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第二百二十一回
“万象宗?”
闻言, 段绪风脸色难看至极,不由又重复了一遍,“此事当真与万象宗有关?”
“咳咳咳咳!”右下方坐着的夏侯菏泽失去大半灵力和修为后肉眼可见的苍老, 长途跋涉迎着风雪而来, 呼进一口冷气便感觉到胸腔疼痛不已,幸得关越在一旁替他顺气才不至于喘不上气,沙哑着声道:“此事乃是万楼主亲口所说,自是不会有假。”
段绪风面容阴沉,眼神凝重, 抬手抚着胡须, 思索许久才又询问, “可是万象宗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就不担心为仙门百家唾弃不耻吗?”
“这便是我此行目的之一, ”夏侯菏泽目光凌厉,哑声道:“此事错综复杂,先不论易上鸢究竟想做什么,若当真是因为她算计, 你我才修为尽失,灵力全无, 此仇不报你当真甘心!”
“易上鸢想做什么, 其实并不难猜。”
这时, 一旁没有说话的商阙出了声, 吸引了其余人的注意。
夏侯菏泽侧眸望去,本就对此人出现在这里感到奇怪, 只是先前不好多加询问, 这会儿才问出心中疑惑,“你一噬日楼妖修为何出现在此?不怕我们要你狗命吗!”
商阙不慌不忙端起茶饮了口, 隔着氤氲的热死望向对面神情戒备的夏侯菏泽,冷笑了声,“呵,事到如今夏侯斋主还在逞威风呢,眼下你可不是我的对手,不如早日退位省得晚名不保。”
“竖子小儿!”被嘲讽一通夏侯菏泽怒火中烧,一拍桌子,横眉冷对,恨不得除之后快。
倒是关越反应极快,当着众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一个闪现快步上前抽出腰间幽篁笛便要取了商阙性命。
千钧一发至极,另一个方向快速跃来一个人影,掌心运气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击。
二人视线相交,剑拔弩张,未有一人收手。
“行了,”段绪风出声提醒,意有所指,“霄儿,来者是客,莫要不懂规矩。”
话落,段霄收了礼退后一步。
“关越,”夏侯菏泽沉声吩咐,“当着段庄主的面,莫要让人笑话。”
关越看了段霄一眼,手中幽篁笛转了圈便站回夏侯菏泽身侧。
“我怎不知,这不二山庄何时同噬日楼有了往来?”夏侯菏泽的目光落在商阙身上,可字里行间却是质问的段绪风。
段绪风未语,商阙先开了口,“夏侯斋主莫要这般戒备,如今噬日楼已今非昔比,强弩之弓自然对仙门构不成危险,更莫要说我眼下深受重伤不是这二位的对手,我一丧家之犬你又有何惧?”
“即是丧家之犬又为何出现在此?”
商阙抿了口茶,方才不急不慢开口,“我今日前来与诸位是一个目的,楼主惨死,封魔渊沦为炼狱,此事断不能善罢甘休,自当得让罪魁祸首,血债血偿!”
他话中的杀气和恨意半点没有遮掩,夏侯菏泽和段绪风对视一眼,均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打算。
“这魔眼出自于你们噬日楼,若要说起来,那也是你们咎由自取,掀起了这场祸乱!”段绪风眯着眼试探。
果不其然,商阙眼中满布怒火恶狠狠道:“这魔眼乃是天地诞生之际便存在与世间,若非我们魔主以自身魔气饲养怨灵,它们早就冲破结界四处作乱,将你们吸成干尸,细细算来,你们还得感谢我们魔主,若非他仁慈心善,为镇守莫要耗费心神,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道的仙门修士,哪还有作威作福的机会。”
“嘭!”
“一派胡言!”夏侯菏泽用力拍桌,眼含冷刀反驳,“依你所说还得感激你们不成!”
“夏侯斋主先别动怒,即便你不承认这也是事实。”商阙似笑非笑,继续而言。
“阁下这话说的未免过了些,”段绪风轻声开口,“朱厌镇守魔眼不假,可依我看并非为了大道正义。”
商阙笑意消散,冷冷看着段绪风。
后者继续道:“这怨灵既能吸收修士灵力也能吸收魔修魔气,若是结界被破最先遭难的自当是噬日楼了,朱厌筹谋多年怎会眼睁睁看着一朝心血毁于一旦而无动于衷呢?你既说我们目的一致,那这种话还是少说的好,毕竟自欺欺人甚是可笑。”
那嘴角的嘲讽之意落在商阙眼中无疑给了他一巴掌,心中怒火翻涌,用力握紧了拳头,可眼下还有正事要做,只能强行平息怒火,深吸口气笑道:“段庄主所言甚是,眼下当务之急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敌人,这魔眼结界被破正是拜万象宗所赐,就这么巧,那纪长宁和晏南舟偏偏闯入封魔渊就为了这魔眼,又这么巧封印之时出了事,反而彻底将怨灵放了出来,诸位就没想过其中的蹊跷。”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乍一看毫无联系,可细细算来却又是环环相扣,缺一不可,当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便顺着土壤破土而出,好似什么细节都笼罩上了一层阴谋。
“自怨灵现世以来,各大仙门管辖地界均是民不聊生,死伤惨重,天降异象,风雪灾祸,所有人都难以自保,封魔渊更是惨不忍睹,哀鸿遍野,处处都是白骨,可我却听闻,万象宗地界却是伤亡最少的,这里面当真是运气好,还是未雨绸缪早有防备?”商阙一字一句,将几人心中的怀疑加重。
夏侯菏泽抿唇思索,也顺势补充,“段庄主,此人所言不假,我虽未离开过苍竹海,派出去的弟子却传了消息回来,听说万象宗还收留了不少其他仙门管辖地界的百姓,眼下这般乱,我不信易上鸢自身难保还有闲心管这些人死活,更何况那日万楼主也有所怀疑,不是空穴来风。”
“此事过于蹊跷,即便不是易上鸢所为也同她脱不了干系,”段绪风眯着眼沉思许久,若有所思道:“可无凭无据如何叫天下人信服,毕竟这万象宗怎么说,也是仙门之首,平白冤枉只会落人口舌。”
屋里陷入安静,随后商阙脑海中浮现一个念头,眼神闪过冷光,勾唇扬起一个阴森森的笑,“我倒有一个法子可以一试。”
风声拍打着窗户,屋里的声音渐渐被压了下去,只能模糊的听见几个字眼,而悬挂在杯壁上的水滴终究还是低落下去,扬起了水面涟漪。
水面混浊不清,水痕朝着四周扩散而去,勺子搅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随后装着褐色药液的碗被递了出去。
“喝药吧。”说话之人声音有些耳熟,视线向上才瞧清原来是江师兄。
而躺在床上之人便是灵力全无尚在养伤的刘小年,他掩唇咳嗽随后接过药碗,可并未饮下,而是从碗中抬眸看向江师兄,声音虚弱问,“今日怎有空过来?”
“替宋长老办事正好来看看你,”江师兄回答,眼中闪过难受,轻声询问,“身子可有好些了?”
“好多了,”刘小年笑弯了眼,依旧是那副傻乎乎的模样,“宋长老送了许多灵草和丹药过来,于师兄更是有什么好东西都往这里送,这些日子吃了这么多千年灵芝百年仙草的,什么毛病也都好了,许是再养养就能下床了,也能帮大家做些事。”
“不着急,还是先把身子养好重要,”江师兄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叮嘱着,“喝药吧,一会儿凉了。”
“嗯。”
刘小年点头,仰头一饮而尽,应是这些日子喝了太多药了,明明味道如此之苦,他却眉头不皱似早就习惯,落在江师兄眼中满是难受,想到那些弟子说的,危难之际,是这个他们极其看不上的刘小年拼死挡在他们前面,更是牢牢将于尉护住,乃至灵力全无,连魂体都受到损伤,再无修炼可能。
“小年,苦了你了。”
一语双关,刘小年挠了挠后脑勺笑笑,“不苦。”
“等你好了,我陪着你练剑,把落下的功课都补上,一日不行就两日,两日不行就三日,总归会好的。”
语毕,刘小年有些红了眼眶,哑着声点头,“好。”
在心中叹了口气,江师兄轻声而言,“你好生休息,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江师兄,”刘小年出声唤住了人,“我听其他师弟说,那些怨灵四处作恶,害了不少人,你下山时定要小心。”
“好。”
“我还有一事想问,”刘小年犹豫着询问,“你可知晓晏师兄如何了?”
同晏南舟见面一事江师兄从未透露给旁人过,不清楚刘小年为何会这么问,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又听那人继续道:“那日你同小师叔说话时,我就在小溪边背书呢,本想离开,可来不及了,并非有意偷听。”
刘小年虽是宗主亲传,但实在太过不起眼,修为灵力都排不上号,故而并未有人会注意他,那日替晏南舟传话确实并未注意,这会儿听人提及才明白过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尴尬道:“你既听到那想必也知晓了吧。”
想了想,刘小年还是问出了最为关心的问题,“纪师姐,可还好?”
“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江师兄叹了口气,“毕竟从封魔渊中爬出来并非易事,金丹碎了,灵力全无,说是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也不为过,不过他二人也算苦尽甘来了,总归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惜没能吃到一杯喜酒,”刘小年有些惋惜叹气,“纪师姐一直待我极好,晏师兄已是,他二人都是好人,却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造化弄人。”
江师兄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也只能跟着惋惜,“我就知还有人相信他的,也不知到底是谁这般恨他,要让他声名狼藉受世人唾弃,若是让我知晓那人是谁,定要扒皮抽筋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刘小年眼神微变,不由握紧了拳头抿唇不语,整个人心中慌乱不安。
“刘师弟?”江师兄看着人着急询问,“你怎么了,怎瞧着面色苍白,莫不是伤口痛了,我给你瞧瞧。”
“应是有些累了。”刘小年强颜笑笑。
江师兄也未多想,只是起身告辞,“那我便不打扰了,你好生休息吧。”
“江师兄慢走。”
待人离开,刘小年的神情变得凝重深沉,扭头看向窗外白茫茫的鹅毛大雪,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长长的叹息声融在风声中,又被一点点吹远。
“唉。”
听见身旁之人叹气,晏南舟扭头望去满眼困惑,虽未出声可神情已然在示意人说话。
“你说这雪何时才会停啊?我都快被冻的没知觉了。”邢可道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个熊似的,缩着脖子往双手掌心哈气,说话时白雾阵阵,像是被冻的不行。
“这不是普通的雪,里面含着极强的魔气,所以落在人身上才会格外冰冷刺骨。”晏南舟解释道。
“怪不得这么冷,”邢可道又哈了口气,睁着眼左右张望,见到四周百姓有条不紊半点不像受怨灵迫害的模样,心中疑惑加深,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询问,“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晏南舟环顾四周自是明白邢可道所指,其他仙门地界都是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的惨状,可进到万象宗管辖地界,明显管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还有不少没有灵力修为的万象宗弟子。
可怪就怪在,他们不同于修士那般受制于怨灵,也不想普通人那般毫无还手之力,值守在村寨城镇四周,庇护着他人安危,虽也有人手上,与之相比情况好的不是一丁半点。
一路走来,甚至还看到施粥施药的万象宗弟子,若不是随处可见的黑雾,以及漫天风雪,瞧着还颇有几分百姓安居乐业的模样。
穿梭在街道上,他们听到最多的是百姓对万象宗的感恩戴德,仿佛视若神明容不得旁人玷污分毫。
可越是这般越觉得异常古怪,晏南舟心中疑惑加深,却又不好太过引人注意,便只能按下不说,殊不知一身灵力和异于常人的气场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从一进到万象宗地界便被万象宗弟子注意,忙派人速速去传消息。
以至于前脚刚踏入阳门镇在的树林,便落入了圈套,数十人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将他二人团团围住,厉声质问,“晏南舟,你好大的胆子,早已不是我万象宗弟子,怎还有脸出现在这儿,今日我们便要清理门户!”
“怎么回事?”邢可道瞪大了眼睛忙躲在晏南舟身后,探出个脑袋慌张不已的问,“这些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伸手挡在人身前,凌厉的目光从左望向右,晏南舟冷着脸暗自运气,浑身满是杀气,盯着领头那名万象宗弟子,声音阴冷至极,“就凭你们几个,不自量力。”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如一柄利剑冲了出去,动作快如闪电,还未等旁人反应便一掌将其击飞,他手下留情并未痛下杀手,可这些昔日同门一招一式却只想要他的命,再加之灵力四散的缘故,盘旋在四周的怨灵蠢蠢欲动,眨眼便汇集了不少,只等他们露出破绽蜂拥而上。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住手!”
晏南舟闻声望去,纪长宁自也看到了身后穿过人群走来的孟晚。
“孟……孟长老……”万象宗弟子面面相觑忙收了剑。
二人遥遥相望,心绪早已不同,孟晚启口,轻声而言,“许久未见。”
第222章 第二百二十二回
“那人就是晏南舟啊?原来传闻中长这样的。”
“听袁师兄说, 一掌就把他打飞了。”
“这般厉害,怕是修为极高,不过我听闻他以前是咱们万象宗的首席大弟子, 自然实力不弱。”
“什么首席大弟子, 他弑师叛逃,坠入魔道,不过是我们万象宗的弃徒罢了,同他扯上关系,也不怕其他仙门笑话我们万象宗。”
“我瞧了一眼, 横看竖看, 也不像传闻中那般穷凶极恶之人。”
“平日里说你笨, 你还信, 这坏人怎么会把坏人写在脸上。”
“咳咳——”
抬手掩唇刻意发出的咳嗽声打断了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听见这动静,原本还围在门外偷听的一众万象宗弟子后背一凉,慌里慌张站直了身体,互相推搡着转过身, 瞧见身后之人,脸色一变, 神情慌张的左右张望, 异口同声, “见过于师兄。”
于尉扫视众人, 眉眼严厉,厉声呵斥, “不去施粥布药, 都围在这里做甚?想被罚了?”
“没有没有,”众人连连摆手, “我们这就走,于师兄不要罚我们!”
一边说着,一边你推我挤的跑开,于尉转头看着这群弟子打闹的模样,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随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用了火晶石,所以哪怕是外面冰天雪地也并不觉得寒冷,看着屋里三人,视线落在晏南舟身上,突然想到这屋子隔音极差,有些窘迫的开口,“这些弟子刚入门说话随心了些,可并无恶意,还望莫要放在心上。”
比这些更为难听的话晏南舟都听过许多,自然不会将其放在心上,只是笑了笑小心翼翼将同悲剑放在桌上。
“这是……同悲剑?”于尉认出了那把剑,眼睛顿时便红了起来,“那纪师姐呢?纪师姐在何处?她……如今可还好……可有受伤?从封魔渊活下来想必吃了很多苦……她这些年过的如何……怎么不回万象宗?”
晏南舟没说话,只是看了眼自己面前的同悲剑,猜测纪长宁此时的心情。
邢可道同这二人不熟,可听见这话大概也明白些许,下意识看向同悲剑。
剑中的纪长宁看着眼前画面,心中情绪翻涌,她和于尉相识比晏南舟还要早些,同门情谊也好,姐弟情意也罢,于尉都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哪曾想再见面会是这般时候,颇有些感慨。
见气氛太过低沉压抑,孟晚忙出声缓和气氛,“长宁定是有自己的打算,她若想见我们随时有机会?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先坐下再说。”
一边招呼于尉坐下,一边拎起茶壶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四人各坐一方位,邢可道是不知说什么,而其他三人则是不知该如何说,尤以于尉最为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欲开口时,晏南舟出了声,“还未恭喜你成为长老。”
孟晚苦笑了声,“若有选择,我更宁愿只是大家的小师妹和小师叔,可人总归要长大,要去面对困难挫折,哪能永远单纯懵懂,天真无知,经历的越多,见得越多,只晓得越多,才发现原来我竟是这般无用,只想尽自己所能做些事,帮助天下弱者,如若不然,又有何资格当得起这长老一职。”
听人这番话,晏南舟眼神微动,露出点笑意,“以前的孟晚可说不出这样的话。”
“那以前的孟晚也不会觉得,晏南舟只是个平平无奇无甚特别之人呀。”
“无动于衷?”晏南舟挑眉询问。
“心如止水。”孟晚笑着回答。
“那这杯敬孟长老。”
“这杯敬晏南舟。”
二人视线相交,随后展颜一笑,纷纷举起茶杯,隔空碰了一下,好似过往种种如梦泡影,都在这杯茶水中有了个了断。
倒是邢可道和于尉摸不着头脑,不知这又是哪出。
茶饮尽,孟晚这才问起其他,“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怎么又只有你一个人?长宁呢?”
晏南舟指腹划过杯身,余光瞥了眼桌上的同悲剑,思索着开口,“听闻七大仙门虽朱厌前往封魔渊封印魔眼,不料突生变故封印失败,怨灵冲破结界祸乱天地,朱厌更是惨死在封魔渊,噬日楼群龙无首乱成一团,而不少仙门弟子都折损于此,天地浩劫引得民不聊生,我听闻此事万般担忧,便想着来看看。”
此话说的半真半假,于尉和孟晚对视一眼,不知是否该说实话,犹豫了会儿,前者才叹了口气,“确实如此,那日封印失败后天地变色地动山摇,黑雾笼罩大地,怨灵吸食天地灵气,实乃人间炼狱,不少弟子殉道,就连雷遂和丁文轩都……”
说到后面于尉双眼通红,竟是哽咽到出不了声。
被这种悲伤情绪感染,几人都低落下来,而纪长宁则是想到了那两个时常跟在自己身后吵吵闹闹的师弟,一个毒舌调皮,一个总爱凑热闹,竟是这般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晏南舟心中自也复杂,虽后面刀剑相向,却也有说笑打闹的同门之情,要是眼中闪过一丝悲痛,沉声道:“今日种种谁也没有料想到,皆是命数因果。”
“时至今日回想那日场景,依旧会觉得如梦一般,若不是刘师弟……我怕是也会殉道了。”
“刘师弟?”晏南舟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圆脸爱笑的少年,重复了一遍,“刘小年?”
“对,那日幸得刘师弟拼死相护,可他却……灵力全无,”提及此事,于尉眼中满是懊恼,用力锤了锤桌子,自责不已道:“都是我无用,未能保护好师弟师妹们,是我无用!”
“于尉,你莫要这样想,”孟晚出声安慰,“谁都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不是你的错,怪只能怪天地有此一劫。”
晏南舟安静听着,并未将自己同纪长宁进过虚空之眼的事全盘托出,而是旁敲侧击问起了易上鸢,“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怎好端端的封印会被冲破?”
于尉回想着应答,“当日是宗主他们进到封魔渊封印魔眼,我们只在外面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那日之后各大仙门弟子损伤惨重都自身难保,宗主更闭门谢客,宗里人心惶惶也无人敢去询问。”
“那怨灵会吸食修士灵力,易宗主莫不是……”
话说未说完,可几人便听明白了弦外之音,于尉没有回答,孟晚只是摇了摇头,“现在各大仙门说什么的都有,可师姐回来以后确实没有露过面,恐怕……”
话音落下,晏南舟眯着眼在心中盘算了一番,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又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我来时见到有许多身着万象宗服饰的弟子在四处值守,可奇怪的是,他们身上并无灵力和修为,莫不是刚上山的外门弟子?”
“那是铁衣堂的弟子。”
“铁衣堂?”
“对,”孟晚解释道:“易师姐继任宗主之位后,便设立了铁衣堂收了不少身强体壮的弟子,不修炼运气,只教导功法,因为这事还同钱师兄大吵了一架。”
此事本没有什么问题,因为有不少宗门也会收一些体力好的弟子用来处理门派琐事,可怎么偏偏这么巧,就多了一个铁衣堂?
晏南舟当真是不明白易上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却也不愚笨,这人筹划多年栽赃嫁祸当上宗主,且对世人都在争夺的晏家神骨没有兴趣,那已经能极大说明,她所求之事远超神骨,可究竟是何事呢?
百思不得其解,晏南舟便只能从试图从孟晚口中得知其他信息,“眼下怨灵肆虐,天降异象,长此以往怕是不妥,不知仙门可有寻到控制怨灵的法子?”
