笔账。


    “你和贝芙有什么关系?”楚乌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仗势欺人,这是他和贝芙的小家,任何外来者会带来的潜在危险都将扼杀在萌芽阶段。


    奥森的六条腿都在用力。


    这偷走女王的死黑球,绝对居心叵测谋划着什么。


    “你能听懂贝芙的话。”


    呵,愚蠢的球型异种,如何能够理解高阶虫族独有的精神意志传达这样的高级沟通方式——不对。


    奥森回过神来,这家伙为什么能他毫无障碍的交流,他的精神屏障呢?


    楚乌感觉被压住的虫子僵住不动了。


    然后,他听到了这只生物进入屋子内说出的第一句话。


    “哦~你听不懂?”


    十足的嘲讽意味。


    楚乌:“……”


    谁说他听不懂的,翻译器又没坏。


    “起开吧你。”奥森一拱,终于把身上的家伙拱开,“她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拥有我的真名,我们当然可以正常沟通。”


    果然和他的猜想一致——这只生物,也许和贝芙有不浅的亲缘关系。


    那么……


    楚乌往后一震,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毛都写着凝重:“你是她的生父?”


    这只球是神经病。


    奥森翅膀抖了一下,又抖一下,确定了这个事实。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从天而降一只扣下来的篮子将他和这只脑回路不太正常的家伙关在了一起,颠簸起伏中他们左滚右滚,拎着篮子的人大概是在楼梯上移动,然后,停下来了。


    “小黑,好好照顾奥森。”贝芙确定篮子里的黑毛球听懂,继续说道,“我希望你们和谐相处,也许它的主人会来找它,呃,总之,我希望我能有一些时间独处。”


    「照顾。」


    「好好,一起。」


    「我,一个人。」


    楚乌非常认真地上下晃了晃他的身体——这代表人类点头的动作,意味着听懂了。


    “OK。”说完,贝芙也点点头,又顿了一下。


    怎么感觉自己和神经病的地位一下子颠倒了?


    这一系列有些超出预期的行为让她的大脑忽然冒出一个很荒唐的想法。


    如果……


    她是说如果,直接管这家伙要那颗核的话,会不会比自己动手杀了它再掏简单得多?


    毕竟瑞文曾说过:“任何人类能够接触的武器都无法伤害到它们。”


    贝芙回到了阁楼,关上门。


    她掏出床底下的小沙盘,一边想,一边在上面涂涂画画。


    先画了一个圆形,再在上面添加几根毛毛,然后画了一把刀子……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画面上毛球已经被小刀切成两半,中间上方画着一颗更小的圆球旁边打了个勾。


    呃……潜意识给它开膛剖腹了一遍。


    算了,一想到对方的智商可能不怎么高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贝芙偷偷把沙盘又塞回床底下。


    殊不知在她把沙盘塞进去的下一秒,床底的地板裂开了一张嘴,一条粗硕的神经元把小盘子直接原模原样吞掉,送到了另一边。


    依旧是一只小球的楚乌两条黑毛交握放在胸前。


    刚刚在篮子里的短暂不友好沟通里,他已经确认了这只低级生物的来意,并且达成了一致的共识,那就是——更好的养贝芙。


    当然,他否认了自己猜测的生父身份。


    楚乌大胆猜测,对方是惧怕自己出于为贝芙鸣不平的心理而杀死他泄愤才否认。


    但没有关系,人类世界大部分雄性都是只管生不管养的,这家伙在贝芙成年之后找回来的行为虽然不道德,但看在贝芙的面子上,勉强也可以接受。


    楚乌认为:可。


    既然贝芙提出让他好好照顾对方,那么,作为贝芙的未来伴侣,他应有些自知之明,当然也会将贝芙的希望做到最好。


    尽管对面是个垃圾父亲。


    此时此刻,沙盘被黑色的触爪小心抬起放在一球一蜂的中间。


    奥森:“做什么?”


    楚乌:“制定更加了解贝芙的计划。”


    奥森发不出满的嗡嗡声:“你这种行为和偷看孩子日记的家长有什么区别?”


    暴露了吧,只管拈花惹草而不负责的低等生物。


    楚乌认真回答:“我没有孩子,但某些生了却不好好养孩子的家长除了虫渣再没有更恰当的形容词比喻。”


    奥森扭头就要飞走——他跟这种脑回路奇奇怪怪的智障没有共同话题。


    “我认为,贝芙画的好像是你。”楚乌话音未落。


    奥森在空中迂回扭了一个肥美的椭圆,完美落地:“那还用说,不是我难道是你吗?”


    “你看,这个不完美的圆形身材,只能是你,我是标准的圆,还有这些杂乱的线条,代表着你身上的短毛……”


    奥森趴在沙盘的边缘,看着那颗球伸出的黑毛指指点点。


    虽然好像有道理,但是这怎么听,怎么有点不太舒服。


    楚乌又指向圆球边上挨着的长条形图案:“最重要的是,有翅膀,这多么生动的寥寥几笔勾画出你的形象,充分证明了她下笔之时对你想要达成的这件事情足够认真,轻松就能画出表意的图案。”


    “嗯……”奥森觉得他说得太对了,翅膀更加兴奋地抖动起来,“女,咳,咳咳,贝芙需要我。”


    “没错,所以,你该产蜜了。”


    奥森:“嗯?”


    楚乌:“没错,注意看,这旁边的一滩更不规则的圆,代表从你身体里取出的某样东西,据我所知……”


    他看过的科普视频有讲到,人类世界的蜜蜂是益虫,一种会产生甜味营养液体的昆虫,既然都是蜂,那么最基本的功能应该大差不差。


    贝芙一定是对他产生了这方面的好奇,但又出于陌生的距离感,而不想贸然开口。


    楚乌善意地提醒道:“蜂是可以酿蜜的。”


    “打断一下。”奥森抖擞了一下饱满绒毛的胸腹,“我是雄性。”


    “所以呢?”楚乌不明白他强调性别的意义。


    “我不酿蜜。”


    熊蜂的腹部微微鼓胀,透明的翅膀像是风中含苞待放的花蕾般轻轻晃动,连说话的嗡嗡声都缓缓变小。


    奥森有些羞涩:“但是,但是……”


    “真是无用的生物。”楚乌根本没给他机会说完,两根黑毛一拖小盘子,把沙盘夹着扭头就走。


    奥森吧唧掉到桌上,一骨碌翻身爬起来:“真是没素质的异种。”


    他又不是专司劳作的工虫,虽然他自己没有办法酿蜜,但蜜水不过是给工虫幼崽喝的东西,他能为女王提供的远不是蜂蜜能比的。


    奥森不服气地飞到某只黑球身前:“我能给她更好的,但我需要变成人形。”


    楚乌欣然同意:“可以。”


    即便他还不能恢复人形拟态,但提前观摩学习为未来做好准备也是必要的-


    是夜,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阁楼房门前,高大健硕,将一扇门完美堵了个严严实实,他的脚边,有一坨黑色的毛线球。


    奥森:“你一定要跟着吗?”


    楚乌:“我需要确保贝芙的安全。”


    好吧,正常在巢内,哺育女王也是在其他王侍的包围中安全进行,事发突然,既然是在球怪的地盘,交由一只球怪来担任这项任务也不是不行。


    而且……


    这家伙应该不会被信息因子影响,如果在巢中,他还需要时刻提防着被狂热吸引的其他雄蜂,防止他们被女王因进食而散发出的索求气息吸引到冲昏头脑,做出失态的事情。


    “那么,希望你一会儿能有点自知之明。”奥森伸手就打算直接拉开房间门,一句话止住了他的动作。


    楚乌:“你这样很没礼貌。”


    奥森额头青筋跳了一下:“所以呢?”


    楚乌蓄力弹起,两根小毛毛手精准抓住门把,用一条触爪轻轻叩了叩门:“这是敲门,你应该学习一下必要的人类礼仪。”


    里面传来少女轻巧的脚步声,和不确定的疑惑:“谁?”


    第43章 浆液


    小黑球挂在门把手上, 顺着缓缓拉开的门晃晃悠悠。


    楚乌:“你最好站远点。”


    奥森:“为什么?”


    然后,拉开的房门里喷出一股水柱精准地冲向他的面门。


    “……”奥森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作为一只蜂,他真的很讨厌水。


    “抱歉。”贝芙把形状奇怪的壁灯水管藏到身后。


    这屋子里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类, 会在大半夜敲门的对象……她还真没想过是白天捡的熊蜂又变成了人形。


    奥森一甩头怒视着挂在门把手上的那只球形生物, 眼里分分明明写着:你早就知道?


    当然,这屋子里的每一样家具都有他的控制神经元。


    楚乌并不搭理他, 轻盈地落在地上,有弹性地弹了几下。


    贝芙这才注意到小黑。


    在夜半时分, 她的房间门前,出现了一个面容俊美, 身材高大的男人……和一只球。


    其中一个是怪物,另一个,也是怪物。


    这很难不让人想到,它们是不是同时约好了来分吃自己这只没几俩肉的小夜宵。


    阁楼的小窗并没关紧,带着湿润水汽的夜风吹过,贝芙只穿了一条睡裙, 她打了个激灵。


    门外的一人一球同时上前想要往里进,却在门框处,被没有完全打开的门卡住……


    楚乌:“你的臀部和胸部弧度连带着肩腹都超出人类雄性的正常标准区间,我的建议是你应该减肥。”


    奥森:“我又不是人。”


    唧唧呜呜的叫声和奇怪声线的嗡鸣此起彼伏。


    怪物之间,居然是没有语言隔阂的么?


    这画面有些好笑,但贝芙有些懵。


    她还记得, 奥森能理解她的说的话, 还用水迹画出他自己的名字。


    “你……”她把门拉开, 又捡起地上的小黑毛球, “有什么事么?”


    从睁开眼看到她的那一刻起。


    奥森就清楚知晓——他们的女王,定是经历了无法想象的苦难, 才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只拥有人类的形态,连精神力都是一副脆弱的模样,就像眼前……


    少女的皮肤白得几近透明,水润的一双棕黑色眼睛盛着浅浅的疑惑,柔顺的黑发披散在脸颊肩膀两侧,材质不明的轻薄布料并不透却勾勒出美好的身型曲线。


    尽管人类的发声器官是如此单一,她柔柔的语调声线依旧如清晨的露珠般干净美好。


    【何事?】


    奥森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响起在寂静的夜,连带着身体里的血液也一并共振轰鸣。


    她在问询他的来意。


    楚乌懒洋洋地趴在贝芙的胳膊上,垂下两条小毛手:“是你要来的,说话。”


    真是煞风景的家伙,不过奥森注意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少女手腕上的手环亮起之后,这只球怪才像是接收到信号一样反应过来。


    物种的隔阂,多么可悲。


    愚蠢的球形生命即便窃走女王,也无法亲近她半分。


    “您。”


    贝芙听见眼前男人迟疑的话音。


    奥森的声音和他这个人的外表一样,透露着莫名的野性,但又有另一种怪异的感觉。


    “您进食了吗?”


    “呃……”贝芙不愿多想,将这种感觉归结于他非人类的身份。


    大半夜的,问你吃了没有?


    用脚趾头想,现在也不是一个合适的聊天时机,只会让她回忆起几分钟前的猜想——怪物的夜宵。


    她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指尖搓了一把黑球上的毛毛:“有什么事情吗?”


    一瞬间,楚乌感觉自己幸福地要升天。


    他忽然觉得在余下的生命中保持第三形态也没什么不好的。


    “您需要进食。”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产生的错觉,贝芙清楚看到奥森说完这几个音节之后琥珀色的眼眸变得更加浓稠,仿佛蜂蜜将要从里面要流淌出来。


    潮湿的空气中,那股本就齁甜的味道骤然馥郁,源头是眼前的男人,一只甜味的蜂。


    楚乌若有所思,人类的感官非常迟钝,少女小小的鼻子根本嗅不出来,所以,这家伙是准备把它自己当成食物吗?闻起来不算特别好吃,但也


    “我不饿。”贝芙后退一步。


    话音未落。


    咕~


    肚腹的反应无法掩饰,在这样安静的空气中,咕咕响起的声音响亮极了,可她明明已经吃过晚饭。


    “您的精神力已经干涸太久,在漫长的岁月中,我时刻准备好,为这一刻。”他凝注过来的眼眸划过一丝奇怪的情绪。


    很复杂,像是悲伤,又更似喜悦。


    她并不陌生,这样的情绪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感受过,是在哪里,是在什么时候?


