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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第一百七十一回


    天水境平日里除了普通百姓, 多是些佛门弟子,或者带发修行的智者,除却一些佛门节日外, 极少这么热闹。


    而这几日都是人来人往, 皆是来参加名气屠魔大典的各仙门弟子,以至于随处可见执剑或是手持拂尘的人,甚至还有药修就地而坐开始给人看起病来,好不热闹。


    沉稳悠扬的钟声响起,伴随着缕缕青烟, 颇有些大俗大雅的别样韵味。


    楚桁带着万象宗弟子入城时, 茶楼上和街道旁已然有人注意到他们, 毕竟万象宗近日在各大仙门中谈及最多, 更有甚笃定七大仙门的排名, 怕是要变动,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只能纷纷观望不贸然出头。


    总归是人,是人便有些阴暗自私的心思, 仙门自有人情冷暖,踩高捧低不足为奇, 好在楚桁本就不是在意此等俗事之人, 被师兄师姐逼迫而来, 便只想着做好分内之事, 旁人如何同他无关。


    众人才行没多远,前方走来四五人, 都身着不二山庄的服饰, 最前头的中年男人神情肃穆,见来人忙凑上前抱拳行礼, “楚长老。”


    正走神的楚桁的听见唤声清醒过来,抬眸一看也回了礼,客气道:“于门主。”


    于天在不二山庄担任门主一位,作为段绪风的亲信他来此足以证明段绪风对屠魔大典的重视,至少比对万象宗的继任大典重视。


    旁人看在眼中都好奇万象宗会如何反应,只见楚桁又开口询问,“段庄主身体可好些了?”


    这个问题让于天有些不解,只能顺势而言,“就是老毛病,如今已无碍。”


    “那就好,”楚桁点了点头,“上次继任大典段庄主身体抱恙未能到场,今日也是,病了这么久可不能托,久病成疾,别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本来段庄主年岁也不小了,我若没记错,他同我师兄同岁吧,我师兄也走了小一年了,段庄主是该注意注意,省得到时后悔都晚了。”


    于天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可看着楚桁一脸无辜的人神情,那些话又不知该如何出口,只能咬着牙道:“劳楚长老挂念,我们庄主无事。”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楚桁点头轻笑,还是那副温吞老好人的模样,却让于天气的牙痒痒。


    “唉呀,好巧好巧,”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淳于策带着空蝉谷的弟子走过来,左右看了看,眯着眼笑道:“未曾想居然在这儿碰到于门主和楚长老了。”


    “许久未见,淳于长老还是这般……”于天的目光上下扫视,最后落在淳于策胸前的花上,将未说完的话继续,“风流潇洒。”


    顺着这人目光,淳于策看到自己胸前别上的花,笑了笑毫不介意,反而询问,“刚刚听闻段庄主上了年纪身体抱恙,可需要我去瞧瞧?”


    于天脸抽了抽,咬牙切齿道:“我们谷主身体硬朗,不劳费心,倒是怎么不见你们林少谷主呢,哦,听闻他同这噬日楼前护法纠缠不清,看样子是为了避嫌。”


    “呀,”楚桁压低声音,装作不经意开口,“那魔修莫不是你们少谷主的道侣?”


    “哈。”于天幸灾乐祸冷笑了声。


    旁观的众人倒吸了口气,暗道楚桁这句话实属杀人诛心,就连那卖草药的散修都被提起了精神,睁着眼看向这边。


    淳于策脸色难看,一改刚刚温和带笑的模样,恶狠狠盯着楚桁,冷嘲热讽道:“楚长老怎还有心思关于旁人,听闻你们万象宗的弟子同那晏南舟余情未了,藕断丝连,追着人跑到了苍竹海,此等行为,也不担心丢了咱们仙门的脸面。”


    语毕,楚桁纯真的神情消失殆尽,目光阴沉,下意识张口便是护短,“胡说八道莫要当真,我小师妹不过是被那逆徒挟持。”


    “哦,是吗。”淳于策勾唇浅笑。


    “自然。”楚桁眯了眯眼。


    “唉呀,都是误会,误会。”于天在一旁假意笑笑。


    三人互相在心中将对方骂了通,面上也维持着假虚假的祥和,直让围观众人叹为观止,却无人注意到人群中一个穿着面色黝黑的人匆匆离开。


    那人抱着个布包在小巷中七拐八绕,最终在一处荒废的宅子前停下,用衣袖搓掉脸上的黄渍,露出路菁的脸来,她左右看了看鬼鬼祟祟推门而入,看着院中樟树下执棋的二人,甚至旁边还斟了壶热茶,没好气道:“我在外面累死累活,你们倒好,还在这儿闲情雅致。”


    她一边说着一边凑到纪长宁身旁拎起茶壶倒了茶水,连着饮了两杯才解了渴,用手扇着风。


    纪长宁吃掉棋盘上的白子,方才抬眸问,“有何收获?”


    路菁忙道:“各大仙门的人都陆续到了天水境,我刚刚还看见我师父和空蝉谷的人吵起来了,看得出各仙门都极其重视这次屠魔大会。”


    “正常,”了尘一身白色袈裟,在树荫下执白子落下,微风摇晃,颇有些得道高僧的意思,连声音都不急不慢,“魏娇娇任职噬日楼右护法时,杀了不少仙门弟子,他们自是想要亲手手刃仇人。”


    “那咱们怎么从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把人救出来?”路菁一屁股坐下,愁眉苦脸询问,“就咱们三个,岂不是鸡蛋碰石头。”


    了尘望向人,不解,“何意?”


    “以卵击石。”纪长宁补充道。


    “对,以卵击石!”路菁笑嘻嘻重复了遍,“到时候不仅救不出人,还把自个儿陪进去。”


    “明日是屠魔大会,到时悟禅山定会人来人往,谢绝香客入庙,所以明日开山门前是我们进去的最佳时机,”了尘吃了纪长宁的两颗黑子又思索了会儿道:“虽谢绝香客,可悟禅山自诩为天下佛门之首,只看佛缘不看身份,故而寺庙中有不少俗家弟子,兴许我们还能假借这身份潜入。”


    “好办法!”路菁眼睛一亮。


    纪长宁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吃了人好几字,才做出看法,“听着有些不靠谱。”


    “确实不靠谱,我随口胡诌罢了。”了尘勾唇浅笑。


    “那到底有何法子?”路菁又问。


    “没有,”了尘摇了摇头,“我甚至不知道魏娇娇被关在何处。”


    “那你还来救人,”路菁瞪大了眼,“我看你这般淡定,还以为尽在掌握,合着都是装的!”


    同路菁相比,纪长宁则显得淡然许多,平静道:“约定中可不包含跟着你送死,”


    了尘苦笑了声,“纪道友说话确实直接。”


    “实话罢了,”纪长宁掀起眼帘,云淡风轻间,黑子自赢了这这局,她将最后一颗黑子落下,勾唇笑得张扬,“我赢了。”


    “看来却是是我技不由人,我认输。”了尘将白子放下,长长叹了口气。


    路菁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转悠,有些听不懂这二人在说些什么,翻了个白眼索性寻个地方睡一会儿,动脑这事就不适合她。


    脚步声走远,纪长宁这才开口,“悟禅山这屠魔大会摆明是针对你而来,你若现身岂不是正中下怀?”


    “我知晓,可若我不去魏娇娇就要会死,”了尘眺望着远处漂浮的厚厚云层,声音极轻道:“有些事也是时候有个了断了。”


    纪长宁皱眉,犹豫着出声,“我们如今虽不是仙门中人,却也不会帮着你对付他们,明日屠魔大会,恕我们爱莫能助。”


    “我知晓,自是不会强求,”纪长宁的反应似在预料之中,了尘并未追问,反到客气道谢,“这一路上多亏了二位,还有路道友的丹药,只叹相逢恨晚,道不相同,今夜过了我们便分道扬镳吧。”


    抿唇不语,好一会儿纪长宁才道:“若此次你能全身而退,他日我再寻你下一盘棋。”


    “好,到时定不会输给你。”


    茶杯相撞,发出极其清脆的声音。


    “砰——”瓷杯砸在地上碎成无数片,林见殊捏住一块尖锐的碎片,面目狰狞怒吼,“让开!”


    值守的弟子顿时慌的六神无主,他们本是奉令看守少谷主的,谁料今日少谷主突然疼痛到地,唯恐发生什么大事,急忙派门外的弟子去通知谷主,可少谷主竟然呕出鲜血,无法只能上前查看,却不料中了算计被挟持,这才有了刚刚的画面。


    一弟子着急道:“少谷主,莫要冲动。”


    “让开,”林见殊脸色苍白四肢虚浮,披头散发,可目光满是坚定,“林朗当真以为这阵法困的住我?莫不是忘了,我也是下一任谷主!给我让开!”


    随着怒吼,他一把捏着那弟子的手,而瓷片则是抵在自己脖颈上,目光凌厉,“你们让还是不让。”


    众人面面相觑,只能往两边让出道来。


    见状,林见殊速度极快,一把将那名弟子丢过去,身形闪出了屋子,一溜烟跑进了夜色,转眼便没了踪影。


    天色阴沉,等太阳升起,这屠魔大会便要开始,各方势力早已蠢蠢欲动了。


    第172章 第一百七十二回


    天边破晓, 驱散了黑夜,第一抹橘红色的暖光从远处山峰上浮现,刺眼的光撒向天地, 将整个天地笼罩在这层光晕之下, 映衬着红墙金瓦的寺庙,颇有些庄严肃穆的意味。


    寺庙里的钟声被敲响,历经百年沧桑的古钟发出沉闷低缓的啼鸣,似在诉说它的故事,处处可见形色匆匆的和尚, 伴随着缕缕青烟, 开启了这不同于以往的一天。


    鸟鸣阵阵, 远处传来狗吠声, 伴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惊呼, 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不好了!”


    路菁有些尖锐的声音响起,她急匆匆推开门时,纪长宁正盘腿坐在桌边擦拭同悲剑,以至于路菁的声音突然就低了下去, “我以为你还没醒呢。”


    “发生了什么事了?”纪长宁一边擦拭剑身一边问。


    “那什么,了尘好像走了, ”路菁又想到了自己要说什么, 忙凑到纪长宁身旁, “看样子应是半夜走的。”


    “我知道。”


    “你知道?”


    听人这么说, 路菁也不着急了,坐下单手撑着下巴皱眉叹气, “你们一天神神叨叨, 到底在做什么。”


    “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准会开心些。”


    “说的也是,反正我本就没有你们聪明, 这些麻烦还是让你们聪明人解决吧,”路菁无所谓耸了耸肩,随后将怀里的一个盒子和信封递了过去,探头道:“了尘留下的,瞧着是给你的。”


    信封封面规规正正写着五个大字:纪道友亲启。


    纪长宁放下同悲剑将那白玉的盒子拿在手中,盒子不大,入手有股极冷的寒气,寒气握着的是块冰,她猜测一番,觉着应是了尘当日许下能帮她们进到万魔塔最高处的承诺。


    她打开盒子,一股寒气涌了出来,路菁也探头看过来,待看清盒中之物时,没忍住叫出了声,“我去!了尘疯了吗!”


    抿唇盯着盒中的眼球,纪长宁的脸色亦是复杂不已,紧皱眉头,不得不承认,她也确实被眼前血肉模糊的眼球惊到,握着盒子的手都有些颤抖,虽有所猜测,可怎么也没想到了尘会刮下自己的眼球放在这冰盒之中,同路菁说的那般一样,真是疯了。


    她脸色阴沉,又拿出信封快速扫了一遍,可脸色未有半点好转,路菁见状便将那封信拿过来看了一眼,明白这眼球用处,一时之间不好说什么,只是轻声询问,“那我们下面怎么办?”


    纪长宁没说话,只是将那个盒子合上低头沉声。


    二人都未说话,屋里安静下来,相识这么多年,有时候不需要言语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路菁好似知道纪长宁要做什么,她神色凝重正经,语气严肃的开口,“长宁,从一开始咱们救了尘就是为了让他带我们去到万魔塔的顶层,如今能破开万魔塔防护阵的东西已经拿到,为何还要去多管闲事,了尘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们有何干系,不过是自作孽罢了,连我都知道的道理,你这般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啊!”


    抬眸看着路菁,纪长宁放轻声音问,“你觉得魏娇娇该死吗?”


    “自然,她杀了这么多仙门弟子,作恶多端,杀人如麻,不死怎祭奠那些惨死的弟子。”


    “是啊,她确实该死,”纪长宁苦笑了声,“所有人都想要她死,可从未有人问过她,是为何落到如此田地的!”


    在纪长宁的诉说的故事中,路菁没听到自己以为的邪魔和妖女,只有一个在混乱世道下苟且偷生的普通人,被欺辱,被践踏,被视为刍狗,依旧只是为了活着。


    活很容易,可活着却那般难,以凡人之躯修魔,手刃过那些欺辱过自己的修士,魏娇娇不是什么好人,她确实坏,可也并非一开始就是恶人,若是这个世道不是这般,若这世间人不是这般,那可否一开始就不会如此。


    路菁听完后,沉默不言,好一会儿才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纪长宁,沉声道:“走吧。”


    “去哪儿?”


    “去发疯!”