“并无,”孟晚长叹了口气,“这些怨灵水火不侵,一道施法还会吸收灵力修为,其他门派亦是焦头烂额,可宗主说了,修道者当护弱者救万民,这不,让所有弟子下山庇护百姓,只留戒律堂守在山上。”
“易宗主可真是个大好人,”一旁未出声的邢可道万般真诚开口,“怪不得我们一路走来听见不少百姓在夸赞感激易宗主,还有的建了庙塑了像每日朝拜,宅心仁厚,良善为人,当真是令人钦佩。”
听着几人的话,纪长宁心中不知为何怪异感更重,她通过晏南舟的回忆中知晓了易上鸢所做一切,实在无法将他们话中的人同残害同门心机深沉的易上鸢联系在一起,总觉得处处充满了违和感。
晏南舟亦是这般,抿唇沉思许久,看向于尉,轻声道:“于师兄,我有一问,还望你如实回答。”
“何事?”
“在你心中,当真相信是我杀了叶宗主,杀了那些弟子吗?”
于尉没说话,低头思索许久,再抬眸时眼神满是坚定,“起初,所有证据都指向你,虽不愿相信,但由不得我不信,只当没有这个师弟,可说来惭愧,那年万妖林蒙难,数十名仙门翘楚却只有你拼死相救。”
“仙门弟子那般辱你,你却以德报怨,其胸襟是我们不能及,对他们尚且如此,又怎会对同门痛下杀手呢,”于尉眼中闪过懊悔,“我思索良久,宁愿相信旁人片面之词,也不信你我相识多年的情意,甚至没有给你辩解的机会,恶语对你,刀剑相向,你多次救我于危难之际,而我却……是我对不住你!”
话音未落,于尉起身下袍一掀便要朝着人行个大礼,好在晏南舟反应迅速,右手运气将于尉双腿扶起,轻声道:“于师兄这是作甚,犹记当年初到万象宗,幸得于师兄照料,一直铭记于心,感激不尽。”
时过境迁,还能再有人说一句相信,于晏南舟而言其实已经无多大意义了,他自然能够坦荡面对一切。
“晏师弟……”于尉眼含泪光,忙平复情绪,咬牙切齿道:“说起此事我便胸中满是怒火,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如此歹毒,竟想出这般恶名嫁祸于你,这是逼你受千夫所指,遗臭万年啊!”
孟晚端起茶杯亦是愤愤不平,“此人心思深沉,莫不是也是为了你体内神骨而来?”
猜测不断,而晏南舟并未回答,只是目光凌厉看向二人,一字一句道:“若我说,杀了叶宗主和那些万象宗的人,正是易上鸢,你们可会信?”
话音落下,在场三人瞳孔放大,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咕噜——嘭——”
茶杯从手中掉落应声而碎,茶水四处飞溅,震惊不已。
第223章 第二百二十三回
“嘭——”
茶杯重重砸向前方, 撞到门框碎成无数碎片,茶水撒了一地,甚至盖子还落到了正要跨过门槛进来之人的脚边。
来人脚步一顿, 便听屋里传来一阵怒吼之声, “易上鸢!”
屋里正焦头烂额的淳于策余光瞥见站在门外之人,忙凑过去压低声音,“小殊,你终于来了,快劝劝谷主吧, 发了好大一通火。”
林见殊抬腿跨进屋中, 自从那日天水境魏娇娇和了尘被仙门围攻至死后, 他回到了空蝉谷再未离开一步, 好似幡然醒悟想通了什么似的, 整日醉心修炼,不再贪图享乐随心所欲,修行速度自然一日千里。
心性不同,连周身气势不同以往, 眉眼间沉稳不少,一举一动也颇有未来谷主的风范。
林朗从封魔渊捡回来一条命, 灵力尽失后性情大变, 不愿再见旁人, 只是埋头服用丹药和修炼, 妄想重回辉煌,故而谷中大大小小的事务这些日子都是由林朗负责, 虽是少谷主, 在不少弟子眼中,俨然是谷主了, 只等时机成熟罢了。
谷外怨灵作祟,谷中一堆琐事,为了解决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务,林见殊已经忙的不分昼夜了,眼底一片青黑,下巴处冒出胡茬,半点看不出过去那风流潇洒的模样。
连这会儿也是听其他弟子说谷主动怒了,不得不过来瞧瞧,谁料刚到门口险些就被自己亲爹砸个头破血流,探头看了眼询问一旁的淳于策,“怎么回事?”
“不二山庄传来的消息,谷主看完后便大发雷霆。”
“段绪风?”林见殊皱了皱眉,想不明白其中有何联系,“可他骂的不是易上鸢吗?”
淳于策也是一头雾水,只能摇了摇头。
见状,林见殊小心避开满地碎片走进屋里,见躺在床上容貌苍老细纹满布,黑发夹杂着白丝的林朗,此时因大动肝火而气得咳嗽,脸色都涨红起来,瞧着没有半点曾经威风凛凛的模样,如寻常老头儿一般,林烨正在轻拍后背帮他顺气,还不忘规劝,“谷主莫要动怒,身子重要。”
“未曾想……竟是拜她所赐……”林朗胸腔快速起伏,气得呼吸困难,说话也是断断续续,“此仇不报难消我心头之恨,易上鸢,我要让她死!”
面目狰狞,语气怀恨,不难听出他的满腔恨意,越发让林见殊好奇发生了什么,走上前微微躬身开口,“谷主,发生何事了?”
林朗抬眸掀起眼帘看了眼林见殊,并未说话,只是示意林烨将一旁的信递过去,林见殊接过抖开,快速扫视一遍,终是明白林朗暴怒的缘由,脸上平静的神情也被震惊所替代,着急道:“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疏忽,可是有人故意挑拨离间?”
“这信是不二山庄谴人送来的,岂会有假?”
“可是有什么误会?毕竟那日在封魔渊万象宗亦是损伤惨重,我听闻易上鸢唯一的徒弟在那时更是险些丧命,更何况她也是修士,把怨灵放出来对她有什么好处,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误会?”听见这番话,林朗情绪逐渐平稳下来,推开林烨的搀扶坐起身,侧眸看向林见殊,依旧没有放下怀疑之心,“若当真是误会,那万清舒又怎会如此信誓旦旦呢?易上鸢怎会毫无动静?万象宗大肆培养的铁衣堂又该怎么说明?当真只是凑巧?是她易上鸢未雨绸缪而不是早有准备?此话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怨灵肆虐后,各大仙门都在自保,更无法庇护其他的百姓,而万象宗的的名声却越发的好,尤其易上鸢更被不少人奉为神明,细细想来确实有些蹊跷。
其中缘由林见殊想不出来,可心中总是觉得不大对劲,林朗现在给仇恨蒙蔽了心,自是恨不得将害他落到这般境地之人碎尸万段,旁人稍稍教唆自是容易惹出事端。
可怨灵一事还想不到法子解决,几大仙门先自个儿闹起来,内忧外患,受苦的还是那些无辜之人,活着亦是不易,当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故而林见殊衡量利弊只能放轻声音劝慰,“谷主,此事需得从长计议,易上鸢怎么说也是一宗之主,无凭无据发难岂不是让仙门中人看了笑话,莫要中了别人的计,眼下最为重要之事是解决怨灵,怨灵祸乱,天地间灵气越来越稀薄,长此以往不是办法。”
“谷主,少谷主说的有理,”一旁的淳于策也上前劝道:“那商阙怎么说也是妖修,邪魔妖道的话信不得,兴许他就是故意为之,借此激发我们恩怨,想让我们仙门自相残杀好替朱厌报仇,断不能中了他的计!”
林朗沉思了会儿,情绪也渐渐平息下来,抿唇思索了许久,眼中闪过许多情绪,沉声道:“所言甚是,此事关系错综复杂,确实需要好生查明,便交由殊儿了。”
“是。”林见殊虽不明白林朗为何突然改变了想法,可见他情绪平稳下来也松了口气。
“行了,”林朗疲惫不已的揉了揉眉心,闭着眼心累道:“谷中事务繁忙你还是快些去处理吧,莫要在此耽搁。”
林见殊张了张嘴本还有话想说,可看林朗的神色又只能憋回去,只是点点头,“那谷主好生休息。”
说罢,吩咐了几句淳于策和林烨便转身离开。
一直脚步声走远确定瞧不见人,林朗才睁开眼,脸上神色复杂凝重,冷声吩咐,“给不二山庄回个消息,就说此事我应下了。”
闻言,淳于策脸色骤变,忙慌乱道:“谷主,此事不妥,若是让少谷主知晓定会……”
“你知道,他只是少谷主,”林朗侧眸冷冷看着人,出声打断了淳于策的话,“我若没记错,这空蝉谷如今谷主还是我,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来做主,还是说,你们想取而代之?”
话音落下,淳于策瞳孔放大忙跪下以表衷心,“不敢,只是此事并不简单还是需得同少谷主商量一番……”
“我自有打算,段绪风想借我的手探探易上鸢的实力,那我偏不叫他如意,他们鹬蚌相争,我就隔岸观火,倒要看看易上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此时此刻的易上鸢自是不知道自己早已沦为旁人的眼中刺,肉中钉,她坐在万象宗宗祠的拜垫上,腿边放了一壶酒,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细纹,像是普通人年过知天命的模样,瞧着苍老不已,可眼神却清明锐利,半点看不出老态。
她仰着头,目光从第一排的灵位扫过,最后落在最后一个写着叶东川的灵位上,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嗤笑了声,“功过是非,成败得失,倒是谁也说不清,你们说我做不了这万象宗宗主,可我偏不信,我花数十年才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从未输。”
夜晚的宗祠烛火重重,微风一吹,纱幔纷飞,显得阴气森森,那些灵位的光影打在地上,被拉的细长,好似张牙舞爪的冤魂。
仰头饮了口酒,酒液顺着脖颈滑落打湿了衣襟,在昏暗的烛火下泛着水光,她眼中倒映着火光,声音很轻,犹如自言自语,“说来我能有今日,还多亏了师父,若不是你听信太一坊的卦辞将宗主之位传给叶东川,我又怎会知道当年是因为才害我成为孤儿,又怎会在问学时误闯天机楼,知道虚空之眼的事。”
记忆翻涌,易上鸢眼前浮现出当年误闯天机楼的种种,那年她得知一切真相只能暗暗将此事藏于心中,可午夜梦回仍能看见无数尸骨从崩塌的碎石底下爬出,恨意和不甘充斥心中,难以直面即是恩师又有血海深仇的师父,便跟着楚桁参加了飞鹤斋的问学。
飞鹤斋自诩文人雅士,时常召开问学这风雅活动,邀各大仙门年岁尚小的内门弟子精进学问,提升学识,易上鸢才在问道大会出尽风头,自是也在受邀弟子之中,她本就因师父偏心而心存芥蒂,懒与同其他仙门虚以委蛇时常独来独往。
进入天机楼那日当真是出于巧合,本是沿着湖边散心,不知怎的便到了天机楼附近,正欲离开之时,天边突然出现了一朵黑色积云,随后一道刺眼金光自上而下好似将整片天劈开,一股极强的灵力从天边那朵黑色积云处蔓延开来,狂风骤起,飞沙走石,树枝摇曳唰唰作响。
可说来奇怪,如此异象却转瞬即逝,须臾间便恢复了平静,好似刚刚只是易上鸢的幻觉罢了,她眉头紧皱顿时明白此事非同寻常,欲转身离开,便是这时,一道诡异的声音从湖中传来,像是咒语,亦像是诵经声。
易上鸢左右张望,可四周空无一人,她闭眼屏息也并无什么妖魔作祟,怪异四起,那自远传传来的古怪声音却来越来清晰,侧耳倾听了会儿,就好像,是从湖底传来。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声音很悠远,听不清说了什么。
沉思了会儿,见声音并未消散,易上鸢像是被这声音蛊惑了一般,明知古怪却依旧小心翼翼靠近,垂眸望去,却见湖面平静无波,水中自己的倒影清晰无比,甚至还有鱼儿吐泡时泛起的涟漪,并未有任何古怪。
正放松警惕时,突然间,一股外力从湖中涌出,易上鸢瞳孔放大已快速后退,终是反应慢了一拍,被这外力一拉整个人跌入湖中。
意料中被湖水钻入口鼻的窒息感并没有出现,相反是一个四周都是透明光球的奇异之处,光球泛着淡淡的白光,漂浮在半空中围绕着她旋转。
只一眼,易上鸢便认出这是极厉害的星宿法阵,她不明白天机楼下设的这个星宿法阵有何意义,探查一番并未有任何蹊跷,可那道吸引她靠近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乱了……乱了……反派……得改一下……剧情……淦……不会烂……吧……上辈……放火……这……晋江……文……”
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易上鸢听不懂这些话里的意思,可却根据这个声音选中了一个角落里的光球,缓缓走进,沉思许久,随后,伸出指尖触碰了那个泛着白光的光球,白光在眼前骤闪,她见到了一个与自己所在完全不同的天地。
天地间没有妖魔的存在,没有修士灵气,人乃是万物之尊,惟天地万物之母,惟人万物之灵,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
那不再是一个天地不仁将万物当做刍狗的世道,礼乐祥和,制度严明,知礼义,守仁心,活的惬意自在,某种意义而言,皆是平等,不再受修士压迫,不再为活着担忧,不因灵力而屈从。
修士不再凌驾于常人之上,妖魔不能随意主宰他人性命,生而为人,都能有活着的权利,人与天地同生,才因是万物之首。
比起断七情,灭六欲,再羽化成为天地尘埃的一部分,湮灭众人,无人在意,做人皇主宰世人,统领万物,打造一个以人为尊的盛世天地,名留青史,世世代代,千秋万代,被人铭记,岂不是更有意义。
旁人穷极一生所追求还未见成功的成仙之路,她易上鸢并不需要,她就要这天地以人为尊,要这世道颠覆重组,要成为这开天辟地的第一人!
将记忆收了回来,易上鸢嘴角上扬,看着面前的一排灵位,语气极轻的自语,“旁人都说我疯了,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做什么,师父,师兄,你们且看着,看着我如何颠覆这天。”
说罢,她缓缓起身,虽满头白发皱纹满脸,可一举一动却并无半点老态龙钟的痕迹,站在天一峰眺俯瞰整个万象宗,衣袂纷飞,已有几分君临天下的气魄。
栖息在树枝的青色翠鸟歪了歪头,像是对眼前的画面感到不解,用鸟喙梳理着羽毛,随后扑腾着翅膀快速飞走,穿过山林,越过草海。
“咻——”
一块石子从树枝缝隙中飞快打来,动作极快,力度极大,不偏不倚正中翠鸟的脖颈,直直从半空中跌落在地上。
石子飞来的尽头,商阙一身黑衣靠着树干,一块面目狰狞的夜叉面具挂在脑袋侧面,他垂着眸,右手往上丢着石子又快速接住,眼神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哒哒哒——”
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数道黑影快速飞奔而来,在商阙面前齐唰唰跪了一地,脸上暗紫色的魔纹面部全身,最前头的那魔修出声道:“护法,都准备好了。”
“万象宗那群弟子呢?”
“空蝉谷的人盯着呢。”
石子稳稳落在掌心,商阙抬眸深蓝色的眼眸直视着漆黑无光的山林,语气阴冷无比,“我倒要看看,易上鸢这一次靠什么赢!”
一群人在山林间穿梭,眨眼便消失不见。
夜色浓重,乌云遮挡了昏暗的弯月,唯一的亮光都变得微弱,整个天地漆黑一片,安静的透出几分诡异。
而此时,在阳门镇的一间客房里,晏南舟坐在桌前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横放在桌上的同悲剑,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可目光太过深沉,总给纪长宁一种这人透过剑的伪装看到了她的错觉,以至于身处剑中的她垂下眼眸,不太敢同这人对视。
“师姐……”好一会儿,晏南舟才语气极轻的出声,与此同时,指腹温柔的从剑鞘上的花纹拂过,“这些日子,我总会想起在山间陵的时候,那时候只有我和你,一切都没有变,你说,若是当时我们没下山,没有去参加问道大会,那该多好啊,亦或者,我能再坚定一点,再勇敢一点,再……”
声音戛然而止,晏南舟露出个苦笑,只是无奈摇了摇头,随后五指成爪用力在腹部一抓,鲜血浸透了衣衫,“不对,也许你当时就不应该把我带回无量山,你应该让我自生自灭,让我死在那场大雪中,将所有的开始都在那一刻结束。”
纪长宁无法回答,只是听出了晏南舟话中深深地绝望和痛苦,她看着晏南舟腹部被鲜血打湿,这段时间,每一次当那个被自己刺伤的伤口快要愈合时,晏南舟总会一点点将结疤的伤口撕开,让长出来的嫩肉变得鲜血淋漓,鲜血流淌感受着生命一点点的从身体中流失。
这样的画面,纪长宁已经看了无数遍,她不明白晏南舟这样折磨自己有何意义,眉头一皱,只当这人病得不轻。
血流不止,眨眼的功夫脸色便因失血过多变得苍白,嘴唇苍白至极,眼前出现无数重影,晏南舟整个人跌趴在桌上,微眯着眼睛盯着同悲剑低语,“师姐,你有好久,好久好久,没有入我梦了,你若看见我这般模样是不是会吓一跳,可是,这个伤口是你留给我的,我不想它愈合,我怕愈合了,我连和你有关的最后一样记忆,都没了……”
“师姐……我把和你有关的地方走了一遍,见了很多和你有关的故人……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好想你啊……”
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好似贴着同悲剑说出来的。
如今晏南舟没有神骨,可神骨在他体内多年,早已将灵力灌入血肉,故而没那么轻易死,可恢复自愈的效果同之前相比也慢了许多。
屋里只余下一盏昏暗的烛火,清晰映照着晏南舟五指的鲜血沿着指缝留下,顺着桌面缓缓流向同悲剑。
剑鞘上的花纹有许多凹槽,鲜血流进凹槽在昏暗烛火的照射下好似有生命的虫蛊在蠕动,便是这时,奇怪的事发生了,同悲剑闪烁着微弱的光,闪烁的频率极快,可光芒却异常微弱。
身处剑中的纪长宁亦发现这个异常,随后便感觉周身灼热无比,垂眸打量周身,却表现自己身体忽明忽暗,好似要消失了一般,脸色骤变不解道:“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一道刺眼白光在她眼前闪过,人凭空消失。
与此同时,屋里白光骤闪,一瞬间便恢复了平静,乌云被风吹跑,冷月再次显露出来,月光撒下穿过窗棂打进屋中,原本只有晏南舟一人的屋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影,月光打在她的身上,赫然就是纪长宁。
环顾四周,纪长宁脸上震惊并未消散,同样对眼前这个局面感到困惑不解,她想尽了无数办法都破不开那个阵法,无法从剑中脱身,今日却又莫名其妙成功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余光瞧见桌上沾满晏南舟鲜血的同悲剑,便大胆猜测,喃喃自语,“莫不是,因为晏南舟的血?”
说着她走上前伸手碰了碰桌上的血,鲜血有些凝固,沾在指腹上粘稠拉丝,在烛火下显得发黑,许是被困在剑里太久,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真实感,纪长宁愣了会儿,眨了眨眼才将目光偏移半寸,落在趴在昏睡的晏南舟脸上。
这人脸色苍白的跟死人一样,仿佛下一秒便会断气,瞧着可怜兮兮的,看的纪长宁不由皱了皱眉,语气很轻的训斥,“你瞧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当知道崇吾就是晏南舟后,纪长宁好似猜到这人在筹谋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她虽不知何事却隐约察觉到定是同自己有关,心情复杂不易,已不是简单的爱与恨,这其中掺杂了太多,无奈叹了口气,“晏南舟,你到底要做什么?”
屋里注定无人回答。
纪长宁神色凝重的看着人,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离开,她不明白晏南舟到底要做什么,可她亦有自己要做的事,要去将那些因她之过被放出来的怨灵解决了,此事因她而起,自当由她承担。
就在纪长宁转身之际,手腕突然被人拉住,同时响起了晏南舟慌乱的喊声,“师姐!别走!”
闻言,纪长宁身形一僵,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第224章 第二百二十四回
“物物——物唔——”
鹧鸪的叫声在深夜的小道显得十分明显,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便看见一个人影自远处走来, 还未等走近那人却在阴暗处止步, 微微侧头,冷声呵斥,“出来!”
话音一落,不远处的树后走出来,待看清来人样貌, 那站在暗处的人脸色一变, 忙心虚的低下头下跪慌乱道:“师父。”
于晓生负手从后微躬着背朝着人走近, 面色凝重, 垂眸打量着跪在面前的徒弟, 厉声询问,“这么晚你不在房中休息,是要去哪儿?”