    贝芙微微怔了一下,但奥森接下来的话让她从回忆中抽了出来。


    “请您享用,头颅,胸腹,四肢或是躯干……”


    每个字都能听懂,怎么连在一起就理解的那么费力呢?


    她又不是什么食人族。


    “不,不,我对你的身体没有任何食欲。”贝芙挣扎着用最直白的话语拒绝,“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吃,我是说,你提到的东西。”


    “是吗……当然,一切都随您的心意。”他手掌攥紧又松开。


    他说:“我的女王。”


    好似一颗闷雷在头顶炸响,把贝芙劈得外焦里嫩。


    她短暂地深呼吸,手指都用力捏紧胳膊上的毛球——尴尬,尴尬得她手指没有地方安放。


    太尴尬了,尽管她也有过青春期中二少女的梦,但当一个帅得不像人的男人,一本正经无比严肃地说出那四个字。


    她还是有想找条缝钻进去的冲动。


    被捏得软趴趴的楚乌正在用神经元认真地记录奥森刚刚说出来的内容:「投喂虫子的头部、胸腹、躯干、对贝芙的精神有好处。」


    “不要那样称呼我,我叫贝芙。”


    “但您……”


    “不要用您。”


    “好的。”奥森的眼睫微微颤动,流露出羞涩的直率,“贝芙。”


    名字,是眼睛看不见的烙印。


    ——就像是一个信号。


    一瞬间,空气中某种无法察觉到的东西缓缓流淌起来,顺着少女的鼻息,深入肺部,再到血液,直到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收缩分裂的细胞。


    贝芙在这一刻,意识到他说的精神干涸,是什么意思。


    她开始咽起了口水……


    这种感觉,和神经病快要把她饿死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她的胃并没有那种火烧火燎的饥饿感,而无形的火,像是在大脑的每一寸褶皱里焚烧。


    贝芙踉跄了几步,一手撑着额头,坐在床沿。


    楚乌靠在她的身边,没有嗅到任何负面的情绪,相反的,她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奇怪的迫切。


    奥森:“不会有事的。”


    他屈膝蹲在她的身前,轻轻牵起少女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一种温热的柔软感,从接触的部分蔓延到他的身体其他地方,尤其是鼓胀的胸腹,连带着喉咙,仿佛都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缓缓堵塞。


    奥森站起来,欲倾身上前。


    贝芙手蜷在胸前,偏开了脸。


    距离太近,她在抵触。


    她需要食物,需要滋补精神力的营养,她需要着他,可她却本能地在抗拒。


    贝芙侧开了脸,也就看不见此刻奥森琥珀色眼瞳中的晦暗神情。


    如果是菲萨在这里,会做的比他更好——用那双翅膀构筑出一个绝对完美的幻境,让眼前的少女欣然享用她本该拥有的一切。


    只是短暂想了一秒钟,胸口传来的细微拉扯感将奥森唤回现实。


    她并没有口器,也无亲自采撷的意图,那么他就应该做到自己的本分,即便这个并不算正常的过程将失去一些他应该得到的安抚与回馈……


    于是,他稍微退开一些,调整了一下姿势,跪在床前。


    又攥住她放在胸前,稍稍蜷握起来的手指,克制地轻吻。


    一种被珍而重之的感觉,从相交握的手传到贝芙的脑海。


    她眼睛眯起来……


    湿热的指尖,忽然感觉到了一些规整的凸起。


    准确的说,是她的手指感觉到了一排细小柔软的凸起。


    指尖探进口腔,触到缓缓复苏功能的腺体,它们已经饱胀到了一个临界点,只要一点点轻微的力道,比如柔滑的舌尖稍稍抵弄触及,就会泌出新鲜的浆液……


    此刻,少女修剪圆润齐整的指甲毫无章法的轻轻戳碰,对于它们而言,无疑是有些过于粗鲁,丝滑的浆液在接触到指腹的瞬间,将其中蕴含的精神力缓缓渡过去。


    足够了。


    奥森将她的手拿开。


    处于餍足状态的贝芙有些迷朦,看清自己指间上的……


    长长的银色丝线,晶莹剔透,略有些粘稠。


    奥森什么也没有说,眼神却在传达一个意思:要尝尝吗?


    就像几分钟之前,他的眼神中毫不掩饰的另一种直白邀请。


    明明只是几根手指的接触,这画面,让耳朵脖颈都滚烫口干。


    但是,这是口水啊救命……


    贝芙的大脑宕机一秒,回过神来,疯狂甩手,直奔楼下的沐浴间。


    而这一切,都被某只球尽数看在眼里。


    “反哺?”楚乌心情复杂,用于记录的神经元呆滞地僵住,跪在床前的这只生物胸腹部分的腺体尤为涨大,很明显,那些流出来的液体已经将衣料打湿。


    好浪费。


    “泌乳?”他有些疑惑,“为什么不直接喂给她。”


    “不是反哺。”浑身湿漉漉的奥森再一次变成熊蜂的样子,晃晃悠悠飞到桌子上,吧唧一下虚脱趴下,“怎么可能让她吃我吃过的东西。”


    浆液只是一种媒介,贝芙只要接触,就能够吸收上面的营养,以及……


    他自愿滋养女王的精神力。


    奥森嗡嗡着认真回答:“我拥有泌乳的能力,但没有必要,我不会违背贝芙的任何意愿。”


    他能够从信息因子里感受到对方理智上的抗拒。


    楚乌:“那你变回来,我找个东西帮你把多的装起来。”


    奥森:“……”


    第44章 爱欲


    楚乌没有从奥森的身上获得任何乳液——对方宁死不屈。


    等一蜂一球从阁楼飞下来的时候, 发现少女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想要的不是蜂蜜、糖浆、或者你猜的其他液体。”奥森落在沙发扶手上,“即使是在睡梦中,她的精神依旧很活跃, 像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


    是因为之前的虫潮, 死伤人类太多造成的心理阴影吗?


    楚乌打开神经群络。


    贝芙的宝贝:「我昏迷的那段时间里,贝芙是谁照顾的?」


    小甲必暴富:「天呐, 楚乌大人换昵称了。」


    小乙不想上班:「好肉麻。」


    丙丙不是饼:「我也想换一个,前辈不给我通过置换接续神经元。」


    贝芙的宝贝:「你想换什么, 我去和前辈说。」


    丙丙不是饼:「狂舔贝宝玉足,或者……贝芙的狗, 大人觉得哪个比较合适。」


    贝芙的宝贝:「驳回。」


    前辈:「我就知道不会同意,对了楚乌大人,贝芙那段时间都在诺唯养伤。」


    小甲必暴富:「瑞文博士给贝宝做了记忆整理,或者精神安抚。」


    小乙不想上班:「骗钱的。」


    楚乌粗略检查过,贝芙的记忆没有修剪的痕迹,他并没有贸然窥视更深层的地方, 以她现在的身体强度,根本承受不了。


    小甲必暴富:「嗯,我和小乙的看法相同,似乎是没有什么作用,她当天下午一直在发抖,在小乙身上睡得也不安稳。」


    丙丙不是饼:「不是有叫声转换器吗, 大人您也许可以等等, 她会说出自己的诉求。」


    楚乌迟疑了。


    从那只圆屁股虫子的阴阳怪气嘲讽来看, 叫声转换器一定有问题。


    前辈:「对了, 还有一件事情,今年的冬汛潮期估计会提前, 调查检测到裂隙波动前所未有的频繁,具体提前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


    楚乌回了个好。


    但所有人都清楚,如果不能解决贝芙的心事,他根本没办法好好上前线。


    神经群络里死寂了几秒钟。


    那头有个不怕死的终于打算解决问题的关键。


    小乙不想上班:「大人,您应该知道贝芙只是一只宠物,而不是可供选择的伴侣吧。」


    楚乌盯了这行字几秒钟。


    紧接着,几条色彩不同的神经元冒出接二连三的奇怪话语。


    小甲必暴富:「嗯小乙的说的对,大人,莉莉小姐不合适的话……难道,大人您喜欢的是同性?」


    丙丙不是饼:「或者其他非生命生物?至少贝芙是不行的。」


    楚乌浑身的毛都炸开,焦躁地在沙发边上的地毯上爬来爬去。


    贝芙的宝贝:「为什么不行?」


    前辈完全忍不住:「你难道是对宠物有冲动的变态吗?」


    楚乌:……


    他是完全不会说谎的类型。


    而且,事实证明,他已经无法控制这样的食欲冲动——他差点吃掉了贝芙。


    沉默许久。


    贝芙的宝贝:「嗯。」


    小甲正和前辈呆在一起。


    两只球陷入了石化状态。


    这边正在出收集雨水鱼睛石任务偷偷摸鱼联络的小乙一钩爪握碎了兜网——“嗯哈!我就知道,我的书不会有错。”


    小乙不想上班:「除开生理本能,如果您真的对她萌生了情愫,我是支持您去尝试的,建立跨越物种的深厚感情纽带,并非没有可能。」


    楚乌没想到小队里第一个支持他的居然是一直都对贝芙态度冷冰冰的小乙。


    「《水X物语》.pdf【已接收】」


    「《他是虫》.pdf【已接收】」


    「《真爱若血》.pdf【已接收】」


    小乙不想上班:「第一本是讲人和水怪恋,第二本是人虫恋,第三本更带劲,食欲与爱欲的交织,都可以慢慢看,我还有很多……」


    红色的神经元兴奋到微微晃动起来,被玫瑰色的神经元猛地勒紧。


    前辈:「小乙你再耽误下去,任务做不完要延期了。」


    小甲必暴富:「楚乌大人,艺术和生活有壁,请您绝对不要乱来。」


    楚乌已经关掉了神经群络,抽出小乙发过来的最后一本书。


    那是一本主题很怪异的故事书:以人类血液为食的血族男主,和身为普通人类女孩的女主,它们之间产生了感情纽带,最后还在一起了。


    楚乌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女主产生感情的途径。


    因为意外,男主给女主喝了他的血,而血族的血液会让普通人类感到对方疯狂的魅力——女主在这种情况上爱上对方,实在是很正常的结果。


    但楚乌无法想通男主的脑回路:一个活了两千年,虽然和他比起来不是很久,活了两千年的生物,吃过的食物数不胜数,却独独对女主这只,呃,稍微漂亮一点只能说是粉嫩可口的“小猪排”产生了特殊的情愫。


    这说不通。


    爱,是对某种事物或对象,自然而然产生特殊且深厚的感情纽带;欲望,则是想要或达到某种目的。


    他爱贝芙,这毋庸置疑。


    可他到底是因为那种被她轻易勾起的空洞食欲才爱贝芙,还是因为他先爱上了贝芙,所以才觉得她闻起来很香?


    亦或是其实两者都有?


    就在他正费解的时候,神经元接收到了一连串不同的私聊消息。


    前辈:「人类就人类吧,但你不能再把她当成宠物看待了,伴侣和宠物是不一样的。」


    丙丙不是饼:「一口一个贝宝,这个昵称怎么样?」


    小甲必暴富:「大人,我建议您不要按本能行事,而是慎重地决定,做出一些能够提高求偶成功率的行为。」


    小乙发的最长。


    他还是第一次见行动派的小乙说这么多话。


    「楚乌大人,人类的情绪织就一张无比奇妙的网,而您无处可逃,甚至心甘情愿成为变态……我是说,当神经元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您调动身体行为的意志,就已经是那黑发小恶魔的俘虏了,我并不期待您赢下这场还没开始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的战争,但我会为您的勇气喝彩。」


    这又是什么意思?