    二人起身推开而出。


    “咯吱——”


    禁闭的房门被人打开,刺眼的暖光透过门框直射进屋里,太久没见过阳光的魏娇娇有些不适应这光,偏过头眯着眼睛,抬手用手背遮住这道光,待适应后才透过指尖缝隙看向这逆光站着的人。


    那人的面容看不清,却只听他满含怒气的声音传来,“妖女,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魏娇娇未出声,被人连拉带拽的从屋里牵出来,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就被关在佛像之中,怪不得没有窗子,还时常听见诵经声,不得不说,悟禅山这群死秃驴确实戒心极重,这任谁都不会想到她被关在这儿。


    被关在这儿大半月了,这是魏娇娇久违许久的自有,她站在庄严肃穆的大殿外,仰着头,闭着眼,暖洋洋的阳光洒在她身上,驱散了身上的阴暗潮湿,她勾唇浅笑,喃喃自语,“真暖和啊。”


    她身上系着束缚魔气的绳索,如一条狗似被被牵着手腕用力拉着往前,脚步慢了些都会被用力一扯,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体,脏污的衣衫,披散的长发,那双眼眸无悲无喜,像死水一般没有半点波澜。


    被拉扯着走到台阶前,微微抬眸,只见大殿外的广场上站满了许多人,他们都是仙门的弟子,有害过她的,也有被她杀过的,有剑修亦有药修,各个眼中满是恨意的目光,脸上带着鄙夷和嘲讽,望过来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碎尸万段。


    被无数目光注视着,魏娇娇并未有任何恐惧,反而缓缓扫视人群,并未在人群中看见林见殊的身影,不由得松了口气,即便到了如今地步,她也不想让林见殊看见自己的惨状,毕竟,林见殊是这世间极少对她好的人。


    “娇娘子!”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他的声音嗓音浑厚,如同悟禅山深邃的古钟,每一个字眼都带着悠远而雄浑的质感。


    魏娇娇听见声音望去,只见一眉毛和胡子皆是白色的老和尚从大殿之中走出来,他手中金刚杵每走一步,便会在在上敲击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勾了勾唇,语气不屑开口,“云空大师,许久未见还是这般硬朗啊。”


    “七年前你残忍杀害四巨门门主,五年前你虐杀浮生楼十余名弟子,四年前更是屠杀徐家一家八口人连六岁孩童也不曾放过,这几年间更是杀了我仙门弟子无数,可谓是罪不容诛!”年老和尚一字一句将魏娇娇群犯的罪孽说出,语气严肃郑重,像是在给她判刑一般,“这些皆是你所犯下的罪孽,手段凶狠毒辣,没有仁慈之心,令人发指,你可认罪!”


    听着这些控诉,魏娇娇并不反驳,而是看着和尚歪着头,脸上露出一抹妖娆的笑,媚眼如丝,目光如钩子般上下移动,声音婉转悦耳,尾音似带着魅惑,每说一个字都如一片羽毛轻轻扫过心尖,“大师误会了,奴家一个弱女子怎会有这般能耐,你瞧我这纤纤玉手,怎会杀人。”


    她眼尾上挑,唇角微微上翘,妖娆多情的目光极其人心底的渴望,那笑容中透着一种勾人的妖媚,想让忍不住上前亲吻一番,修行低些的弟子已然沉沦在这个笑中。


    却听一身怒吼,“旁门左道!”


    随后,“砰——”云空手中的金刚杵用力挥来,魏娇娇魔力被封毫无反手的余地,被一杵击中,整个人被击飞,犹如一只折翅的蝴蝶飞向空中,又缓缓下落,将那地面挖出一个深坑。


    尘土飞扬,碎石乱飞,连院中的菩萨像都被撞的四分五裂,炸开的石头如雨纷纷落下,魏娇娇跌坐在土坑中,衣衫布满尘土,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涌出,她也一改刚刚妖媚多情的模样,面目狰狞,龇着牙恶狠狠咆哮,“老东西,姑奶奶我总有一天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庙!”


    “冥顽不灵!”云空脸色不便,掌心中的万佛印重重砸下,魏娇娇忙抬起被束缚的双手抵抗,可此举无疑以卵击石,她感觉浑身骨头都被压碎,喉咙一紧一口鲜血喷出,身子无意识倒下如痉挛般抽搐。


    “此妖女作恶多端,手上有无数仙门弟子的鲜血,若不杀她难平众愤!”


    人群中响起义正言辞的愤愤之声,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回应。


    “没错,滥杀无辜,**至极,我们今日便要替天行道,诛杀这妖邪已正我仙门威望!”


    “我们知晓云空大师慈悲为怀,不忍再造杀戮,可此女实在不能留。”


    “妖女,我师兄死于你的手上,今日我便要替他讨个公道!”


    “杀妖女,诛妖邪!”


    “杀妖女,诛妖邪!”


    “杀妖女,诛妖邪!”


    一声高过一声的振臂高呼,声声掷地,响彻云霄。


    魏娇娇冷眸注视,眼中没有半点情绪。


    “阿弥陀佛。”便是这时,一道平和淡定的声音从人群之外响起。


    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回


    这声音太过突然, 在一中喊着杀妖女的声音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众人忙噤声寻声望去,只见一个黑影从人群上方飞过, 不偏不倚, 正落魏娇娇生前。


    众人定睛一看,这才瞧见,来人是个身着白色袈裟,右眼缠着白布的和尚,他的右眼不知怎么回事, 白布都被渗透的鲜血染红, 瞧着有些诡异, 众人不知来人身份, 一时之间不好贸然出声。


    可此人的出现不仅悟禅山的人感到震惊, 就连躲藏在人群之中的晏南舟都讶异不已,他趁无人注意抬眸看向广场正中,见来人是了尘时,不由松了口气, 他虽和了尘没有太多交际,可至少今日二人目的是一致的。


    了尘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可他并不在意, 视若无物, 只是缓缓转过身, 垂着眸,居高临下打量着魏娇娇的丑态, 语气无奈道:“怎弄成这样?”


    自听见那声音起, 魏娇娇就知道来人是谁,当人真出现在她眼前是, 却有些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声音,低声怒吼,“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要来,你明明知道……”


    说到这里,魏娇娇有些哽咽,却还是咬着牙继续,“明明知道……这是圈套啊,你平日里多聪明,怎到正事上就犯傻,你……蠢死你得了!”


    任由魏娇娇痛骂了尘也未还嘴,只是等人发泄完,才道:“我说不来你不救死了吗,我不想你死,我想你活着。”


    话音落下,魏娇娇愣住,在所有都想要自己去死的时候,眼前这人却要她活,好像从二人初次相识时,他便一直说,让自己好好活着,哪怕自己对这个世道感到无望,他也在说,让你好好活着,自始至终,这人都未变过。


    喉间异物感加剧,魏娇娇忍不住吞咽了一下,望着这人,原本的怒骂嘲讽这时候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是目光微动,看着那只被染红白布覆盖着的右眼,哑着声问,“眼睛怎么了?”


    了尘抬手碰了碰右眼,指腹有些湿润,他想应是伤口流出来的血,挖眼的痛感记忆犹新,眼眶少了眼球显得空荡荡的不大适应,可他却无所谓道:“无事,一些报酬而已。”


    二人旁若无人的交谈,自是引起了其他人的诸多不满,台阶上的云空微微皱眉,肃穆郑重的声音骤然响起,“了尘。”


    听见自己法号,了尘抬眸望去,双手立于胸前,颔首行了礼,“了尘见过方丈。”


    “哼,”云空冷哼一声,“你果然为了这妖女现身,你如今已加入噬日楼,贵为噬日楼佛子,早已不是我悟禅山的弟子了。”


    了尘直起身来,不以为然笑了笑,“无妨,云空大师若不喜我这般称呼,不唤便是。”


    “你可知错?”


    “弟子何错之有?”了尘望着人反问,“弟子无错。”


    云空的脸色铁青难看,指着这二人,厉声呵斥,“当年你受这妖女蛊惑盗取我佛门至宝无上灵珠,叛出悟禅山,自甘堕落于邪魔妖孽为伍,老衲今日便要清理门户!”


    语毕,他一道掌风逼来,了尘忙侧身避开,那掌风击中地面,将石板炸成无数石块。


    收回目光,了尘勾唇浅笑,“方丈二话不说便痛下杀手,这般心急,莫不是担心我拆穿你们悟禅山伪善?”


    “一派胡言,妖言惑众!”另一个年岁不轻的和尚厉声呵斥,上前一步,脸色难看至极,“了尘,今日各大仙门皆在,你以为你们能逃的掉吗?莫要垂死挣扎,败坏我悟禅山名声!”


    “一派胡言?”了尘冷笑了声,不怒反笑,“你们悟禅山的人自诩得到高僧,主张众生平等,一视同仁,可从未待我仁慈半分,非打即骂,任人欺辱,明明我于佛法上修行天赋卓绝,却不从愿传授佛法,只因我体内流着魔修的血,可这并非我所愿,云水犯下的错为何让我来承担,若有选择,当真以为我愿意诞生那!”


    字字句句,饱含了尘这些年所受的苦楚和委屈,他仰着头厉声发泄出诸多不满,揭开了众人不解的困惑,悟禅山的众人无一人出声,四周安静无比,只能听得见了尘的声音,云空皱着眉,神情复杂,终是叹了口气,“你原对我们有这么大的怨气,悟禅山虽未教过你佛法修行,却从未少过你吃食,世人心中的偏见,如群山难越,并非我们能控制的,你乃魔修血脉,悟禅山不计较你出身悉心教导已是手下留情,未教授你佛法亦是怕你误入歧途,即便有所亏欠,可这些都不是你叛出悟禅山的理由!”


    “那又如何?”


    云空目光凌厉,厉声道:“今日,断不可能让你离开悟禅山!”


    话音未落,云空手持金刚杵朝着飞去,二人打了起来,一旁的众人明白这是悟禅山的家务事皆不好动手,只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而人群中的晏南舟眼看时机何时,忙扯下一块衣摆遮住面容,趁众人注意力皆在云空和了尘身上时,轻轻一跃从人群中翻出,动作极快朝着跌坐在一旁魏娇娇而去。


    见状,人群中立马爆发出一阵惊呼,“有人来救娇娘子了!”


    “布阵!”悟禅山的人见状忙扬声大喊,随后只见无数手持棍棒的悟禅山弟子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来来回回,竟然不好了阵法将魏娇娇团团围住。


    晏南舟眉头紧皱,也顾不上其他只能右手下翻,幻化出无为剑执同他们打起来,于尉认出了这把剑,没忍住叫出声来,“无为剑!”


    “是晏南舟!”


    此话一出,人群立刻骚乱起来,若只有了尘,他们还能当做是悟禅山的私事,可晏南舟出现此事便是整个仙门大事,毕竟比起诛妖邪,晏南舟体内的神骨更能激起他们的欲望,一些散修闻声而动,拿着武器便冲上去对付晏南舟。


    人群之中,太一坊和飞鹤斋没来,观音楼只拍了几个小弟子,剩下的空蝉谷万象宗和不二山庄都按兵不动,这时有弟子凑到于天耳边询问,“门主,晏南舟出现在此,咱们可要趁乱抓住他?”


    “莫急,”于天眯着眼看着临危不乱的万象宗和空蝉谷,沉声道:“看看情况再说。”


    三方各占一处,相互制衡,都怕为他人做嫁衣,其中楚桁则是有些不忍,他一向护短,晏南舟怎么说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自是不忍刀剑相向,只能忧愁的自语,“又被六师姐骗了,明明说好轻松的活儿,怎么这般复杂。”


    场面一度混乱,了尘无暇顾及其他,只一心同云空交手,掌风而过,柱子和树木皆化为齑粉,被风一吹扬起大片尘土。


    而晏南舟更是自顾无暇,那些仙门弟子一窝蜂涌上来,法器术法统统攻来,他本不想同这些人浪费时间,只欲突出重围将魏娇娇带走,可那群和尚布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法阵,极其古怪,愣是没有半点机会攻进去,只能一脚踢飞扛着大刀冲过来的散修。


    脸色一沉,晏南舟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对悟禅山的功法不熟,一时半会也想不到破局办法,忙改换思路,将目光落在和云空交手明显处于下方的了尘身上。


    他抿唇不语,握着剑柄自下而上用力一划,凌厉的剑气击飞了围攻上来的修士,他趁机朝着了尘而去,拎着人衣领往后一丢,厉声道:“你去救魏娇娇,这和尚交给我!”