谢无恙垂着眸没有回答。
“既然没事就快些回去歇着,夜深露重, 莫要着凉了。”于晓生看穿自己徒弟心中所想,却并不拆穿, 而是起了劝阻的心思。
“师父, 我……”谢无恙仰头看向逆光站着的于晓生。
“无恙!”于晓生出言打断, “如今外面怨灵肆虐还是小心些好, 莫要多生事端。”
“正因外面怨灵肆虐才要离开太一坊去寻邢……小师叔,”谢无恙担忧不已, “小师叔没有灵力无法自保, 外面危险重重他怕是有危险,还望师父准我将小师叔带回。”
“邢可道自己偷摸离开太一坊, 是死是活也是命数,你何必掺和,再者说,他本就废人一个,若不是看在他能够问卦,一介凡人怎配做我太一坊的小师叔,当年师兄让我好生照拂,我已仁至义尽,他若死在外面倒也省了不少事。”
字里行间对邢可道的厌恶毫不遮掩,仿佛看待路边的蚂蚁一般,并不放在心上。
谢无恙知道邢可道不受太一坊众人尊崇,毕竟他即无灵力,也无修为,一介凡人平白压了不少弟子一头,众弟子早已不服,于晓生又因问卦而对他新生芥蒂,故而邢可道偷摸离开这么久都无人在意,若不是自己闭关出来发现,怕是整个太一坊都无人告诉他这个事。
自己身为首徒本应和师父同心,可他总是想到那个一次一次看见自己便笑着跑来的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他并非稚子幼儿,自然明白自己待邢可道的心意不同,同门情谊也罢,断袖之癖也罢,他都认了,只是邢可道平安无事待在他身边。
思绪万千,谢无恙的沉默不言落在于晓生眼中便成了乖顺听话,他看着自己最为满意的弟子心中甚是欣慰,上前几步微微附身温声道:“无恙,你是为师最为满意的弟子,从未让为师失望过,为师一向以你为荣,为师虽为太一坊坊主,可因为不会问卦一事许多长老表面不说,心中是不服的,若不是那邢可道太过废物,怕是早就拥护他为坊主了。”
话中的杀意蔓延开来,连眼神都变得凶狠几分,“你知晓为师为何不阻止你和邢可道来往吗,便是希望你也能够学会问卦,太一坊坊主之位为师定是会传给你,而邢可道在便是你最大的阻力,旁人我不好动手,如今他自己找死离开便是天助你我,天欲其亡,皆是命数,为师都是为了你好。”
“徒儿心中明白,”谢无恙点头应答,“徒儿……知道要做什么。”
于晓生满意的笑笑,伸手用力拍了拍谢无恙的肩膀,示意他起身,随后负手越过谢无恙离开。
“咻——”
灵力划过风响起的声音。
伴随着声音响起,于晓生笑意还未消散,整个人便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随后脸色骤变厉声怒吼,“谢无恙!你是要以下犯上吗!”
谢无恙转身站在于晓生身侧,眉头紧皱,抿唇思索,下一刻掀起下摆磕了三个头,才起身应答,“师父,徒儿知晓你待徒儿好,也一直视你为最重要的亲人,可这次恕徒儿不肖,我得去寻邢可道,此举皆是事出突然只能得罪了,等我将邢可道带回来,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你……逆徒!逆徒!”于晓生气得吹胡子瞪眼,整个人气红了眼,恶狠狠的盯着自己的好徒弟。
“这定身咒半个时辰就能解,委屈师父一会儿。”谢无恙歉意鞠了个躬,说罢转身离开。
“谢无恙!”于晓生的满是怒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可想好了!你若去了这坊主之位便与你无关。”
脚步停止,谢无恙往前漆黑的夜空,嘴唇上扬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声音随着风声散开,“那边不要了。”
语毕,人已飞快消失在山道,将整个太一坊抛在身后。
他动作极快,周遭景物飞快被越过,甚至能听到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响,只是默默在心中暗念着:
邢可道,你等我。
声音悠远空灵,似鬼魅之语萦绕在耳边,不停重复。
邢可道。
邢可道。
邢可道。
深陷梦靥中的邢可道猛然惊醒,从床榻上弹坐起来,呼吸急促,满头的冷汗打湿了鬓发,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下巴,她慌的六神无主眼睛滴溜溜的转,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愣愣的回忆自己刚刚做的噩梦。
梦境太过不连贯,他不大记得细节,只记得血红的天,腥臭的血腥味,遍地尸骸,满目疮痍,昼夜不分,修士与妖魔皆被屠戮殆尽,河流被鲜血染红,百姓痛苦的哀嚎和呻吟编织成一曲悲壮的乐章,目之所及便是人间炼狱。
他甚至看到了谢无恙的尸首,断了一肢,瘸了一腿,腹部被黑色的怨灵啃噬血肉留下一个大大的血洞,趴在地上不停地呼喊他的名字。
那个梦境太过真实,仿佛切身体会过一般,更何况他身为天道使者并不会无端做梦,每一个梦,每一个卦辞都有一定的意义。
越想越心慌,喉咙好似被烈火灼烧一般干涸无比,心绪不宁的下床倒了杯凉茶润喉,一杯茶方饮尽,便听隔壁突然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动静极大,给他下了一激灵,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也顾不上其他慌慌忙忙便赶了过去。
“砰!”
门应声被大力推开,邢可道握着个茶杯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慌张开口,“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屋里没有人,只有仿佛刚杀了人的满地血水,以及像是从血水中捞起来的晏南舟。
对于晏南舟时不时就要死不活,满身是血,自寻死路早已见怪不怪的邢可道,见人一身血渍神色阴沉的趴在地上,还是表露出了点疑惑,歪着头询问,“你这是做甚?从床榻滚下来了?”
趴在地上的晏南舟没有说话,也不在乎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盘腿坐在地上抬手捂着额头眉头紧皱,哑着声开口,“你刚刚可有看见其他人?”
“啊?”邢可道下意识扭头看了眼身后,院里空无一人,又一头雾水的转回来,摇头,“只有我一人。”
闻言,晏南舟的脸色越发难看,眼神阴沉,紧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怎么地,邢可道还是有些怕晏南舟,见这人一言不发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便想着寻个由头离开,刚欲开口,那活像个夜修罗的人突然开口,“邢可道,你先前曾说过我师姐就在我身边,对吗?”
“对吧。”邢可道有些心虚。
“若我说,我刚刚瞧见我师姐了,你可信?”话是对着邢可道说的,可目光却落在了一旁的同悲剑身上。
“见到谁?见见见…见到……到你师姐?”邢可道话也说不清,目光也下意识落在了同悲剑上,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哪儿来的人啊,会不会是你做梦了?”
莫说邢可道了,连突然被外力拉回同悲剑中的纪长宁也被晏南舟这番话弄得极其紧张,她千算万算没想到晏南舟会梦靥拦住自己,正担忧要被发现时,又一道白光闪过回了剑中,不过好险不险救了一命,本以为万无一失,谁料晏南舟突然提及此事,心顿时便悬了起来。
屋里三人心思各异,晏南舟微眯着眼不动声色着邢可道反应,好一会儿才随手捻了个止血的法决,起身摆手,“许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
邢可道心有余悸,离开时目光还总是不受控的看向同悲剑,一步三回头,颇为依依不舍似的。
一直等人离开,晏南舟才大手一挥将房门合上,盯着桌上同悲剑若有所思,那目光不知怎地让纪长宁后背一凉,总觉得这人疯病越发严重,随便一点声响都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嘀嗒——”
此刻已过子时,夜色沉寂,白日里的积雪在夜色下像是泛着光,雪水融化了些许顺着屋檐滴落,城镇的街道上人烟稀少,却依旧有身着铁衣堂服饰的弟子巡查,偶尔伴随着鸡鸣犬吠显得安静祥和。
“咦,”城楼上值守的弟子看见远处飞来的黑影,伸长脖子定睛打量,忙怼了怼身旁同门的肩膀,“你瞧瞧,那是什么?”
“我瞧瞧,”另一个弟子扭头望去,却见那黑影越来越近,从一点变成一条线,随着距离缩短,这才看清真面目,面露惊恐,嘶声大吼,“是鸷鸟,魔修夜袭!快!速速戒备!戒备!”
话音未落,无数魔修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身着黑色的长袍,面目狰狞,双目泛红,手握尖刀利刃,抬手便取人性命,食人血肉。
这些魔修狂暴而残忍,且有备而来没给铁衣堂反应的机会便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刹那间天地变色,火光漫天,各种血腥气在空中弥漫,寂静的夜晚被打破,百姓他们在魔修的攻击下,四散而逃,哭声、喊声、悲鸣声混成一团,人间惨状。
稚子孩童哭喊哀求,万象宗弟子断臂同呼,甚至有少女活生生被魔修挖出心脏,说是炼狱之城也不为过。
原本寂静的城镇,一夜之间,房屋倒塌,火焰四起,树木枯萎,花草凋零,那些无辜的生灵,无论是人还是修士,都在魔修的肆虐下,遭受了无尽的痛苦。
火光映照着商阙,他看着眼前景象,眼中露出癫狂的笑意,笑声混合在风中,同那些哀嚎交织在一块,奏响了这场悲惨乐曲的开端。
不知过了多久,朝霞熹微,天色将明,天空呈现出深沉的蓝色,万物从沉睡中苏醒。
晏南舟醒后便欲同邢可道像孟晚他们辞行,刚踏进屋里便察觉到了里面气氛凝重和紧张,好似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大事,上前两步出声询问,“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孟晚和于尉对视一眼,后者神色肃穆,沉声回答,“刚得到的消息,昨夜魔修夜袭了村镇,不少师兄弟都……”
“魔修夜袭?”晏南舟语气满是震惊,“朱厌不是死了吗,他们突然发难意欲何为?”
“不知,”孟晚摇了摇头,“我已将此事用传音蝶传回万象宗了,此事事关重大还需早有防备,如今怨灵作祟魔修又趁此发难,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只有万象宗管辖地界出了事吗?”晏南舟问出了至关重要的问题。
于尉皱眉回答,“如今各大仙门都是自身难保,无暇关心其他仙门。”
一直没说话的邢可道突然出了声,“可是这么多魔修夜袭,魔气这么重,不可能一点感觉不到。”
“除非,他们有隐藏魔气的法宝。”晏南舟顺着这话补充,“亦或是,丹药。”
“我倒是听过空蝉谷有一种丹药可以暂时改变气息,”孟晚神情凝重的看向晏南舟,“你的意思是……”
“此事也只是我们胡乱猜测,做不得数,至少有一件事明了,这些魔修是冲着万象宗而来,你们还是要多加小心,切勿出事。”
“你不同我们一道儿回万象宗吗?”孟晚有些着急道:“外面这般危险,你二人遇见危险该如何。”
晏南舟并未回答,只是笑着反问,“我如今是万象宗弃徒,身上罪孽深重,声名狼藉,又该以何身份回去,再者说,易上鸢怕是也并不会想看着我回去。”
二人听到这话顿时没了声音,他们虽从晏南舟口中得知易上鸢才是那个幕后黑手,可心中却是半信半疑的,这会儿也不好接话。
看出二人的沉默,晏南舟也并未在意,说起了其他,“更何况,我并非无处可去,我还得去一个地方。”
“你要去何处?”孟晚没忍住询问。
“封魔渊。”
听见这话,于尉担忧的心越发明显,急迫道:“如今的封魔渊全是怨灵,旁人避之不及,你怎还反其道而行,上赶着送死啊。”
关于虚空之眼的事说起来太过复杂,晏南舟并未直言,二是轻声道:“我知晓,可有一件事需得亲自去印证,等这件事印证成功,也许一切都将迎来一个全新的开始。”
在场三人都云里雾里的,反倒是同悲剑里的纪长宁隐约明白晏南舟要做什么,说来倒也搞笑,兜兜转转,他二人的目的到成了一致的。
“以前我看不透你,如今亦然,”孟晚苦笑了声,“出于私心我本应该劝你留下,可我知道你不会,那你便去做你想做之事吧,我无甚祝福,还望你一路珍重,莫要,死的太早。”
晏南舟看着眼前这个同记忆中娇蛮乐观有了极大不同的少女,掌控自我意识和思想后,那些虚假的悸动和爱意依旧会存在,是无法更改的意识,仿佛就是与生俱来似的,是属于晏南舟的一部分,他并未想去否认,而是跳脱出天道控制下寻求的自我,如今的自己,已经能够分的清何为真何为假。
“多谢,”晏南舟放轻了声音,“小师叔。”
不知为何,孟晚觉得喉咙似有异物堵塞,笑着目送晏南舟二人离开,闭眼再抬眸时,便将所有的情绪收敛,沉声吩咐,“准备迎敌。”
语毕,抬腿跨过门槛。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盘坐在拜垫入定的易上鸢缓缓睁眼,扭头回眸,语带讶异,“你怎么回来了。”
楚桁衣衫褴褛发丝凌乱双眸通红,衣摆和双手满是血污,连指缝中都是红到发黑的污垢,他浑身战栗不止,步履蹒跚,像是受了极大的悲痛,整个人如一叶浮萍下一刻便会昏厥过去。
看清楚桁的模样,易上鸢忙起身搀扶住人,语气担忧道:“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可是受伤了?”
“师姐……”楚桁反握住易上鸢的手,欲语泪先流,泛红的双瞳落下泪来,“我救不了他们,他们……就这么死在我眼前……师姐……他们视为我神灵,可为何……为何我救不了他们……”
“你且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魔修!”楚桁咬牙切齿怒吼,“魔修把村里所有人都杀了!是我无用,是我救不了他们,是我无用……我……噗——”
话音戛然而止,楚桁气火攻心,竟吐出一口血晕死了过去。
“楚师弟!楚师弟!”
天一峰的宁静被这一声声呼喊打破,等宋允书和易上鸢将楚桁带回天元峰安置好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宋允书给人服下丹药才起身到了外间,易上鸢正在饮茶,见状忙放下茶杯询问,“如何了?”
“无碍,修养几日就好了。”宋允书抬眸看着易上鸢一头华发满脸皱纹的模样,依旧觉得怪异,旁人许是瞧不出,可他知道易上鸢灵力无碍,这副打扮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宗主,”他看着易上鸢开口,“怨灵作祟,魔修又虎视眈眈,眼下该如何?”
易上鸢没有说话,指腹轻敲着茶杯杯壁思索,片刻反问,“你觉得呢?”
“今日万象宗行事已然太过张扬,不少百姓将万象宗视为庇护,更有甚者直接以香火供奉,俨然对待神明一般,可物极必反,宗主可明白?”
“你到底想说什么?”
“怨灵力量太强了,宗主靠他们对付其他仙门,就不怕控制不住被反噬?”宋允书毫不避讳,直接点出易上鸢的算计。
此事自然也是易上鸢的担忧,如今能够不受怨灵威胁,靠的不过是当时晏南舟那滴心头血和心头肉练出的丹药,可怨灵力量越来越强,长此以往不可行。
当务之急还是需要寻到晏南舟,只要将他分食殆尽,便没后顾之忧了,可这人也不知躲到了何处,竟是半点没有消息,当真可恶。
思及至此,易上鸢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落在宋允书眼中,还当是因为自己的话惹得易上鸢不悦,忙叹了口气道:“小六,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是这天地间第一人,已经够了,难道非要看着生灵涂炭才肯罢休吗!”
“混乱之中,唯有毁灭,尽头之后,新生将至,我要做之事,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新生,”易上鸢冷冷看着人,“宋允书,你为何总想拦我?”
“你的新生,是残害同门,手刃师兄,颠覆天地吗!”
“砰——”
与宋允书话音落下的是里间瓷器落下碎了一地的声音。
听见声响,易上鸢脸色骤变快速起身越过屏风,宋允书也快速跟了上去,果不其然见楚桁睁着眼一脸怒意的看着她,难以置信道:“我本还有所怀疑,没想到真是你,师姐,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易上鸢冷着脸没有说话。
“南舟受尽苦楚,那日见到他我却轻飘飘一句抱歉,我……”楚桁伤势未愈,一番话说完已经呼吸急促喘不上气来。
“你见到过晏南舟?”易上鸢听出这话中重点,忙追问,“说,在何处?”
楚桁红眼瞪着她未语。
易上鸢脸色骤变,右手运气便要出手,宋允书瞳孔放大,忙出手阻拦,一把攥紧易上鸢手腕大喊,“小六!不可!”
握紧的手腕处出现红痕,因是力气过重的缘故,易上鸢顺势转身抬眸,看清身后之人眼中的惊慌和紧张,自嘲一笑,“看来在你心里,我当真是个杀人如麻的恶人了,甚好,甚好。”
宋允书看见那是个疗伤的术法,明白自己误会了,张了张嘴没出声。
“你放心,我不会杀楚七的,毕竟我还得让他说出晏南舟的下落。”易上鸢挣脱开束缚,扫视二人,转身离开。
屋里留下二人,宋允书无奈叹了口气,走到楚桁床边坐下,一边用灵气替人疗伤一边开口,“你别怨她,她……只是执念太深了。”
“宋师兄,”楚桁虚弱道:“你劝劝易师姐吧,劝她回头,不要一错再错了。”
宋允书没回答,只是看着窗外枝桠上摇摇晃晃的枯叶,被风一吹,打着转落在了地上。
鞋底从枯叶上踩过,段霄快步越过院子走进大厅,大厅里围了不少人像是在议论什么事一般,可他刚到议论声便戛然而止,段绪风摆了摆手那些门主也行礼退下,哭过段霄时还客气的问了好。
段霄心中疑惑却并未显露,而是对着段绪风恭敬行了礼,“庄主。”
“嗯,”段绪风语气平淡的应答,他如今灵力大损,样貌老了不少不说,连身体状况都日益下降,平日里多是靠些上品丹药滋养着,心性也逐渐变得喜怒无常,语气自然算不上多好,“事情都办好了。”
“都处理好了,”段绪风欲言又止,“不过……”
“说。”段绪风冷声命令。
“用百姓当饵围剿怨灵的法子,是否有些太过残忍,毕竟这么多条人命。”段霄皱着眉,还是极其不认同这个方式。
“这些百姓世世代代皆受我们不二山庄庇护,受我们福泽,现在正是用得上他们的时候,这是福泽恩惠,”段绪风面色一沉,并不觉得这么做有何问题,语气颇为高高在上,好似死掉的并非是人,而是无关紧要的家禽,“怎么,你不忍心?”
“我只是觉得,宗主之前教导要护弱者,修本心,那些百姓尊崇不二山庄,我们这么做同那些妖魔有什么分别……”
“砰——”掌心用力拍在桌面上发出的声响盖住了段霄的声音,令后者不由垂下眼眸,脸上满是不服。
一旁的于天见气氛凝重忙站出来打圆场,“庄主息怒,少庄主宅心仁厚心怀大义,并非有心顶撞。”
“我……”段霄还欲再说什么时,于天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噤声,他只能作罢。
段绪风脸色阴沉,训斥道:“可我也教导过你,成大事者需衡量利弊有所取舍,同那些百姓的性命相比,我不二山庄的弟子更为重要,你这般心慈手软怕是担不起这庄主的责任,回去闭关好生想想。”
“弟子遵命。”
段霄看了于天一眼,后者冲他摇了摇头,他抿着唇出了大厅。
“庄主,”于天出声安抚,“少庄主也是心善。”
“仙门百家可不是吃素的,他这性子迟早有一天会吃亏,”段绪风无奈摇了摇头,随后吩咐,“就按照我刚刚说的吩咐下去,好戏就要开场了!”
语毕,风起,事变。
第225章 第二百二十五回
短短几日, 魔修已经摧毁了万象宗地界不少城镇,砖瓦残破,门窗破碎, 处处弥漫着烧焦和破败的气息。
目之所及, 皆是尸体遍布,血流成河,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成为了一具具冰冷的骸骨,有修士的,也有寻常百姓的, 无不让人心悸。
二人一路向西, 已经瞧见不少这样的的惨状, 可当瞧见一个八岁孩童被啃噬到只剩一半的尸首时, 怒火达到了顶点, 晏南舟薄唇紧抿周身气压极低,邢可道的喜怒哀乐更为直观,直接暴怒出声,“这帮魔修真该千刀万剐!”
天灾人祸, 天地间在经历一场浩劫,修士尚且能自保, 可寻常人连活着都是奢望, 何其可悲, 何其无奈。
晏南舟不清楚这是不是因为自己反抗天道而导致的结果, 整个天地乱成一团在逐渐崩塌,他不知该如何解决, 好似站在一个进退都是悬崖的路口, 整个人茫然无措,无数次在心中质问自己:
晏南舟, 是不是错了?
是不是应该按照天道安排的人生而行?
是不是应该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做一个没有自我思想的玩偶?