    满脑子乱糟糟的楚乌把书塞回了肚子里,费力思考着,给三人发去了回复。


    前辈收到了一份保证,小甲收到了一个好。


    丙丙反复确认,得到自己被无视的事实,狂炫五顿夜宵。


    而这边,发完消息并没有得到回应的小乙正端端正正伸出钩爪给大雨中捞来的鱼统一解剖鱼睛石。


    直到他处理完所有的鱼,轻点数量合格之后,某条神经元抖动了一下。


    贝芙的宝贝:「我明白了,谢谢你的加油。」


    呃……


    大人明白了什么?他虽然支持,但根本不看好啊-


    第二天清晨。


    还没有完全醒过来的贝芙先感觉到了鼻尖上毛茸茸的痒意,就像是落了一片羽毛。


    她睁开眼睛,发现头顶悬着一只蜂。


    胖胖的熊蜂看起来本就飞得费力,此时此刻,它的小细腿上还挂了个晃晃悠悠的黑色毛球。


    昨天晚上的接触让贝芙没办法把这只熊蜂当成一只普通的蜂看待——它能变成一个男人,还捉着自己的手……


    虽然更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呃,不能细想。


    贝芙往后挪了挪。


    熊蜂往前飞了飞,它们似乎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楚乌通过某种非常正当的手段与奥森达成了协议——它要负责翻译自己想要说的话,否则仅仅是提供食物的价值根本就不值得在这个家留下来。


    贝芙坐起来,跟着它们来到了餐桌前,桌上放着一小碗的清水。


    “怎么了,小黑出什么问题了吗?”除了身体原因,她想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不自己走路,而是把客人当成坐骑。


    奥森甩开楚乌,沾了点水,慢吞吞在桌子上开始爬:它有话要说。


    还画了一个箭头指向小黑毛球。


    “!”终于来了,短短半天让她一只宠物爬到主人头顶上作威作福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贝芙小鹌鹑一样缩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嗯。”


    然后,她看见小黑球唧哝了一声,熊蜂的小身子出现了一个非常拟人化的动作,呆住半秒钟,有些不满地左右晃动。


    然后,它画出了一个标准的单词:sorry。


    并且,一旁的小黑球依旧在叽叽咕咕,熊蜂爬行地速度变快,整整齐齐写了好几排,全是道歉的话。


    贝芙:“……”


    呃,她知道奥森为什么无语了。


    “如果你真的抱歉的话,我是说,过去那些不太好的事情,我们以后有机会可以好好谈谈,但现在我不是很想聊。”她要想办法把兰利救出来,浪费时间沉浸在痛苦里没有任何意义。


    它们似乎又沟通了一下,原本坐在桌子上的小黑球丧丧地瘪成一小滩。


    ——你有心事,我们想帮你。


    奥森偷偷把我换成了我们,反正某只球也不会知道。


    “是的,我……”贝芙喃喃,松开手又握紧,握紧又松开,不知不觉摸到了脖子上的项链。


    取下来的坠子,冷凉的温度提醒了她。


    所以,真的没关系吗?


    只是她想要做的事情,它都会办到,直接命令,效率会很高吧。


    “我想。”贝芙握紧坠子。


    给它喝这个。


    它会喝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给无知的白雪公主卖毒苹果的巫婆,明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毫无愧疚之心。


    她摇了摇头,把手里的东西丢进餐桌旁的垃圾桶里:“不,没什么。”


    奥赛看出贝芙的为难,同时也听到少女精神力凝成意志中盘桓不去的焦虑。


    【我想让它喝下去。】


    【我不想让它死。】


    【不,它不会死。】


    怎么能够让女王为难?这只球有罪。


    贝芙揉了揉眉心。


    她听见熊蜂嗡嗡了几声。


    第45章 金乌


    下一秒, 还坐在桌子上的黑球,跳进了垃圾桶里,直接就伸出了两条毛毛小手把盖子拧开咕咚咕咚往张开成两半的身体里倒。


    “不。”贝芙快速把它从垃圾桶捡起来放在手掌中, 推动摁压也许是肚子的部分, “快点,吐出来, 那是垃圾!”


    它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黑黑的一坨。


    贝芙松了口气, 把它放在桌子上。


    一蜂一球又开始交流起来。


    ——你并不高兴,为什么?


    “我还需要一样东西。”贝芙微微动弹的手指不安地蜷缩起来, 她并不确定瑞文说的核对于球形怪物来说代表着什么,但那也许是很重要的东西。


    但它已经喝下那玻璃芯里面的液体了,自己还有什么好假惺惺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那团像是在期待着她说出什么要求的小家伙,努力提醒自己,这没有什么不对, 只是为更高效达成目的而已。


    贝芙看着自己手指上的倒刺,将那句话极快地说出来:“我需要你的核。”


    甚至都没有迟疑……


    在熊蜂嗡声停下后,上一秒还滩在桌子上的小黑毛球,一骨碌坐了起来,两条毛毛扎进身躯里,做了一个用力拔出的动作。


    啵!


    它在痉挛抽搐中掏出一块比整个毛毛身体还大的奇怪石头, 上面还缀连着透明的丝线, 像是连到它的身体内部, 它没有犹豫, 直接全部扯断。


    一瞬间,贝芙能够感觉到, 桌子上的小毛球变得萎靡,黑毛上浅浅流动的金光消失不见。


    所以瑞文要的核,就是这个平平无奇,石头一样的东西?


    它只是歇了一会儿,有些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继续忙起来,细小的黑色影子一样的触爪从身躯的不同角度伸出,像是在打磨那块石头,直到变得如同鹅卵石一般光滑。


    有一个古怪的猜想浮现在贝芙的脑海,是否她现在要杀人,它都能直接给自己递刀?


    她目光移动……


    小毛球注意到她的视线,抽空挺了挺胸。


    贝芙的眼皮仿佛被蛇蛰咬般跳动了一下。


    她默默把视线收回来,不用怀疑,这家伙肯定还会帮忙埋尸,不,也许会直接吞掉,然鼓起毛茸茸的肚子做出期待的动作……


    贝芙不由得回想起过去那些天的日子,确实,在她或者兰利主动提出要求的时候,神经病从来没有拒绝,甚至可以说得上予取予求——它一直对他们都很好,以它认为的方式。


    而她却在践踏对方的信任,踩在这份无限度的纵容上,无视可能对它造成的伤害。


    【我利用它。】


    绕着黑球飞舞的奥森感受到女王内心纠结的情绪。


    思考片刻,他恍然大悟。


    这只球形异种,同样臣服于他们伟大的女王,已经成为供女王驱使差遣的奴仆,虽然没有他有用,还无法和女王建立精神链。


    该死,那么这家伙为什么没有一点点自知之明。


    “献上礼物的时候,应该匍匐着亲吻她的脚趾,不,对于身为异种的你来说,亲吻拖鞋就差不多了。”奥森精神抖擞,嗡嗡飞舞。


    亲吻脚趾超出贝宝现在可以接受的肢体接触了——他昨天才被踹过。


    楚乌无视掉吵闹的嗡嗡声,终于把核上粗糙会硌手的神经元都清理掉切碎,连带着最外层的表壳都擦圆润,防止她玩着会伤到自己。


    然后,他确保没有一丝防御神经元还在上面,非常小心地放到了她的手上。


    当那颗看起来和鹅卵石没有分别的石头落在手掌上的时候,贝芙产生了一种错觉,在她的手里,好像躺着一颗缓缓脉动的心脏。


    冰冷的心脏。


    奥森从少女手中拿着的东西上感觉到一股浓郁到可怕的力量:“你确定,这对她没有影响吗?”


    楚乌:“没有。”


    他想,他发现了一件事情的真相,但还不太确定。


    楚乌:“但你碰到的话,可能会失去理智。”


    围在贝芙手边有些好奇地飞来飞去的奥森差一点点就落在那颗“石头”上,闻言一个猛地升起。


    贝芙站了起来:“带我去诺唯,就现在。”


    一蜂一球交流过后达成一致。


    ——您应该先吃东西。


    贝芙用最快的速度干掉桌上的早饭。


    “现在,带我走。”-


    直到来到银光花海,贝芙感觉这一切进展得快到有些不真实。


    自己甚至都没有用上什么能力——如果【言语】的能力对球怪会有用的话。


    她坐在泡泡里,奥森落在她的膝盖上。


    而小黑……


    它变成了做饭时候的那个样子,圆润硕大的球形身体,表层有无数的黑色羽毛起伏金光流动,看不到眼睛在哪,三条触爪如影子一般在身躯下晃动着。


    楚乌能够感觉到,泡泡里的小家伙在注视着他,尽管他很想让背后长出眼睛同样温柔地回视回去,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就目前而言,他们的关系,暂时需要一定的距离来弥补,仅仅只是表达道歉,是毫无诚意的。


    贝芙并不知道它在想什么,只是看久了,觉得这样的它有点奇怪……


    和其他球怪比起来,它身上没有任何斑点或是肢体,更没有面部的器官,眼睛鼻子嘴,一个都没有,身躯也不像蓝白水母一样是湿湿滑滑的,至于那些羽毛,和奶黄鸡蛋球身上的绒毛看起来就非常不一样。


    只是短短一天半不到的相处,贝芙已经大概摸索出了这家伙的性格。


    它行动之间,更像是一只有些蠢的大型动物。


    也许,它和那些球怪唯一的相似点,大概只有身体是圆形?


    当它变成小黑毛球那种形态的时候,她很难很难把它和“神经病”联系起来,但现在,它这样庞大,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又再度出现。


    贝芙并不是什么坚强的人。


    她其实和其他的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在图书馆习惯了坐在一个位置上就会每个周末都早起提前排队为占到那个位置……


    但事情总是会有意外的,比如不是每次都能抢到同样的位置;比如本来才勉勉强强适应这个世界稀奇古怪的球怪,就遇上一波可怕的虫潮;比如才想着要好好弄清楚系统的底细,就直面幕后黑手瑞文。


    她明明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但早起排队却比不上前一天就用书本占座的人;杀死了本,他还能变成虫子;勉强捡了半条命,却被瑞文威胁。


    糟糕透了啊,她这种活在夹缝里的家伙,现在还拥有什么呢?


    贝芙感到手里的“石头”在微微发热,像是一只温驯蜷伏在掌心的小动物。


    膝盖上的熊蜂也抖动翅膀飞到她身旁的小沙盘里。


    ——你拥有我。


    ——你拥有我们。


    它圆鼓鼓的肚子沾了碎沙,歪着脑袋的动作像是在担心。


    能听见她心声的,眷属吗?


    熊蜂更加卖力地在沙盘上爬动。


    ——是的。


    贝芙陷入思考,她对自己现在拥有的能力还是感到非常陌生。


    直觉告诉她,【言语】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每一次使用都伴随着精神与情绪的透支,但她现在,并没有任何其他手段能够与瑞文对抗。


    不,也许还有机会。


    她看向前方的黑金色球怪,唇瓣开合。


    熊蜂掀动翅膀,发出嗡嗡震动的声音。


    ……


    诺唯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一人一球在通行电梯里遇到了瑞文博士的研究助理,对方头顶的彩虹发丝状触须欣欣然舒展开。


    研究员看向楚乌的身后:“是来进行精神安抚后的返检吗?”