    晏南舟的剑法使得炉火纯青,他有神骨加持,修行一日千里,再加之本就天赋异禀,能参透旁人所不能理解的道法,根据万象宗的剑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变成独属于自己的一套剑法。


    他的剑与其说像万象宗呢剑法,不如更像纪长宁的使剑的风格,出剑又快又准,专攻人薄弱之处,快出残影,令人应接不暇。


    云空并未见过晏南舟,可如今也知晓此人体内有神骨,他本见此人年岁不大应不足为惧,可连过的数十招后,便发现此子不好对付,同辈之中竟然无人能与之一比,故而再无暇顾及其他只专心对付眼前这人。


    晏南舟亦不遑多让,他每一次出剑都杀气腾腾,好几次都险些都贴着云空脆弱的脖颈而过,脸上神情未有半点松懈,剑气所过,连梧桐树都被雷电击中燃起熊熊烈火。


    二人打的如火如荼,空中火光四射,灵压逼人,是极其精彩的一场对决。


    了尘落下地踉跄了几步,捂着伤口仰头看着以一剑制衡的云空的晏南舟,知道自己如今修为不是云空对手,也有自知之明,将云空交给晏南舟对付,自己转过身破阵。


    其他仙门攻击晏南舟的修士见状也追了过去,可他们中大多是散修,这点修为不足以和两大强者对抗,只能在外围不知所措,场面一片混乱,乱成一团。


    正因如此,了尘的掌法又凶又狠,他本就是悟禅山弟子,对悟禅山的功夫极其了解,这些年又学了禅华心经,一掌挥去,带来极大的威力,连那三人粗的梧桐树都被拦腰拍断,身形极快,在阵法之中穿梭,竟真寻到了破阵法子,一招金刚怒目使得怒火纯青,打的人节节败退。


    看得眼花缭乱,于尉凑到楚桁耳边轻声询问,“楚师叔,咱们可要去帮忙。”


    “不二山庄和空蝉谷都未动,咱们莫要着急,”楚桁的目光一直看着宝龙快出残影的两人,语气平静,“与其关心其他不如好生看看南舟的剑,这小子的剑法越发厉害了。”


    闻言,于尉不再多言,而是转过头认真盯着晏南舟的背影,越发明白自己和他的差距,


    突然间,一道金光从天而降,了尘急忙跳离那处落到一丈远的位置,定睛一看,自己刚刚所站立得位置被那金光轰出一个深坑来,与其同时,威严肃穆的声音似从四面八方传来:


    “孽障,我今日便要清理门户!”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原是悟禅山的云水大师,他掌印翻飞,眨眼间便推出了数百掌,金色透明的掌印朝着了尘飞来,铺天盖地犹如下雨一般看着好不壮观。


    了尘脸色骤变,忙一只脚上前一只脚后退呈弓步的姿势,双手高举过头顶运转周身灵力,以身体为中心树立一个金光罩抵挡这万佛掌的攻击。


    两股力量碰撞,灵力掀起的极强气压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掀起一阵飓风,连树枝都疯狂摇晃。


    身体被推动了几步,双脚在石板上踩出半指深的脚印,透明的金光罩上破了一道裂缝,这道裂缝越来越大,最后在罩子上扩散开,犹如密密麻麻的蛛网。


    “砰——”


    金光罩上的缝隙炸裂开来,裂成无数的碎片,炸开纷纷扬扬掉落在地上。


    “噗——”了尘被万佛掌击中,呕出一口血来,身子跪在地上,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双手更是肉眼可见的颤抖。


    他单手撑着地面抬眸,一只巨大的金光掌印从最高处朝着他头顶压来,周遭飞沙走石,灵压掀起的狂风吹得衣衫纷纷,天地间好似什么也无,只剩下这越来越近的掌印占据他全部瞳孔,再容不下其他。


    阵法之中瘫软的魏娇娇自是也看见这一幕,嘴唇颤抖,眼中满是惊恐,在掌印落下的那一刻,终于嘶吼大喊,“贺与尘!”


    便是这千钧一发之际,两道人影快速从远处跃来,一个扯住了尘的衣襟将他拉离此处,一个背对着众人,衣袂纷飞,发丝飘扬,面对这金光掌却毫不慌乱,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的剑出鞘了。


    剑身刺穿透明的掌印,手腕一转,那长剑发出极刺眼的一道金光,随后只听“轰隆”一声,那掌印竟从中碎成粉末,纷纷扬扬落了下来,犹如下了一场金光璀璨的金雨。


    那只有一剑便破了悟禅山的金光掌的人,成为全场最耀眼的存在。


    第174章 第一百七十四回


    除了还在缠斗的晏南舟和云空, 全场寂静无神,纷纷望向那广场正中之人,眼中神色各异, 有好奇, 有探究,更多是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这么一声感慨,将所有人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一脚踢在云空胸前将人逼退,晏南舟得了喘息的机会, 他站在青色石瓦的屋顶上, 侧眸瞥了眼广场中的场景, 目光落在一人身上瞳孔猛地放大, 旁人许是认不出, 但他一眼便能认出,这是纪长宁。


    师姐怎么在这儿?她不是应该去封魔渊吗?


    晏南舟脑海中闪过无数疑惑,对纪长宁出现在此处感到震惊,震惊过后更多是担心, 担心她若是受伤,亦或是被人认出来, 想着速战速决, 以至于手中的剑越发快了。


    纪长宁并未关注其他, 眼前只有悟禅山这变化莫测的阵法, 她执剑入阵同这群守阵的和尚打起来,这阵法好生古怪, 那十八人不停变幻队形, 明明肉眼看见没有多远的距离,可她却无法靠近魏娇娇, 只能皱着眉环顾四周。


    人影快速在她四周穿梭,却连一个人也瞧不见只有残影,纪长宁试着挥出一剑,可剑气飞出什么也未击中,她皱了皱眉,抿着唇思索,索性闭上眼将感官交于心。


    而阵法之外,于天眯着眼打量着这二人,这二人虽蒙着面却能从身形看出是两名女子,他脸色难看,明白眼前局势已经不是悟禅山能够控制,若是就这么放任不管任由他们逃脱,岂不是让人觉得仙门无用,这么多人抓不住几个人,到时莫说悟禅山会成为仙门笑话,他们不二山庄亦是。


    思及至此,于天一改刚刚事不关己的模样,厉声道:“这二人定是妖僧同伙,抓住他们,莫要放她们离开!”


    话音一落,不二山庄的弟子忙加入了战斗,一旁的于尉又凑到楚桁耳边询问,“楚长老,不二山庄的人出手了,我们可要出手?”


    “不着急不着急,”楚桁看着那在破阵的人,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眼熟,可是速度太快了看不清她手中的剑,只好侧头吩咐,“你们多看看这人使得剑,能学到不少东西。”


    而不二山庄的弟子出手后,局势一下变成了逆风,这七大仙门的弟子同那些小门小派或者散修不同,修为深厚,灵力充盈,一招一式皆是专攻弱点,没一会儿路菁就感到吃力了,她一边得护着一身伤的了尘,一边还得小心不二山庄的人,赤手空拳,手忙脚乱,没忍住低声咒骂了句。


    了尘捂着春咳嗽,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他抬眸看了眼护在自己身前的人,轻声道:“路道友,你们莫要管我,快些走吧。”


    “闭嘴!”路菁恶狠狠侧头低声呵斥了句,语气带着不耐烦和狠意,“为了救你们,姑奶奶这次可真是当了仙门叛徒,你再多说一句,我先一剑捅死你!”


    怒吼完路菁心中的火气少了许多,又扭过头看着眼前棘手的不二山庄弟子,眯着眼阴翳道:“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还以为姑奶奶真的怕你们了!”


    说罢,她右手下翻幻化出一把剑,长剑出鞘直接同他们打起来。


    一把剑出现的一瞬间楚桁便认出来了,瞳孔放大,神情震惊,远没有刚刚那样看热闹的心了,他再怎么眼睛不好,也不可能认不出这把剑,毕竟这把剑还是他送给路菁的!


    他甚至还能想到自己赠剑时,路菁那小丫头片子盘腿坐在树上掏着耳朵随口敷衍道:“就叫一把剑吧”时的无奈,以至于这会儿看到一把剑,那种心情复杂的无语凝噎,只能低声道:“她疯了吗,能不能让为师省点心!”


    随后招手让于尉附耳过来,低语了几句,在于尉不解的神情中点头,后者虽不明所以,却还是扭头吩咐了其他弟子,而楚桁则是挥着手高声喊道:“于门主,我来助你!”


    说罢,拎着剑就冲进人群。


    一旁的淳于策见状,神情复杂,不明白这二人怎这么激动,可眼下也容不得多想,只能带着空蝉谷的弟子加入,人一多,场面更是混乱不已,再加之万象宗的弟子浑水摸鱼,不仅没有解决眼前局面,反倒误伤了自己人,一时之间只听处处哀嚎:


    “嗷,你打我做甚!”


    “让开让开,我的火球术不会拐弯啊!”


    “风刃,风刃,谁的风刃!扎我腿上了!!!”


    “是谁,谁在我身上贴了引雷符!”


    “不是,诸位道友我是药修不会打架,我只是来凑个热闹,别挤我啊!”


    各种声音嘈杂吵闹,乱成了一锅粥,更有借此新仇旧恨一笔清算的,还未伤敌一千,到先自损八百。


    路菁一头雾水,可明白他们越乱对自己有利,忙一把扯过了尘,压低声音道:“别担心,有长宁在,咱们快走。”


    眼看二人越过人群,不远处的于天眼睛极尖立刻便发现了意欲逃跑的路菁,脸色一沉,忙握拳运气,朝着这二人攻来,不二山庄都是体修一拳一脚都含着极强威力,带来凌厉的拳风。


    察觉到危险逼近,路菁转身一看,便见于**着自己而来,眉头一皱,虽动作极快忙横剑挡之,可她如今修为无异于螃臂挡车,被于天一脚踢中心窝,飞出三丈之远,忙将剑插在地面,滑动时发出滋啦滋啦的火花,这才勉强稳住身体。


    吐了口血,路菁抬眸恶狠狠盯着前方这老东西,脸色难看至极,了尘见状忙逼退一个悟禅山的弟子凑过去,将人扶起来担忧道:“路道友怎么样?”


    “无事,”路菁气喘吁吁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渍,冷声道:“目前还死不了。”


    于天冷笑一声,“不足为惧。”


    语毕,他周身灵力翻涌,竟欲再次攻来,一旁的楚桁瞧见心下一慌,明白就路菁如今的修为,怕是扛不住这一击,脑子飞快运转,忙扬声高喊,“于门主,我来助你!”


    楚桁执剑而来,二话不说便朝着路菁二人挥剑,不动声色让二人避开了于天的攻击范围之内,那一拳砸了个空,于天脸色也难看起来,厉声怒吼,“楚七,你在干什么!”


    “这二人好生狡猾,待我会会他们!”楚桁也不回话,手中的剑快准狠的朝着路菁攻去,可实际上却又处处避开杀招。


    了尘本欲过去帮忙,不料被其他人团团围住,只能先解决眼前麻烦。


    路菁哪能看不出她师父手下留情,正困惑不解时,便听自己平日里被誉为万象宗最没心眼的师父,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道:“莫要胡闹,快走!”


    闻言,路菁明白她师父这是认出她的,咬着牙扭头看了眼还在破阵的纪长宁,若是离开,纪长宁一人定是无法破阵,犹豫片刻只能低声回应,“师父,得罪了。”


    随后,执剑朝着楚桁刺去。


    这一剑并非极其用力,楚桁侧身避开,脸色难看至极,压低声音质问,“小路儿,你疯了吗,师父你也打!”


    剑身相碰,发出铁刃相撞的声音,旁人瞧见看不出任何端倪,可于天总觉得怪异,沉下脸又再次挥拳攻去,不远处的淳于策见状也凑了过去,便是这时,楚桁刻意装作脚步不稳,手中的剑直直刺向于天。


    后者衣袖被刺破,怒不可遏,大吼道:“楚七,你的剑往哪儿刺!”


    “抱歉抱歉,”楚桁一脸无辜转头,对着刚凑过来的淳于策发出质问,“淳于长老,你推我做甚?”


    淳于策一头雾水,还没出声,对面气急败坏的于天先开了口,“淳于策,我就知道你对我怀恨在心,不就是因为当年问道大会败于我心有不服!再来一次,你依旧是我手下败将!”


    提及往事,淳于策也不由有了怒气,怒吼道:“于天,我忍你很久的!”


    一旁楚桁装作左右为难,假意劝说,“淳于长老,你是符修打不过体修实属正常,莫要动怒啊。”


    “我打不过他!”淳于策怒极反笑,“我今日便要让他看看,什么是第一符修!”


    “来就来,当我怕你啊!”


    二人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当下便动起手来,到让路菁有了喘息的时间,扭头看向被十多个和尚围在其中的纪长宁。


    纪长宁闭着眼寻找这群人变换的规律,只要是有阵法便有阵眼,阵眼是破阵的关键,万变不离其宗,再厉害的阵法只要寻到阵眼,那便不足为惧。


    将视野关闭,听觉变成了最为重要的存在,明明局势如此混乱,可充斥在纪长宁耳中的不过是呼吸声,脚步声,以及心跳声,她耳尖轻颤,听着这急促却不慌乱的脚步声,顺着声音转头,在心中默默盘算着这个规律。


    最后,在阵法第四次变幻时,她寻到了这个七星阵的规律:


    天人三才五行定,七星主动依位承,天为头,人未胸,三才为四肢,这阵法变幻节奏右侧脚步要重些,那这阵眼便在……


    腹部。


    纪长宁猛地睁眼,勾唇笑得自信满满,轻声道:“找到了。”


    脚尖轻点,手中同悲剑应声攻去, “天地一剑,万法归一,破!”


    刺眼的剑光犹如一道光柱直冲云霄,将整片天印的金光璀璨,厚厚的云雾受灵力影响堆积在一块,而那金光任能刺破云层,如日光洒下,印在每个人脸上。


    “这……这是什么?”有人仰头望着云层之中的景象,发出了震惊声。


    其他人也纷纷停下手上动作,抬头望着头顶,只见那云层之中的金光竟汇聚成一把巨大的光剑,随着握剑之人的动作,光剑缓缓倾斜,两侧布阵的悟禅山弟子脸色骤变,厉声高喊,“拦住她!”


    其他人听见喊声,忙从四面八方攻来,双腿跨出一步,双腿一蹬从地面高高跳起,自上而下将手中的翻天棍朝着纪长宁劈下,可棍子还未触碰到纪长宁时,便被一股极强的气流挡住,随后,砰一声——将他们击飞,


    随后,纪长宁握紧同悲剑用力一挥,竟将其他守阵弟子震非,金色巨剑劈下,一道滋啦作响的闪电速度极快的朝着远处蔓延开,电光火石,地动山摇,那把剑竟然将广场的地面劈出了一条肉眼可见的缝隙。


    云净满面惊恐,难以置信道:“不可能,此人没有灵力如何一剑破了七星阵,绝不可能!”