这种自厌自弃的感觉时常浮现,讨厌天地万物,讨厌所有生灵,甚至于讨厌自己,可当想到纪长宁时又会缓缓清醒,他虽厌恶自己,厌恶万物,却心悦着同为万物一部分的纪长宁,以及心悦着纪长宁的自己。
若眼前的浩劫是因自己而起,那便由自己来结束,晏南舟不过一身血肉几根白骨本不值钱,用来赎罪护天下人却也足够。
“邢可道,”晏南舟哑着声开口,“在下一个路口,咱们就分开吧。”
闻言,还在骂骂咧咧的邢可道突然闭上嘴,皱着眉快步走上前张开双臂挡在晏南舟身前,仰着头质问,“为什么?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没有,”晏南舟垂眸,看着面前这个圆脸的少年,他对外宣称这人是自己徒弟,说得多了,还真把自己忽悠了,说话间不由带了为人师表的语调,“你也看见了,如今世道不平,妖魔肆掠,随处可见白骨尸骸,我一人尚且无法难保自是再无余力护你周全,与其同我一道风餐露宿,不如回太一坊继续做你的小师叔,过了这座山就是太一坊地界了,届时,你便自行离去吧。”
“那你呢?”邢可道追问,“你怎么办?”
“我?”晏南舟笑了笑,“我自是要去我该去的地方。”
“我知道,你要去封魔渊,你想靠自己的力量封印魔眼对不对!”
这个念头还是从邢可道说的那个故事中悟出的,故而晏南舟并不讶异邢可道会知晓,没有否认。
邢可道红了眼,可这些日子相处也明白晏南舟油盐不进的性子,不知如何劝阻,眼睛转了圈只能寻了个由头,“不行,我不能走,我还未帮你寻到纪长宁,你不想见纪长宁了吗!”
晏南舟微微垂眸看了眼握在手中的同悲剑,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不强求,该见的时候自会相见。”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不想回太一坊,你别让我走,我能帮你,”见人打定主意要同自己分道扬镳,邢可道急得不行,索性破罐子破摔,张口便欲将纪长宁就在同悲剑中一事告知,“我给你说,纪……”
“邢可道!”惊喜万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晏南舟抬眸,便见一个人影朝着他们快速飞奔而来。
听见呼喊自己名字,邢可道下意识转身,什么还未瞧见便被揽入一个怀抱中,那人抱得很紧,后腰被勒的生疼,仿佛要将他融入骨髓之中。
他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确定开口,“谢无恙?”
见人安然无恙后谢无恙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他一路寻找邢可道的身影见到太多人的惨状,生怕再路边瞧见这人残破不堪的尸骸,一路上提心吊胆,直到将人揽入怀中才终于松了口气,语气急迫道:“你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要一个人偷偷离开,世道这般乱你就不怕死吗,这一路上到处都是尸骨,你知不知道我担心死了,生怕……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
语气虽是怒气冲冲,可字里行间满是对自己的关怀,邢可道明白在整个太一坊唯一关心自己,在乎自己的人便是谢无恙,心头一软,不由抬手轻拍人因后怕而发颤的后背,语气温和道:“别气了别气了,你瞧,我不好好的嘛,你莫要生气了,再说,我不是给你留了信吗。”
“你还好意思说!”谢无恙扶住人双肩站直了身体,听人提及此事脸上满是怒意,不悦怒斥,“你留得那封信有什么用!”
回想起自己信上写的——有事要办,勿念
邢可道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被人这傻乎乎模样弄得浑身怒火没处发泄,谢无恙无奈叹了口气,放轻了语气,“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可有受伤?”
“你莫要担心,我无事,对了!”邢可道后知后觉想起一旁的晏南舟,忙扭过头指着身后的晏南舟道:“这些日子多亏了他。”
顺着人所指的方向望去,谢无恙这才注意到双手抱剑站在不远处的晏南舟,他虽并未同晏南舟有过太多交际,却还是认出此人身份,虽不明白邢可道为何会同这万象宗弃徒混在一块儿,却还是出于礼貌朝人客气颔首,“多谢。”
他二人刚刚叙旧时晏南舟就在一旁打量着,说来也奇怪,这二人的相处同一般同门不大一样,多了些亲密的熟稔,尤其是谢无恙看邢可道的眼神,怎么瞧也算不上清白。
不由眉头一挑,只觉自己好似发现了什么,暗道:太一坊一堆听从天命的老顽固还养出个有断袖之癖的大弟子,有意思。
正陷入看热闹的愉悦中,听见谢无恙的声音迟疑了会儿才颔首回礼,语气淡然道:“举手之劳,这一路邢可道也帮了我少,正好,你便跟着他回去吧。”
后面这句话是对着邢可道说的。
邢可道上前一步,着急开口,可又记着谢无恙还在,不好说的太多,只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行,你一人太过危险,不如我们同你一道儿,也好有个照应。”
“你也说了危险,那有没有你们并无不同,”晏南舟笑了笑,“你问卦卜算,自是知道人皆有各自命数,也许这便是我的因果,无论结果如何,也得我一人承担。”
“可是……”
“邢可道,”晏南舟打断了他的话,“那日你来寻我,说了一个故事可还记得?”
“记得。”
“故事结尾你问,那只兔子应该顺应法则还是改变法则,今日那只兔子心中已有决断。”
邢可道睁着眼,眼中情绪翻涌,极其认真看着晏南舟。
一旁的谢无恙虽不觉明厉,却大概明白这二人话中谈及的兔子,是邢可道曾无数遍告诉自己的那个养兔子的故事,便未出声安静听着二人交谈。
晏南舟转身摆手,发带在空中扬起一个圆弧,身影极其潇洒不羁,坚定却淡然的声音被风声吹散,依旧能够听得清那句话,他说:“那只兔子都不选,他要去毁掉那个法则。”
一句话钻入邢可道耳中,令他瞳孔放大,心中好似拨云见雾,张了张嘴可什么话也未说出来,只能愣在原地,看着树枝被积雪压弯垂了下来,风一吹抖落了不少雪花,像是虚虚实实的遮掩,而那一人一剑消失在视野之中。
“唰——”
雪层从垂下的枝头上掉落,飘落在头上,孟晚伸手掸了掸发丝,又快步登上城楼自下而上,看着城楼外黑压压的一片魔修,十万妖魔压城,场面极其壮观,他们面目狰狞,凶神恶煞,高举着手中的武器,口中发出叽里咕噜的怪叫。
那些叫声应是什么法宝,修为尚浅的弟子已经有些头晕目眩的难受,可最令人讶异的是,在那些魔修最最前方,是被捆绑压制的万名百姓和修士,不止万象宗的弟子,还有其他一些散修和小门派的弟子,此时皆是面露惊恐。
孟晚登上城楼后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目光依旧同骑在魔兽之上的商阙对上,她提高声音,冷声大吼,“诸位突然发难,意欲何为?”
“你是何人?”商阙歪着头,打量着城楼上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少女。
“古圣尊者弟子,万象宗八长老,孟晚!”孟晚高抬着头,厉声回应。
“哦~”商阙语气淡然,“你就是那个未同晏南舟结成道侣的万象宗小师叔啊,你还没有资格同我说话,让宋允书来!”
这话中的轻浮和不屑毫不遮掩,孟晚不由皱了皱眉,一旁的弟子听不下去,怒不可遏便要发火被孟晚拦了下来。
“阁下既能号令妖魔,亦是身份不低,不知如何称呼?”
“噬日楼护法,商阙。”
孟晚在心中默念了这名字,又道:“商护法率领噬日楼杀了我万象宗不少弟子,残害不少百姓,总不能是闲来无事吧。”
“自然不是,”商阙冷笑一声,“我噬日楼楼主心怀大义为天下苍生邀七大仙门封印魔眼,可却惨死在易上鸢手上,还将无数怨灵放出,此等恶行我们自当是来讨个公道。”
朱厌身陨一事人尽皆知,可具体发生了什么并无人知晓,眼下噬日楼借此由头发难孟晚只好见招拆招,“噬日楼楼主一事并无人知晓,你说是死于我们宗主之手,那我也可说死于自戕,放出魔眼更是无稽之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好一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商阙脸色一沉,“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倒要看看她易上鸢当真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在我们手上而不露面!”
语毕,商阙朝着身旁人示意,那身形高大壮如小山青面獠牙的魔修拎起一个四五岁的孩童,高高举起,双瞳放大,露出嗜血的笑。
“娘,救我,救我……”白如藕节的四肢在空中胡乱蹬着,害怕不安的哭声响彻天地。
“不要!!!”孟晚瞪大了眼睛。
“砰——”
重物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鲜血四溅,在地面砸出一朵鲜艳的花,还混合着黄白的脑浆,而那孩童身体扭曲的躺在地面抽搐了会儿便没了动,周围的魔修蜂拥而至,将那尸首分食殆尽,口中甚至发出咀嚼骨肉的咔嚓声,咧嘴冷笑时,利齿中满是猩红的碎肉。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死在自己眼前,甚至还亲眼目睹了血腥食人的场面,不少弟子都被怒火刺激到双眼通红,握紧手中的剑恨不得将那些魔修千刀万剐。
“商阙!”孟晚面带怒意,咬牙切齿道:“你们这些魔修当真该死!!”
“孟长老,我劝你还是莫要运转灵气,一会儿那些个怨灵便闻着味儿来了,到时你总不能也学我们魔修,用这些无辜之人当肉盾吧。”
话音落下,孟晚周身的灵气顿时消散,只感觉深深地无力,即便她不想承认商阙说的也是事实,运转灵力吸引怨灵,到时候前有狼后有虎才真是无计可施了,语气满是疲惫询问,“你到底想怎样?”
“我给你三日的时间,”商阙收敛了笑意,目光阴冷,面色深沉,“七日后,让易上鸢来封魔渊,到时我自会把这些人放了,如若不然……”
“咻——”利刃飞出,十余棵树木被拦腰砍断,倒下时扬起大片烟尘。
孟晚面色苍白,一直等妖魔大军离开也一直站立在城楼之上,直到于尉出声唤她,方才清醒过来。
“小师叔,你还好吧。”
“我无事,”她转头看向于尉,面色凝重万分,“于尉,这里交给你了,防护阵也没布好,你多上点心,我需要回万象宗一趟。”
“你这些日子对付怨灵和魔修用了不少灵力,也未好生歇息过,不去我去吧。”于尉满是担忧道。
孟晚摇了摇头,“我心中有些疑惑,得亲自走一趟。”
傍晚的寒风凛冽刺骨,吹得衣衫和发丝纷飞,举目眺望,还能看见不少盘旋在天空的怨灵,他们虎视眈眈,只等猎物露出脆弱之处便飞快攻来,咬住不松口直至断气。
这些没有形体没有意识的怨灵源源不断从魔眼中涌出,遍布在每一个角落,各大仙门翻阅古籍炼制法器布下法阵都没有办法完全消除,像是源源不断,生生不息,好似只要魔眼还在,这些怨灵就用不会消失,所有人都被这种不安所笼罩。
邢可道坐在破庙的台阶上仰着头,张着嘴,有些傻乎乎的盯着这些四处飘散的怨灵,像是在思考,但瞧着其实更像发呆。
“你在看什么?”谢无恙站在他面前挡住了所有视线。
邢可道眨了眨眼,焕然的瞳孔渐渐集中在一点同谢无恙对上,摇了摇头。
谢无恙转身也学着他坐在台阶上,盯着那些怨灵,不经意的提及了话题,“你还没说,你为何要离开太一坊?”
身旁之人意料之中的没回答,谢无恙接着问,“那你总得告诉我,你为何和晏南舟在一块儿?”
同样没有声音。
“你是打算当个哑巴以后都不说话了吗?”
“谢无恙……”细弱蚊声的声音响起,“我不能告诉你……”
“又是那劳什子天道的旨意对吗?”谢无恙叹气无奈,“算了,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邢可道将双腿并拢弯曲,下巴抵着双膝怯生生的扭头看向身旁之人,伸手轻轻扯了扯人衣袖,小声问,“你来寻我,你师父没有生气吧。”
“怎会不气,气得恨不得把我逐出师门。”
“啊!”
谢无恙侧眸,见人瞪圆了眼睛傻乎乎的模样不由令他发笑,心中软的一塌糊涂,只当自己这断袖之癖没救了,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轻笑道:“逗你的,师父虽是生气,眼下却也没空理我。”
“为何?”
知晓这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问卦的性子,谢无恙思索着三言两语将重点告知,“七大仙门和朱厌一同封印魔眼,封印失败,朱厌惨死,众人灵力大损,飞鹤斋观音楼空蝉谷还有不二山庄好似在暗中谋划些什么,太一坊和悟禅山隔岸观火并未参与,师父虽未直说我却从他只言片语中推测,他们所谋划之事应是针对万象宗。”
“针对万象宗?为什么呀?”谢无恙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万象宗自古便是仙门之首,明面上不说,实则其他仙门心中早有不服,只是为何在此时生事端我也不明白,只怕同那日封印魔眼有干系。”邢可道想了想只能得出这么个结论。
闻言,邢可道便将先前听到的魔修夜袭万象宗城镇的消息告知,还提及魔气一事。
“若真是如此事情便复杂了,”谢无恙听完眉头一皱,神色凝重道:“莫要逗留,早些休息,咱们需赶快回太一坊。”
听人语气邢可道也明白此事远比自己猜测的还要复杂,明白情况严重没有反驳,乖巧的进到破庙歇息好早日赶路,困意正浓时,他迷迷糊糊又做了一个梦。
白雾丝丝缕缕的漂浮在四周,邢可道置身在空无一人的水面上,每走一步,水面都会泛起道道涟漪。
“谢无恙!”
他有些害怕的大声呼喊,四周太过空旷,甚至还有一阵一阵的回声,在这种时候听见自己的声音,悠远空灵不真实,反倒令人感到恐惧。
邢可道面露惊恐咬着唇小心翼翼往前挪动,大雾四起,他什么都看不大清楚,只感觉浑身如坠冰窟冷的止不住发抖,连声音都带了哭腔,“谢无恙,你快出来,别吓我了!”
依旧没有人回应。
由于害怕,邢可道不由自主蹲下身紧紧环抱住自己,哑着声哭喊,“谢无恙,谢无恙,你在哪儿啊!”
低头垂眸时,邢可道看见了水面倒影中的自己,连哭泣和害怕都消失只剩下震惊,只见倒影中的自己是个圆脸少女模样,准确说是幻形丹下最真实的自己。
自己张着嘴,那倒影也张着嘴,自己眨了眨眼,那倒影也眨了眨眼,邢可道伸手轻轻触碰,指尖碰到水面的一瞬间金光骤起,以她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她茫然起身,却见来时的路同刚刚不同,一条金色流光丝带漂浮在她眼前,看不见尽头是何模样。
沉思了会儿,邢可道沿着泛着金光的丝带缓缓向前,每走一步,身后的空间便会一点点崩塌,碎成无数的星光漂浮在空中,眨眼间便汇成了一片星河。
邢可道转身看了眼身后的漫天星河,不知是否因为物极必反,眼前梦境越发诡异,她反而越发冷静,只犹豫了片刻便继续前进。
金色的光带在夜空中流淌,星光点缀着黑暗的空间,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和灵感,像是走了许久,又像是不过一瞬,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扇门,
这座大门是青铜构造,高耸入云气派宏伟,主体通常呈深褐色或金色,表面光滑而富有光泽,绘制着精美的云纹和奇怪的图案,像画又像文字,无端给人一种崇高而庄严的感觉。
此时大门紧闭,正中写着一个道字,泛着青绿色的光晕,刚靠近每一处都让邢可道感到熟悉,她站在门前渺小如蜉蝣,仰望着这天地间最为神奇的存在,随后,小心翼翼伸出双手,推开了这扇门。
“砰!”
谢无恙听见响声从睡梦中惊醒,闻声望去却见邢可道满头冷汗惊恐不已的呆坐在原地,脸色骤变,忙凑过去,“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原来是这样……”邢可道目光呆滞口中念念有词,“原来是这样……”
“你在说什么?”谢无恙摇晃着人。
“不行,我要去找晏南舟。”
“什么?”
邢可道扭头看向谢无恙,哑着声开口,“原来,我是那扇门。”
第226章 第二百二十六回
孟晚回到万象宗第一件事, 便是将这些天商阙率领魔修的所作所为系数告知,话才一说完,钱奕君便一拍桌子怒不可遏道:“岂有其理, 这些魔修欺人太甚, 简直不把我们万象宗放在眼里!”
娄渊忙接过话头开口,“可是眼下他们有备而来,摆明了针对我们万象宗,若是置之不理,那多少无辜之人会因此殒命, 可这些日子咱们万象宗结连受了重创还未休养妥当, 贸然应战怕并无多少胜算, 不少新入门的弟子学艺不精无法应战, 更何况宗主还……对了……”
说到这儿娄渊停了下来, 抬眸看向位于对面的宋允书,继续而言,“宋师弟,不是几日前便听说传音于其他仙门, 让他们出手相助,如今可有回信了。”
宋允书抿着唇未言, 只是摇了摇头。
“仙门自古一心, 他们这是何意?”娄渊咬着牙怒意不止, 怒斥道:“莫不是以为我万象宗出了事, 他们就能安然无恙吗!当真以为那些魔修是好相与的?我看简直是痴人说梦,愚不可及!”
“不二山庄同飞鹤斋回了信, 说怨灵作祟故而弟子皆伤亡惨重无力相助, 空蝉谷自那日从封魔渊回去后闭门谢客,其他几大仙门皆是回信聊表关怀却一字未提相助, ”宋允书出言分析,“看样子各大仙门皆是自身难保,恐是不会出手。”
“呵,”钱奕君冷哼一声,“真无力还是假无力,只有段绪风他们心里清楚,皆非等闲之辈满腹心思藏得极深,他们不满咱们万象宗当这仙门之首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心中指不定怎么想呢。”
“那依钱师兄看,此事该如何?”宋允书掀起眼帘问。
“此事需得从长再议,可宗主是万万不能去封魔渊。”
此话一出,几人脸色变得各异,毕竟钱奕君同易上鸢不对付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这易上鸢若是有些三长两短,最为畅快的便是他。
就连易上鸢都侧眸看来,钱奕君自是瞧见他们神情,微微抬首不悦辩解,“做甚这般瞧着我,我自是不满易上鸢做着宗主之位,如今亦是如此觉得,从未藏着掖着,只是再如何她易上鸢眼下也是我们万象宗的宗主,宗主宗主,一宗之主,自是代表宗门脸面,无论如何也得顾及我们万象宗的脸面,免得那些仙门看我们笑话。”
“钱师兄倒是大度。”易上鸢略带沧桑的声音响起。
钱奕君并未搭理人。
孟晚同宋允书相视一笑,前者眼中满是对剑修护短的传统感到无奈。
“行了,这事我自有安排,”见没有个结论,最后易上鸢语气缓慢道:“你们加强戒备便是,莫要再给魔修可趁之机,他们是冲着我来,那我索性去瞧瞧怎么一回事。”
“明知山有虎,怎还偏向虎山行,你如今修为只有鼎盛时期的一半,还能有何安排,”钱奕君说话不饶人,毫不客气道:“你若上赶着送死,倒不如临死前将这宗主之位交托于我,也省的……”
话未说完,便被易上鸢冷漠的眼神将话收了回去,随后气不打一出来,一拍桌子起身怒目而视,“你心中早有决断,既然不听我们建议又何必假意商讨,真不知做这出戏给谁看呢。”
说罢,拂袖而去。
娄渊左右张望,也起身离开,议事厅顿时只剩下三人。
易上鸢神情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宗主,”宋允书犹豫片刻还是出声相劝,“钱长老说的不无道理,噬日楼余孽有备而来,还是小心为好,你一人前去怕是不妥。”
“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看着那些无辜之人枉死,再者说,旁人不知晓,你还不知晓吗?”
这话说的云里雾里,一旁的孟晚满面疑惑,可宋允书却是听出了这话中的弦外之音,他自是知晓易上鸢修为无碍,不过是用丹药压制住灵力罢了,可心中依旧觉得不安,好似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不由再次张口,“可是……”
“宋长老,”易上鸢抬手制止宋允书后面的话,目光坚定,语气沉稳,“若今日被擒的是我万象宗弟子,你救或不救?”
宋允书抿唇不语,可实际上结果已然明了。
“所以,莫要劝我。”
话已至此,宋允书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劝不住易上鸢,只能叹了口气起身告辞。
一旁的孟晚此行任务完成,见状便点头示意随人离开,可行到一半时却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坐在宗主之位的易上鸢,不知是否因为这人所处在暗处的缘故,她有些看不清那张脸上的神情。
“小师妹,可还有事?从你进来我便见你神色不对,可是想说什么?”易上鸢注意到孟晚欲言又止的神情,掩唇咳嗽了两声问。
孟晚心中其实有无数问题想问,她想问:叶师兄可是死于你手?晏南舟可是被你陷害?封印魔眼失败可是早有预谋?是否所有人都是你布局的棋子?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太多太多的疑惑,太多太多的不解,可最终问出口的问题却演变成了,“刘小年可是叶师兄的孩子?”