    庞大的黑色球体像是没有听到,一言不发。


    反而是身型较小的人类少女上前一步,手腕上的叫声转换器光芒闪烁。


    「我来了。」


    「带着,瑞文,想要的。」


    研究员点点头,接续上某一条墨绿色的神经元,汇报之后欣然为这可爱的小东西启动电梯。


    贝芙深呼吸了几口气。


    直到再一次见到瑞文,大脑还是一片乱糟糟的。


    奇怪的是,白房间里的墨绿色球怪,只是过了短短一天半,表层的褶皱多到了一种看一眼就会起鸡皮疙瘩的恐怖程度。


    “非常惊喜,我没想到你的速度这么快。”瑞文的声音依旧是那种知性温和的中年女音,却隐隐约约透露出几分难以自抑的兴奋。


    “瞧啊,它这么温驯地呆在你的身边,就像是一条大型犬,看来我研发的傀儡药剂非常有用,也许我应该亲自给它灌下,噢难以想象你是怎么做到的。”


    贝芙打断她:“我要先见到兰利。”


    “可以。”瑞文头也没回,伸出一条墨绿色触须轻点光屏。


    洁白墙壁自发划开,金发少年依旧浮沉在当中显出的营养舱中,昏迷不醒。


    他还活着……


    “把兰利送回给。”贝芙顿了一下,“送回给他的主人。”


    “可以,不过不是现在。”瑞文不介意花费小小的耐心。


    反正植物人的状态,在那些球形生命看来与死亡无异,她已经给这男孩的主人发过脑死亡报告,等那只蓝白球怪放弃等待之后,她依旧可以慷慨地以折扣价格售卖给它一只新的人类,再慢慢回收这男孩身上的【潜能】。


    墙壁上伸出的机械臂将营养舱稳稳钳住。


    瑞文触须涌动:“那么,亲爱的小家伙,我会满足你的要求,但你是否该表现出到来的诚意,将我需要的东西给我了呢?”


    贝芙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伸出了手。


    软白的手掌上,是一颗鹅卵石般光滑的“石头”。


    “金乌的核,居然是这个样子。”瑞文头顶的两颗复眼热切亮起,她激动地伸出触须,又扭曲地抖动,“你是怎么拿到的,说说吧,我想听,孩子,你付出了什么?”


    墨绿色的粗糙触须卷上贝芙裸露在外的胳膊,很快擦出一片红痕。


    虽然说着想听,但她并没有给对方任何插话的余地,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噢,你看起来完好无损,每一寸肌肤都干干净净,没有淤青,没有针孔,不需要麻木的重复同样的动作换取一口食物或是让对方松懈习以为常。”


    本来温和沉静的女声絮絮叨叨听起来已经不复冷静,就像一个沉疴已久的人在不停剥开结痂的伤口,在这个过程里,享受新鲜的疼痛。


    但很快,瑞文冷静下来:“抱歉,我失态了。”


    她不该沉浸在对比当中,比较才会衬托出世界对人类的不公。


    自己已经足够幸运,即使是作为宠物,她也是一名身份为博士的球怪的宠物,现在她也将要完成自己更进一步的目标。


    贝芙:“你要拿它的核,做什么?”


    瑞文愉悦地裂开嘴角。


    成功近在咫尺,她不介意带着这帮助自己完成最重要一步的小鸟穿越最后的迷雾。


    毕竟,喜悦无人分享,也是一种寂寞。


    “亲爱的,你还不知道吧,它并不是标准意义上的球形生命,它被所有的球形生命奉为活化石。”


    “比起金乌,我更愿意称之为——星之子。”


    第46章 感谢


    “亿万颗星星概率渺茫出现的星之子。”


    “祂沉睡在哪里, 哪里的生命足够渴求期望,需要祂的降临,祂就会以呼唤的生命形式诞生, 祂来到这儿, 为球形生命们建立起新世界的秩序,被它们视为某种图腾的象征。”


    “祂, 成为了它们中的一份子。”


    瑞文的声音微微颤抖,连带着字幕也抖动起来。


    贝芙怔了一下。


    这听起来, 太过荒谬。


    她看向一旁的大黑球,那么, 这个脑回路不太正常的家伙是所有球怪的祖宗?


    瑞文激昂而愤慨:“若是这样的存在落在人类世界,绝不会埋在地里蒙尘,无论是作为人类的瑞雯,还是球形生命的瑞文,我,只是我, 我现在做得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墨绿色的触须,在贝芙手掌核的上方游动。


    少女身旁的黑色大球像是不安地往前挪了一下,又被一只纤细的手止住。


    瑞文浑身上下的褶子都在颤:“是我,在这一次提前把它挖出来了,采取各种实验驯化着它,才有了现在的样子, 它很听你的话, 就像它过去非常地听从P-139的话, 但试验品总会长大, 成熟,现在是采摘果实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 她完全没有迟疑,触须卷走,一把把核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听到少女带着担心的疑惑。


    “这样做,真的没有问题吗?”


    瑞文感受到力量在身躯中鼓胀翻涌,她想说,当然没有问题。


    她看见那女孩侧头的动作。


    “让她吃掉,真的没有问题吗?”


    贝芙偏头看向的是藏在某片羽毛下的小小熊蜂。


    奥森左右晃动,传递着楚乌的回答——没有。


    与此同时,贝芙听到噼啪挣扎的声音,像骨肉筋膜的断裂,又像是成熟过度的浆果,被挤压到……


    啪!


    爆裂的一声炸响。


    她大脑里响起一阵机械电波滋啦啦的动静,仿佛什么设备故障的声音。


    [系,系…系统……故故故故障。]


    再也没了动静。


    贝芙转头想去张望,却被两只冰凉的黑色触爪虚虚捧住脸,捂住耳朵,目光所及之处,都包围在漆黑的羽毛之中。


    羽毛缓缓散去,一地黏糊糊的绿色液体,与蠕蠕而动的碎肉,破裂的复眼不甘心地注视着她。


    手环依旧在工作,贝芙的眼前出现瑞文最后的质问。


    端庄的楷书与华丽的花体英文,字幕剧烈抖动,宛如发出这声音主人的不甘——“为什么?”


    一直沉默的楚乌非常好心地回答道:“只是撑爆,你的意识会待在这些碎肉里,直到湮灭期结束。”


    他的核是能量聚合的实体,如果瑞文再谨慎一点,就会发现,她触碰到核的那条触须边缘已经星尘化。


    但她等不及。


    她夺取的身体已经处于湮灭期,而消化核的力量还需要时间,于是瑞文选择直接吃下去,而撑破岌岌可危的躯壳是唯一的结果。


    早在来时的路上,贝芙问他的核是什么的时候,楚乌就猜到了会是谁想要这个东西。


    也许是过去的实验形成一种错觉,好似他真的完全可以任由对方摆布。


    所有的实验,所有的数据,所有能够起作用的药剂,都只是因为他配合而已,他一直将核的能量波动控制在研究员界定为安全的限度当中。


    当他不想“配合”的时候,还有另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那就是暴力,如果不是因为贝芙担心兰利,事情会变得简单很多,但现在的结果也并不意外。


    楚乌不动声色地将地上的黏腻拨开。


    一小块碎屑飞到正在观察的熊蜂身上:“嗷,好恶心,所以说为什么不让我来直接宰了这家伙啊。”


    楚乌答非所问:“因为很恶心啊,她不会希望你脏脏的。”


    奥森抖了抖翅膀:“好吧。”


    楚乌哼着变调的小曲走向另一边,承认自己有小小的私心。


    在小乙送来的几本书里,他不仅看完,还看了不少书友宝贵的交流,尤其是《真爱若血》中横插一脚的男二,正是因为在危机解救女主,差一点点就要上位成功。


    虽然他不太明白上位的意思,但为心仪对象解决危机是当仁不让促进感情的好机会,这种事情不需要分享。


    贝芙跑向被机械臂钳住的营养舱,他跟在她的身后,用触爪把营养舱取下。


    同时,楚乌接续上几条神经元,分别发去消息。


    不一会儿房间内涌进好几只手持仪器的球怪,它们避开其中一处,谨慎地将地上的瑞文碎片残肢甚至连绿色的血都收进了容器里,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楚乌捡起地上的核,递给贝芙。


    后者摇了摇头,她本来就不需要这个东西。


    贝芙看看玻璃舱里的兰利:“他不会有事的,对吗?”


    漆黑的触爪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熊蜂在耳畔嗡嗡飞动,落在她的肩膀上像是在安慰。


    直到带着装兰利的营养舱下楼,贝芙都感觉脚步轻浮像做梦一样。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大黑球,看了一眼,又看一眼,看了又看——它身上的黑金色羽毛光芒黯淡许多,这也许代表那颗核取出来还是对它有影响的。


    贝芙简直没办法相信,刚刚就这么简单,压在心上沉甸甸的重担,就这么轻易解决。


    在这个世界,她没有可以信任的任何对象,甚至在几分钟之前,她在说出口的同时,就已经怀疑如实坦白的后果,会不会让它生气到用触须直接绞死自己。


    没错,她在抵达诺唯之前,牵住了它托住泡泡的一条触须,说出了一切。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


    它那漆黑哑光的身躯很难看出来什么表情。


    在那个时候,它只是同样这么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头发,像风拂过花瓣,几乎没有什么力气。


    同时,滚圆的小熊蜂努力在沙盘上爬出一连串的字符。


    ——不必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至少,真的应该谢谢它。


    “……”贝芙还没有开口,耳尖忽然动了动。


    电梯门开了。


    大厅有颗蓝白相间的球怪在疯狂滚动对着机器人滑来滑去狂甩触须。


    “把我送来的崽崽还回来,哪有治一下皮外伤就脑死亡了的,负责人呢给我滚出来!”


    “请您冷静。”


    “没见到我宝宝的一根毛之前我都不会离开这里一步,活要见人死要见灰!”


    服务机器人没有收到上级指令,只会机械性地回答同样的话:“请您冷静。”


    “冷静个破烂铁皮!”


    江云忽然一抽抽,触须卷动起来,往电梯的方向狂爬。


    “小漂亮!呜呜呜兰利宝宝!”


    楚乌伸出一条触爪抵住了对方想要贴到贝芙身上的软绵球体。


    江云湿哒哒的触须卷住玻璃舱不松开:“呜呜呜我就知道瑞文是个骗子,兰利不会被虫子吃掉脑子的,我给兰利戴上的手环都装了大哥研发的驱虫信息因子。”


    当有一只巨大水母在你面前一边发出咕哝的怪叫一边渗水,即使你知道它没有任何恶意,仍然会有些难以适应。


    贝芙一时之间忘了自己刚刚想要说些什么。


    直到她看见蓝白水母打开了营养舱抱出里面的人,脸色惨白的男孩子依旧紧紧闭着眼睛,松下来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拿开湿哒哒的触须,走近前去。


    金发少年湿滑的脸颊冰凉,胸脯毫无呼吸的起伏。


    ……


    “醒醒。”


    【醒来。】


    在无尽漆黑中茫然前行的兰利忽然一愣,察觉到周身朦胧的微光如微弱烛火,下一秒就要寂灭。


    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看向四周,想起来自己在哪,也许是地狱,或者,这里的生物称之为,深渊。


    明亮的蓝色眼睛映出无边际的昏暗,他张望四周,侧头尝试听清那个短暂的声音。


    “醒醒,醒醒!”