    其他人亦是沉浸在这一剑带来的震撼之中,神情各异,目光震惊,唯有楚桁震惊胸带着点惊恐,只因他认出了此人手中的那把剑,那是同悲剑!


    而同晏南舟打的不依不饶的圆空亦是看见了这一剑,走神之际给了晏南舟可趁之机,他趁其不备,一剑刺向圆空腰腹,又补上了一脚,这才朝着纪长宁飞去,一把抓住人手腕,语气担忧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二人目光相交,纪长宁未说话,只是挣脱开走过去将魏娇娇扶起来,轻声询问,“可还撑得住?”


    “是你?”魏娇娇面露震惊。


    这时路菁和了尘也击退蜂拥而至的仙门弟子匆匆跑来,同三人站在一块儿,看着周遭的仙门弟子,路菁催促道:“有什么话先离开这里再说!”


    纪长宁瞥了几人一眼,将魏娇娇丢向了尘,自己则握着同悲剑沉声吩咐道:“跟着我,咱们冲出去!”


    几人身上都带了伤,又并未对仙门弟子痛下下手,强行突围有些困难,


    而同时一旁云空从空中落下,引发了悟禅山众人的惊呼,“方丈!”


    圆空反应极快,用力朝着地面一掌以气流缓冲下落的速度,捂着伤口脸色苍白,扭头一看那不知是何来头的女子竟已救了那妖女,脸上暴怒不已,扬声大吼,“莫要让她们跑了!”


    悟禅山弟子严阵以待,纷纷幻化出翻天棍将几人团团围住。


    局势已经无法控制,于天和淳于策也明白眼下不是解决私人恩怨的时候,索性一致对外异口同声吩咐,“空蝉谷/不二山庄弟子听命,务必抓住他们!”


    “是!”众人异口同声,目光如炬,手握武器法宝而来。


    见识过纪长宁的那一剑后,于天和淳于策心中都对此人产生了许多疑问,二话不说从左右两个方位攻来。


    这二人修为不弱,又招招皆是杀招,让才刚耗费极大心力的纪长宁有些招架不住,被一脚踢中横档在胸前的同悲剑后,身体不受控的往后踉跄了几步。


    她以剑刃点地,待站稳后又皱着眉用力划出一道剑气。


    三人带着一个受重伤的魏娇娇,欲从数以百计的仙门弟子手中逃脱,无异于天方夜谭,了尘甚至还看到源源不断朝着此处而来的悟禅山弟子,明白如此下去莫说救不了魏娇娇了,连他们也会折在这里。


    他垂眸看着怀中闭着眼气息微弱的魏娇娇,想到于这人初次相逢的画面,初次见面便是在悟禅山的山门外,他因师兄弟冤枉被罚清扫山门前的台阶,而魏娇娇则是第一次逃跑。


    初逢之际,魏娇娇不过十三,身上满是被凌辱的伤痕,稚嫩的面容上满是惊恐,单薄的衣衫让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裸露在外的皮肤也遍布青紫的痕迹,甚至还有被烫伤的痕迹。


    身后是还会消融的积雪,吹来的寒风激起一身的寒气,她整个人瘦弱无比,就这么蹲在草丛之中,犹如受了惊的兔子。


    许是那双眼中含着太多的绝望和痛苦,没有一点生机,自己才会探出留做晚饭的馒头递过去,轻声道:“若善意无法自救,便以恶而为,神佛难渡,唯有自渡。”


    并未多想,只是想要多一点活下去的念头。


    那一日,自己扫了一日的雪,她便坐在那儿看了一日,没有一人说话,只听扫帚扫过枯枝和积雪发出的唰唰声,可二人心中却有异样的宁静。


    等一月之后,魏娇娇已经不在了,没过几日便听说山下四巨门逃跑的炉鼎被抓了回去,打了个半死。


    了尘以为这不过是他苦修岁月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回忆,却不曾想到,这是自己同魏娇娇的纠葛的开始。


    他想,自己对魏娇娇应是没有男女之情的,可两颗孤寂的心却在各自的苦难中产生共鸣,所以,他不想魏娇娇死。


    思及至此,了尘好似明白了什么,一切因果,皆由心生,心外无物,心即是佛,与其追寻什么,不如试着放下什么,以平常心观天地,便会发现,无我,无人,无众生。


    一掌推开挥刀而来的人,了尘走向纪长宁轻声低语了几句。


    纪长宁听完也明白这是眼下最有用的办法,接过魏娇娇点头道:“我在约定的地方等你。”


    随后一道极强的剑气硬生生从人群中劈开了一条路,看着几人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才缓缓转身,立手颔首,轻笑道:“阿弥陀佛,接下来诸位休想踏出一步。


    第175章 第一百七十五回


    悟禅山树木众多, 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枝叶伸展出来,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 遮住了天空, 日光只能透过枝丫间的缝隙洒下来,投下了一道道长短不一的光影,树叶都仿佛染上了金色的光晕。


    纪长宁背着魏娇娇在山林间穿梭,光影投射在她身上,犹如一副富有生命力的画卷, 她的额头被汗水打湿, 呼吸有些紊乱, 可脚步未停, 时不时还要注意周围动静, 神情凝重万分。


    “欻欻——”


    右侧树枝晃动,树丛后传来一阵响声,像是脚步声,纪长宁闻声望去, 面色一沉,二话不说抽剑刺入, 剑刃挑飞枯枝同对面刺来的剑相撞, 发出极其清脆的碰撞声。


    绿叶枯枝被剑气击飞, 遮住了纪长宁的视线, 等枯叶落下,纪长宁这才看清来人, 不悦皱了皱眉, “怎么是你。”


    “师姐!”晏南舟见到纪长宁眼睛一亮,欣喜不已, 忙收了剑迎上去,着急万分道:“你没事吧,可有哪儿受伤?”


    纪长宁也收了剑,小心翼翼将魏娇娇靠坐在树下,这才转身问,“你可有看到路菁和了尘?”


    “没有,”晏南舟摇了摇头,“除了几个追着我而来的人,并未看到其他人。”


    说完怕纪长宁担心又急忙补充道:“了尘对悟禅山应是万分熟悉,路师姐主意颇多,论躲藏的本事无人是她对手,师姐你莫要担心。”


    闻言,纪长宁还欲在说什么时,胸口传来一阵刺痛,疼得她弓着背捂着伤口,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猜测是于天那一拳的缘故,与此同时,晏南舟也感到胸口气息运转堵塞,极大的痛感传来,眼前一黑,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对视一眼,不知为何纪长宁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慌乱,若是旁人她不会觉得奇怪,可一旦落在晏南舟身上那边处处奇怪。


    二人皆伤在内里,可晏南舟明显比自己伤重很多,她心中感到奇怪,抬手欲查看晏南舟的脉象,可后者却下意识躲闪,这更是加深了她的怀疑,抿着唇一把拽过晏南舟的手腕,厉声训斥,“别动。”


    被撩开的袖子的手腕上赫然是一个八卦的符文,符文不知是怎么绘上去的,变得有些通红,而符文上面有一道伤痕和纪长宁在封魔渊时被割伤的痕迹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自己的已经有所好转,可晏南舟的却血肉模糊。


    纪长宁眼中闪过不解,又拧着眉扒开他的衣衫查看了脖颈和手臂处,毫无意外在自己受伤的位置,晏南舟身上亦会出现同样的伤口,甚至比自己的伤势更加严重。


    为什么这一路上自己的伤会恢复的如此之快?


    为什么好几次致命伤却不怎么痛?


    为什么再深而见骨的伤痕翌日都会消淡许多?


    原本以为是自己体质的问题,未曾想到竟是这个缘由。


    心中隐约已经明白了什么,纪长宁的手在晏南舟身上游弋,欲扒开衣衫查看胸前可有会于天踢中的那一脚,晏南舟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沙哑道:“师姐莫看。”


    收回手退后,二人之间拉出点距离,纪长宁目光打量,脸色看不出喜怒,只是语气平静道:“我以为,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你做这些并不会让我感到感动,而是困扰厌恶,你何必呢。”


    “我知道,你并不需要保护,”晏南舟眼睛泛红,苦笑了声,“可我还是希望,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也能平安无事。”


    “你……”


    “唔……”一旁传来声音打断了纪长宁未说完的话,她扭头望去,只见魏娇娇动了动睫毛,心疼痛眉头紧皱,似要苏醒的模样,纪长宁也顾不上晏南舟,忙凑过去查看人状态,轻声呼喊,“魏娇娇。”


    迷迷糊糊间好似听到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眼皮沉重无比,可魏娇娇仍是缓缓睁开了眼,意识逐渐清醒,林间的光晕有些刺眼,激起她眼角的泪珠,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眼球转动,落在纪长宁脸上,声音沙哑虚弱,“纪长宁?”


    “你伤的太重莫要乱动,”纪长宁制止了魏娇娇起身的动作,放轻了语气,“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给你疗伤。”


    身上的伤疼得魏娇娇气息不稳,连呼吸都牵扯着伤处,脑袋因疼痛而有些迟缓,她愣了会儿才想起发生了何事,目光扫过四周,并未看到那人,哑着声询问,“了尘呢?”


    晏南舟解释道:“我们凑在一块儿目标太大不好逃脱,了尘说让我们分开跑,各自吸引一部分火力再甩开追捕的人,于山下湖心亭汇合。”


    魏娇娇听完这番话,心中涌上一丝不安,瞳孔微动,苍白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嘴唇颤抖,一股强烈的的悲伤将她笼罩,一瞬间眼睛变得通红。


    纪长宁揽住人的肩膀,能清晰的感受到魏娇娇浑身的颤抖和寒冷,顿时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不安道:“怎么回事?”


    “他骗你们的,”魏娇娇神情呆滞,眼角的泪顺着脸颊落下,留下了一道泪痕,“他不会来了。”


    像是为了印证魏娇娇的这句话,远处传来了一声巨响,纪长宁和晏南舟闻声望去,只见一道佛印冲上天际,极强的灵压炸开,整片山林都被波及,掀起了一阵狂风,随后,轰隆一声,佛印重重砸下。


    “砰——”


    了尘浑身满是血污,面目狰狞的高举着双手同这佛印抗衡,覆着白布的右眼眶的鲜血渗透的布料,将白布染红,而他双腿发软跪在石板之上,石板应声裂开,而他张开的口中满是血丝,顺着下巴滴落,粘稠鲜红。


    而站在他前方的是个面色淡漠的和尚,容貌同了尘有三分相似,此时正皱着眉,满眼皆是失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为何要冥顽不灵呢?”


    “是不是同你修行相悖事物,皆是苦海,”了尘仰着头,面容被汗水打湿,每一个字都似从齿缝中挤出来,断断续续,声声泣血,“你是得道高僧,诵佛经,修佛心,心怀天下,普渡众生,那我呢?”


    对面的和尚眼中有一瞬的恍惚,随后眉头紧皱,厉声道:“你出生时便怀有魔心,可我仍留你一命,不过是相信人性本善,只要自幼教导诵读佛法,领略大千世界,便会心存善意,未曾想,你终究本性难移,若早知当初,我不如亲手杀了你。”


    “哈哈哈哈……”了尘大笑出声,口中粘稠的鲜血染红的嘴角,半点看不出不染凡尘的模样,像极了堕魔的妖僧,连双眸都泛着红光,“你以为我想活着吗,你和朱羡之间的恩怨为何由我承担,这难道也是我的修行吗!”


    “我如今常伴青灯古佛不闻世事,便是为了洗清我所犯下的罪孽。”


    此话一出,不少围观的仙门弟子这才知晓这凭空出现,一招制服了尘的人是何来头,原来这边是悟禅山破戒于噬日楼圣女诞下了尘的悟禅山大弟子,云水大师。


    这是悟禅山的私事,其他人不好插嘴,可目光却万般好奇,见众人打量的目光,云空脸色不悦,只觉家丑不可外扬,厉声道:“云水师兄,依我看莫要同这逆徒浪费时间,待抓回那几人后再处置他。”


    说罢,他朝着悟禅山的弟子示意,众人点头越过人群便要朝着纪长宁和魏娇娇离开的方向追去,了尘脸部抽搐,仰头发出嘶吼,“啊——”


    他整个人如一柄锋利的箭矢刺破了压住身体的佛印,佛印炸开掀起一股强烈的力量,众人忙以灵力抵抗,不少弟子任不抵这股气压,被击飞撞上墙壁。


    了尘飞在半空,他身上的白色袈裟已经脏污到看不出本来颜色,眉间浮现一层黑雾,竟是入了魔,覆眼的白布被风吹开,在空中漂浮着,那只没有眼球的眼睛像一只深不见底的黑洞,正顺着眼眶流下一滴血泪,另一只眼眸通红,刺耳的声音低吼,“我说过,你们一步都不能离开!”