意料之外的询问,易上鸢愣了愣,随后勾唇笑了笑,没有隐瞒的回答,“是。”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人听清。
虽早有预料,可当听到易上鸢的回答,孟晚依旧心头一震,不由追问,“那叶师兄可知晓此事?小年又可否知道叶师兄便是他的父亲?”
“叶师兄是否知晓啊?”易上鸢拖着声音重复了一遍,眼神微眯,记忆好似又回到晏南舟和孟晚大婚那日。
她杀死叶东川时那废物睁着眼满面惊恐的模样就在眼前,还往伤口处灌入了晏南舟的剑气,她是戒律堂长老想收集弟子剑气并非难事,虽过程曲折了些,不过好在同她设想的故事走向相差不远。
那一刻太过愉悦,多年的不甘,委屈,隐忍系数发泄出来,易上鸢其实不大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也许是怒骂世道不公,天道戏弄;也可能唾弃叶东川身居要位一事无成;或者只是单纯诉说自己的抱负和期盼。
说的太多了,已然有些忘却,可唯独清晰的记得,当自己说出刘小年才是当年他在外历练,同一浣纱女生下的孩那个孩子时,叶东川脸上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却一直记忆犹新。
说起来,她知晓叶东川同一寻常女子有一孩子一事,还是宋允书醉酒时不小心说出,本以为是假的,若不是刘小年的那块铭牌,她都快要忘记有这么一回事了。
易上鸢并不知晓叶东川为何会将孟晚错认为当年那个孩子,给予全部关心和疼爱,那是纪长宁付出再多努力也从未得到过的偏爱,但这并不影响她隐瞒此事,为的不过是不能言说的恶意,想瞧瞧这父子离心的好戏。
果不其然,叶东川并未在意不起眼的刘小年,而是全心全意将孟晚当做自己女儿,毕竟同孟晚天赋卓绝的孟晚相比,刘小年实在平庸的太不起眼,怎么瞧也难成大道。
起初易上鸢并不想杀叶东川的,毕竟这些年叶东川待她也算是不错,可她想要宗主之位,想要仙门之首的位置,想要让所有弟子听命,那叶东川便是这条路上最大的阻力。
长剑刺穿胸腔鲜血喷溅出来,易上鸢以为自己兴许会愧疚,谁料半点没有,反而是惬意和坦然,并未觉得又任何不妥,仿佛是理所当然,是理应如此,是他易上鸢成为第一人的第一步。
这会儿听孟晚提及此事,那种诡异的愉悦感再次浮现,险些快忍不住笑出声,强行压下上扬的嘴角,单手撑着下巴微微抬首道:“谁知道呢,也许知晓,也许不知晓,小师妹为何关心此事?”
孟晚将刘小年托自己办的事,以及叶东川瞧见铭牌神色大变的事简单告知,随后补充道:“先前并未多想,如今回想起来,叶师兄待我那般好,许是将我当做他……虽非我本意,可那些疼爱应是小年的,对了,那此事小年可知晓?”
“莫要告诉他,”易上鸢语气变得急迫起来,怕孟晚多虑便补充了句,“我的意思是,他如今重伤未愈需要好生修养,若是将此事告知他怕是会伤心过度。”
“我知晓了。”孟晚点头应下,可神情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小师妹,”易上鸢抢在孟晚开口前出声,“比起宗主,我更希望你还能继续唤我易师姐,无论我今后是什么身份,我都是你的易师姐。”
只一句话便莫名让孟晚红了眼,她记得易上鸢对她所有的好,记得易上鸢一次又一次的关心和照顾,以至于那些问题终是没有问出口,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好似怎么变,她都还是那个被师兄师姐庇护的师妹。
从议事厅出来,孟晚去看了刘小年,也去了渡生台,最后漫无目的的在万象宗游荡,等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山间陵。
自从纪长宁“死”在封魔渊后,这里便荒废了起来,无人打理杂草和枯叶已经遍布四周,就连纪长宁居住的那间木屋,也已经被爬山虎团团包裹住,看着颇有种物是人非的凄凉之感。
她站在足有自己半身高的荒草之中,神色复杂,不由想到上次来此处还是告知自己同晏南舟即将大婚的喜讯,那时一切都未发生,挚亲挚爱挚友都还在,天地间也是太平祥和,未曾想再到此处,已是这般境地。
孟晚思绪翻涌,指尖捻了个火决将层层叠叠的爬山虎烧干净,露出了里面被风雪侵蚀后显得暗沉的木屋模样,她轻轻推开门,门板摇摇欲坠,稍稍用点力便砰一声掉落,扬起大片尘土。
屋里到处都是久久未有人而留下的灰尘,可摆设却同之前无二,甚至桌上还放着一只茶杯,仿佛只是主人饮茶时突然有事出去,一会儿便会回来。
木屋不算大,再加上纪长宁平日里多是清修,没甚喜好和贪欲,一眼便能看完,除了最常见的家具外,便是一面满柜子的古籍从逐渐的心法,到一些法阵法决,包罗万象,应有尽有,孟晚甚至还瞧见了几本风流话本,有些讶异,想象了一下:夜深人静时纪长宁点着烛火看话本的画面,不由笑出声来。
柜子最顶上一个花纹精美的箱子吸引了孟晚视线,这这屋里每一样都极其普通,可这箱子却能瞧出主人的珍惜,被放置高处不说,还用锦布盖着生怕落灰,让人越发好奇装的是什么。
孟晚想打开看看,可总觉得这个行为不妥,又按耐不住自己心中好奇,犹豫片刻低声嘀咕,“不由交给天意?”
语毕,她从腰间解下玉佩放在掌心,垂眸自语,“正面就看,反之不看,皆听天意。”
话音刚落,孟晚将玉佩高高往半空一抛,她的视线也随着玉佩望去,随后伸手稳稳接住,双掌打开,露出了一点点缝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瞧去,随着缝隙变大,玉佩的全貌显露出来。
“正面!”孟晚欣喜不已,随后扬扬得意道:“天意如此,那便不能怨我。”
一边说着一边将玉佩系在腰间,踮起脚将箱子拿了下来,拽下锦布小心翼翼擦了擦上面沾到了灰尘,左右瞧了瞧发现了底下有一个以灵力为媒介的禁制法决痕迹,可不知怎么回事失了效,她并未多想越发觉得天意如此,思索片刻还是将箱子打开。
同她预想的不同,箱子中并未有什么奇珍异宝,也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本轶闻,而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不少灵石,一盏坏掉的灯,草编的蝴蝶,木雕的人偶,干枯的月光草,甚至还有一副画。
这些东西无甚特别,说是废物也不为过,毕竟那蝴蝶歪歪扭扭,那木偶丑绝人寰,那月光草是喂猪的,说来说去也就灵石稍稍有用些,可主人却好似极其爱惜。
孟晚想不明白纪长宁为何将这些无用之物细心珍藏,还特意设下禁制法决生怕被人发现,心中暗道:难道长宁有收集这种杂物的癖好?
虽不明其意却也没有多加议论,只是拿起那幅画展开,画中是位手执宝剑,身穿白衣的少女,可令人讶异的是作画之人的技艺,只见那线条画的极其凌乱,五官乱飞,身形细长如竹竿,双目似钟馗瞪圆,动作别扭,别说是少女,说是魔修妖物也不为过。
可孟晚还是从作画风格认出了,是晏南舟所画,她记得曾有一次缠着晏南舟为自己作画,晏南舟连连推脱,只说自己画工不佳难登大雅之堂,且画不了人。
最后受不住自己哀求无奈之下画了一只兔子,果真同他说的画工不佳,由于太丑自己早已不记得将那画丢在何处了。
这是何等情意,明知自己不擅长,可仍愿意为对方一试,且唯一一副人像便是心中之人?又是何等情意,才能这般不损分毫,细心珍藏?
孟晚看着这满箱的东西,已然明白过来自己窥探到的究竟是什么,她心中并不觉得难过,反而涌上来的是惋惜,惋惜造化弄人,
将物件一一摆放好再合上箱子,孟晚垂眸看着盒子轻声自语,“我知晓你不想让旁人瞧见,我帮你。”
一道粉色的灵光在箱子周身闪烁,禁制法决已成,孟晚小心翼翼将箱子放回原处,环顾四周,随后合上门走了出去,愣愣站在院中,身后好似又响起了纪长宁恭敬淡漠的声音,“见过小师叔。”
“长宁!”孟晚欣喜转身。
“长宁!”
远处传来呼喊声,纪长宁睁开眼望着漆黑余光的前方,她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待在同悲剑的这段日子许是无事可做,她脑袋总是昏昏沉沉的时常做梦。
有时候是在考研前熬夜背词;有时候是和闺蜜朋友说笑打闹;不过最多的还是在山间陵的时候。
梦中的人脸皆是雾蒙蒙的瞧不清,可能是路菁,也可能是薛师兄,或者是赵世安,梦醒后总是记不起来。
这次的梦中没有人只有远处传来的呼喊声,周遭漆黑无光,可奇怪的是却并不影响她的视野,纪长宁未动,听见那个声音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紧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不远处朝着自己招了招手,“长宁,快来!”
那是刚到这个世界的自己,瘦小羸弱,脸上是如今自己所没有的无畏和愉悦,从眼底透出来的笑意,一遍又一遍招手,呼喊着,“长宁,快来。”
纪长宁抿唇沉思,随后迈开腿朝人走去,刚一走近便被人一把握住了手,神色疑惑垂眸时,却听稚嫩的声音响起,“快跟我来。”
下一刻,未等纪长宁反应过来便被一把拽住小跑起来,步伐越来越快,穿过漆黑的空间便到达了透出亮光的尽头,她扭头望去只见来路消失不见,身处的另一个空间明亮洁白,只是空中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字。
她眼中闪过好奇,凑近看了看,那些字所写的皆是所发生的一切,准确说是属于《万古尘》这个故事中所发生的一切。
不,不完全是。
在原本故事的最后,妖魔同仙门大战,晏南舟和孟晚联手除掉了朱厌和噬日楼,最后归隐山林成为了神仙眷侣,成为仙门中的传奇,所有人都迎来了皆大欢喜的好结局。
没有什么怨灵和天谴,没有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没有易上鸢的处心积虑,甚至路菁和薛云阳也没有死,当然也没有纪长宁,叶东川只收过薛云阳和晏南舟两个弟子。
可若是一开始的故事没有自己,那自己是谁?纪长宁是谁?
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纪长宁的面容变得惊恐起来,眼中满是困惑。
“你看到了吧,”身后那道青涩的声音继续响起,纪长宁闻声望去,见少时的自己坐在地上仰着头道:“从一开始,你就不是我所创造出来的人物。”
“你到底是谁?”纪长宁冷声质问。
那张同自己相似面容的人歪了歪头,扬起一个天真的笑意,“我?吾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一花一木,一霜一落,一山一河,一瞬一息,从万物发展到事事规则,包括这世间的所有生灵皆是吾所创造的,吾主宰着所有,从生到死,从喜恶到爱恨,你们那里应该称呼吾叫作者,不过吾更喜欢别人称呼吾——天道。”
“天道?”纪长宁重复了遍,盯着眼前这人,神色淡然的问,“何为天道?”
“天道,运为恒久之道,道生万物,道在万事万物中,又以百数自存乎天,可想见,不可想,知之不远,不可谓之矣,天地是吾,万物是吾,道,亦是吾。”
“所以,我也是你所存在的一部分?”
“非也,”天道摇了摇头,“你是超脱天道之外的存在,吾甚至不知你为何而存在,可你存在了十九次,”天道皱着眉思索,神情像极了茫然无知的孩童,“你第一次出现在吾所创造的世界中,引发了天地崩乱,明明只是故事中无关紧要的易上鸢意外闯入了吾的灵海之中,看到了吾所创造的另一个世界,居然让她有了自我意识。”
提及此事,天道神色肉眼可见的不悦起来,嘟着嘴不悦道:“第二次世界崩乱,是你杀了那一百二十余村民的时候,薛云阳陨落,你本应也死在吾的天罚之下,可那时却有一道极强的外力,替你挡下且改变了轨迹,你便被规则修订成了万象宗大师姐,可是,从一刻起,天地法则就开始不一样了。”
“何处不同?”纪长宁反问。
“因为,这些发展在前十九次皆未发生,前十九次,你每次结局不过是死在封魔渊的寥寥几语罢了。”
纪长宁微眯着眼,安静听着天道所言。
“吾花了许久的时间探寻原因,终于明白究竟为何,因为第一次的晏南舟发现了这个世界的漏洞,也就是虚空之眼,用全身灵力修为和体内神骨之力,一次又一次扭转时空妄想改变结果,”天道目光阴冷,神情睥睨无情,“与天相争,简直不自量力!”
“呵,”纪长宁冷笑一声,“当真是不自量力那?若真是不自量力,你今日怕是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话音一落,天道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纪长宁反倒变得随性游刃有余,她上前几步也学着席地而坐,微微抬眸,不急不慢开口,“我本以为你会胜券在握,可刚刚听你这番话好像并非如此,可是所有的事物发展轨迹都发生了改变,你已然无法掌控这个世界了?”
天道抿唇不语,只是目光深沉的看着纪长宁。
“易上鸢通过你的灵海看到另一种天地法则,晏南舟尝试了二十次来推翻这个世界运行规律,就连你的天道使者也并不受控,”纪长宁笑意加深,可眼神却坚定无比,“与天争,也不见得会输。”
“那又如何,”天道声音冷漠无情,带着空灵的悠远感,“吾乃万物的创世神,是吾给了他们生命和意识,他们皆因被吾掌控,听吾主宰,”
“他们浑浑噩噩时自是愿意被你掌控,可当拥有了独立的意识和情感,那便称呼为人,命之理在于手,人不得管之,没有人可以掌管他人命运,天道也不可!”纪长宁声声掷地,一渺小之力却足以撼树。
“愚昧至极!”天道提高了声音怒吼,“若非晏南舟一意孤行,世界怎会崩塌,万物怎会生灵涂炭,因你二人霍乱天地导致有此浩劫,此罪滔天!”
“你既同我说天道法则,因果循环,那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你又怎知眼前发展不是天地定数?”
纪长宁说完站起身来右手下翻幻化出一柄光剑,厉声道:“我所犯下的错我自会弥补,轮不到你大义凛然,至于你这个高高在上的天道……给我滚出我的梦境!”
语毕,她快速朝着天道用力挥剑,剑气自下而上,碰到天道的同时便碎成了无数光点,随后金光一闪,纪长宁猛地从梦境中惊醒。
她环顾四周还是熟悉的空间,忙抬头看向水镜,却见晏南舟浑身鲜血淋漓,竟是用同悲剑捅了自己两剑。
伤口颇深,留下的血已经将衣衫打湿,他面色苍白无比,可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神情冷静淡漠的盯着同悲剑,沙哑着声自语,“师姐,你当真如此狠心?”
他自嘲一笑,觉得自己简直冥顽不灵,怎会将一个幻觉当真,明知不可能还要一试,叹了口气闭上眼再次握住剑柄朝着腹部捅去。
金光一闪,手腕被人用力攥紧,随后金光消散一个人影渐渐浮现,同时响起熟悉的怒吼声,“晏南舟,你疯了吗!”
晏南舟睁眼,眼泪顿时流下,哑着声哽咽,“师姐……”
第227章 第二百二十七回
同悲剑被晏南舟的血沾满, 那个阵法暂时失效,而栖身于同悲剑中的纪长只感觉同上次那般,一道金光闪过眨眼被甩出了剑中。
她知道晏南舟病得不轻, 偏执且执拗, 可怎么也未想到晏南舟这般疯魔,做的这些举动半点不似正常人能做出,仗着自己的特殊体质,毫不犹豫就给了自己几剑,若是那次只是幻觉, 亦或是自己压根不会出现, 他要活生生将血流干不成?
纪长宁只觉怒不可遏, 恨不得抬手给这人几巴掌, 可指责的话还未说出, 这人倒先痛哭流涕起来,那副神情仿佛受尽了极大的委屈,衬得皱眉的纪长宁活像个是非不分的恶人。
“你不是能耐着,不是不怕死吗?”纪长宁语气不佳, 冷声道:“这会儿又哭什么?”
“我只是……太过想你了……”晏南舟哽咽出声,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模样。
美男落泪自是惹人怜爱, 可无奈在纪长宁眼中此人既非香也非玉, 乃是臭石头, 故而没好气道:“哭哭哭,福气都给你哭没了。”
“此话何意?”晏南舟眨着泪眼婆娑的双眸问。
“别管, 少问, ”纪长宁冷眼警告,随后盯着晏南舟腹部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 语气平静问,“流了这么多血,还能活吗?”
“无碍。”
听人这么一说,纪长宁索性懒得管了,松开手起身打量着四周,注意到二人身处一处庙宇之中,庙中供奉的并非是诸天神佛,而是易上鸢。
她仰头打量着那个同易上鸢有三分相似的法相,不由想到在梦境之中天道同自己说的那番话,若通俗易懂的理解,易上鸢窥探到的灵海其实便是作者的另一个故事的灵感。
正思索时,将情绪平静下来的晏南舟擦掉眼泪,也不在乎浑身的血和伤缓缓凑了过来,若不是那双红肿的双眼,瞧着除了面色苍白些和平日不无两样。
“你何时知晓我栖身在同悲剑之中?”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纪长宁头也未回问。
脚步声止,晏南舟因哭泣而带着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邢可道自诩天道使者,算卦应是有些本事,那日在阅微草堂,我瞧见邢可道抱着同悲剑说话,隔的远并未听清,心中觉得古怪便留了个心眼……”
晏南舟停顿了会儿,因心虚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且在龙阳村时,我其实并未睡着……”
后面的话未说完,可纪长宁却已明白,转身看着眼前低着头的人,冷笑一声,“你倒是心机深沉,惯会伪装,连我都被你骗过去了。”
自知理亏,晏南舟只好出声解释,语气满是着急和紧张,“师姐,我只是太过想你,你不知那日你在我眼前跳下山崖消失不见,我寻遍了无数地方都寻不到你,心中万般悔恨痛不欲生,只能整日将自己灌醉,不过是因为只有醉后你才肯入我梦中。”
纪长宁抬眸看着晏南舟,总觉得这人好像有什么不同,像是更为坚定和果断,远没有那种茫然困惑,突然间豁然开朗,言行举止也未遮遮掩掩,不由询问,“所以,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何挖你的神骨?为何会突然消失?又为何会栖身在同悲剑之中,这些,你都不想问吗?”
“我不想。”
“那你可知道,我并非……”
“我知道,”晏南舟抢过话头,毫不犹豫的回答,没有一丝迟疑,眼神和语气都无比坚定,甚至上前一步,目光真挚的看着纪长宁,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纪长宁抿唇不语,神情讶异。
“我知道你是纪长宁,却又不仅仅是纪长宁,知道你从何处而来,也知道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何,甚至你所不知道的我都知道,”晏南舟语气很轻,每一个字都清晰敲击在纪长宁心间,“可我不在乎,神骨也好,天道也罢,只要你想,我都可以助你,于我而言,只要你是你,只要我是我,那便够了。”
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可纪长宁却好似明白了什么,语气凝重反问,“那,你是晏南舟还是崇吾呢?”
“崇吾是谁?”突然冒出来的一个陌生名字让晏南舟有些疑惑。
这下轮到纪长宁愣住,“你那番话说的不是指崇吾?”
“自然不是,你莫不是不知道我是玄翊真君?”
“你是玄翊真君?”
话音一落,二人均没有再说话,只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直到这会儿才发现,他们好像各自得知的消息没有整合,以至于没头没尾。
纪长宁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我觉得咱们应该好生坐下来聊聊。”
“师姐所言极是。”晏南舟亦是一副头疼的模样。
于是二人花了半个时辰快速理了一遍思绪,从意外穿书说到重开了二十次的故事发展;从崇吾的出现说到了玄翊的飞升;从天道的运行法则说到了出现漏洞的虚空之眼;从意识觉醒说到了世界的崩塌;从煽动翅膀引发的蝴蝶效应说到了眼前的天地浩劫……
这期间也约莫估算出,纪长宁每次现身能离开同悲剑的时长大概在两刻钟,故而每次纪长宁身体一消散,晏南舟二话不说直接划破手掌将鲜血沾满同悲剑,神情坚定的仿佛流干血也不会眨一下眼。
简单分析了一番,困扰二人许久的疑惑也纷纷得到了解答,比如虚空之眼作为天道创造世界而留下的漏洞,确实有扭转时空的力量;纪长宁丢失了一段记忆也是因为崇吾;晏南舟梦中出现那个泛着金光的男子便是玄翊真君;神骨是开启纪长宁回家的钥匙,事实证明无用;这已经是他们第二十次相遇,在之前的十九次晏南舟会一次又一次失去纪长宁。
……
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所有困惑得到解答。
晏南舟看向纪长宁,哑着声问,“所以说,至始至终陪在你身边的那个崇吾,是我?”