    【醒来。】


    少女急促的呼唤,让他感到紧迫的焦虑,为什么醒来,他明明清醒着。


    不知不觉,兰利发现他的身边聚集了无数细小的虫类,它们比他还要紧迫,不安刨动着灰白的沙砾。


    他想起来。


    这是……贝芙。


    低低的声音,带着浓重仿佛要满溢出来的悲伤,不,不要为他难过……他感受到的痛苦,与她过去经历过的那些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他就是个拖后腿的浑小子,一厢情愿地想要相濡以沫,却没有半点儿帮助到她——他连安德鲁的一拳都挨不住。


    兰利尝试张了张嘴,胸膛却闷闷地发不出声音。


    他停下了徘徊,怕自己迈步会再踩到地上的这些小东西。


    “你答应我的。”


    【应允我。】


    坚定,无可动摇的话语直击他的胸膛,从那儿生出盛大的光芒,从胸口,臂膀指尖,直到发丝,将要黯淡的微光再度点亮。


    刺目无比,他紧紧闭上眼睛,眼皮沉重掀动不开。


    他好想告诉她,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就算他没有等到,也没有关系,是他的错,是他太弱。


    他终于张开了嘴:“咳,咳咳,贝芙。”


    胸膛脖颈传来的温热让兰利眼睛酸涩:“我是个麻烦鬼,对吧。”


    “不是。”贝芙用力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又哭又笑地反驳,“不是,当然不是,笨蛋,你才不是麻烦鬼,你是个蠢蛋,刚刚吓死我了。”


    楚乌非常有眼里见的没有打扰两只沉浸在失而复得情绪中的小人类。


    他告诉江云,刚刚发生了什么。


    不过隐藏了一部分真正的瑞文博士被一个人类女人取代的事实,他只说是湮灭期提前到来,导致瑞文迫切希望从公司收容的人类身上汲取一种定义为【潜能】的能量保持稳定,兰利就是受害者之一。


    同时,是贝芙身上的【潜能】救活了兰利。


    江云非常气愤,简直难以置信,但想到大哥江姜最近的研究方向,却也当头一棒醒悟过来——人类的价值确实远远不止宠物行业的娱乐性质那么简单。


    许久,直到抱在一起的两个小人类分开。


    一条漆黑的触爪伸到少女的脸颊旁,为她擦拭眼泪,顺便不动声色地弹开熊蜂。


    江云取出一只铺满柔软毯子的小饲养箱:“楚乌大人,我得尽快带兰利去友爱医院检查一下身体,而这个,送给小漂亮。”


    他一边说着,截断一条触须的尖尖,非常灵巧地将半凝固的神经元拉成一枚蓝白色的小环。


    贝芙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送自己一枚宠物手环,眨了眨眼睛。


    水润润的眸子让江云颤抖地捂住自己不安扭动的身躯。


    救命,太可爱了。


    乖巧又努力地保护伙伴,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小人类。


    他在楚乌耐心告罄的目光中停止了蠕动,又扯出一点蓝黑色的神经元捏成挂在蓝白小环上的装饰。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一枚宠物手环了。


    如果小漂亮不是楚乌大人的宠物的话,他一定会尝试缔结更加深厚的感情纽带。


    “我希望她能够收下,这是我和二哥的感谢。”江云十分真挚说道,“里面有我收集的各种小玩意,还有一些彩钻。”


    楚乌检查了一下,拿给贝芙。


    贝芙接过,听见蓝白水母又咕哝了一声,带着兰利离开了。


    她想说些什么,却感到手上在震动,低头看见手环上有一处小屏幕显出了兰利的脸——这是个小天才电话手表?


    也许他们以后可以用这个交流,贝芙戳了戳手环,不出意外地听到了坐在玻璃箱里的兰利说话的声音,于是放下心来。


    她又摸了摸像是蓝黑小章鱼一样的圆鼓鼓挂坠。


    哗啦啦!


    大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各色水晶从她扬起的手腕处落下,直直堆到她的膝盖那么高,还在往下落,几乎要堆成一座小山,菱角分明的沉甸甸晶石在室内的灯光下折射出不同的彩光。


    贝芙有些疑惑:“这是,宝石吗?”


    楚乌:“……”


    很好,虽然他知道江章很有钱,但江章一向也很抠门。


    现在,家里最富有的是他的宝贝了。


    楚乌的触爪把彩钻都扫进神经元中贮藏起来,又轻轻把正在发愣的小人类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身躯凹陷处。


    被遗忘的奥森愤愤不平:“那我呆在哪里?”


    “哪里都可以,走吧,我们回家。”


    “谁要和你回家,我只追随贝芙。”


    贝芙躺在柔韧的黑色羽毛堆里,听见熊蜂的嗡嗡和一来一回的低沉咕哝声,忽然想起来自己没说出口的感谢。


    从银光花海出来,快要到家的时候,贝芙开始觉得很疲劳,连眼睛也睁不开,身子慢慢一点点窝起来。


    她小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又咬了咬嘴唇,翻了个身靠近内里——这也许是它能够感知的身体部分。


    贝芙用脸贴了贴没有羽毛的一侧,然后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楚乌大脑一片空白,身躯扭曲抖动一下,粘稠的黑水从每一片灰暗的羽毛里淌出来。


    第47章 幻象


    奥森惊了, 疯狂飞舞着把这货黏哒哒要流到贝芙身上的羽毛都用力推开。


    “一会就好,我冷静一下……”楚乌看了看自己的核,它好好的, 没有爆裂, 他又揪了揪自己的神经元,钝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梦。


    一种无比温暖舒适的情绪从核的深处一点点涌出来, 楚乌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幸福过。


    可爱的贝芙。


    主动贴贴的贝芙,香香软软的贝芙, 在他身体里睡觉的贝芙。


    可惜他现在不能变成人类的形态和她来一个人类世界标准意义上的拥抱。


    因为楚乌激动地抖动,黑色羽毛漏了一些, 冷风和雨水一起灌了进来,刚闭上眼睛没多久的少女打了个小小的阿嚏。


    本来贝芙现在的身体就脆弱,外面还潮湿得很,所以说他真的很讨厌水!


    奥森扇动翅膀用腹足将那些羽毛抓起来重新补上孔洞,又嗡嗡催促道:“快点回去,外面的条件太恶劣了。”


    楚乌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与此同时, 深渊。


    银发男人半转过身子,垂眸凝神看着那两扇破烂不堪的翅膀。


    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许久,久到前来的工虫都换过两波,而食物却没有半点被动过的迹象。


    精神空间的断裂,表明虫族又失去一位王侍。


    奥森留在了球形生命的世界。


    菲萨利乌斯终于收回目光,看向巢房外, 忙碌的“蜂”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它们已经失去了首领, 依旧在填补抹平王巢被风沙吹皱的外墙。


    奥森在离开之前, 将“蜂”脉的控制权交给了自己。


    他闭上眼睛, 进入空旷而贫瘠的精神空间。


    菲萨利乌斯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翅根翻涌着辣疼的嫉妒,嫉妒着“蛛”脉的疯子, 女王的离开直接带走它们的理智。


    没有理智,不必清醒,也就不用再一遍遍被无边际的幻觉折磨。


    他行进在白沙丘上,身后是翩翩飞舞的斑斓彩蝶。


    他抬起手,粉白的,蓝黑的,鹅黄的微弱色彩落在苍白修长的指尖。


    “今天来得比较晚。”菲萨利乌斯翅膀根部开始缓缓发烫,“等急了吗?”


    硕大的翅膀起伏,缓缓掀起,抖动出带毒的鳞粉。


    “蝶”脉的毒对属于“蝶”的他,亦有效用。


    能够麻痹精神的毒,菲萨利乌斯现在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真实,只想在这冰冷的残温里汲取一点点余烬般的热意。


    【我……】


    他反复咀嚼着,那从低阶虫群的精神力里回旋飘荡的轻柔声音,翅膀根处的刺痛感逐渐强烈。


    毒性在发作,只有这样,这种虚幻的真实才能带来菲萨利乌斯想要看见的景象。


    他拥有了很多个视野,视野之中却只有一个仿若磁石吸引着他无法离开的对象。


    笼在朦胧光晕中的珍宝,小小的一团,躺在碧绿的草叶之中。


    稚嫩粉白的脸颊弧度无比柔软,乌黑的眼珠随着他不停切换视野而张望过来,眨巴过去。


    菲萨利乌斯感觉到自己胸口在克制地震动,他并不想意识到自己在笑——这会破坏幻象记忆的真实性。


    【漂亮的色彩。】


    【好漂亮……】


    她在赞叹。


    他依旧在视野切换中,控制着自己上下飞舞着,晃动翅膀,将最纯粹浓郁精神力附着在抖落的鳞粉上,看着她努力伸着短短的小手,尝试捉住它们。


    “真棒。”


    几乎是在说出口的同时,菲萨利乌斯的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眼前的景象再一次消失不见。


    他猛然扭头看向身后的翅膀:上面瑰丽的鳞粉已经黯淡无光,呈现出病态的灰白色,连接肩胛骨的部分,更是流出了新鲜的透明液体。


    守候在房间里的工虫不安鸣动:“嘶嘶。”「您在出血。」


    “没有关系。”


    “嘶嘶嘶——”「您不能再沉溺在毒制造出的幻象里了,巢需要您。」


    “女王需要我。”


    “嘶!”「那是幻象,而非真实!」


    菲萨利乌斯温和地回答:“够了,我自己有分寸,出去吧。”


    工虫无法忤逆,低垂着触角离开了房间。


    为什么是幻象呢?


    那明明是真实的,他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她亮晶晶的目光,和全然的信服依赖感,就像过去她在他的怀里,安静地生长着。


    菲萨利乌斯仅仅就自私过这么一次,没有王侍知道,也没有任何一只虫族知晓,他与深渊裂隙交易的眼瞳,很偶尔的情况下,那些视野可以看到“她”。


    看到她还是小小一个白团子蹲在草坪上,粉嫩的指头和咿呀咿呀的嘟囔声笨拙为蚂蚁们指路。


    看到她脸颊还尚未褪去婴儿肥,坐在长椅上晃荡小腿。


    他忍不住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直到视野落下,触碰到她的发丝,感受到她安静匀长的呼吸。


    但是,他已经很久没看到她了。


    如果她长大,会是什么样子?人类总是长得很快,每看到一次,都几乎完全认不出她新的模样。


    菲萨利乌斯闭了闭眼。


    脑海中闪过一抹湿漉漉的画面——眼皮颤抖的少女看不清模样,周身笼罩着雨水溅起的微光,孱弱,纤瘦,却仿佛雨中凋零的蔷薇花瓣,下一秒就会随着昏沉滂沱的水消失不见。


    不,不会是那个样子。


    他温养着她的精神力,她会长得健康美丽,修长有力的小腿跑起来如草叶间跳动的小鹿,水润的眼眸温和光亮,无论在哪儿都璀璨夺目。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了。


    他有罪。


    但菲萨利乌斯不后悔,在失去她的那些岁月里,贮藏的视野记忆,是使得他唯一能够保持理智与清醒的毒,亦是绝不与他人分享的药。


    雪色长睫微垂,在仿若琉璃的眼瞳上映出阴影,空洞的眼眶里溢出清亮的一滴液体,很快没入男人惨白的下颌。


    他轻叹,声音低沉靡丽。


    “奥森,你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以女王之名。”


    “我会为你报仇。”-


    贝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睡在放大版的小黑怀里,而它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咕哝声,像是正在和飞舞的熊蜂商量着什么事情。


    它的身体和人形态的硬邦邦触感几乎没有分别,比血红细胞球硌得多,只是这么一小会儿,贝芙觉得自己落枕了。


    她拉了拉拦住的漆黑屏障一样的东西,想要爬出去。


    人类手掌的皮肤柔软又细腻,每一次接触都让楚乌忍不住回想起那曾经小小的一口——美妙无比。


    然后他新长出来的器官就被捏坏掉了……


    楚乌有些惆怅地把触爪收回来,看着小家伙爬下去喝水。


    奥森跟过去之后又飞回来:“刚刚说到哪了?”


    “饮食,如厕,洗澡,梳毛,下一个是驱虫。”楚乌打开他那本撕得破破烂烂的手札。


    奥森感到困惑:“呃,为什么要驱虫?”


    作为管理巢大小事宜的优秀“蜂”脉首领,只司巢内事务,而撕开各个世界裂隙后控制骨爪,包括提前了解生物弱点习性的任务向来都是菲萨在做。


    他并不了解人类。


    对人类世界的了解都是偶尔从菲萨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印象最深的就是人类低效的家庭结构。


    但贝芙现在是不折不扣的人类身子,所以他不得不和这只球怪学习……


    “因为会生病。”楚乌思考了一秒,驱虫剂用药片还是针剂式合适。


    之前把贝芙带回来的时候就该做了,但贝芙太抗拒,到目前为止,他甚至没有机会给贝宝梳理毛发。


    前辈说,他既然已经决定把贝芙当作伴侣,就不能再将简单地将她当成宠物看待。


    所以,楚乌决定结合起来。


    他要好好养她,也要认真地追求她。


    “可我也是虫。”奥森依旧在纠结。


    “应该不是你们这种虫,是一些抢夺人类身体营养的寄生虫。”楚乌下了定论,“驱虫定期做就好,这个我负责,不和你轮流。”


    奥森感觉到分配不均:“喂喂喂,怎么这样?”