    话音落下,他身上爆出发成百上千的黑丝,似有生命力般朝着四面八方涌去,密密麻麻将整个悟禅山的寺庙笼罩,形成一个诡异至极的牢笼。


    空气中弥漫一股腥臭刺鼻的血腥味,那些黑丝左右摇晃,好似有心跳那般蠕动着,它们时而变小时而膨胀,看得不少人头皮发麻。


    “这是什么东西?”于天脸色骤变,皱着眉询问,


    “别碰,这是他血肉幻化而成的魔丝,”云水盯着半空中神情癫狂的人,语气平静解释,“碰到此物的人会化为血水。”


    话音落下,正欲伸手触碰这些奇怪黑丝的弟子急忙收回手来,眼中满是后怕。


    云水眯了眯眼,“看来,他是想和我们同归于尽。”


    众人听见这话皆未出声,只是面露惊恐的看着眼前这随风摇晃的黑丝,烟尘和沙石被吹飞,落下的梧桐树着飞向空中,悟禅山起了风。


    第176章 第一百七十六回


    佛印消失后, 没过多久,山顶寺庙所在的那块天际突然被黑色云层遮挡,好似发生了什么大事, 纪长宁看的仔细, 试图从黑云之中窥探到些许,可并无任何用处。


    听见魏娇娇那般说后,她试着回想了了尘同自己说话时的神情,最后一句,那人说:“纪道友, 多谢。”


    当时情况太过混乱, 她并未多想, 眼下回想起来, 这句话处处透露着古怪, 怪不得跑了一路未瞧见多少追来的人,并非是他们跑得太慢,而是被了尘挡在了后面。


    他们几人同仙门对抗都毫无胜算,更何况了尘一人, 应是要回去的。


    可当目光落在一旁脸上毫无血色的魏娇娇,好似明白了分别时了尘的那句“多谢”的含义, 是谢自己今日所为, 亦是让自己救魏娇娇。


    垂眸着衡量了一番, 纪长宁咬着牙有了决断, “我们走。”


    魏娇娇瞪大了眼。


    晏南舟虽不知纪长宁和了尘之间发生了何事,却也感到疑惑, 哑着声问:“师姐, 我们不回去吗?”


    “了尘对悟禅山这般熟悉自有办法,我们此时回去便是前功尽弃, 还是在湖心亭等他的好。”


    说罢,她家里魏娇娇扶起来,盯着人眼睛坚定道:“他明知是陷阱仍是来了,是为了救你,你可明白。”


    魏娇娇眼睑轻颤,掀起眼帘和纪长宁对视,缓缓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垂着眸任由纪长宁搀扶着自己缓慢前行。


    可刚行两步,魏娇娇双腿一软眼睛一闭视整个失去意识往前倒去,纪长宁反应极快,一把拉住人手腕将人揽入怀中。


    突然间,晕倒的魏娇娇却睁开了眼,纪长宁神情讶异,还未等询问出口,魏娇娇抬手便是一掌推来,正中她的肩膀以至于受了力往后倒去。


    “师姐!”晏南舟一直注意二人,见状连忙飞扑过来接住纪长宁,却不料魏娇娇等的便是这一刻,朝着二人一挥袖子,袖中的白色粉末悉数撒向二人,连带着接住纪长宁的晏南舟都四肢酸软无力倒在一旁。


    随后用尽全力将二人搬到一个隐蔽的树后,做完这些耗尽魏娇娇全部的体力,她满头大汗跌坐在地上捂住嘴唇不停咳嗽,鲜血从嘴中涌出,再顺着她的指缝流下。


    可她似感受不到一般,随意擦拭了番,撑着地面摇摇晃晃起身,走到纪长宁身旁,沙哑着声致歉,“纪仙长,对不住,我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还望你见谅。”


    也不知魏娇娇洒的是什么东西,纪长宁感觉只有脑袋能勉强转动,于是神情凝重看着人,语气急促道:“魏娇娇,你别犯傻,你若是现在回去不仅救不了了尘,连你自己也有危险,那我们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我知道,”魏娇娇低声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道:“可是我不能丢下他。”


    纪长宁咬着牙,恨不得朝这人头上给一巴掌,碍于如今动弹不得,只能怒吼着,“死一个不够非得死一双吗,你脑子有病吧!”


    “纪仙长,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是你不懂,”魏娇娇笑了笑,可那笑容中满是苦楚,“时至今日,我仍记得你在不归之地同我说的那番话,万事艰难,唯活着最为不易,你同世间的人都不同,若是早些遇见你便好了,若是早些遇见你,也许魏娇娇不会成为娇娘子。”


    想到魏娇娇坎坷曲折的一生,纪长宁神情一愣,喉咙一紧想说些什么,可张口却什么也说出来,只是哑着声道:“是这世道的错。”


    魏娇娇又笑了声,这次的笑相比刚刚真心了许多,她从贴身的小衣中掏出一本薄薄的书,小心翼翼用纪长宁的手压住,轻声解释,“这是我根据记忆记下的关于虚空之眼的讯息,不知对你可有用处,藏的严实,还好悟禅山的人没搜出来。”


    话中有一丝狡黠,让纪长宁这才想到,眼前这人年岁比自己还小些,她垂眸看着那本书,眉头一皱,着急出声,“你听我说,你冷静点不要冲动,我们一起想办法救人。”


    “有些事,旁人帮不了的,”魏娇娇摇了摇头随后看向一旁脸色难看的晏南舟,叹了口气,“抱歉,害你被我连累。”


    “魏娇娇,把解药拿出来,”晏南舟脸色阴沉,语气也带着怒意,“我让你把解药拿出来!”


    “没有解药,”魏娇娇轻声解释,“这是封魔渊幽昙花的花粉,暂时会令人四肢无力,但一个时辰后便会失效,这里很安全,你们不会有事的,晏南舟……”


    她停顿了会儿,轻声道:“谢谢你,我魏娇娇这辈子能交你这个朋友已经知足了,咱们同是苦命人,你帮我良多,我感激不尽,只是看来,我不能同你一起去找朱厌报仇了,你且多保重。”


    说罢,她站起身朝着二人一拜,声音哽咽道:“二位皆是好人,定会平安顺遂的,魏娇娇铭记二位恩情,今日就此别过,还望二位往后珍重。”


    眼角的泪滴落下来,她直起身用手背轻轻扫过泪痕,吸了吸鼻子,转身朝着山上跑去。


    “魏娇娇!”晏南舟红着眼厉声怒吼,“魏娇娇!”


    将呼喊声抛在脑后,魏娇娇走的缓慢却格外坚定,心中不停念叨:


    快些,再快些!


    响彻山林的声音惊扰了栖息在树枝上的群鸟,它们扑腾着翅膀争先恐后飞向空中,又寻了其他枝丫停下,用鸟喙梳理着羽毛,瞳孔则映出所看见的画面。


    “噗——”了尘呕出了血,身上满是一个个可怕的血洞,身上的袈裟也被血水浸透,一滴猩红的血液顺着衣摆滴落,可他仍未退一步,依旧牢牢挡在众人身前,那些黑丝疯狂汲取着他的血肉,将其变成一个被血雾包裹的怪物。


    “轰隆——”


    又是一道带着闪电的佛印朝着了尘的头顶垂直劈下,疼得他仰头发出一声嘶吼,身形踉跄,弓着背,呕出一口一口的鲜血,张嘴时,粘稠的血水在他的齿缝间拉扯出一天天血丝,看着瘆人恐怖。


    其他仙门的弟子或多或少受了伤,有些伤重的气息都变得微弱,眼下被困在广场之中,脸色都极其难看,其中一个符修门派的弟子提高声音,厉声质问,“今日种种皆因你们悟禅山养虎为患,本想着是你们悟禅山的事,我们不好插手,可眼下这人已入了魔,难不成你们还下不去手吗!”


    “是啊,一直把我们困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啊。”


    “没诛杀那娇娘子不说,还放跑了晏南舟,若是被人知晓,岂不是笑掉大牙。”


    “云空大师,我们皆受了伤,此事可得讨个说法!”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反倒是楚桁几人没出声,局势虽看着不乐观,实际上了尘不过是强弩之弓,撑不了多久,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这些人这迫不及待,无非是担心放跑了晏南舟,毕竟神骨的诱惑极其之大,没有人不想一探虚实。


    云空心中自也明白,转身双手合十立于胸前,颔首低眉道:“阿弥陀佛,诸位稍安勿躁,今日所有损失悟禅山自会一力承担,这逆徒以自身血肉铸造这血墙,撑不了多久,到时我们悟禅山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空气中的血腥浓烈无比,熏的人头疼欲裂,连带着天空都被一层血雾笼罩,吹来的风都带着股湿润的血气。


    纪长宁自然注意到这远处天边的不对劲,脸色难看万分,咬着牙欲动动四肢可并无任何反应,反倒是急出了一身的冷汗,头顶传来一道声音:“没用的,这花粉极其古怪,无法强行破除。”


    “那还有其他办法吗?”纪长宁扭头询问。


    晏南舟抿着唇思索了会儿,“我试试。”


    随后,凝神静气,试图运转体内的神骨,以神骨的力量破除这花粉的作用,可等了许久却无半点变化,眉头紧皱,睁开眼冲纪长宁摇了摇头。


    见人摇头,纪长宁心中凉了下去,望着山顶的方向,沉声道:“还有一个办法,需得你借我点灵力。”


    “什么……”


    话音未落,晏南舟只感觉眼前一黑,唇上贴上了一个柔软湿润的东西,他瞳孔猛地放大,清楚看见了倒映在纪长宁眼中的自己。


    金色的灵力从二人相贴的唇中四溢,丝丝缕缕,混合着闪烁的荧光,许是受神骨之力的影响,二人依靠的那棵树竟然在非花期时开了花,粉色鲜艳的花苞在枝头绽放,风一吹,花瓣便如雨般落了下来,落在了二人的头顶和衣衫上,甚至遮住了晏南舟的右眼。


    心跳急促,呼吸紊乱,他眨了眨眼,感受到花瓣抖动了些许,唇上的温度变得灼热,那是纪长宁在汲取自己的灵力,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下来,二人这才分开。


    “多谢,”纪长宁冷声道,紧接着以灵力控制同悲剑,“去找路菁!”


    而晏南舟却在满天花雨中红了脸。


    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七回


    “咻——”


    正站在树上观察四周情况的路菁被突然窜出来的长剑吓了一跳, 险些从树上跌落下去,好在反应极快,忙用双脚勾住树干倒立挂在树上, 同悲剑又咻一声凑到她跟前。


    保持着倒立的动作, 路菁一头雾水的看着眼前剑身闪烁着金光的同悲剑,没好气道:“你怎在这儿,长宁呢?”


    同悲剑也不知听懂路菁的话没,只是有些着急的在她跟前转了几圈,剑柄时不时指着一个方位, 好似在催促。


    路菁被同悲剑这番举动搞得更加困惑, 双脚用力将身体向上甩稳稳当当坐在树枝上, 一把抓住不停乱晃的同悲剑低声警告, “转的我头疼, 你到底要说什么?”


    剑身上的金光忽明忽暗,是灌入其中的灵力快要的预兆,路菁后知后觉才想到,如今的纪长宁根本无法以灵力驱动同悲剑, 她神情一变,着急道:“可是长宁出事了?”


    那金光连着闪烁了几下, 仿佛在回应路菁的话。


    “你怎么不早说!”路菁着急不已, 轻轻一跃跳下树枝, “她在何处, 速速带我前去。”


    同悲剑自路菁手中飞向半空,翻转了几圈, 朝着来时的路飞走, 路菁眉头紧皱也急忙跟了上去。


    这悟禅山地势陡峭,山林复杂, 除了一条下山的小路外,其他地方都是半人高的山林草丛,未避免同追捕的人撞个正着,路菁走的极其小心可速度却不慢。


    这时,沿着溪边上山的林见殊远远便瞧见了前方的人影,微微皱眉,不解自语,“路菁?她怎么会在这儿?”


    出于对路菁出现在此的怀疑,林见殊沉声一番,调转方向跟了上去。


    路菁心里担忧不已,生怕纪长宁出点什么好歹,自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人跟踪,追着同悲剑七拐八绕围着悟禅山绕了圈,终究在一个山腰处一个极其隐蔽的凤凰花树下瞧见了人。


    “长宁!”路菁瞪大了眼,扒开挡住道路的杂草急匆匆冲了过去,走的有些着急,被枯枝绊了一跤整个人直接摔到了纪长宁跟前。


    纪长宁垂眸看着趴在面前的路菁,无奈叹了口气,“就一会儿没见,你不至于一见面就给我行这么大的礼吧。”


    “哈哈哈,”路菁仰头笑着缓解尴尬,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皱着眉打量二人,以及周围撒了一地花瓣,犹豫着开口,“你们这是……赏花?”


    “说来话长。”纪长宁神情凝重。


    “那就长话短说。”路菁一脸认真。


    一旁的晏南舟听不下去的,忙道:“了尘拼死为我们断后,魏娇娇醒来后知道了就跑了,临走前还给我和师姐下了药。”


    三言两语间,晏南舟将刚刚发生的事解释了遍,话虽不多,可包含的讯息缺不少,以至于路菁听完后连连咂嘴,讥笑道:“嘿,这二人真有意思。”


    “别乐了,”纪长宁没好气道:“你看看可有啥法子能解了这药效。”


    “成,让我瞧瞧啊。”


    路菁蹲在二人面前用灵力试了试,毫无反应,她皱紧眉头,又翻了翻芥子袋,从里头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掏出两颗药丸,喂给纪长宁他们后,急迫询问,“怎样,可有效?”


    纪长宁试着动了动手,依旧软弱无力,只能摇了摇头。


    “这都试过了也无用,我是真没招了,”路菁皱着脸十分为难,“这魏娇娇也真是的,下点我能解开的药不成吗。”


    “你们见到魏娇娇了?”突然间,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三人一跳。


    路菁心里一激灵,下意识转头,只见风尘仆仆的空蝉谷少谷主就站在不远处,立刻嚷嚷起来,“吓死我了,姑奶奶还以为哪儿来的妖魔鬼怪,剑都准备出鞘了。”


    林见殊并未接话,而是走进了些,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你们见到魏娇娇了?”