纪长宁点了点头,她并未告诉晏南舟他所处的世界是一本虚构的书,只说自己是从另一个时空而来。
见状,晏南舟笑出声来,“原来你我早在很久以前就相识了,哪里如何?”
后面这句问的莫名,纪长宁皱了皱眉表示疑惑。
“你的家乡,和这里一样吗?”晏南舟将话补充完。
闻言,纪长宁抿着唇回想,她在这个世界停留了许久,久到对自己的家乡记忆变得模糊,好一会儿才会轻声回应,“不一样,那里没有修士,也没有妖魔,却拥有着许多术法才能做到的神奇之物,人可以天上飞,也可以在地上跑,相隔千里也能对话,那里没有肆意而为的杀戮,没有人生为卑的理念,有的是秩序井然,众生平等,更重要的是,那里有我的家人。”
“真好啊,”晏南舟嘴角扬起一点笑意,听着纪长宁所言在脑海中构造了一个美好安宁的画面,“那一定是个极好的地方,才会孕育出这般好的你。”
眼前这人的眸光太过深情,直视时好似望进了一汪春水,整个人都会陷入其中,纪长宁并非看不出这摸深情后的用意,当知晓所有一切后,说不震惊自是假的。
这世间怎会有人如晏南舟这般固执,一次又一次扭转时空,只为替自己寻一个生机,步步筹谋,哪怕牺牲自己全部的灵力修为和性命,也从未后悔,无论重来几次都能挣脱开天道,从早就设定好的血肉中,挣脱出属于自己的爱意,哪怕被自己挖了神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
纪长宁想不明白,未来到这个世界时,她的世界同大多数寻常人一般普通,有亲人朋友甚至还有一段刚结束不久的恋情,来到这里后对晏南舟的那点爱意甚至并非是她人生最为重要之事,她有太多在乎担忧之事,担心修为无法精进,担心师兄弟们调皮闹事,担心有什么妖魔恶人祸害百姓……
情爱是在相处下产生的悸动,与她而言是最为普通的情感,同友情亲情无甚不同,故而她无法理解晏南舟对自己的执念,是何等的爱才能让他付出全部,感动之余让纪长宁产生极强的害怕,害怕自己无法承担这份情意,无法给予他同等的情感。
这段时间,她在同悲剑中有太多时间,足以让她放空去思索种种,最多的是晏南舟,时至今日,爱恨已然作罢,过往细细说来甚至说不清谁亏欠了谁,同样的发展自己经历了二十次,若是换算成时间,约莫几百年了。
几百年的光阴系数用于纠结上,未免太过浪费,当一切归于最初点时,问题便回到了最为简单的一开始,自己可还否心悦晏南舟,纪长宁一遍一遍在心中询问自己,每一次议题的提及得出的结论却各不相同。
神情可以伪装,眼神可以欺骗,可心中的情意却无法更改。
细细想来,二人相识的这些岁月除了山间陵,便是在思南那段日子有过平淡幸福,从头到尾的欺骗中当真没有一点真心吗?
纪长宁不敢细究,可若这个世界即将崩塌,意识将被摧毁,天地万物皆不复存在,那在消散的最后一秒自己会想什么?
可能会想到许多人许多事,可眼下,她想的是晏南舟。
万事万物将归于虚无,无论是崩塌还是归零重来,纪长宁都想抛开一切疯狂一把,既然无法完全放下,那为何不索性放纵,她不知道自己对晏南舟的爱意有多少,可这世间再无人会如晏南舟这般爱着自己。
人性如此,皆是自私,至此一生,不过是确认自己被爱着,与其纠结一些早已成定局之事,何不放下,看破参悟,方得圆融,红尘纷扰,自在随心,便是本我大道。
乱如麻绳的思绪寻到源头,好似乌云骤散豁然开朗,所以的恨意委屈和执念在这一刻得到了释然,只余下最为平静淡然的自己。
纪长宁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晏南舟还在渗血的伤口,眼中流露出不忍,自下而上抬眸语气很轻的问,“还痛吗?”
伤口被指腹轻柔的拂过,疼痛中带了点酥麻,可纪长宁的语气太过温柔令晏南舟有些恍惚,好似做梦一般,哑着声回答,“不痛。”
“别仗着不会死就这般糟蹋自己,”纪长宁不悦瞪了人一眼,“虽不会死但总会痛,你莫不是连痛都感受不到?”
“我没有亲人和朋友,也无人会在乎,若是能死就好了。”晏南舟自嘲笑了笑。
“我会在乎,”纪长宁抬眸看着眼前之人的眼睛,看出晏南舟眼中的难以置信,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认真,“我会在乎。”
这四个字落在晏南舟耳中,让他红了眼,因为说的人知晓,听得人也明白,这话中的另一个意思,是和解,是接受,是爱意。
“师姐……”晏南舟情绪激动,一把攥紧纪长宁的手,语气急迫追问,“你这次说的,可是真的,莫不是又骗我,我已经没有神骨了,你这次想要的是什么?你不能再骗我,你不能……”
“不会,”纪长宁伸手拍了拍晏南舟的手背,语气轻柔道:“这次是真的。”
晏南舟嘴唇颤抖,满腔情意快要从心中溢出来,终是忍不住一把将纪长宁揽入怀中,可谁知刚入怀,便到了时间,随后一道金光闪过,怀中的纪长宁便随着金光消散。
“师姐!”晏南舟神色惊慌,伸手抓住消散的金光,却什么也抓不住,余光瞥见一旁的同悲剑,动作极快的便要划破手腕放血养剑。
“晏南舟!不可!”同悲剑中的纪长宁急忙出声制止,“我没有离开,我就在你身边,莫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焦躁的心得到安抚,晏南舟吐出口浊气,将同悲剑拿了起来,小心翼翼抱在怀中,颤着声开口,“师姐,你无事吧。”
“我无事,这个阵法我一时半会还破除不了,你也不必浪费自己的血。”
“我会想办法将你救出来。”
纪长宁没有拒绝,毕竟这个阵法是崇吾设的,那最有办法破除的人自然就是晏南舟了,随后又想起一件要事,“你想做之事,亦是我想做的,怨灵是被我们放出来的,自当由我们来解决,我们一起去封魔渊。”
“好,我们一起。”
也不知是否因为心绪不同,今日的天并非风雪交加,而是难得有了点暖阳,屋檐和树梢上积雪被冬日的暖阳照射,融化成了水,淅淅沥沥的滴落在地上,将土壤砸出来一个小水坑,倒映出四周景物,又随着雪水滴下扬起了底下的泥沙,变得浑浊不堪。
刘小年看着碗中褐色的药汤,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一言不发若非微弱的呼吸声,好似没有生机。
孟晚偏头打量着人,见人一动不动,正欲出声时,刘小年开了口,“小师叔。”
“怎么了?”
“这些药喝了,当真能修复灵根恢复灵力吗?”刘小年端着碗抬头看向孟晚。
后者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眼神暗淡垂眸点了点头。
刘小年眼中情绪翻涌,随后仰头将药汤一口饮尽,许是喝得太过着急,喉咙被呛到不停咳嗽眼泪都浸出泪花,孟晚忙起身倒了杯水递过去替人拍背顺气,着急询问,“怎么样,可好些了?”
“咳咳咳……”刘小年涨红了脸,咳的整个人都颤抖,接过水杯哑着声回,“我无事,小师叔莫要担心。”
“小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刘小年接过水杯抿了口水,喉咙还有些干痒被水润了喉好了些,抿着唇好一会儿才声音很轻的开口,“小师叔,我不想吃药了。”
“可是这是宋师兄特地给你配的药……”
“药太苦了,”刘小年捧着水杯低着头自语,“真的太苦了。”
孟晚欲言又止,明白刘小年话中所指,叹了口气,“良药苦口,吃了药,总是有希望的。”
刘小年低着脑袋幅度很小的摇了摇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我本就愚笨,修炼多年才有那么点灵力,灵根被毁怕是再不能修炼了,只是师父不愿放弃罢了,我不想她担心便装作无所谓的模样,可我心里都知道。”
对于修士而言灵力和修为有重要孟晚自是知晓,她未遭受刘小年经历的一切,无法与之共情,所有安慰的言语都显得没有意义,只是感受到从这人身上传来浓浓的悲伤,脑海中突然浮现什么,忙改口道:“小年,你还记得我之前答应过要帮你寻你父亲吗,我已经知晓是谁了,他是……”
“小师叔,”刘小年闻言抬头,反应极快打断孟晚的话,“我不想知道了。”
“为何?”孟晚皱着眉想不明白,“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吗?”
“起初,因为我是一个人,故而想要找到这世上同我有血缘关系的唯一亲人,”刘小年放下茶杯,脸上扬起了笑意,“可如今不需要了,因为师父待我极好,教我良多,亦师亦友,亦母亦父,于我而言师父便是我的至亲,至于其他,我也不在意了。”
这番话落在孟晚耳中,同时也落在了门外的易上鸢和宋允书耳中,后者侧眸看向身旁之人,语气淡然道:“小年心里当真是满心满眼都是你,就是不知道你这个做师父的有几分真心。”
易上鸢冷眼瞅了人一眼,没好气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说完,转身离开。
宋允书也随之转身看着人背影,神情复杂,侧眸看向屋里还未注意到他们来过的二人,叹了口气,快步朝着易上鸢追去,好心提醒道:“你如今对外可是修为大减的模样,走的这般快瞧着可是不大像。”
“宋子兮,”易上鸢停下脚步回头,眉头紧皱,脸色不佳,“你当真以为我不敢罚你?”
“自然不是,”宋允书笑着回答,神情丝毫不惧,淡然道:“你如今是一宗之主,旁人所言于你而言毫无意义,我又算什么身份,不过少时的些许同门之情,怎敢置喙。”
“你……”易上鸢怒目而视,冷声道:“我若不是在意少时情意,就凭你知晓这么多,又一次一次同我作对,我早就杀了你……”
“好啊!”话音未落,宋允书目光变得有些癫狂,他凑近两步,垂眸直视易上鸢的眼睛,声音低沉而言,“与其每日担惊受怕,不知你何时遭报应,不如此刻你便杀了我,你杀啊!动手啊!”
易上鸢皱了皱眉,抬首便是一巴掌,她这掌用了十成力,宋允书被扇的偏过头,眼神肉眼可见的呆滞片刻,随后用指腹擦过流血的嘴角,口中立刻蔓延开那股血腥味,他眸光微暗,扬起一个自嘲的笑。
“宋子兮,要嘛你就好生做你的宋长老,要嘛,你就给我滚出万象宗,”易上鸢上前一步,二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进,影子倒映在地上,一个极其亲密的姿势,“你当真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吗?”
话音未落,宋允书瞳孔猛地放大,那种秘密被发现的窘迫和惊慌失措在眼中浮现。
目易上鸢冷笑一声转身离开,刚一转身手腕被人攥紧,随后身后响起宋允书沙哑的声音,“小六,封魔渊你不能去。”
“我有一剑在手,眼下修为乃是当之无愧第一人,这世间无人可阻我易上鸢,封魔渊,我去定了。”
语毕,易上鸢挣脱开宋允书快步离开,徒留下一人站在原地黯然神伤。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林朗收到不二山庄飞来的传音蝶,他听完后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谷主,如何了?”淳于策问。
“让所有人都做好准备,”林朗微眯着眼,语气得意道:“这封魔渊便是她易上鸢的埋骨之地。”
随后,抬首一挥传音蝶化为无数光点飘散在半空,风一吹,便消失不见。
第228章 第二百二十八回
七日的时间比预想的要快些, 到达同商阙约定的那日是极坏的天气。
天色被阴云笼罩暗沉无光,寒风刺骨,似夹杂着细碎的雪粒, 树枝沙沙作响, 大地一片凄凉,哪怕无量山受灵力滋养,也能感受到狂风将袭的阴冷。
易上鸢身着宗主锦袍站负手在渡生台前,目光凌厉,虽面容苍老许多, 可半点看不出随性而为易长老的影子, 一言一行皆是一宗之主的威望。
她此行带了门中不少精锐弟子, 众人皆知此行目的, 故而并未多言, 只是看向宋允书和钱奕君,“宗门事务便交由二位师兄了。”
钱奕君摆了摆手,“好了,我自当护好宗门, 你此行危险,还是多加小心, 莫要死在封魔渊了。”
话虽是关心可语气算不上多好, 易上鸢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笑了笑, 随后视线偏移看向一言不发的宋允书。
二人那日不欢而散后一直未见过面,今日再见心中总是还觉得有些诡异, 易上鸢事后也有懊悔, 觉得自己那一巴掌属实有些过了,可眼下并不是说此事的时机, 只好将那些情绪收敛,朝人轻声道:“费心了。”
宋允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闭口不言,朝人点了点头。
易上鸢收回目光,朝着众精锐弟子厉声高喊,“出发!”
约莫百名弟子齐唰唰御剑飞行消失在视野之中,渡生台的众人也纷纷散开,孟晚正欲转身离开时,余光瞥见还站在原地的宋允书,面露不解走了过去,疑惑道:“宋师兄,你不回知礼堂吗?”
宋允书望着远处的山峰,面色隐在暗处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得清他的声音,“小师妹,你说宗主此行可会平安?”
孟晚也看向不远处的山峰,思索着回答,“自然。”
可实际上二人皆没有把握,明知封魔渊是龙潭虎穴,易上鸢却有不得不去的道理,他们无法阻拦,所能做的不过是期盼平安无事。
“你易师姐自小便是这性子,”回想起少时种种,宋允书连语气带来点自己也未察觉的熟稔,“她认定要做之事,哪怕千般阻拦也会一往无前,旁人撞了南墙还知回头,她倒好,不将那南墙撞破不罢休,没少因为这性子吃亏。”
不知想到了什么,宋允书无奈笑了笑,又继续道:“我少时体弱,本不适合试炼,故而在同门师兄弟中也是羸弱瘦小,记得还在落霞峰时旁人都欺我使不出剑招,你易师姐也不过是个初上山没多久的孤儿,不知天高地厚替我出头,也不知她哪儿来的胆子。”
初次听到宋允书提及过去,孟晚来了兴趣,不由出声追问,“易师姐一向如此,看不惯之事非得讨个说法。”
“是啊,”宋允书语气变得轻柔起来,缓缓而言,“那些师兄说不会用剑还替我出头,十足可笑,于是她练了三天三夜的剑招,几乎不眠不休,连双手都起了血泡也没有停止,就这么一次又一次挥剑,当时除了我,没有一人觉得她能在三天练出太虚剑意。”
“后来呢?”
“后来,”宋允书侧眸老丈人,笑意加深,眼中是满满的得意,“她在小比上,用那招归玄?将那群嘲笑我的师兄打的鼻青脸肿,也让所有知晓了落霞峰来了个剑道天才。”
孟晚也跟着笑了笑,可她也明白,宋允书要说的并不是这个故事,而是话里有话,于是直接挑明问,“宋师兄,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小师妹,你果真和之前不同,长大了不少,”宋允书感到欣慰,轻声道:“她虽说让我放心,可这些日子我心中总是觉得不安,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你易师姐总是一意孤行,不亲眼看着她平安无事,我总是不放心,所以……”
宋允书看向孟晚,继续而言,“我得去跟着她。”
毫不意外的结论,同自己心中猜测相似,孟晚戏谑一笑,打趣道:“宋师兄,你担心易师姐便直说,何必铺垫这般久。”
“我……”宋允书张口便欲解释。
“放心,”孟晚抬手打断,嬉笑着补充,“我懂,我都懂。”
也不知这人究竟懂了什么,宋允书无奈摇头,只好说起了要事,“我在她之后去,无事最好,若是有什么意外也能有个帮衬,宗门事务就劳烦你和钱师兄他们费心了。”
“师兄放心,定不辱使命。”
“有劳。”
宋允书担心追不上易上鸢,点头致谢后便匆匆御剑而去,转眼便没了踪影。
孟晚望着人离开的方向,歪着头自语,“原来,宋师兄对易师姐……”
话未说完,孟晚便笑着转身离开渡生台。
而就在无量山下的结界外,不少隐蔽在山林草堆之中的仙门均注意着周遭的一举一动,自是也瞧见空中御剑而去的宋允书。
右当上山的偏僻小道上站了不少不二山庄的弟子,最前头领头之人正是门主于天,他眯着眼盯着天边渐渐变成一个黑点的宋允书,自语道:“庄主说的果然没错。”
随后,朝着众弟子抬手一挥,厉声吩咐,“上山!”
万象宗众人此时还不知道,已有不少仙门弟子从四个方位秘密上山,多方势力汇集,即将打破这平静的清晨。
群鸟啁啾,狂风怒吼,乌云堆积,寒气凛冽。
黑压压的天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和压迫,不知响起了什么动静,一大片群鸟扑腾着翅膀朝着四面八方飞去,将被就阴沉的天遮挡的更黑。
不远处的黑色云层层层叠叠,一团卷积着一团,整片天好似快要塌了下来,头顶上盘旋着数十只鸷鸟,泛红的鸟瞳死死盯着来往之人,鸟喙中发出叽里咕噜的叫声,听着瘆人无比。
更令人感到不安的是那密密麻麻漂浮在空中的怨灵,他们没有形体没有五官,像一团云又似一团雾,却蕴含着极强的危险,仿佛正在虎视眈眈盯着他们,一旦又片刻松懈便会蜂拥而至,瓜分吞噬。
晏南舟握着剑站在东魆镜沙漠的一处陡坡上,举目眺望着远处的封魔渊边界,肉眼可见怨灵的数量越靠近封魔渊越多,甚至快要将天空遮挡。
他身上的衣衫和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可眼神没有一丝恐慌,语气淡然道:“快到封魔渊了。”
同悲剑中的纪长宁自是也看见了前方的情形,如今的封魔渊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危险重重,旁人避之不及,他二人反其道而行,甚至早就明白会有重回这里的预感。
“这些事,也该有个了结,”纪长宁沉声而言,又问,“等一切都结束了,你想做什么?”
晏南舟垂眸思索了会儿,笑了笑回,“有些想家了,想回思南……”
说完,又快速补了一句,“和师姐一起。”
“好,”纪长宁也跟着笑了笑,“我们一起回家。”
这句话背后的意义太过美好,晏南舟有了片刻的恍惚,随后又清醒过来,低头看着手中的同悲剑,语气极温和道:“师姐,有你在,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说罢,他握着剑步伐坚定,穿过沙漠,在满天纷飞的怨灵和鸷鸟围绕下,缓缓踏入了封魔渊,人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匆匆赶来的邢可道和谢无恙隔了一段距离,只能远远望见晏南舟的背影,心下一慌立刻扯开嗓子撕心裂肺大喊,“晏南舟,晏南舟!”
隔的太远了,声音被狂风吹散,无法传到晏南舟耳中,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越来越远,心急如焚,也顾不上其他直接便要追着人而去。
刚迈出一步,手腕便被人攥紧用力一拉,整个人也顺势转身,神色惊慌的看着人,话还未出口便听谢无恙怒不可遏道:“你疯了吗,你知道哪儿是什么地方就要跟上去!不怕死吗!”
“可是……”邢可道着急不已,还欲辩解什么。
“邢可道,”谢无恙眉头紧皱,眼中满是不安,“我不知你一路上念叨的门究竟是什么,也不知你为何非要来寻晏南舟,现在人也见到该走了,这里可不是什么可以游玩的地方,前面就是封魔渊,你若是进去了必死无疑,你闹够了就快些同我速速离开。”
邢可道咬着唇不知该如何同谢无恙说,将一切都解释自是不合适,那是他的命数,亦是晏南舟的命数,唯独不是谢无恙的命数,知晓太多并非好事,更莫说此事涉及太多眼下情形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
可他也并非狼心狗肺之人,只是明白谢无恙对自己的好,不愿见他身处危险之中,可时也,命也,从成为天道使者的那一日起,他便预料到有这么一天。
心中暗暗有了法子,面上却不动声色,点头应答,“你说得对,这里太危险了,咱们还是快些离开。”
虽觉得有些古怪,眼下也容不得谢无恙多想,只是满怀戒备的拉着邢可道转身离开,谁料刚行两步身后被人贴上了一张符咒,随之响起了极其响亮的一声法决,“定!”