    “下一项,是娱乐,等贝芙身体养好一点儿,我会定期带她出去散心,你待在家里看家。”楚乌无视了熊蜂不满的嗡嗡声,“人类需要家庭成员看家,这是很重要的。”


    当然,他没说他看到的视频里多半是犬类动物担任看家这一任务。


    都是活的生物,没有太大的区别吧。


    奥森还在计算。


    他获得了饮食方面的每日一次投喂权,贝芙一天吃三次,一次属于他有些少了;但洗澡和如厕方面自由度非常大,只要得到贝芙的同意,就能由他自己决定为贝芙清理的频率;打理毛发方面则要等这只球怪再考虑考虑……


    那么只是驱虫和娱乐上面让步一些,好像也挺划算的。


    楚乌合上他的手札:“差不多就是这些,你能够接受的话,就留在这里,不能接受的话,我可以把你送到诺唯,前辈会想办法把你送回地底的。”


    奥森落在了他的触爪上方,慎重地伸出一条脚脚轻拍,然后飞起在空中划出一个交叉符号——这代表达成共识。


    有点类似于精神链接上的订立合同,但鉴于楚乌并没有虫族精神力,所以这个合同的约束力仅靠双方自觉遵循。


    “我同意。”


    同时,奥森打了一个激灵,他飞到窗边。


    磨砂玻璃窗因为通风而打开,天地的界限都仿佛因这永无止境的雨而模糊。


    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在记挂着他。


    头顶忽然一暗,潮湿的细小水珠被拦截——少女伸手放了一只倒扣的小篮子给他当棚顶。


    贝芙松懈下来,瞥见窗边的圆滚滚小熊蜂。


    她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处理。


    第48章 爱称


    “所以, 你是为了找你们丢失的女王才来到这里?”虽然早有预感,这个眷属身份大概是能力偷来的,当得知对方的女王失踪许久, 贝芙还是有点小小的惊讶。


    奥森嗡嗡震动翅膀, 非常激动地绕着她飞舞了几圈,变成人形, 单膝跪地。


    “是的,我找到您。”


    贝芙并不认为自己会是什么虫族的女王。


    她微微蹙眉问道:“这中间,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奥森焦急地站起来:“不会有错。”


    贝芙一下子从俯视,变成仰视眼前虎背熊腰身高直逼两米的俊美男人。


    他脸上挂着一副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 两颗琥珀色的眼睛下一秒就要挤出水来。


    贝芙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有些尴尬地开口:“我想你一定是找错了,毕竟,我们连物种都不一样。”


    她坚信,这间屋子里如果说有什么生物能够当女王的话, 那么一定是小黑——星之子,听起来就很有逼格。


    至于性别问题……


    瑞文称呼的祂,应该不存在性别吧。


    话音未落,眼前的男人湿润的眼瞳里写满震惊,下一秒便化身一只无比愤怒的“轰炸机”上下飞舞嗡嗡嗡个不停,最后疑似丧失所有力气慢吞吞落到窗台边。


    女王彻底忘记了他, 忘记了他们。


    这个事实让奥森失落的缩成一团, 在撞翻的小篮子里滚来滚去。


    贝芙看着那一小只黑黄条纹熊蜂失落的背影, 很快整理好了思绪。


    “抱歉, 奥森,我想我需要坦白一件事情。”


    “我身上有某种特殊的能力, 和其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人类一样,我们都有不同的能力,可能是因为我碰巧遇到了安德鲁那只骨哨,我记得哨子里有一只雪白的幼虫。”


    贝芙思来想去 ,只有这种可能——而且,虫潮是因为安德鲁吹响的骨哨才从地面涌出的。


    奥森趴在篮子的边缘,脑袋歪了歪。


    “是【言语】的力量,它大概能够将我迫切希望改变的事实通过某种语言或者文字具现,也许在那个时候,我希望自己能拥有同样强大的力量对抗虫群,这不代表我真的就是虫族女王了。”贝芙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她轻轻翘起食指:“禁锢之蛇。”


    猩红的光点亮起化作字迹从白皙的食指尖端宛如毒蛇游动缠绕,暧昧地盘旋在食指指腹。


    奥森振奋地掀动翅膀:没错,属于女王的精神力,怎么可能有错!


    他刚飞起来飞到少女的脸前,就被字迹锁链包了个严严实实,裹成一枚猩红色的小球,吧唧掉下。


    “看,就像这样。”贝芙蜷回手指,锁链消失,有些紧张,“没事吧。”


    奥森摔得有些晕乎乎,满脑子不对劲。


    明明能够运用精神力,为什么却完完全全没有……就连使用精神力量的时候,都毫无属于虫族的精神波动呢,他想不明白。


    贝芙的指尖忽然一条凉凉的东西卷住。


    她转过身来。


    神经元传来的细腻柔软让楚乌的触爪有些忍不住想要包裹住那小小的柔软指腹,但理智占据上风还是克制住了这份冲动。


    贝芙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并没有动,她和那颗硕大的黑色球体保持着不算近的距离,从它身体的不知道哪里伸出的漆黑色流体凝成触须的样子,卷在她的手指上。


    “小黑?”说出口的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有什么被忽视的地方——也许,作为试验品的金乌,有自己的名字。


    不是神经病,也不是她随便取的小黑。


    它是一个智慧生物,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它完全信任她,无条件的满足她的要求,甚至不问缘由……


    这根本超出了主人对待宠物的限度。


    那么,她要把它当成什么看待呢?


    贝芙浅浅吸了一口气,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歪头张望着它身躯上大概是五官的部分:“呃,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都没有发生,卷着她手指的那条黑漆漆触手都仿佛石化。


    就连奥森都飞起来嗡嗡几句:“喂,问你话呢,黑色的胖球。”


    “是没有名字吗?”贝芙小小地嘟囔了一句,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它是只试验品。


    一想到它,也许一直都被试验品的叫来叫去,自己的心里就有些纠结。


    它……


    下一秒。


    那个仿佛凝固住的球形身影浑身上下的羽毛都在抖动,房屋的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楼梯上再一次淌出眼熟的黑水。


    羽毛从它的身躯上飘下来,悠悠飘荡到她的身边,克制地围绕着她上下浮动。


    贝芙第一次好好看到这只球怪羽毛掀起的模样——它确实没有五官,不存在奇怪的肉质舌头嘴巴或是皮肤瘤子,鳞片、斑点什么的全都看不到。


    如果其他的球怪还能联想到影视作品中会出现的扭曲怪物与异形,它则是不折不扣的“球形生命”,和它身体内那颗平平无奇的核完全相反,它的身躯有种宛如黑曜石的低调奢华感。


    她听见浪潮压过窗外的雨声,以及悠扬韵律酡长的音调。


    像鲸鸣,低沉而空灵。


    戛然而止。


    只控制不住地吟唱一句,楚乌就一头把自己栽进墙里——他他他他不能再冒冒失失地求偶了,这样一定会失败的!


    很好听,贝芙能听出这个叫声里有一种压抑至极却又浓郁非常的饱满情愫。


    就像是在呼唤什么一样。


    翻译手环是不是有些太不靠谱了,还是说比较抽象的名词都不好翻译。


    贝芙想了想,还是继续叫它小黑算了,抬头却发现本来距离就不算近的球怪现在有一半的身躯卡住在了地板和墙壁中间。


    触须松开了她的手。


    她张望一下,想往那边走过去,结果发现刚刚还挺精神的熊蜂蔫嗒嗒夹在窗台缝隙里。


    这都是怎么了?


    “呃,你们还好吗?”


    奥森连抖动一下翅膀的力气也没有,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被精神污染了。


    就在刚刚,在这屋子出现动静的那一刻。


    从每一根羽毛到空气中的微尘,都在回荡着不知名的符号,扭曲着无法理解的字迹,变型为两个音节,钻进他的身躯。


    如果不是他刚巧短暂被女王的精神力包裹了一下,精神力的残余温柔地散发着微光保护着他,现在他恐怕已经是一滩肉泥。


    然后,奥森诡异地看懂了那些字迹。


    【贝芙。】


    【贝芙贝芙贝芙贝芙贝芙贝芙贝芙……】


    好没出息的球形异种,一句问话就快要失去理智,简直和希尔的智商差不多。


    然后在,他就被窗户缝里的黑色肉块噗地吐出去。


    “楚乌。”


    奥森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


    “楚乌,我的名字,帮我写出来。”把自己从地板里拔出来的楚乌终于稳定了心神,确定对方只是询问一个称呼的昵称而已,并非有交换真名的想法。


    他保持冷静,催促道:“帮我写给她。”


    奥森:“哦。”


    于是在贝芙的疑惑中。


    硕大的黑球再一次变成小小的毛球球模样,抓住熊蜂的脚脚飞到了桌子上,它们似乎在忙碌什么。


    她走过去,发现桌上多了一滩水渍,等了一会儿,发现奥森并没有要动弹的意思,扭头去找抹布了。


    “你的效率好低。”楚乌有些嫌弃。


    “太复杂了,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这么多笔画。”奥森不干了。


    楚乌:“……”


    才写了一个字就糊成了一大坨水珠。


    “明明贝芙都叫你小黑了,你以后干脆都叫小黑得了。”奥森觉得自己非常正确。


    直到从这只熊蜂不满的嘟囔里,楚乌才得知小人类重复对他的小小叫声代表着什么意思。


    黑,黑色,乌。


    确实再完美不过的适合他,不愧是贝芙。


    楚乌的心情变得非常好,浑身的毛毛都晃晃悠悠起来。


    他打开久未回复的神经群络,修改了自己的昵称,然后先浏览了一下消息。


    前辈:「没想到之前全景公园的虫潮居然和瑞文博士有关,楚乌你还好吗?」


    小乙不想上班:「资本博士真黑心,连人类那点微乎其微的能量也不放过。」


    小甲必暴富:「我就知道,我看那几个研究员越来越滋润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心里有鬼,本来打算搜集证据直接一把抓了的,这次还多亏了楚乌大人。」


    小黑:「不是我发现的,是贝芙发现的。」


    前辈:「真的假的?」


    小乙不想上班:「嚯,人类的反抗?」


    小甲必暴富:「贝宝真厉害!」


    小黑:「:-)」


    小黑:「:-> 」


    小黑:「:-D」


    楚乌把自己的表情符号存档都发完了,却依旧没人发现他已经更换新昵称。


    丙丙不是饼:「大人换昵称了哎。」


    终于,快问,快问。


    楚乌已经准备好一行矜持的解释——是贝芙为他取的爱称。


    丙丙不是饼:「那么,我可以用贝芙的宝贝了?」


    小黑:「不行。」


    小甲必暴富:「楚乌大人,这是我搜集到的人类恋性分析案例,我认为您有必要先确认贝芙是否是异性恋,多性恋,无性恋,半无性恋,泛性恋,或者更多恋性取向之一。」


    小乙不想上班:「没那个必要,楚乌大人本来就在人类的取向之外,我建议勇敢打直球,努力用肢体语言每天表达一句情话,嗯至于具体内容,待定,等我找找相关书籍……」


    前辈:「我寄送了一份江姜博士最新研究的情绪调节药剂,希望能帮助你保持一定的理智,或者,你自己抽空提前习惯一下这些感觉,防止下一次被求偶情绪冲昏头,又受不了拒绝的打击。」


    楚乌:“……”


    他才不会因为小小的拒绝就自闭,绝对不会。


    上一次是因为太冒失了,所以才会出现那样的意外,以及他的巢穴太过简陋,这些都大大降低了求偶成功率。


    只要他解决了外部问题,再一步步往前,绝对没有问题。


    至于药剂……


    小黑:「一定要喝吗?」


    前辈:「嗯,有心动,暗恋,告白,热恋,但这些药剂的尾调味道都是失败,所以一定要记得提前喝。」


    小甲必暴富:「正所谓失败者失败着就习惯了。」


    小乙不想上班:「赞同。」


    楚乌:“……”