    对突然冒出来的林见殊感到讶异,更莫说一向注意自个儿外貌的林见殊此时衣衫上满是血污,发丝凌乱,脸色蜡黄,嘴唇苍白干燥,半点看不出以往的影子,纪长宁和晏南舟对视一眼,前者出声询问,“林少谷主怎会在此?”


    “一言难尽,”林见殊苦笑了声,他看着动弹不得的二人,鼻头翕动,便闻出了飘散在空中幽昙花的香味,皱了皱眉,“这是幽昙花花粉?”


    “你知道?”路菁眼睛一亮,随后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怎么忘了,这是你们空蝉谷的老本行呀。”


    “我可以帮你们,但是……”林见殊停顿了会儿,又道:“我需要你们帮我去救魏娇娇。”


    日光穿过枝丫间的缝隙打在几人神情各异的脸上,而随着一声声巨响,林间的百鸟争先恐后的飞向空中,快速扑腾翅膀的声音惊扰了这片山林的宁静。


    再不知第多少道带着惊雷的佛印砸下后,了尘的身形开始摇摇欲坠,最后如一只断了线的纸鸢,直直从空中落了下来。


    那些由他体内魔气幻化而成,带有生命力的黑丝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成百上千的涌回他的体内,远远看着,犹如无数的手疯狂摇晃,而他缓缓下落,被黑雾掩盖。


    “砰——”


    地面的青石板被砸出一个土坑,烟尘弥漫,碎石飞溅,仙门弟子忙以袖子遮面,却仍是被呛的咳嗽,眼见这诡异的黑丝陆陆续续收了会去,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于天不关心悟禅山的家务事,带着人追着晏南舟离开的方向而去,其他散修见状也想分一杯羹,二话不说也追着而去,广场顿时少了不少人。


    而一旁的云水上前几步,在了尘不远处停下,垂眸敛眉,眉目慈悲,连说出的话都饱含哲理,“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成与败,对与错,善与恶,皆在一念之间,你如今种种皆是因果,因执着,身心成魔,可悲,可悲。”


    了尘张了张嘴可发出的只有一点不成字的气音,身子抽搐抖动,右眼框留下的血迷糊了左眼,令视线都变成雾蒙蒙的一片。


    许是人之将死,反而豁达明朗许多,他微眯着眼,透过红色的血雾去看这片天地,突觉死亡也无甚可怕的,目光偏移,落在了站在一旁的云水身上,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声音沙哑虚弱,咳嗽时还夹杂着血丝,仰着头询问,“你要杀我吗?”


    “你不应该来到这世上,”云水眸光平静,衣衫不染半点污垢,依旧是得道高僧的模样,“我只是将错误的轨迹回到正轨罢了。”


    “哈哈哈哈!”了尘大笑出声,笑得癫狂,疯魔,神经质,可目光却满是悲哀,“你说的没错,我的存在本就是错误,既如此,我无话可说,你动手吧。”


    云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恍惚间想到了了尘幼时的模样,他自生下来便被朱羡送到了悟禅山,山间清苦,他同所有弟子一般长大,却不是他们那般天真烂漫,而是话少沉闷,也不吵不闹,只是时常坐在山门前发呆,自己偶尔见过,可有些恐惧那张同朱羡相似的眉眼,这令自己想到那魔修女子死前时的目光。


    这些年悟禅山的弟子明里暗里针对了尘,他并非不知道,只是,了尘本就是魔修之子,怎能修炼正统的佛门术法,若他能勘破世间种种皆是外物,不因苦苦执着,许是能在修行上有所精进。


    无奈此子终是过不了这般诱惑,盗取悟禅山秘宝无上灵珠投入噬日楼门下,于魔为伍,自甘堕落,无数次,云水都怨恼自己当初的一时心软,这才造成今日种种,如今,也是时候有个了断了。


    “阿弥陀佛。”他颔首叹息,抬再抬眸时,眼中的迟疑已经消散,抬手蓄力,金黄色的佛经灵光在掌心漂浮,发出滋啦作响的电光,随后朝着了尘用力一掌。


    轰隆——


    电光火石,光芒刺眼,气流卷积着枯叶,整个广场的树枝都抖动起来。


    众人瞪大了眼,甚至倒吸了口气,纷纷注视着眼前的画面,神情各异,皆是一副凝重,试图从这漫天烟尘中看清什么。


    “这……”突然间,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


    烟雾散去后,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听见震惊和议论声,了尘缓缓睁开眼,只见一个人影站在自己前方,双手用力,以身体挡住了这致命一击,身形不稳,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的瞳孔猛地放大,嘴唇颤抖,难以置信开口,“魏娇娇……”


    魏娇娇本就受了重伤,又拼死挡下了尘这一掌,感觉五脏六肺皆被灵力震碎,浑身骨头仿佛被敲断,疼得她满头冷汗,可却并未后退一步,皱紧眉头,咬着牙奋力抵抗。


    云水脸色不悦,另一掌劈来,了尘神情骤变,竟然爬了起来,一把将魏娇娇揽入怀中两人扑倒在另一侧,而站立的哪个方位墙壁被轰出了一个大洞。


    二人浑身的伤,满身血污,看着狼狈不堪,可目光对视时,却有了一瞬间的平静。


    “你不应该回来的。”了尘语气中满是无奈。


    “我也这般觉着,”魏娇娇笑了笑,“可你要死了,我总归得看一眼。”


    “妖女!对面四巨门的人厉声怒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动手,将这二人就地诛杀!”


    “今日便是你二人葬身之日!”


    “我要为死去的仙门弟子报仇雪恨!”


    众人怒不可遏,一声高过一声的怒吼,眼中满是恨意,恨不得将二人挫骨扬灰。


    魏娇娇不语,只是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将了尘扶起来,冷后者着脸直面众人,声声掷地,“我既敢回来,便不怕死。”


    “呵,大言不惭,”人群之中走出来一个人,“魏娇娇,你不过是个被采补的炉鼎,不知靠什么旁门左道修行,真以为自己能掀起什么风浪。”


    待看清那人面容后,魏娇娇瞳孔猛地瞪大,身子无意识颤抖,眼前又浮现出瘦小羸弱的自己,脖颈拴着链子,如一条狗那般被关在不见光的屋里,被眼前男人压在S下贯穿,一次又一次,那种疼深入骨髓,以至于如今响起还会升起一种恐惧和不安,扶住了尘的手不由加重。


    他为什么没死,他为什么没死,明明已经把他们杀了的,明明都死了!


    魏娇娇陷入了对过往害怕无助的梦靥之中,当看清赵有良时,有那么一瞬间好似又变成了那个无能为力的农女,只因她的体质便要成为这些修士的炉鼎,任人鱼肉,连尊严都能被践踏,甚至落到如此下场,无人来替她讨个公道。


    明明从一开始,她想的只是活着啊,可世间有无数人连活着都成奢望,本想一死了之,可了尘的那番话在魏娇娇心中留下了重重一笔,旁人能用她来修行,那她为何不能采补男子精元修行,一条路走到黑,入了魔,受了苦,不过是对着世道不公的反抗罢了。


    走到今日,魏娇娇这才明白,自己从未离开了那间屋子,依旧还是那个胆怯瘦弱的自己,那些过从未被忘却过。


    手臂传来刺痛,了尘扭头看了一眼浑身战栗满是害怕不安的魏娇娇,心中顿时明了,轻声道:“原来是他啊。”


    语毕,了尘动作极快在所有人都未来得及反应时,越过去一把掐住赵有良的脖子。


    “了尘!”云空嘶吼大喊。


    众人没想到重伤至此,了尘居然还能够有如此快如鬼魅的速度,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住赵有良,脸色满是震惊,眼中浮现出惊恐的神情。


    殊不知这一下以耗费了尘全部心力,喉间一紧险些涌出血来,只能强行将血腥味压下去,掐住赵有良的五指用力,厉声警告:“再动一步,我就捏碎他的脖子!”


    “云……云空方丈,救救我……”赵有良浑身发抖,害怕的连话也说不清,“救救我……”


    “了尘,你到底想做什么,不要一错再错了!”云空皱紧眉头,语气不怒而威。


    了尘并未接话,而是咳嗽了两声,压低声音询问,“魏娇娇,你怕他吗?”


    魏娇娇看着赵有良,又想到第一次被送到四巨门时的场景,她那时不过十二,个子那般瘦小,被赵有良压在S下撕开了衣衫,哭喊了嗓子也无人救她,她以为那是一场梦,未曾想,不过是梦的开端罢了。


    他们将自己当做一个器具,一个法宝,一个修炼的助力,唯独不是一个人,魏娇娇已经记不清太多细节了,唯有那些男子喘息声尤为记忆犹新,犹如一个个没有理智的猛兽。


    她仰着头看着了尘,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红着眼蓄满了泪水。


    “魏娇娇,还记得我说的吗,若善意无法自救,便以恶而为,神佛难渡,唯有自渡,”了尘咳嗽着说,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费力,“你莫要怕。”


    只一句话,便驱散了魏娇娇心中所有的恐慌和害怕,她抬眸看向赵有良,后者心慌不已忙哭喊着求饶,“魏娇娇,我错了,当初是他们将你送来的,并非是我,也是他们说你是做炉鼎的好苗子,不是我……不是……”


    局势瞬息万变,楚桁像是明白了什么,脸色骤变,忙出声制止,“不可……”


    “欻——”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打断了楚桁未说完的话。


    “呃……”赵有良愣了片刻,垂眸看了眼心口处涌出的鲜血,以及魏娇娇手中握着的那块血肉,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口中发出咕叽的声音,整个人如一摊烂泥一般被了尘丢在一旁。


    众人皆未想到会是如此发展,不敢相信这二人当着整个仙门的痛下下手,一时之间甚至来不及反应。


    “孽障!”云水暴怒不已,声音满含怒气,抬手便是一掌挥来。


    了尘侧身一转,双手搭在魏娇娇双肩,体内黑丝猛地扩散来,形成了一个密封的屏障,硬生生抗下了这一击,外面传来喊打喊杀的声音,皆被隔绝其中,只余下术法砸在屏障上发出的轰隆声。


    “噗——”


    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飞溅了一些在魏娇娇脸上,让她原本战栗害怕的身躯平静下来,无神呆滞的双眸逐渐恢复了神志,缓缓抬眸。


    只见了尘看着她轻声道:“从今以后,你不会再害怕了。”


    魏娇娇眼眶通红,明明脸色苍白不已却仍是摇了摇头,“我不怕了。”


    了尘未接话,只是勾唇笑了笑,随后整个人无意识往前倒去。


    “贺与尘!”魏娇娇唤了了尘的俗名,伸手将人接住,二人倒在地上,了尘口中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没一会儿便打湿了魏娇娇的手。


    他望着雾蒙蒙的天,回想自己这一生,修过佛,入过魔,陷入过往执念,最后一无所有,可直到生死至极方才大彻大悟,自幼修佛,竟忘了,佛魔善恶本是共生同源,阴阳对立,相辅相成,唯人心无常,一念之间,是佛、是魔,亦是世间修行,原来,他从未勘破世间种种。


    身如明镜,不惹尘埃,来去自如,生死无惧,唯独一债难偿。


    看着眼前哭红了眼的魏娇娇,了尘叹了口气,轻声道:“魏娇娇,我知你心悦我,可我心中有狠恨,有怨,有佛法万千,唯独没有你。”


    魏娇娇愣了愣,她想过无数次和了尘谈及此事,唯独没想到会是生死之际,愣了会哽咽反问,“我不信,若是没我,那你为何,为何拼死救我?”


    了尘咳嗽了几声,呕血时身体颤抖,虽未回话,可从那双眼中魏娇娇已经能明白了所有,是可怜,是同情,是同为命运捉弄的相怜,唯独不是爱。


    眼眶的眼泪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滴落,魏娇娇死死咬住下唇不发出一点哭声,她知道,她一直知道,可仍是抱有希望,万一呢,万一有那么一点情爱呢。


    她咬着下唇带着哭腔道:“无妨,我心悦你便是。”


    “痴儿。”了尘摇了摇头,随后皱眉呕血,身子抽搐抖动,连气息都微弱起来。


    “贺与尘!”魏娇娇的哭喊道:“你别说话了,你撑住,纪仙长他们一定有法子救你的,你撑住,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不用了……”了尘按住了魏娇娇替自己疗伤的手,轻声道:“从我叛出悟禅山那日我便知晓会有今日……皆是命数,皆是因果,我死后定会入阿修罗道……”


    “你别说话了,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魏娇娇哭喊着。


    “这屏障撑不住多久,我死后,你可引爆我的尸首趁乱逃走,寻个没什么人的地方落脚……把过往种种都忘了吧,把我也忘了,都忘了吧……”


    “我不要,”魏娇娇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了尘衣襟上,她哭的不能自已,抱住了尘的双臂开始颤抖,无助的摇着头,“我求求你不要死,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心悦我,也不在乎旁人怎么说,我也不报仇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别死,只要你活着,贺与尘,你别死……你别死……”


    “老天!你这般欺我辱我作践我,我皆受了,可为何连我的期盼都要夺走。”


    “轰隆——”天空巨雷作响,闪电划破天际。


    可魏娇娇任哭喊,字字泣血,“千错万错皆是我一人一错,求老天爷放过他,所有苦楚让我来受。”


    二人相识这么多年,了尘却是第一次见魏娇娇哭成这般,他觉得心口有些难受,爱或不爱以不重要,可依旧疼得他呼吸急促,哑着声开口,“你今生太苦……我像佛祖祈福庇佑你,得此庇佑,定会平安顺遂……魏娇娇,你莫要怕……莫要……”


    握住的手缓缓下落,声音也逐渐消散,“莫要,怕……”


    周遭怒骂声未停,头顶的雷鸣阵阵,魏娇娇刹那间便失了声音,嘴唇颤抖,最后失声痛哭,哭声悲拗,“啊——”


    风吹而过,那颗心上,不染尘埃。


    第178章 第一百七十八回


    这哭声响彻天地, 连纪长宁都为之一颤,她停下脚步抬眸眺望向红墙之内,心中涌上不安, 好像要发生什么, 不由皱了皱眉。


    其他人自是也听见了这声哭喊,林见殊认出这是魏娇娇的声音,语气着急道:“魏娇娇!”