话音落下,谢无恙便感觉身体似石块那般僵硬,整个人竟是动不了了,顿时明白过来,眼中冒出怒火,恶狠狠怒吼,“邢可道!你好啊,你真好啊,用我教你的术法对付我,你真是好样的,你给我解开!”
“羊羊……”
邢可道唤了人乳名,这名字只有二人知晓,少时多是有求于谢无恙时,邢可道才会拖着长长的语气撒娇,可随着年岁渐长身份不同,这乳名总归上不得台面,也不符合太一坊大弟子的身份,谢无恙已有许久没听到邢可道这般唤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我知你是为了我好,可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邢可道吃力的将人扶到一旁,蹲在他面前攥着衣摆神情十分为难道:“你莫要生气可好?”
谢无恙无法动弹只能咬着牙怒瞪着眼前的人,眼睛瞪的极大眼球鼓的似要掉出来,半点不看出英俊的模样,若视线能化作刀刃,邢可道怕是已被千刀万剐了,甚至还能听见他磨着后槽牙的咯吱声。
邢可道视若无睹,自顾自说了许多,让谢无恙不要生气,让谢无恙好生修炼,让谢无恙多操点心,让谢无恙记得把屋里的松子糖分给其他人……
事无巨细,每一件都和谢无恙有关,落在谢无恙耳中不但没有让他怒火得到缓解,火势反倒有愈烧愈旺的趋势,连说出的话都似从齿缝中挤出来的,“邢可道,你现在把我解开我还能既往不咎,否则你就等死吧!”
听出这话中的怒意,邢可道极其没骨气的缩了缩脖子,委屈巴巴道:“我都要成为门了,你怎还这般凶?”
冷着脸盯着眼前这人,谢无恙只感觉胸腔中的怒火快要将自己的理智燃烧殆尽,深吸了口气,平息了怒火,哑着声开口,“好,你非要去找死,我也拦不住,你凑过来,我有句话同你说。”
“什么?”邢可道不疑有他,将身子探过去。
“近一点。”
“你到底要说什么?”
“再近一点。”
“谢无恙,你不会要骗……”
戛然而止的话消失在相贴的双唇之中,唇上传来的湿润的触感令邢可道瞪大了瞳孔,好似瞧见了什么极恐怖的事,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一股热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双手用力一把将谢无恙推开。
“唔……”被用力推开后背撞到石块,谢无恙疼得整张脸皱在一起,倒吸了口气。
“你……”邢可道捂着嘴瞪大了眼睛,整个人看着惊恐不已,连耳尖都红似滴血,你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空空如也的脑袋什么也想不到,最后只能蹦出来一句,“你……你有断袖之癖!”
“啧,”谢无恙不悦咂嘴,“我没有断袖之癖,也不好龙阳,只是因为这人是你,你可明白?”
“可是……我是……”邢可道欲言又止,皱着眉思索,换了个说辞,不解道:“我是你师叔啊!”
“那又如何?”谢无恙眼中满是不在乎,嗤笑了声,“晏南舟都能同他师叔结为道侣,我为何不可?”
人师叔是女子啊,这能一样吗!!
邢可道在心中怒吼着,面上依旧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样,眼前局势太过复杂,并非是这脑子能够明白,只能色厉内荏道:“你好生待在这里冷静冷静。”
随后自以为沉稳冷静的转身离开,殊不知同手同脚泄露了他的慌乱,惹得谢无恙笑出声来。
胸腔振动时拉扯了后背的伤,谢无恙嘶了一声,随后扬声大喊着,“邢可道,你最好别出事,要不然我就去结冥婚!”
前方慌乱不已的人应是听清了这句话,脚步一顿忙捂着耳朵快速跑开。
谢无恙笑着笑着,眼神变得无奈,哑着声自语,“邢可道,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远处片状乌云好似又汇聚起来,天边整个变得阴暗无光,不难猜测本就见不到日月星辰的封魔渊中,应是漆黑昏暗。
易上鸢扫视四周的枯枝和白骨,在冷风的中的脸色阴冷肃穆,她上次来封魔渊时这里还不是这般荒芜凄凉,如今更像是炼狱之地,更能印证那魔眼中跑出来的怨灵威力之大。
她此行不单单是为了那些百姓,还想看看噬日楼的残兵究竟想做甚,引自己而来,只怕是有所准备,今日恐有一场恶战。
好在,易上鸢也并非毫无准备,随行弟子均是宗门精锐,以一敌百,更是服下了神骨血肉炼制的丹药,碰上那些怨灵也毫不畏惧。
“宗主,”派去探路的弟子回来禀报,“前面魔气冲天,应是快到了。”
“都打起精神,莫要松懈。”
“是!”众弟子异口同声。
山谷的尽头是处广阔的断崖,断崖下深不见底还冒着黑气,无端让人脊背发凉,而断崖对面,黑压压一片魔修,仔细去看,其实能看出这都是低阶魔修,魔气和修为都不堪一击,也就领头的那只竖瞳妖修看着有几分能耐。
“易宗主,”商阙勾唇浅笑,“您可算是来了,在下在此等候多时。”
“听闻,你想见我?”易上鸢负手抬眸,目光满是轻蔑和冷漠。
“易宗主如今可是声名大噪,无数人视你为神为佛,杀了那么多人才能让你现身,想见您一面,属实不易。”
“眼下,我人就在此处,不如将那些人放了。”
“放了?哈哈哈哈,”商阙笑得癫狂,“易宗主莫不是当我三岁孩童,我若将那些人放了,岂不是任易宗主宰割了。”
易上鸢勾唇也笑了笑,“人你不放,那你今日引我现身,意欲何为?”
商阙脸上笑意消散,目光变得阴冷,语气满怀恨意道:“自是为了我们楼主报仇雪恨。”
“朱厌死于怨灵,同我有何干系??”易上鸢反问。
“你说谎!”商阙恶狠狠咒骂,“你自以为天衣无缝,可越是凑巧越是古怪,我们楼主心系天下却惨死你之手,你认也好,不认也罢,我终究会用你的血来祭奠他。”
“好大的口气,”易上鸢眯了眯眼,不怒反笑,“我人就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能耐取我的命。”
语毕,易上鸢右手下翻幻化出长剑,自下而上一挥,凌厉的剑气快速飞去,商阙忙翻身避开。
“砰——”
商阙回首看向刚刚站立之处,石林被平齐砍断一片,石块掉落在地上,尘土飞扬,同时也掀起了战火的讯号。
那道剑气乃是一个开始,顿时烽烟四起,天空被乌云笼罩,怨灵四处纷飞,剑光犹如一道道闪电划过天际,仿佛连天地都在为之震撼。
而人群之中,易上鸢手持一柄闪烁着寒光的长剑,剑尖轻点地面,周身爆发出夺目的灵光,驱散这片黑雾,她的身形如同鬼魅般在妖魔群中穿梭,每挥出一剑,都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剑鸣,剑光如龙,划破长空,直击那些低阶魔修的要害。
可那些商阙并非善茬,只见他的的竖瞳闪烁着金光,张大着嘴面目狰狞,随后化作一条巨蟒,周身弥漫着黑色的气息,魔气翻滚,动作极快,犹如一道道黑色旋风,朝着易上鸢席卷而来。
法术碰撞,火花四溅,万象宗的弟子和魔修打的难舍难分,盘旋在空中的怨灵似感知到灵力和魔力的运转,也随之变得兴奋起来,朝着众人而来。
见状,那些魔修便以无辜百姓铸造为肉盾,万象宗弟子的招式变得畏手畏脚起来,一时之间,场面无比混乱,哭声喊声求救声响成一片。
易上鸢对付商阙和那些噬日楼护法游刃有余,可这些魔修缠人得紧,每当她想出手便会被挡住去路,接连几次都是这般,将她的怒火激起,冷声道:“烦人至极,我可没有功夫陪你们玩!”
语毕,易上鸢周身灵力运转,双手握剑,剑气四溢,剑芒暴涨,气流逆转,风声骤起,随后化作一道惊天动地的剑光,剑光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向商阙,这一剑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无人可挡。
本是无懈可击,可商阙却未推后反而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好似早有预料,易上鸢眉头紧皱,察觉到不对,厉声道:“不对!”
话音未落,挥出去的剑光同另一道极强的灵力碰撞,刺眼的白光扩散开来,天地为之一震,有撼天之威力,连身处封魔渊中的晏南舟都被灵力波及,忙运气庇护。
“怎么了?”纪长宁察觉到异常问。
眺望这直冲云霄的红光,晏南舟皱紧眉头,沉声回应,“看来,除了我们,还有人在封魔渊。”
还未等仔细探究,便听一道巨响响彻天地。
“砰——”
房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站在桌边的刘小年闻声望去,“怎么了?”
江师兄面色沉重着急,回道:“有人攻山。”
第229章 第二百二十九回
突然起来的消息让刘小年呆愣在原地, 像是没听清那般,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江师兄皱着眉快步走过来, 语气急迫道:“一时半会说不清, 四大仙门联合攻山,宗主和宋长老都不在,眼下宗门里面已经乱成一团,他们来势汹汹,护宗大阵怕是挡不了多久。”
一边说着江师兄一边抓着人往外跑, 嘴里还不忘道:“总之情况不妙, 他们像是有备而来, 你如今没有灵力无法自保, 先同我找个地方避一避。”
虽是三言两语, 和话中蕴含的信息太过复杂,刘小年听完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云里雾里被江师兄拽着出了屋子。
出了屋子,这才瞧见外面是何景象, 伴随着一声巨响,万象宗的护宗大阵会攻破, 远处大殿的石柱轰然倒塌, 巨大的石块滚落, 扬起大片灰尘, 呐喊声震耳欲聋,随处可见形色匆匆的万象宗弟子。
山腰的山林火光冲天而起, 浓烟滚滚, 遮天蔽日,竟将那半边天都烧红了, 热浪随着狂风吹来掀起了额前碎发,让所有景象变得越发清晰。
“别愣着了!”江师兄一只手握着剑,一只手攥紧刘小年,神色凝重的打量四周,生怕突然冒出来什么闲杂人等,“还不快走。”
刘小年被拉的踉跄几步,躬着背难以置信问,“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其他仙门的人要攻山?”
“你问我我问谁去?”江师兄没好气道:“于尉他让我带你离开,你最好跟紧我,要不然谁也护不了你。”
“我不能走,”刘小年站在原地不动,咬着牙摇头,“我是万象宗的弟子,师门有难我怎可独自离开,那同懦夫有何区别?哪怕是死,我也要与师兄弟们同心协力,共进退!”
说罢,也不等江师兄反应,转身拼尽全力朝着山门跑去。
“刘小年!刘小年!你给我回来!”事情发生的太快,江师兄甚至没抓住人只能看着刘小年越跑越远,恨的牙痒痒,怒气冲冲道:“一个二个的都不让人省心,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
话是这般说,他还是调转反向追着刘小年而去。
“轰隆——”
半月殿又一块石柱断裂开,无数块巨石砸下,将地面砸出了坑洞和裂缝,甚至扬起了满天尘土,风一吹,尘土消散,能看清不请自来的几人是何神情。
钱奕君率领众弟子站在台阶只上,垂眸打量,目光从那些身着不二山庄、飞鹤斋、空蝉谷、观音楼服饰的仙门弟子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最前方几人身上,冷声开口,“不请自来,这便是诸位的为客之道?”
“事出有因,还望钱长老见谅,”淳于策上前一步,神情自若,半点没有带人攻山的窘迫,极其淡然道。
“呵,”钱奕君冷笑一声,“不知是为的什么事,又是起的什么因?”
“今日不为其他,只是为了仙门的公道而来。”
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
“笑话,”娄渊不悦咒骂,“你们联合攻山,还说为了公道而来,莫不是觉得我万象宗有愧你们不成!”
一旁的于天开沉声开口,“如今天地浩劫,怨灵肆虐,想必钱长老也是知晓,这些怨灵是从封魔渊的魔眼中跑出来的,那日七大仙门的掌权者应朱厌相邀一同前往封魔渊封印魔眼,不料意外突生,封印失效,不仅没有封印成功,反倒是将那些怨灵统统放了出来,才造成生灵涂炭的局面,更甚者折损了不少精锐弟子,仙门百家皆受重创,实乃憾事。”
“那日发生之事不少弟子皆亲眼所见,我万象宗也折损了不少精锐,就连宗主也深受其害,”钱奕君不悦质问,“万事万物皆讲究一个因果,你们不去解决那些怨灵,围攻我万象宗,莫不是真当我万象宗无人!”
说完,钱奕君拔出手中佩剑,身后弟子亦是齐唰唰一片拔出佩剑,一时间只听长剑出鞘的噌噌声,好不壮观。
“好一个因果,”向玥仙子眼中满是恨意,怒道:“若我说,造成仙门今日惨状,世道生灵涂炭的罪魁祸首,便是你万象宗的宗主易上鸢呢!”
声声掷地,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清。
“胡说八道!”孟晚听到这番言论张口辩解,神色暴怒,语气满是急迫,“我们宗主心怀大义,体恤百姓,一言一行皆是为了天下苍生,怎会做出故意放出怨灵残害仙门道友之事,依我看不过是你们一面之词罢了,你们不仅围攻我万象宗还故意编纂谣言诋毁我们宗主,其心可诛,实乃仙门之耻!”
“那敢问,怨灵肆虐,其他仙门皆求自保,易上鸢为何广开山门,让百姓焚香供奉?”
犹豫思索,无人回应。
“她又为何未雨绸缪创立铁衣堂?莫不是早就知道怨灵会吸取修士和妖魔体内的灵力和魔力?”
神色各异,无人回应。
“仙门百家皆受怨灵迫害,噬日楼更是损伤惨重,若不是她心思深沉手段狠辣,那妖修为何单单针对你们万象宗?”
鸦雀无声,依旧无人回应。
向玥仙子神色坚定,观众人神态,冷声而言,“她易上鸢的罪行馨竹难书,如何配做这万象宗之首!你们万象宗包庇此等恶人,怎担得起仙门之首,今日,我们四大仙门便是为了仙门百家讨个公道!”
“哈哈哈哈哈哈,”钱奕君仰天大笑,面上神情满是怒意,恶狠狠道:“我算是明白了,什么罪责,什么恶行,不过是你们自圆其说,为的便是让你们今日所为,四大仙门围攻我万象宗此举显得师出有名罢了,当真是大义凛然啊!”
心思被人点穿,淳于策和于天的脸色都变得不大好看,前者只好沉声回应,“钱长老,无论你认不认易上鸢犯下的罪责皆属实,并非我们信口胡诌,还望万象宗众人能够弃暗投明莫要一错再错。”
“弃暗投明?”钱奕君咬着牙重复,“我万象宗自古存天理,系苍生,除魔卫道,为这天地安宁竭尽全力,却在你们口中成了暗,好生讽刺,好生可笑,让我们弃暗投明?不知是投的不二山庄还是你飞鹤斋!”
于天面色难看,扬声道:“钱长老不为自己考虑,难不成也不为万象宗弟子考虑吗!”
“我万象宗上下一心,宗门弟子可以死在救苍生,诛妖魔,护太平的大道之上,唯独不能背弃宗门苟活而生,众弟子听令!”钱奕君高举着手中长剑,提高声音,厉声大喊,“与我一起,迎敌护宗,誓死不退!”
“噌——”
齐唰唰高举长剑,随后异口同声响起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迎敌护宗,誓死不退!”
“迎敌护宗,誓死不退!!”
“迎敌护宗,誓死不退!!!”
声音响彻云霄,震慑在无数人心口,顿时之间,大战一触即发。
刀光剑影,灵光四射,各种嘶吼声和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
“划拉——”
刺眼的光晕转瞬即逝,这才看清周遭景象,易上鸢单膝着地将长剑插在土壤中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长发被狂风吹得凌乱,脊背发抖,随后,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她用指腹将唇边的血渍抹开,在脸上晕出一道红痕,随后咳嗽两声,才用力拔出剑站起身来,身体踉跄摇晃,可脸上神情却半点没有恐慌,微微转头环顾四周。
周遭似有一泛着红光的隐形屏障,呈现柱形直冲云霄,不难看出是一个禁锢控制的法阵,易上鸢嗤笑一声,收回观察的目光,眯着眼直视站在对面断崖的商阙,微微抬首,语气高傲道:“想困住我?就凭你!”
商阙不是一上午对手,刚刚那一战亦受了重伤,捂着心口咳嗽,吐出的唾沫夹杂着血丝,脸色苍白,语气有些虚弱的回,“我知晓易上鸢是难得一遇的剑道天才,修为灵力自是不容小觑,仅凭我一人怕是无法困得住你,所以,我找了些盟友,毕竟这世上,想杀你的可不止我一人。”
闻言,易上鸢眉头下压,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好似猜到了什么。
随着话音落下,几个人影从商阙身后走来,待看清来人后,易上鸢露出和果然如此的神情,嗤笑道:“我竟不知,这不二山庄,飞鹤斋,以及空蝉谷,何时同邪魔妖孽为伍了,或者是,已然加入噬日楼,成为噬日楼的走狗了?”
林朗性子最为火爆,闻言面上露出怒意,大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找死!”
“易宗主,”段绪风伸手拦住暴怒的林朗,神情平静的看向被困在法阵之中的易上鸢,言行举止颇有运筹帷幄的沉稳,语气淡然道:“还是莫要逞口舌之快,毕竟眼下你是受制于我们,应看清局势的好。”
“呵,”易上鸢不以为然,嘴唇轻扬,不急不慢问:“那敢问,诸位与这妖物合谋设局将我困于此处,意欲何为?”
“自是为了,替仙门百家审讯于你。”一旁没有出声的夏侯菏泽开了口。
“审讯我?敢问,我犯了何罪?”
“易上鸢,朱厌可是死于你手?封印之时可是你可以破坏,导致封印失败?怨灵可是你故意放出祸乱苍生?各大仙门可是因你损伤惨重?你蛰伏多年城府深沉,可是为了颠覆这天地!”段绪风一件件罗列,声音也逐渐提高,到后面甚至可以说是怒吼出声。
易上鸢冷着脸安静听着,仿佛段绪风口中说的这罪大恶极之人并不是她一般,只等人说完才开口,“空口白牙,如何当真?”
段绪风轻笑一声,“就凭你的灵力根本没有被怨灵吸取!”
至此,易上鸢已然明白过来,今日这一切便是针对她所设下的困局,她错就错在未想到不二山庄这群人会自降身份,同妖魔合谋,看来当真是恨透了自己,不惜与虎谋皮。
易上并未想过隐瞒,毕竟这段时间以来万象宗所做的种种太过高调,有心之人稍稍一想便会察觉到不对劲,虽比自己预想的暴露太早,可易上鸢也并不觉得慌乱,反而极其淡然承认,“是我做的,你当如何?”
许是她的神情太过无所谓,对面几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倒是段绪风不怒反笑,“易宗主果然有大将之风,坏事做尽还能这般淡然,当真令人佩服。”
“那还是比不上段庄主,心中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表面还得顾及风度,瞧我……”易上鸢无奈揉了揉眉心,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就你如今这个修为,怕是还不如我万象宗内门弟子,不配成为我的对手。”
闻言,段绪风脸上的假面出现裂缝,笑意僵在脸上,顿时收敛了笑意,扬声而言,“易上鸢,论修为和灵力你确实算得上这当世第一人,可你莫不是以为我们今日只是将你困在此处这般简单吧?”
那双眼眸中的算计颇有些志在必得的得意,易上鸢眉头紧锁,面脑海中快速思索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当目光落在几人身后恍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
她面色瞬间阴沉下来,咬牙切齿地咆哮着,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像极了愤怒的野兽,发泄着心中的怒火,“段绪风,你们怎么敢,怎么敢!!”
“算算时间,他们这会儿该到万象宗了,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段绪风脸上洋溢着尽在掌握的得意,“今日过后,这世间再无万象宗。”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易上鸢双目通红,周身灵力翻涌,暴怒不已。
“砰——”
又一声震慑天地的动静从前方传来,其威力仿佛能翻山倒海,晏南舟脚步一顿,抬眸眺望,黑压压一群怨灵受到灵力的吸引,也争先恐后往那里而去,晏南舟脸上神情明暗不定,只是紧抿的唇泄露出他的警惕。
“好强的灵力,”纪长宁在同悲剑中也感受到这股灵力,思索着开口,“仙门百家还有如此高手,这人究竟是谁?”