    他才不是失败者,他所有考核都是3S的好成绩。


    贮藏神经元里出现一只透明包裹,内里是颜色各异的小瓶。


    他把药水从包裹里掏出来,往桌子上一搁,跟进厨房想看看贝芙在里面做什么——她在里面待得有些太久了。


    奥森嗡嗡飞了两圈,落在其中一支玻璃瓶上,翅膀抖了抖。


    他捕获了信息因子,从这些瓶子的瓶口边缘。


    第49章 心动


    来到厨房的楚乌意外发现贝芙踮着脚脚扒拉在他平常时做饭的地方, 有些好奇地东摸摸西拍拍的。


    “啊,平常食材都放在墙壁的贮藏神经元里。”虽然知道她听不懂,但楚乌还是伸出一条触须比划着给她解释。


    从肢体语言慢慢来……


    贝芙睁大了眼睛, 不管看多少遍还是觉得很神奇:那条黑漆漆的触须只是轻轻划拉了一下左侧的墙壁, 那上面就裂开了一个口子。


    她凑前去张望。


    空洞洞的深不见底,只是看一眼就仿佛要把她吸进去。


    贝芙拍了拍兜在她腰腹上的触须, 退了回来——它真的很紧张,像是怕自己钻进墙里。


    楚乌虽然还想要再摸摸怀里小家伙可爱的肚肚, 但理智时刻在提醒着他,如今的一切都得来不易。


    他把贝芙放远一点。


    之前就注意到了, 她分明对自己做菜很感兴趣,每次都躲在门的位置偷听,偶尔伸进来小脑袋看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又怂怂地缩回去。


    楚乌不自觉地又挺了挺圆鼓鼓的胸膛,自从上次的成功之后,他就发现了秘诀。


    菜谱的存在果然是有道理的, 只要按照上面的步骤来,再加上一定程度的心意,食物就会变得美味起来。


    于是,他信心满满地掏出午饭的材料开始行动……


    贝芙站在厨房的“灶台”边,她发现,自从上次回来房子整个大变样之后, 厨房最矮的台子都有她的胸口那么高, 台子的边缘都包裹覆盖着之前见过的黑水。


    但这一回它们并不惧怕她的触碰, 反而有点欣喜若狂地卷上来她的手指, 滑腻腻的手感说不上恶心但有点太黏糊了。


    她甩了甩手,躲在大黑球的身旁, 看着它不停地从墙壁里取出来各种颜色材质的奇怪物品。


    有的看起来像蛋,但表层崎岖的血管还会筋挛跳动;有的看起来则像是一截木头,小黑触爪碰到的时候那截木头诡异地开始融化,台子边缘的黑水立起来将半截要流走的木头拦住……


    “这种东西能做成邪恶骷髅羹好像不该很意外。”贝芙盯着那堆没一个看起来正常的食材开始发起了呆。


    她就赏脸吃过一顿泡泡蛋包饭。


    也不知道它废了多大劲弄出来的……


    “得表现好,绝对不能失败。”楚乌注意到身旁小人类的视线,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


    贝芙只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趣,她还记得自己是进来拿抹布的,既然找不到就算了。


    留在这里她也帮不上什么忙,打下手的想法在脑子里出现一瞬就滑溜出去。


    然后,她发现某只熊蜂正绕着桌子上的某样东西飞舞,那是一些彩色玻璃瓶。


    贝芙走过去,看了看,发现那些颜色并不是瓶子本身的,而是里面的液体——颜色太浓了,鲜艳到只是第一眼,注意力就被完全吸引。


    “这是小黑准备的?”她想这也许是午餐的一部分,只是还没伸出手去,其中最上面的一支咕噜噜地滚动。


    奥森圆滚的身子抵住,让它不至于掉下桌子。


    贝芙拿起来,斜斜对准室内的灯光。


    仿佛石榴糖浆的西柚色,渐变到冰沙蓝,最底端晶莹透明的液体缓缓在透明的玻璃瓶流动,透出无言的诱惑。


    熊蜂在她的手边围绕着飞舞。


    “啊,是要我帮你打开吗?”


    ……


    楚乌从厨房里端着午饭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变成人形的奥森端端正正站在桌子旁,胸膛涨得厉害,脖颈耳尖都红得非常可疑;而两只手捧着蜂蜜色玻璃瓶的贝芙脸蛋粉扑扑的。


    她坐在椅子上,两条小腿一晃一晃,脑袋一点一点地晃悠四处张望,嘟囔着什么。


    而且他们的距离越凑越近,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磁场伸出看不见的大手,推着两个人靠前。


    楚乌卷走桌面的玻璃瓶盖,盖子上嵌着着江姜的标签神经元。


    他一瞬间接续上神经元浏览完标签记录的内容。


    「心动:那一刻,你知道你完了。」


    「基调-邂逅:炸开成烟花的心绪,无解的一见钟情,对方将在一瞬间无比清晰地印在你的脑海中,细品却又朦胧模糊。」


    「尾调-失落:本能最忠诚渴望的选择,唯有理智上的清醒足以抗拒。」


    「副作用:大概是发现理想型稳定同一款,毕竟生理性的喜欢无法克制。」


    心动,谁对谁心动?


    还有谁,这里还有谁可以让她心动?


    更重要的是,这些药剂的情绪尾调全是失败。


    楚乌完全清楚物理意义上心弦断裂的痛苦,怎么能够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他心爱的小人类身上。


    “……”时间凝固一秒。


    整栋屋子都在狰狞地摇晃,哗啦啦四处流淌的黑水扭成触爪,往奥森汹涌奔去,却在某个小家伙跳下椅子,光洁的小脚一脚踩上的时候停住。


    她就像一枚嘤嘤呜呜的小炮弹。


    狠狠撞进他的怀里,力道大得楚乌第一时间担心有没有撞伤她的额头。


    “没事,不痛,是不是很难受,我们去看医生。”一瞬间楚乌什么都忘了,不停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放开她。”奥森两步追过来,胸脯剧烈起伏,眼睛红得厉害,“你这个无耻之徒,居然在桌子上放陷阱,亏我这么信任你。”


    “陷阱?”楚乌僵住了。


    因为他感受到怀里的小东西在动……


    软软纤细的手指穿过,不,是撩起一大片羽毛像梳头发那样顺着方向捋下来,又耸动的鼻尖贴着清凉干燥的没有羽毛的部分吸吸嗅嗅,时不时还捏起一小块在身躯下缘流动的黑水掐掐,整个人都要趴在他的身上。


    她发出长长的一声叫声,从头发丝到指尖都在不停散发着甜甜蜜蜜的味道。


    楚乌完全忍不住,把她紧紧包裹。


    看着眼前的一幕,奥森恨不得把一口牙咬碎:“还说不是陷阱,贝芙现在满脑子都是大黑球。”


    “啊……满足~”


    贝芙觉得自己等了好像一个世纪那么久,才等到从厨房里出来的大黑球。


    就在刚刚,她闻了一下那个小甜水没有什么问题,嗯,有点点橙子的清香酸涩又莫名很甜,于是 ,倒出来一滴在指尖上喂给熊蜂。


    忽然,她莫名其妙地就想到了小黑,想到他变成人形的模样,想到那个晚上,昏暗的橘黄色灯线,和他惊慌失措的眼神……


    然后,奥森变成了人形。


    他开始说一些很奇怪的话,贝芙没怎么注意听,她想到了小黑的人形。


    它很久没变成人形了——会是因为她吗?


    但如果它再变成神经病的样子,她大概总会想起那颗脑袋,和有些尴尬的某件事情……


    贝芙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嘴角还有一点点小小的疤痕。


    如果一直保持小黑的样子,她就应该不会觉得尴尬了,还觉得有些可爱,啊,确实很可爱,都是毛毛的黑色小球球。


    为什么一直在想?


    只是这么短短地想一想,脑子有些热乎乎的,脸颊也开始发烫。


    呃,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埋在了小黑厚实的胸膛里——和想象的一样,羽毛温凉清爽,有种特殊的味道。


    是“香”味吗?


    不像,贝芙吸了吸鼻子,她明明什么都没有闻到,但是,为什么闻不到……


    楚乌摁住在怀里拱来拱去的小东西,无视了在边上嗖嗖飞眼刀子的奥森,努力保持理智往神经群络发出消息。


    小黑:「药剂。」


    前辈:「怎么样,好用吗?」


    小黑:「很好用,但是。」


    前辈:「啊,那可太好了,我就知道对你会有帮助的,江姜博士也会开心。」


    小黑:「出问题了。」


    小甲必暴富:「啊?」


    小乙不想上班:「?」


    丙丙不是饼:「O.o?」


    为什么都在窥屏啊这些家伙没任务的么。


    楚乌小心翼翼地把贝芙握着的小瓶子卷走:「不是什么大问题,药剂副作用对人类身体有影响吗?」


    前辈:「不知道啊,虽然是从人类身上提取的,但人类自己一般不会喝吧,看起来有些太鲜艳了,人类的潜意识本能认为越鲜艳美丽的东西越危险。」


    丙丙不是饼:「我想起来了,江姜博士说过,这个药剂好像对人类理智是没什么作用的,它们天生就拥有情绪化的能力,根本不需要信息因子调动啊。」


    小乙不想上班:「你们是不是忘记了裂隙的影响。」


    小甲必暴富:「是哦,这批人类或多或少都有能量波动。」


    前辈:「最好还是别给她喝吧,谁知道会发生什么问题,你到底在想什么?」


    小甲必暴富:「大人,走捷径不可取。」


    “……”你们在想什么?


    楚乌很冤枉,自己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


    他拿起玻璃瓶才发现,里面的液体只少了一滴,分量与气味和奥森身上散发出来的相等。


    那么,贝芙大概率没有喝,只是闻了闻。


    「前,前辈……算了等会再说。」


    楚乌碰了碰贝芙酡红的皮肤,贝芙感觉到触爪的冷凉,发出小小的感叹声,将脸蛋蹭了上去。


    “……”一瞬间,楚乌感觉自己幸福地在融化。


    奥森幽怨地揪着沙发:“卑鄙异种。”


    他刚刚忍到快要爆炸,都没有逾越界限一步,只是用饱含爱意的眼神注视着,直到心跳砰砰到再也无法忍耐,好不容易措辞的一句话终于鼓起勇气打算宣之于口,就被这家伙破坏了那样温馨的场景。


    混蛋,为什么不一直待在厨房?


    那样好的机会,他相信,只要打动贝芙的心,她一定能够想起丢失的记忆,还有对于虫族的归属感,可是……


    一朵黑沉沉的阴云仿佛笼罩在他的头上。


    奥森理智回笼,丧丧问道:“这些信息因子,用来干什么的。”


    楚乌没有撒谎的必要:“模拟。”


    “模拟什么?”奥森了然,球怪根本没有自己产生信息因子的能力,难道是为了伪装?


    “你喝了药剂,对贝芙的感觉没有变化吗?”


    “我对女,我对贝芙的忠诚从未变过。”


    鸡同鸭讲的一番对话。


    奥森觉得楚乌是白痴,楚乌不和奥森计较。


    “低级生物是不会懂的,而我明白了。”楚乌还沉浸在幸福的余韵里,整个球都蓬松轻飘起来。


    奥森:“你明白了什么?”


    楚乌并没有回答他,只觉得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异常珍惜……


    马上,赖赖唧唧埋在怀里的小人类发出一声脆脆的叫声,捂着脸跑上了阁楼,连带着淡淡地甜香散得干干净净。


    进入尾调了,楚乌嗅到了酸酸的气息,想要追过去,却还是克制住。


    她赤足的小脚踏在地毯上的声音也被尽数吸收,她摸过楼梯扶手的指印被神经元一枚枚收集起来。


    她在楼梯拐角回头张望的那一眼。


    楚乌忽然明白,什么是心动的感觉。


    这一刻,他知道,他完了-


    阁楼床上拱起一团被子的小鼓包,就露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出来,粉白粉白的脸蛋上是一脸凝重的表情。


    贝芙觉得自己一定是大脑短路了,她居然抱着那只黑毛球又吸又抱的……


    该说不说,羽毛温温凉凉手感,还有完全埋进去的那么一瞬间,她感觉灵魂都安详,特别的安心,以及有种黏糊糊的奇怪感觉堵在胸口,心脏砰砰跳。


    手掌仿佛还残留冷凉的触感。


    她也太大胆了。


    但是,它没有拒绝不是么,不对,它可能根本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好吧,即便是这样,难道自己就能当成什么也没有发生吗?