    说罢,神情慌张加快了步伐,脚步快的仿佛要飞起来。


    相隔不远的红墙之内, 寺庙的广场上, 众人被那一股极强的魔力震飞, 躺在地上哀嚎, 而其余人则是神情凝重的望着位于魔气正中的二人。


    当黑丝逐渐消散时楚桁心中已然明白了什么, 可当看见躺在魏娇娇怀中没了生机的了尘,仍旧心中咯噔了一下,云水也有片刻失神,最终不过是双手合十立于胸前, 低声自语,“阿弥陀佛。”


    众人面面相觑, 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 试着靠近了几步, 可突然间, 魏娇娇抬起眼眸,下的众人呆愣在原地。


    只要两抹血泪自她眼中流下, 衬着披散的黑发, 像极了来讨债的恶鬼,令人不由心头一惊。


    含着恨意的目光在众人身上略过, 最终停在了最前面的云水身上,嘴唇一勾露出个嘲讽的笑,“呵。”


    云水皱了皱眉,脸色不悦,厉声道:“你负隅顽抗也不过拖延时间罢了,不如束手就擒还能少受些苦楚,你犯下诸多罪孽,今日种种皆是因果,若是迷途知返,兴许还能早登极乐。”


    “早登极乐?”魏娇娇重复了一遍,随后神情不屑之际,讥笑出声,“你当我稀罕吗?”


    此话无疑在打悟禅山的脸,围观的仙门弟子脸色皆不好看。


    “你……”一旁的悟禅山弟子暴怒不已,欲说些什么时被云空伸手阻拦。


    “事已至此,你依旧冥顽不灵,便用你的血祭奠那些死去的冤魂!”云空周身金色灵气朝着四周扩散,握紧手中金刚杵朝着魏娇娇横扫而来。


    后者忙运气抵抗,可本就身受重伤岂是云空的对手,被金刚杵重重击中腹部,脊骨撞在石像上疼得她仰头发出哀嚎,又滚落到地面呕出几口血。


    迷离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了尘的尸首上,魏娇娇红了眼,沙哑着声低语,“贺与尘……”


    她浑身满是血污,发丝缠绕在一块儿,在无数仙门弟子的注视下,一点点爬向了尘的尸首,鲜血在地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眼前画面令人心情沉重,不少弟子不忍再看移开了视线,而绝大多数人则是叫嚣着要将魏娇娇剥皮拆骨,其中尤以四巨门和浮生楼最为激动,字里行间皆说辱骂,用词极其上不得台面,最终还是楚桁听不下去,出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是处处赶尽杀绝,那我们同噬日楼那些魔修有何区别?”


    若是旁人出声四巨门还敢回怼两句,可楚桁毕竟是万象宗的长老,即便万象宗不如当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四巨门再有不满也只能闭上了嘴。


    许是看出眼前这人已是插翅难飞,云空等人并未阻拦,只是神情戒备的看着她,唯恐再生端倪。


    魏娇娇不在乎那些谩骂和诋毁,她爬了好一会儿,意识都有些恍惚,却仍是咬着牙不肯放弃,耗尽全部力气才伸手碰到了尘的指尖,攥紧后,一点点伸直,直到十指紧扣,将人尸首抱入怀中。


    触碰到的指尖并未僵硬还带着点温热,仿佛眼前这人只是睡着了一般,下一刻便会睁开眼,冷着脸同自己说些佛家道理,明明身上也是一身罪孽,却还试图以佛法洗涤自己,当真是可笑至极。


    勾起的唇扬起了一个嘲笑的弧度,魏娇娇声音极轻的开口,有些无奈,妥协,更多的是释然,“你让我放下执念,放下过往,好生为自己而活,可我这一生虽廿十余载,却经历了旁人百年也未经历的日子,早就回不去了,此时回想起来,种种皆以模糊,唯有与你在这山门外的一月记忆犹新。”


    说到这儿,魏娇娇咳嗽起来,夹杂着碎肉的血丝随着鲜血呕出来,她的身子开始抽搐,胸腔快速起伏,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哑着声继续道:“你说人生苦短皆是一场修行,可这世间太苦,磨难太多,我不想一个人继续留在这世间受苦,我受不住的,黄泉路上太暗,我一人有些害怕,你可否,等我一刻……”


    魏娇娇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神情,虽疼得浑身抽搐,可仍是咬着牙没发出一点痛呼,只是攥紧了尘五指的手收紧,然后似下定什么决心一般,闭上了眼,淡紫色的魔气从她体内涌出,光晕越来越大,形成一个光球。


    “她该不会是……”于尉瞪大了眼。


    其他人未说话,凝重的神情却也明白过来。


    “魏娇娇!”


    此时,身后传来惊慌失措的痛呼声,这声音耳熟,魏娇娇闻睁眼扭头望去,只见那个风流矜贵的少谷主此时披头散发,双眸布满血丝,下巴处青黑一片,身上的衣衫沾满了枯枝和泥污,半点不似平日里的模样,像极不知何处而来的乞丐,若非那张脸,旁人怎么也不会同林见殊联系到一起。


    淳于策自然也看见了突然冒出来的林见殊,脸色骤变,他本来只是看悟禅山的热闹,这热闹看到一半,火势一变突然烧到自己家门口,慌的不行,低声咒骂了几句,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林见殊的手臂,挡住人入路,厉声训斥,“见殊,怎么这般不懂规矩,莫要胡闹,跟我过来。”


    他一边说话,一边按住林见殊的手臂,用眼神示意,可后者并未关心,只是望着魏娇娇,扬声大喊,“魏娇娇,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你不准死,你给我活着!!!”


    魏娇娇看着林见殊,想到这人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却自信满满得同自己定下约定,让自己答应他一件事,便用六壬玉解了自己身上的血煞。


    二人相处这般久,魏娇娇并非愚笨之人,自是能看出林见殊对自己日益增长的情意,可这世间并非两情相悦,更多是有缘无分。


    曾几何时,魏娇娇想活着,所以无论经过什么苦楚,都能咬着牙挺过去,任由世人恨她,骂她,悉数不放在心中,可如今的魏娇娇,不想活了。


    她朝着林见殊笑了笑,那笑容是难得的轻松愉悦,仿佛不是赴死,而是得偿所愿,连含着泪水的双眸都那般明亮,嘴唇翕动,无声吐出了几个字:对不起,我食言了。


    “魏娇娇,不要!”歇斯底里的嘶吼声响彻云霄。


    与此同时,“砰——”一声巨响。


    只见浅紫色的魔气炸开,极其刺眼的光球朝着四周扩散,掀起了巨大风浪,连寺庙院中的那棵树都被连根拔起,众人被狂风中风沙迷了眼,身形不稳,忙运转灵力才不至于被风浪掀翻。


    烟雾氤氲,漫天飞尘,众人以袖掩口鼻,侧眸去看,却见魏娇娇竟然自爆魂体,她的心口炸出一个男子拳头大的血窟窿,猩红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落在了尘的身上,也打湿了那身袈裟,流淌在地上仿佛绽开了一朵艳丽的花。


    “魏娇娇!!”林见殊双眸通红,面目狰狞,发了疯一般要冲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淳于策怎会让林见殊犯傻,脸色铁青,也顾不上其他,一把抓住林见殊的脖子手上运转灵力,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随后刻意提高声音大吼,“你竟然中了这妖女的幻术。”


    此话一出,无疑堵上了其他仙门的嘴,可林见殊并未消停,哪怕无法动弹也仍旧拼命针挣扎,厉声嘶吼着,“魏娇娇,你骗我!你骗我!”


    魏娇娇无心再去思索林见殊,她紧紧环抱着了尘,意识开始恍惚,呼吸变得微弱,连声音都轻的仿佛两人间的低语,“贺与尘,愿来世你我不再为人……”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所以记忆都快速在脑海中匆匆闪过,停留在了某一个画面,魏娇娇好似又看到深冬时节的满地大雪,她于悟禅山的山门外初遇了尘。


    天寒刺骨,冰雪覆身,魏娇娇以为自己将死之际,藏身的草丛被人拨开,那是一个生的样貌俊朗的小和尚,二人目光相交时,小和尚的目光落在了魏娇娇脸上和手臂的伤口,漆黑得眼眸并未追问,只是脱掉身上的僧袍递了过去,轻声道:“天寒伤身,莫要冻着。”


    他并未多问,魏娇娇也没说,一个清扫台阶上的积雪,一个披着僧袍静静坐着,那一刻,整个天地都归于平静,仿佛只有二人,扫帚划过石板的沙沙声,混合着呼呼的风声,雪又缓缓落了下来,覆盖了小和尚刚刚清扫过的台阶,也落在了魏娇娇的头上。


    她伸手接住晶莹的雪花,雪花在她手中融化成了水,留下湿润的触感,而二人头上皆覆了一层白雪,尤似白头。


    相逢已是百世缘,白雪覆身共白头。


    第179章 第一百七十九


    在场众人皆有些愣住了, 未曾想这二人既然这般便伏诛了,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悟禅山的弟子们双手合十立于胸前, 颔首叹息默哀, 算是对死者的敬畏。


    林见殊瞪大了眼睛,发了疯的挣扎,厉声大吼,“放开我,放开我!魏娇娇, 魏娇娇, 你不可以死, 你答应过我的, 你不可以……”


    脖颈一痛, 林见殊的声音戛然而止,晕倒在一旁,


    淳于策脸色铁青难看,万般担心林见殊今日一闹, 会败坏空蝉谷的名声,本来这娇娘子便在他们空蝉谷潜伏许久, 若不是谷主主动布局将这摊手山芋交出去, 许是早就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 若是一顶勾结噬日楼的罪名盖上来, 任由空蝉谷怎么辩解也无用,只能坐实这个罪名。


    这是担心这一点, 淳于策这才担心林见殊将事情闹大, 一掌将人敲晕,随后示意其他弟子搀扶住昏厥过去的林见殊, 脸上挂着笑,朝着云空客套道:“既然这妖女已伏诛,那这屠魔大会便到此为止吧,后续事宜便有劳云空方丈,这谷中还有些琐事没有处理,我们便不多加逗留,先行告辞了。”


    云空明白此人用意,也未强求,只是双手颔首行礼道:“即是谷中有事,老衲也不多加挽留,淳于长老自行便是。”


    “他日有空,再与方丈探讨佛经,告辞。”淳于策说完,又看了眼一旁的楚桁,微微颔首算作表态,带着空蝉谷的弟子转身离开。


    空蝉谷的人一走,其他仙门见状也知晓此处没甚热闹可看,还不如如抓晏南舟,兴许能跟着不二山庄讨到点好处,寻了借口纷纷告辞,最后就剩了万象宗和一些不着急离开的散修。


    于尉左右瞥了眼,凑到楚桁耳边低语,“楚师叔,人都走了,咱们是否也该离开?”


    楚桁垂眸思索了会儿,捂着心口,故作夸张嚷嚷起来:“唉呀。”


    “师叔你怎么了?”于尉急忙扶住人,被楚桁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的一脸茫然。


    二人的动静自然引起了云空的注意,他走过来,略带担忧询问,“楚长老这是怎么了?”


    闻言,楚桁皱着眉神色痛苦道:“心口不知为何喘不上气来,许是刚刚同斗法时被灵气所伤。”


    此话一出,云空脸色骤变着急不已,毕竟若是楚桁有些三长两短,依照万象宗那群护短剑修的脾性,定是会谈个说法,尤其是易上鸢,怕是会不依不饶。


    将利害关系思索了一番,云空忙道:“既如此,楚长老不如先在庙中休息一日,调养好身上的伤再回无量山不迟。”


    话音刚落,楚桁立刻回应,“那甚好。”


    毫不迟疑,回答的极其干脆,仿佛等的就是这一句,云空愣了愣。


    楚桁好似也觉得自己回答的太快了,忙捂着心口哀嚎起来,哑着声虚弱回应,“那便叨扰了。”


    “无妨。”云空似不在意笑了笑,又吩咐了一个弟子为万象宗众人带路。


    被于尉搀扶着,楚桁扭头看了眼身后众人,眉头一皱,神情变得复杂不已。


    围观的弟子陆陆续续散开,便显得那相拥的两具尸首十分惹眼,了缘望着了尘的尸首看了许久,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轻声询问,“师父,那该如何处理他们?”


    这二人一个佛门叛徒,一个魔修妖女,确实是件棘手的事,还未等云空做出决断,一直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的云水开口道:“将这二人荼毗吧,再将骨灰洒向天地,随风而去吧,他二人生被执念所拘,还望他们死后能自由随心些。”


    了缘心情低落,闻言还是点了点头,“弟子知道了。”


    云水目光望向一旁的尸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眼中情绪复杂,闪过无数回忆,最终只是闭上眼叹了口气,再睁眼时,眼中的情绪悉数消散,又是那个无悲无喜的圣僧,转身朝着云空颔首,“今日还未诵经,剩下的事便交由你了。”


    云空也回了礼,目送着云水转身离开,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语气平静的开口,“你知道了尘的俗名吗?”