“咱们去瞧瞧便知晓了。”
“万事小心。”纪长宁提醒道。
“嗯。”
朝着灵力和魔力四溢的方位赶去,越靠近那处,汇聚的怨灵数量越多,仿佛将整片天空笼罩,看黑如夜晚。
“……咻……呼……”
荒无人烟的石林山谷中传来声响,混合着呼呼作响的风声,显得无比诡异,晏南舟侧耳去听隐约听到风中微弱的说话声,声音很轻,断断续续的,仔细去听,方才听到这声音在说:
“救……救……救命…救命~”
晏南舟闻声寻去,在一处石林背后发现了声音来源,远远便瞧见万象宗蓝白相间的万象宗弟子服饰,待看清那人满是血污的面容后,神色一变,连忙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将呼吸微弱的弟子扶起,着急询问,“胡师兄,胡师兄,醒醒,快醒醒!”
那名万象宗弟子颤颤巍巍睁开眼,看清眼前之人身份后,瞳孔猛地放大,沙哑着声道:“晏师弟?你怎会在此……”
“说来话长,你伤势太重,我先替你疗伤。”晏南舟右手运气便欲替人疗伤。
“不用了……”胡师兄抬手按住晏南舟,咳的撕心裂肺呕出了几口污血,许是回光返照,说话也变得流畅不少,“我五脏六肺都被震碎,怕是无力回天,晏师弟还是莫要浪费灵力了。”
“究竟发生了何事,胡师兄怎么一个人出现在封魔渊?”晏南舟着急不已追问。
胡师兄愣了愣,随后眼中闪过怒火,咬牙切齿道:“是段绪风林朗和夏侯菏泽他们!是他们!他们同噬日楼的魔修妖修合谋,设了圈套困住了宗主,其余师兄弟奋力反击怕是也难逃毒手,晏师弟!”
话说的极其着急,胡师兄一把攥紧晏南舟手腕,双瞳瞪大,急迫相求,“你救救宗主,一定要救出宗主,莫要让这些贼人如意,让仙门知晓他们所作所为,一定要救出宗主……救……”
攥紧的手渐渐松开,晏南舟眉头一皱,慌张呼喊,“胡师兄!胡师兄!”
无人回应,他伸出手指一探,怀中之人已然没了呼吸,晏南舟眼中闪过一丝难过,掌心向下合上了那双不瞑目的眼,将人小心放置一旁起身。
“看来刚刚那动静是易上鸢引起的,”纪长宁听完后得出了结论,“段绪风林朗他们也在,估计是知晓了易上鸢背地里做的那些事,许是已经知道他们修为打减是拜易上鸢所赐。”
“段绪风睚眦必报,若当真知晓怕是对易上鸢恨之入骨,”晏南舟沉声思索,“前方定是一场恶战。”
纪长宁不语,回想过往在万象宗的岁月,叶东川因为薛云阳同她并不亲近,其他师兄弟也因她是大师姐的威望而疏远,在还未遇到晏南舟之前,除了路菁便是易上鸢会关心自己。
记忆中的易上鸢爱玩爱闹说话难听,同所有弟子都能聊上几句,半点没有长老的架子,还曾因为同弟子醉酒闹过笑话,明明是这般不靠谱的性子,却将戒律堂治理的井井有条,赏罚分明,法不留情。
是她在所有人都觉得纪长宁天赋不够时不吝啬赞赏;在纪长宁受伤之际给予关心;甚至教导纪长宁如何做一个心系苍生的修士。
过往种种浮现在眼前,纪长宁实在无法将自己所知晓的易长老,同那些犯下诸多罪行之人联系到一起,也无从得知易上鸢做这些的目的,思绪万千,只能轻声道:“先去看看吧,至于其他只能静观其变。”
晏南舟点头应答,加快了步伐朝着断崖赶去,踩过枯枝发出清脆的咔嚓声,耳尖轻颤,侧眸冷声道:“有人来了。”
哒哒哒……
脚步声杂乱无章,刘小年越过无数台阶和山道匆匆赶来,正瞧见一熟悉的师兄,被身着飞鹤斋服饰的仙门弟子割破喉颈,鲜血顿时便喷溅出来,洒落在地面,犹如盛开的梅花。
他看着眼前惨状,嘴唇颤抖,正欲跑过去时被紧跟着而来的江师兄拽了回去,脸上苍白没有血色,愣愣的听着江师兄怒吼,“你不要命了!”
“那位师兄给我送过药,”刘小年红着眼浑身颤抖,“我要去救他,我要去救他!”
“你现在这模样能就得了谁,先把命保住要紧!”
说罢,江师兄一手执剑一手拉着刘小年,奋力击退其他仙门弟子,他也不恋战,只想做个安全的地方将刘小年安置好。
路过渡生台时遇到数十个不二山庄的弟子正在围攻一女弟子,江师兄犹豫片刻没有出手,可身后的刘小年却突然大喊起来,“是小师叔,是小师叔!”
闻言,江师兄转身一看,果真瞧见被人团团围住的那人正是孟晚,他眉头一皱,低声咒骂了一句,吩咐刘小年躲好便出了剑。
刘小年这才注意,一想偷懒耍滑无所事事的江师兄居然使得一手好剑。
他的剑招又快又狠,没有太多技巧只有一个目的——杀人,再加之孟晚比不低的修为和灵力,将那群人一一击杀。
“孟长老,你没事吧?”收了剑,江师兄扶住受了伤的孟晚担忧问
“我无事,多亏有你,”孟晚捂住还在流血的肩膀,“你怎么会在这儿?”
“于尉托我将刘小年带到安全之处。”
听人提及,孟晚这才想起刘小年的存在,忙问,“小年呢?他无事吧!”
“小师叔,我在这儿,”刘小年从树后探出脑袋,快步跑过去着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
“太过复杂,”孟晚语气无奈,随后突然想到什么着急道:“遭了,钱师兄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得去帮他。”
说罢,快速朝着钱奕君所在的方向跑去,最后在万象宗的石碑旁,看到了剑断人灭的钱奕君。
明明没有呼吸,可身体却站的笔直,真真当得起剑修初心——手握青锋三尺剑,为天且试不平人
第230章 第二百三十回
寒风怒吼, 飞沙走石;漫漫苍天,黑压压的天地落下了细小的雪粒,穿透漫天怨灵落在头顶和衣衫上, 转眼融化消失, 可吹打在脸上的风,却能感觉到明显的湿润。
易上鸢困于法阵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带来的精锐弟子为护卫自己,一一死在魔修之手,眼中怒意和恨意越发浓烈, 可却无计可施, 每次强行突破这个法阵都会遭受极强的灵力反噬。
再一次被撞飞后, 单膝着地, 右手放在膝盖上冷眸抬头, 发丝杂乱纷飞,目光锐利冰冷,嘴角的冷笑含着滔天恨意,哑着声开口, “你们最好有法子杀得了我,否则一个都别想活!”
几人未想到此人修为远比他们推测的还要高, 在灭仙大阵中还能顽强抵抗这般久, 脸色皆是难看异常, 面面相觑, 只能运气再次加强阵法威力。
灵力闪烁,只见乌黑的天空裂开了无数缝隙, 银白色的雷电从中穿梭, 犹如一条条怒吼的巨龙,在云层中翻滚, 每一次闪烁都足以照亮整片天,也照亮了易上鸢的神情。
她的眼眸中倒映着电闪雷鸣,震撼天地的场景,清晰的看着那雷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电光石火间,那一记焦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向易上鸢劈来,不难猜测,若是劈中,这威力足以将其击成焦炭。
可易上鸢丝毫不惧,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任由身上的衣衫发丝被狂风吹得呼呼作响,微眯着眼,冷冷注视着这般景象,只是握紧可手中的长剑。
光芒太过刺眼,易上鸢不由偏了偏头,避开这刺眼的光。
“砰——”
巨大的银色光球绽放开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碰撞声,只见那白光四散,一股强大的冲击波席卷而来,将周围的碎石和和石林都卷入其中,气流变得灼热起来。
白光消散,周遭又恢复阴暗无光,没有一点动静,而满天纷飞的烟尘和闪烁的微弱闪电,却阻挡了视野,看不清究竟是何情形。
“她……死了吗?”商阙捂着胸口的伤有些着急询问。
仙门的几人目不转睛盯着那法阵的方向,眼神满是凝重,随后段绪风眼神微动,冷声开口,“看来没有。”
随着话音传来,浓烟弥漫的场景渐渐消失,也让众人看清情况如何。
只见那漫天尘烟之下,有一人执剑挡在了阵法之前,屹立不倒,气势如虹,身上黑白相间的长老服饰显得明亮无比。
“是你?”夏侯菏泽提高了声音。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易上鸢心中疑惑不解,闻声望去,只见一人挡在自己身前,看似淡然处之,实际上凑近才能看清执剑颤抖的手,
看清这个背影,易上鸢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开口,“宋允书?”
听见身后的传来熟悉的声音,宋允书侧眸,嘴角微微轻笑,声音温和轻柔道:“还好,没来迟。”
“你疯了吗!”震惊之余,易上鸢怒火骤起,“你不在万象宗来这里做甚!”
“我不放心,要亲眼看着你平安无事,还好,”说到这里,宋允书直视易上鸢,笑意加深,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还好我来了。”
易上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没有出声。
“宋长老,”段绪风出声打断了二人的叙旧,“我知你为人良善心系苍生一心向道,我敬重你,不愿与你为敌,你若速速离去,我们便当什么也未发生过。”
“段庄主,”宋允书收回目光望向站在前方断崖处的段绪风,脸上看不清喜怒,只是语气坚定,“诸位同噬日楼魔修合谋,将我万象宗宗主困于封魔渊,更是残害了我万象宗数十名弟子,如此行为还大言不惭说不愿与我为敌,未免可笑了些。”
于此事上理亏,几人脸色都有些挂不住,还是林朗高声而言,“宋长老,今日虽是我不义,却是她易上鸢不仁在先,你可知她易上鸢……”
“我知,”宋允书打断抢言道:“我都知。”
这个回答在众人意料之外,只有易上鸢看着眼前这人背影,抿着唇,心中思绪翻涌,无法言说。
“果然,你们万象宗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夏侯菏泽怒骂道:“今日我们便替天行道,除掉你们这些仙门祸害!”
“夏侯斋主可敢说没有半点私心,皆是为了天下苍生吗!”
质问声不大,可语气满是压迫。
夏侯菏泽眼神漂浮,竟不知如何回话。
段绪风沉声询问,“宋长老今日当真要护易上鸢?”
“宋某修为平平,可手中之剑不断亦不退。”
语毕,宋允书长剑直指众人。
“师兄,”易上鸢哑着声开口,“你莫要管我,这是我的命数,是我的因果,同你无关,你快走吧,他们派了人去围攻无量山,你快些回去。”
“小六,”宋允书并未回头,声音一如往常的温和,“你还在这,我便不会走。”
“你……”易上鸢喉咙哽咽,最终偏过头自语,“随便你。”
宋允书笑笑,随后执剑快速朝着几人攻去。
而此时跟着宋允书而来躲藏在一旁的晏南舟,正旁观着眼前的局面,待看清这些人后笑出声来,“连夏侯菏泽也在,这封魔渊可比我想的热闹多了。”
“别看热闹了,”纪长宁看到宋允书堪堪躲过段绪风的一拳,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不由提醒,“段绪风他们修为只有鼎盛时期的一半,可几人联手,宋师叔不见得是他们对手,需得想想办法。”
“师姐莫急,”晏南舟宽慰道:“我定不会让宋师叔有事的。”
此处局势紧张,而万象宗亦是乱成一团,厮杀声,怒吼声,混合着利刃碰撞发出的声响,随处可见被烧毁的房屋和山林,碎石落了一地,路边有身着万象宗弟子服饰的尸首,亦有其他仙门的弟子。
孟晚他们不愿将钱奕君的尸首丢弃在一旁,悲痛过后背着尸首而行,在山道遇到了护送弟子的娄渊和于尉。
娄渊浑身是血连剑尖都还滴着血,额头的发丝被鲜血凝成一缕一缕的,瞧见他们急匆匆跑来,着急道:“孟师妹,你们无事吧,你们……”
未说完的话当看清江师兄背着的人时戛然而止,他愣了片刻,才不确定出声,“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师兄,师兄!”
声声泣血,眼泪夺眶而出,娄渊双眸通红,满怀恨意怒吼,“是谁,究竟是谁,是谁害了我师兄!”
“娄师兄,”孟晚已经哭过一次了,这时双眼红肿哽咽道:“我们到时钱师兄已经……”
话未说完已经泣不成声,只能从身后探出断剑,“这是钱师兄的剑,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交于你。”
目光落在那柄断剑之上,娄渊伸出颤抖的手指接过,只觉得悲痛难耐,闭上眼任由泪水流下,哑着声道:“师兄,你放心,我定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话音落下,再睁眼时娄渊已然恢复了平静,目光凌厉,扬声吩咐,“小师妹,我有一事交托与你。”
“师兄请说。”
“趁着宗主不在,四大仙门围攻我万象宗,此举定是蓄谋已久,他们是想灭了我万象宗,断不可让他们奸计得逞!”娄渊冷静分析,看向孟晚沉声道:“你速速前去封魔渊,将此事告知宗主,只要宗主还在,只要弟子还在,我万象宗便不会亡!”
孟晚咬着下唇,急迫不已,“师兄,你与我们一起啊!”
“傻师妹,”娄渊笑了笑,“我不能走,我是万象宗长老,我若走了万象宗其他的弟子该怎么办?”
他在万象宗这几位长老中存在感极低,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大多数时候就跟在钱奕君身后,可孟晚却知晓这位黑脸的师兄会在后山喂养兔子,会亲自教导门下弟子,连送每次下山都会送于自己法宝玉石,是位极好的人。
以至于眼前生死存亡之际,那种悲伤涌上心头,孟晚顿时便红了眼,“我也不能走,师兄,我也是长老,我也应同万象宗共进退。”
“小师妹,那封魔渊危险重重,只有你去过一次,此事只能交托与你,就当帮帮师兄。”
“我……”
孟晚犹豫之间,娄渊又道:“拜托。”
“好,”孟晚点头应答,“我定不会辜负师兄嘱托。”
闻言,娄渊将钱奕君的尸首收入芥子袋,随后朝着人躬身行了个大礼,“娄渊代万象宗众人,多谢。”
紧接着,他看向于尉,沉声吩咐,“于尉,此行危机重重你定要护好小师叔和师弟们。”
“弟子定不辱使命。”
“娄师叔,那你呢?”一旁的刘小年担忧问。
娄渊收起钱奕君那柄断剑,眺望着四周火光漫天的无量山,冷声而言,“他们既然要灭我万象宗,那我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在哪儿!”突然间,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娄渊在哪儿!快杀了他!”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不二山庄和飞鹤斋的弟子分别从两个方位围攻而来,身上的血渍呈现褐色,也不知是杀了多少万象宗弟子染成的,杀红了眼,高举着手中武器嘶喊怒吼。
“我拦住他们,你们快走!”娄渊皱眉转身,厉声吩咐!
“师叔,万事小心!”
几人知晓眼前局势容不得丝毫迟疑,飞快御剑朝着封魔渊而去。
确保他们平安离开后,娄渊这才转身看向将自己团团围住的仙门众人,脸上满是肃穆,双眸透露出森森恨意。
“娄长老,”于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负手而立,神态语气皆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你还是束手就擒莫要再负隅顽抗了,等今日过了,我们不二山庄成为仙门之首,定是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那我倒是还得含着于门主的引荐了。”娄渊皮笑肉不笑的敷衍。
于天并未放在心上,依旧笑笑道:“相识一场何必客气,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方是聪明之人,省得像钱长老似的灵力枯竭而亡,那就得不偿失了。”
听见这话,娄渊眼神阴沉,强忍怒意咬牙切齿道:“所以,我师兄是死在你们手上!于天,我要你的命!”
话音未落,娄渊执剑快速朝着人冲去,于天当双手横档,双腿一前一后张开被逼得后退,随后往一侧避开,活动活动手腕,冷笑一声五指握拳直直砸向地面。
眨眼间,闪电自他手中沿着裂开的地面飞快朝着娄渊脚边扩散开来,后者连连退后,脸色骤变,手指和食指合拢在剑身划过,随后用力一挥,两股灵力碰撞,发出极强的灵压,整片山林的树木都疯狂摇曳。
二人一执剑一使拳,灵力翻涌,已然过了数十招,可娄渊一边要应对于天的攻击,一边有提防其他人的偷袭,精神高度紧张中,体力肉眼可见的透支,连呼吸都变得紊乱。
“噗——”
娄渊胸前肋骨被一拳集中,脾脏受伤呕出一口血,单膝跪在地上还得用长剑插入地面才能稳住身体。
“娄长老,可愿归顺我不二山庄?”于天也受了伤,可同娄渊想必则并不严重。
“呸!”
已然用行动表明了立场。
见状,于天冷哼一声,“那我便送你去见你师兄!”
“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剑光从远处飞来,目标准确直击于后颈,后者连忙运气侧身避开,抬头望去,那柄青色长剑在空中倒腾数圈后,稳稳当当落在了一人手中,而这人正小心翼翼将娄渊搀扶起身。
“楚桁,”于天眯着眼打量,“我还纳闷怎不见你。”
楚桁并未接话,只是搀扶起娄渊垂眸小声询问,“如何,还撑得住吗?”
“无碍,”娄渊捂着心口咳嗽,低声提醒,“莫要同他们纠缠,去天一峰。”
虽并未直说,可楚桁却顿时明白娄渊的打算,不由皱了皱眉。
于天听不清这二人在说什么,只是提高声音嘲讽,“正好你自己露面,倒省了我功夫。”
说罢,他运气便向二人攻来,丝毫没有就给娄渊喘息的时机,可楚桁并未接招,只是凝眸片刻,一本正经道:“小心,毒粉!”
然而,实际上却是一道爆破符朝着众人丢去。
“退后!”于天脸色骤变高声大喊,掩袖遮面,反而被爆破符烧掉了些许头发,怒气拂袖,匆匆上前正看到这二人快速逃走的声音,厉声吩咐,“派人通知淳于策围剿,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往哪里跑!”
楚桁搀扶着娄渊跑得飞快,动作轻快的在树枝间跳跃,没一会儿就到了天一峰,而娄渊也忍耐到了极限,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打湿了衣襟。
“娄师兄!”楚桁惊慌大喊,伸手扶住人摇摇欲坠的身体。
“不打紧,”娄渊摆了摆手,又咳嗽两声,哑着声询问,“他们应该快追来了吧,没想到我娄渊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咳咳咳……”
“娄师兄,莫要说话了……”
“此时不说,也不知下次是何时了,”娄渊闭着眼摇摇头,“楚师弟你快些离开,朝着西边走兴许还能逃过一劫,接下来的事便交由我来。”
“那样活着有何意义,”楚桁笑了笑,“娄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你的心思还是一看便知,你想以身祭阵,将护宗大阵改成杀阵是吧。”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对于楚桁猜出自己用意娄渊并不觉得讶异,语气虚弱道:“师兄弟中都说宋五厉害,其实依我看你只是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实际上比谁都看的透。”
“这杀阵所需灵力你一人怕是不够,我来助你。”
“好!今日你我师兄弟又能一起并肩作战,护万象宗众弟子!有你做伴,甚好!甚好!咳咳咳咳……”
情绪太过激动,娄渊又躬着背咳嗽起来,突出的血丝中夹杂着碎肉,他吐出口浊气,看着万象宗熟悉的景象,哑着声问:“易上鸢当真做了那些事吗?”
楚桁垂眸不语。
见状,娄渊心中已然明白,“罢了,事到如今也不重要了,只愿无量山长存,万象宗不灭。”
“我呢,没什么大志向,”楚桁摸着下巴思索一番,随后脑海中闪过自己那个从不听话的徒儿,语气很轻地说:“希望我那个徒儿,来世能投个好人家,无论喜欢女子还是男子,都能幸福一生,便够了。”
“他们在哪儿!”嘈杂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二人的闲谈。
二人闻声望去,只见数十人各仙门弟子朝着他们而来,距离越来越近,踏入了天一峰外那处平台,便是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们异口同声仰天大喊,“天地玄宗,万气本根,杀阵,起!”
随后无数金光自二人身上涌出,随后化作密密麻麻的剑雨,飞快射向阵法之中的一切生灵,他们无处可逃,犹如刀刃上的鱼肉,鲜血四溅,血肉纷飞,只听得见各种哭喊声和同呼声,仿佛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