    贝芙听着外面潮湿的雨声,胸中一点点挤出羞愧——需要对方的时候只想达成目的,等满足之后就一点留恋都没有地抽身跑掉。


    她就是仗着宠物的身份在有恃无恐。


    但它还记得她是宠物么,已经很久都没有对待宠物的亲昵……


    贝芙心里咯噔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好像从她开始觉得神经病很好看的那个时候开始,它就一直在和自己保持距离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对一个怪物产生了模糊的好感么?


    但它在拒绝,坚持拒绝,毫不动摇。


    过去的种种相处模式忽然在脑海变得清晰起来:并不是只有她在焦虑中单方面地抗拒和它接触,它同样在谨慎地回避与她的任何肢体触碰。


    不,不对。


    她怎么会对一只怪物产生好感,这不可能。


    软萌的,笨笨的,恐怖的,送给她眼球的,做没有任何卖相饭的,收拾房间像是在和家具打架的怪物……


    理智上的回笼似将要完全融化的冰沙,冷冷地带走绯红的西柚色暧昧,直到彻底清醒过来。


    贝芙仰躺在床上,只觉得心里一团乱麻。


    第50章 甜美


    墙壁里的神经元都在窸窸窣窣地偷窥, 忍不住冒出来看一眼,又缩回去,然后看一眼, 又缩回去。


    “啊啊啊好纠结不想了。”


    等她好不容易打算破罐子破摔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从阁楼下来的时候,奥森却告诉她, 小黑离开了。


    她纠结这么久,正主却根本就不在家……


    贝芙有点儿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工作, 任务?”


    这家伙原来是有工作的吗,她还以为它是球怪世界的无业游民。


    但, 它不是瑞文的试验品么?


    贝芙忽然发现,就像对方完全不了解怎么养一只人类一样,她也几乎完全没有主动了解过对方。


    “呃。”有一个更奇怪的问题。


    它难道一点也不觉得人类和一只来历不明的熊蜂待在一起会有危险?


    ——我会保护你。


    奥森滚圆的肥肥小身体抖落沙粒,趴在沙盘边上,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伤心。


    “好的。”贝芙默默移开视线。


    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想, 它们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它居然会放心。


    楚乌当然不放心。


    但他再不去工作就连最基本的食材都要买不起,中午做饭顺便清点完厨房墙壁内的库存之后,他悲催地发现自己钱包彻底瘪瘪,打算开口再预支一点薪资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他已经欠前辈好多工作没做。


    虽然贮藏神经元里有很多的彩钻, 但那是贝芙的小金库, 他不会动, 也没资格动。


    更糟糕的是, 他同样需要进食来满足那份不断涌动的食欲。


    才来到工作地点呆了五分钟,他就已经开始焦虑得触爪满地划拉了。


    前辈尝试转移他的注意力:“楚乌大人, 最近怎么样?”


    雨水从他身上的玫瑰色纤毛的缝隙中流走,因此整只球看起来依旧很蓬松,和飘在雨中被水浇得散发出幽怨气息的黑球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指什么方面?”楚乌快速飘到工作地点,一边整理着裂隙的边缘,一边专心致志地用神经元抽空摸鱼看看家里的情况。


    看着空洞的裂口几分钟之内就被补上,前辈松了一口气。


    最近经常出现虚空裂隙,仪器的强度不够同时没有使用的支撑点,无法进行缝补,一般这种情况只能靠它自愈,但这种裂隙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已经严重影响到日常生活了。


    楚乌大人直接把裂开的空间扯到一起摁上——简单粗暴,但是有效。


    前辈帮忙把清理下的碎屑都收集起来:“当然是您的身体。”


    “谢谢你的关心,我现在很好。”楚乌用最快的速度把最后两个破洞也补上,身下的触爪像尾巴一样抖动拍拍,“都好了,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啊,做得很好,但是……”


    往家方向扭的黑球被一条长长形似蜘蛛腿的触肢拦住。


    前辈腾出两条腿掏出记录单:“我们还有二十八个市要去。”


    楚乌:“……”


    好多,好远,好麻烦。


    前辈收回自己的腿腿,整个球的眼睛都齐刷刷斜45度角地看向天空,语气忧伤:“如果没有你的话那就糟糕透了。”


    楚乌默默挪回来一点儿:“真的吗?”


    “像楚乌大人这么认真做事又专心勤快的同事,说出去别的组一定羡慕死我们王牌小队了。”


    “只有楚乌大人才能短短一天就能将半个多月才能完成的项目做完。”


    “贝芙如果知道你是这么有实力,这么棒的小朋……咳咳。”差点说漏嘴的前辈一个大咳嗽。


    “还愣着干嘛。”楚乌催促道,“早点结束早点回家,真的,雨季对贝芙很重要。”


    前辈叹了口气,追上去:“好好好。”


    没想到小乙的话术这么有用,但是,雨季和贝芙?这两个词有什么关联吗?


    某只球身后的触爪都要甩出残影来了-


    雨,连绵不断的雨,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


    如果不是这栋小洋房里还有钟的话,这种天气让人完全无法区分现在是什么时候……


    在奥森数次变成人形却被黑色丝状防护网和她隔离开后,贝芙悟了——之前隔离兰利的这玩意儿果然是小黑弄出来的。


    以及,奥森说它走的非常匆忙。


    是躲自己躲出去了吧,工作什么的不过是借口罢了。


    她拨弄了一下水母给的蓝白小手环,不出意外地听到了兰利那边的声音和画面。


    “贝芙,我又要去打针了。”金灿灿的卷发一晃一晃,耷拉着一张脸的少年似乎是坐在透明玻璃箱里。


    “是吗,会害怕吗?”贝芙放下心来。


    “当然不。”


    “那可真是太好了。”


    从精神头看起来恢复得还不错,又好好的聊了一会儿,兰利忽然神情有些严肃。


    “贝芙,有一件事情,我感觉和你有关系,直觉告诉我,有什么东西很快就会找上你”


    他说的是那天包围着他的无数细小虫类。


    “没事,我大概心里有数。”贝芙不知道该怎么和兰利解释,这个金手指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是什么原理。


    她看了看对着窗户不知道在嗡什么的奥森,尴尬地叹了口气:“我想,不会有事的。”


    “好……安全…等……再说。”兰利那边的雨水声音忽然变大,声音时断时续,也许是因为室外信号不好,画面中断。


    刚刚还在嗡嗡的熊蜂不知道去了哪里。


    “奥森?”


    没有任何回应,一下子,屋子里变得安静起来,桌上的沙盘里有一行字——我得回去一趟看看菲萨的情况,很快回来。


    菲萨是谁,也许是奥森很重要的朋友?


    贝芙看见窗边上的水珠,它们在发光,似乎每一颗水珠里都有一星彩色的微尘,是看花眼的错觉吧……


    房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她忽然觉得有点冷清。


    她去到厨房,台子上有个保温泡泡。


    贝芙从泡泡里取出一杯热牛奶,然后走上二楼阳台,窝进小吊球椅子里。


    阳台的大理石栏杆上附着的黑水有意识一般,在她上来的那一刻游动到了吊球椅子的上方,垂成近乎透明的屏障,将雨水和狂风隔绝在外。


    不封闭的阳台在这一刻,室内外的界限仿佛融为一体。


    没有雷声的沉默暴雨,丝丝缕缕的水往下流淌。


    这种天气……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下雨,贝芙都有一种生长痛的错觉。


    脑袋会变得昏沉且闷,像是有钝钝的锤子一下下往里砸下去,胳膊,膝盖,骨节的连接处冒出一种酸且涩的麻痒。


    所有悬在心头的事情都忙完后,再没有什么好焦虑的,身体上这种感觉忽然格外清晰起来。


    她挪了挪,把折叠的腿用力舒展开,连脚尖都绷紧。


    短暂的松懈带来一点点舒缓的效果,但并没有太大用处,越来越严重了。


    生长痛。


    是的,妈妈说过,这是生长痛,代表她要长高了,多喝牛奶,要多吃肉蛋。


    但怎么会有人每次下雨都骨头缝发酸?而且她已经很久没长高了。


    等贝芙偷偷接触到网络能够自己探索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提前得了风湿性关节炎,这种病不能淋雨。


    最开始,她还会老老实实地在下雨天把膝盖手腕给包的严严实实,后来就放弃了,毕竟要因为护腕或者护膝和同学打架写检讨实在是太浪费时间……


    内衣扣得很紧,胸口的弧度在伸展同时轻轻起伏。


    倦懒的惬意爬上每一寸肌肤,用力过后的放松使得贝芙连脚趾也不想动弹,手里的牛奶是有一点点烫但又刚好能入口的温度。


    挡雨的半透明黑水扭成托盘的形状接过空空的杯子。


    雨水中的彩色鳞粉终于寻到空隙的机会,飘落在少女的发丝上。


    贝芙怔了怔。


    蓝调的雨,灰色的天,让她非常容易想起一双熟悉的眼睛。


    某个人的眼睛。


    同样的沉默,同样潮湿,深邃而诱惑。


    看起来很好吃……这突兀的念头在这一刻,挥之不去。


    感觉愈发甜美。


    吃掉,会带来饱腹感——曾经舔舐到指尖粘稠甜味的熟悉。


    这种熟悉感有些刺激到贝芙正在发痒的骨缝,连呼吸都有些躁动。


    她舔了舔嘴边的牛奶沫。


    不够。


    混沌的大脑里某一段尘封的记忆随着雨水中聚集的光点而缓缓苏醒,提醒着一件鲜明的事实。


    她饿了,但没有食物……这里,没有食物。


    “不,好像有顿外卖。”贝芙稍稍眯起眼睛,看向雨中的某一处。


    回去一趟深渊,却发现巢里一只虫也没有的奥森正艰难地往回飞来。


    隔着厚厚的水,水里无处不是蕴含菲萨精神力的鳞粉,他需要将翅膀振动得更加快,才能避开那些迷惑幻象的带毒陷阱。


    这么大量的催化精神力,菲萨到底在做什么,他想要催眠谁的潜意识?


    奥森再一次感觉到强烈的精神力波动,波动的方向在阳台。


    他想走正门,他还记得楚乌提到的人类礼仪。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股属于贝芙的精神力轻柔无比,微乎其微的清香,却让他呼吸一滞。


    属于贝芙的信息因子。


    干净,单薄,柔软,毫无警惕地外放,就好像在提醒着什么被他忽视的事实……


    一瞬间奥森的脑中一片空白,每一根神经都在雀跃鼓舞,她在恢复,这一认知让他的意识兴奋到近乎脱离控制,理智逐渐迷蒙起来。


    他落进阳台,有些纠结地变成人形,却发现异常,被某只球怪的奇怪黑并没有泥阻止他靠近贝芙。


    奥森看不见。


    空气中有无形的体在流动,整个阳台已经再也找不到一缕黑色的神经元。


    不,整个阳台往下蔓延乃至二楼,楼梯上的黑金色神经元都在退避着那孱弱湿软,仿佛无害的透明水液。


    “哇哦。”贝芙发出小小的惊呼。


    如同开饭之前的庆祝。


    男人的头发柔软垂下来,水珠顺着被打湿的发梢聚成饱满的一滴,滚过绯色的肌肤,没入哑光漆面的衣料。


    这份外卖很漂亮,也许会很可口。


    低调有质感的包装,所有尖锐具有攻击力的地方都被束缚的包边紧裹着。


    贝芙咽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