    “不知,”了缘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困惑,“了尘师弟不爱说话,从未与我说过这些。”


    “他叫贺与尘,”云空陷入过往之中,声音有一瞬间的叹息,“这名字是你师伯取得,本意是希望他与光同尘,不露锋芒,做个普通人,安然无恙走过这一生。”


    这话涉及到悟禅山的不让众弟子提及的秘密,了缘没有接话,只是安静站在一旁听着,充当了一个倾听的角色。


    “你师伯曾对我说,他原是想过还俗的,”云空望着那人的有些模糊的背影,语气平静的絮叨,“他说,有一年初春,朱羡在悬崖边守了几宿只为了摘一朵云水珊瑚,将花放在他门前时,还带着露水,那时他想过还俗同朱羡在一块儿。”


    “云水师伯对那人……”了缘戛然而止,可未说完的话却是二人间的心知肚明。


    云空看着那人消失在视野之中,长长叹了口气,“众法皆是因果之理而生或灭,因是能生,果是所生,故而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万般种种皆是命数,无可避免,阿弥陀佛。”


    他念了一段佛法,侧眸看着那女人尸首,终是情绪复杂,低声吩咐,“将二人放在偏殿,明日荼毗。”


    “弟子遵命。”


    了缘将云空送走,这才走向了尘,他二人虽无太多交际,他却并不讨厌这个师弟,哪怕众人皆说他是魔主之子,心思深沉,不安好心,他以为二人能有所交好,只可惜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了尘师弟,”了缘放轻了声音,低声道:“我知落得这般下场,并非是你一人过错,我定会替你多诵经祈福,让你来世投个好人家,做个无忧无虑之人,你且安心的去吧。”


    他低声说着话,自是没有注意到趴在墙沿上缩回脑袋的三人。


    路菁跃下高墙神色凝重,一转头看向身后二人,亦是抿着唇不语,毕竟任谁看见这画面也无法开心的起来,她虽同这二人你多少交际,可昨日还在听那和尚诵经,想着给邱寻春祈福,今日便是这般光景,阴阳两隔,心中顿时感慨万分。


    三人间气氛低迷,一股悲痛笼罩四周,见二人垂眸若有所思,路菁知晓叹了口气,“如今人死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二人还是未说话,路菁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山路,又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寺庙,沉声道:“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便由我来说吧。”


    随后,她笑出了声,“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无论生死都得把他们带出来。”


    纪长宁抬眸,眼中闪过不解。


    路菁伸了个懒腰,眺望着远处雾蒙蒙的山峰,语气眷念道:“若我是他们,也定然不会想就在这儿的。”


    说完,她又恢复了平日里那个没心没肺的路菁,歪着头笑得不怀好意,“如何,可要一试?”


    而纪长宁回应她的则是抬腿往下犹如,路菁一头雾水,右手边的晏南舟看了她一眼,也跟着离开,她不明所以,嚷嚷了句,“欸……”


    刚开口又担心声音大惹人注意,忙捂住嘴巴左右张望,因为压低声音,听着极其鬼鬼祟祟,“去不去你们倒是说句话啊。”


    “你也不看看什么时候。”纪长宁的声音传来,带着点无奈。


    “白天啊。”


    一旁的晏南舟听不过去忙接过话解释,“师姐的意思是哪有人青天白日去偷尸首的。”


    “有道理,”路菁反应过来,急忙追了上去,“论聪明还得是你啊长宁。”


    三人协商好后,等天色一暗便趁悟禅山弟子换守的空闲时间,偷摸潜入了寺庙之中。


    经过了早上这一堆事,悟禅山的弟子倍感疲惫,巡逻值守都未有人说话,整个寺庙显得死气沉沉,只余下做晚课时木鱼的敲击声和诵经声,整个天地都被寂静的黑夜笼罩,屋檐下值守弟子的身形被光影拉的细长。


    “咻——”一个黑影飞快闪过。


    值守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握着棍子上前,小心翼翼拨开草丛,松了口气,“是只老鼠啊。”


    他笑着转身,却见站在屋檐下的那人身后站了个人影,脸色骤变,正欲出声时,脖颈一疼,晕倒在一旁。


    纪长宁抬眸同屋檐下的二人对上视线,路菁咧开嘴乐了,叉着腰朝着纪长宁抬了抬下巴,一副尽在掌控的得意模样。


    “速战速决。”


    明白路菁刻意想让自己开心些,纪长宁勉强笑了笑,锐沉声吩咐了句,随后,快步上前推开了存放魏娇娇和了尘尸首的房间。


    推门而入便是檀香的味道,浓的熏人,屋里没有点灯,只有围绕在尸首四周的蜡烛,被开门后的风吹的烛影摇晃。


    看着这二人尸首,纪长宁心情百感交集。


    这时,一道声音响:


    “我就猜到你们会来。”


    第180章 第一百八十回


    四周很安静, 以至于显得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十分突兀,在这个漆黑得夜色中,还增添了几分诡异, 令几人不由心口微怔, 一时间分不清来者是敌是友,整个情绪高度紧绷起来。


    晏南舟反应极快,侧身一步正正挡在纪长宁身前,将人挡了个严实,眉头一皱, 厉声质问:“什么人?”


    “莫要紧张, ”来人笑笑, 并不似他们那般紧张, 颇有些淡定, 连语气都十分温和,“我若对你们有敌意,那这会儿出现在你们面前的便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悟禅山的云空大师了。”


    此话说的在理, 晏南舟眼中的杀气少了些许,可戒备的神情并未消散。


    一旁的路菁听着这声音, 不知为何总觉得十分耳熟, 好似在哪儿听过, 望着那人隐在暗处的身影看了一会儿, 脸上满是讶异,不由叫出声来, “师父?”


    晏南舟自也听见动静, 见路菁震惊扭头看来,随后又看向前方缓缓从暗处走出来的人影, 微弱的烛光打在他身上,令人看清了那张面容,赫然就是楚桁。


    “楚……”晏南舟亦是震惊不已,一句楚师叔险些叫出口了,转念一想自己如今也不算万象宗弟子,这般唤不合适,忙改了口,“楚长老怎会在此?”


    楚桁自是察觉到了晏南舟的停顿,勾唇苦笑了声,低声道:“我还是更喜欢听你唤我楚师叔。”


    见二人之间气氛不对,路菁可没忘记晏南舟如今是万象宗叛徒的身份,生怕吵起来,忙出声吸引注意,“师父,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在这儿?”


    “还不是因为我那好徒弟闯的祸,”听人提及这事,楚桁就有些无奈,“你拿着为师赠你的一把剑出现在屠魔大会上,还要在众仙门眼皮底下救人,可有想过为师,为师都险些被你吓死了。”


    训斥了一番,楚桁又气冲冲道:“你还对为师动手,为师真是白疼你这么多年了!”


    “唉呀,”路菁不大好意思挠了挠头,“情况危急,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还望师父恕罪。”


    “小路儿,你就不能让为师省省心吗,”楚桁叹了口气,“你现在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若不是我事先做了准备,你们以为能这般容易潜入进来。”


    听见这话,晏南舟顿时明白过来,怪不得他说怎一路畅通无阻,原是有人暗中相助,思及至此,他忙颔首致谢,“多谢楚长老。”


    “道谢就不必了,若是真想谢我。不如让你身后之人出来露个面,”楚桁的目光落在晏南舟身后,顿时冷了三分,“我倒有些好奇,能使出那一剑的人是何模样。”


    话音落下,在场几人皆为出声心思各异,楚桁一直盯着晏南舟身后的人,晏南舟则是抿着唇可半步没动,并无想让开的趋势,而路菁则是有些担忧,目光来回转悠,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能干着急。


    最终,打破这诡异宁静的是一道细微的叹息声,纪长宁从晏南舟身后走了出来,昏暗的烛光打在她的身上,照亮了那张淡漠的面容,待楚桁看清后,脸上闪过震惊和难以置信。


    “楚师叔,好久不见。”纪长宁轻声开口。


    “长宁?”楚桁伸着手,瞪大了眼,“你不是应该死在封魔渊,怎么会……”


    他说完顿了顿,仿佛明白过来什么,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转悠,收回手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是幻术!”


    说罢,他自顾自念叨,“不要慌不要慌,闭上眼可以破除幻术。”


    可再睁眼时,眼前还是站着一个本该死在封魔渊的人,楚桁这下彻底乱了。


    “师父,你别闹了,这真的是长宁,”路菁看不下去,一把拉住楚桁解释,“难道我你还信不过吗?”


    “就是有你我才信不过,”楚桁白了自己徒弟一眼,“你骗为师的时候还少吗!”


    路菁摸了摸鼻子,心虚的移开视线。


    稳下心神后,楚桁这才皱着眉看向三人,脸色一沉,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三个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纪长宁和晏南舟对视一眼,前者上前一步轻声道:“楚师叔,此事说来话长,当日我确实掉下了封魔渊,可是得在封魔渊底下有所奇遇,得以逃脱,不至于命丧封魔渊底下,后面被一乡野大夫所救,一直在他药堂处疗伤。”


    她并未提及崇吾,一是其中谜团太多,自己也不明所以;二是解释起来太过困难,便模棱两可的将此事告知楚桁。


    虽是三言两语将那段过往概括,可晏南舟心中明白那段过往对纪长宁有多么恐惧那段过往,每每想到这里,便觉心如刀绞,犹如凌迟,连望向纪长宁的目光中都满是悲痛。


    而第一次知晓此事的楚桁听完皱了皱眉,虽觉得有异却并未追问,而是看着眼前没有一丝灵力的纪长宁,心中百感交集,猜测她定是遭受了许多,吃了许多苦,才变成这。


    总归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楚桁心中难受至极,眼眶通红,想说些什么,最终也是只是轻声道:“苦了你了,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纪长宁心中亦不好受,过去这么多年,她将万象宗当做家,视楚桁他们如至亲,如今虽有诸多怀疑,可看着楚桁红了眼眶,依旧会心口堵塞,哑着声垂眸,“对不住,让楚师叔担心了。”


    你这丫头……“楚桁将泪水憋了回去,“你既还活着,怎不传个消息回来,你可知道大家有多担心吗,自你掉下封魔渊的消息传回来,万象宗上下都急得不行,莫小佳她们整日以泪洗面,就连于尉都偷偷哭过几次,刘小年还时常去山间陵替你清扫杂草,你怎么,也不传句话回来啊。”


    楚桁说完,又泪眼婆娑絮叨,“无妨,现在回去也一样,于尉他们见到你定会欣喜万分。”


    “楚师叔,我不能跟你回去。”纪长宁毫不犹豫拒绝。


    “为何?”楚桁面露讶异,目光落在一旁的晏南舟身上,“莫不是,因为南舟,你们……”


    “不是,”纪长宁微微皱眉,思索了会儿沉声解释道:“我有一些未做之事需得去做,所以不能跟你回去,也希望楚师叔替我保密,莫要告诉旁人我还活着。”


    “为何?”楚桁神色不解,“易师姐和宋师兄他们都很想你,旁人不说,至少得让他们知道啊。”


    未曾想听完这话纪长宁脸色骤变,忙急声道:“不行,尤其不能让他们知道。”


    楚桁眉头紧皱,也明白了这话中的不对劲,眸光一沉,冷冷扫过三人质问,“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三人面面相觑皆未作答,最终还是路菁忍不住开口,“师父实话给你说吧,长宁他们怀疑万象宗有内鬼,就连叶师伯也是死于那内鬼手上,那人还嫁祸给了晏南舟。”


    纪长宁和晏南舟对视一眼,他们从飞鹤斋的秘境出来后同路菁提及过几句,并未说起易上鸢,只用了句内鬼搪塞过去,毕竟无凭无据无法令人信服,这会儿听路菁说起来便也没有解释什么。


    而楚桁听完以后只是看向晏南舟,追问:“那你们可知道这内鬼的身份了?”


    晏南舟看了纪长宁一眼,随后摇了摇头,“未曾。”


    “既然这般大事更应该禀报师长,让师长来查明真相,你们三人这不是胡来吗!”


    楚桁明显动了怒。


    闻言,纪长宁只好轻声安抚,“楚师叔,此事若是告知易师……易宗主他们势必会闹大,让那内鬼得了风声金蝉脱壳便白费功夫了,不如我们私下调查,有了证据再揭穿那人真面目。”


    “可是……”楚桁还在犹豫。


    “一个死人,一个万象宗弃徒和叛徒,无人会怀疑我们,这是最佳的法子。”


    一旁的路菁也在帮衬,“师父,那叶师伯也是长宁和晏南舟的师父,他们想找出凶手实属正常,你便替他们瞒下此事,莫要带走长宁,你看可好?”


    楚桁并未表态,而是又问,“那你们拼死救他们二人还趁黑潜入,又是为什么?”


    “因为……”纪长宁停顿片刻,转身看了眼身后的尸首,语气平静道:“我视他们为友,即是好友自是得救。”


    楚桁看了眼纪长宁,他知道自己这个师侄的脾性,长长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要做些什么,可我明白我无法阻拦你们,雏鸟总是要离巢的,你们也不再是是无量山上盲懂无知的弟子了。”


    “师叔……”纪长宁欲言又止。


    “去吧,去做你们想做的,”楚桁笑了笑,“这世道也该是你们年轻人的的天地。”


    纪长宁笑着道谢,“多谢师叔。”


    楚桁只是摆了摆手。


    三人怕引来悟禅山的弟子没有多加耽搁,背上两具走进了夜色中。


    现在屋檐下望着几人的背影,楚桁抬眸看了眼漆黑得天,叹息道:“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