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回
意识模糊, 双眸沉重,那种被湖水包裹的漂浮和窒息感真实又难受,身体落不到实地, 四肢无力支撑, 双手抓住一把空气,摇摇晃晃随波游荡,直到再撑不住失去意识。
预料中的死亡并未出现,再次睁眼是纪长宁身处一个四周都是透明白色光球的的奇异之处,有些像是落入了某个秘境或是空间, 空荡无物。
她望着头顶的光球, 眼睛眨了眨, 这光球同她在天机楼看到的一样, 愣了会儿才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 随后眼中流露出困惑,像是对身处此处的不明所以。
四周很安静,除了她再无其他生灵,甚至连风声都没有, 犹如一个完全密封的空间,以至于她呼吸声就显得十分重, 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
对危险的感知是每个剑修必备的生存法则之一, 可站在这里, 纪长宁感知不到, 她不清楚晏南舟是否和自己落到了同一个地方,不好贸然行动, 省得二人互相错过, 更何况她还带着伤,这般情况, 在一个未知的领域,在未摸清情况下擅自行动,总归不稳妥。
思及至此,她并未走多远,只是在附近查看了一番,整个空间白茫茫一片,望不到尽头,不知前方是何模样,除了面前那几个光球再无其他。
因在天机楼中看过相同的,纪长宁明白这些光球是一种星宿法阵。
难道,这同天机楼里面那股奇怪的东西是一体的?
纪长宁皱着眉在心中衡量,最终还是朝着其中一个光球伸出了手指。
指尖触及到光球表面时,水波自接触的地方扩散开来,随后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一股神奇的力量攥住纪长宁,她脸色骤变,下意识便要松手推开,可那力量用力一拉,将她拉入其中。
白光极其刺眼,晃的眼睛生疼,纪长宁忙闭上眼用手背挡住,一直等这道刺眼的白光消散,她松开手背,微眯着眼,适应亮光后这才缓缓睁开眼。
入眼四周皆是高大耸立的树木,树枝在头顶交织缠绕,形成天然的屏障,以至于透进来的光柱都只能透过树枝缝隙变成星星点点的光柱打下来,颇有些梦幻。
眼前的景色有些眼熟,好似在那儿见过,纪长宁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环顾四周,后知后觉想到了这是何处。
这是在不归之地?
可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不归之地?
不归之地开封的时间明明还没有到啊?
那眼前这又是什么?
种种问题在纪长宁的脑海中浮现,以至于她的眉头紧皱,神情异常严重,毕竟再愚笨之人也能看出不对劲。
“呜呜呜——”一阵抽泣的哭声打断了纪长宁的沉思。
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突然听到什么哭声莫名有些瘆人,纪长宁抿着唇思索一番,果断转身往另一个方向离开,安得是莫要多管闲事的打算。
可刚行几步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令她呆在了原地。
“小木头,我是不是要死了。”
这是?孟晚的声音?
纪长宁脸色骤变,不明白为什么孟晚会在这里,难道也和他们掉进湖里了。
思索一番,纪长宁急匆匆转身闻声跑去,果不其然,晏南舟和孟晚出现在自己视野中,孟晚像是受了伤,正哭的梨花带雨,晏南舟则是待着一旁,他垂着眸令人看不清他是何表情。
孟晚的哭声还在响起,混合着说话声,还在断断续续响起。
虽心中的怪异感越发明显,可看到他俩的时候,纪长宁肉眼可见的她松了口气,稍稍提高了点声音,“晏南舟!”
声音传出去却未得到回应,甚至连侧眸都未有,见状,纪长宁心中的怪异感更剩,又试着唤了声,“孟晚?”
她的声音不大,可就隔着这么点距离,她确信前面这二人能够听见,可并未有人回应,依旧维持着刚刚的动作。
直到晏南舟抬起头来,她才明白心中的怪异感从何而来,因为那张尚且青涩的脸和才具雏形的身形,是三年前的晏南舟。
纪长宁瞪大了眼,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回到三年前,她急匆匆跑过去着急道:“晏南舟?晏南舟?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眼前这人还是毫无反应,纪长宁皱紧眉头伸手便要去抓去手臂,下一刻,伸出去的手直接穿过了晏南舟的身体,犹如魂体一般。
见状,她脸色骤变,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语气不安自问,“我已经死了?”
可随后纪长宁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先不说她还能感知到自己心跳呼吸,依旧尚且温热的体温,就说即便自己死了,那也不至于看到三年前的画面。
平息下情绪后,纪长宁将这一切重新理了一遍,推测出自己应是掉进了某个结界之中,天机楼中那个星宿法阵这般厉害,那这片湖泊自是会受影响,约莫是力量所致,在湖中也形成了一个结界。
她虽不明白这结界是何作用,可看到眼前景象也大体能猜测出来,这结界许是会摄取闯入者的记忆,通过提取不同人记忆中有用的讯息,来扩宽自己的知识储备,比如,不归之地。
纪长宁并未有这段记忆,那便说明,这是晏南舟的记忆。
沉思了会儿,纪长宁索性不着急了静观其变,站在一旁听着这二人对话。
孟晚哭的双眼通红,抽泣道:“我要是死了,你要记得给我师父说我不能陪他了,给路菁说她借我的话本在我枕头底下,还要记得给于尉说没办法带他去抓灵宠了,还有,还有刘小年……”
“小师叔放心,你不会死的。”三年前的晏南舟风光霁月,逢人便是三分笑意,说话轻声细语,可只有纪长宁看见了他眼中的厌烦。
“我流了这么多血,怕是撑不住了,”孟晚还在哭泣,惹人怜爱,“这块玉佩是刘小年的,是他爹留给他娘的,我要是死了,你记得带回去给他,就告诉他我还没找到他爹是谁。”
纪长宁的视线落在孟晚从怀中拿出来的那块玉佩上,待看清后,脸色骤变,只因她认出了那是叶东川的玉佩,不过不是说些年丢失了吗,那怎么会在孟晚手里?
不对,孟晚说,这是刘小年的的,是他爹留给他娘的,那……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在纪长宁脑海中浮现,她突然想到多年前仙门众人对叶东川的评价,无一不是风流无双,温文儒雅,惯爱招惹桃花。
他那时还未变胖,生的英俊潇洒,自己也不过是见过叶东川年轻时的画像,以及画像中挂在他腰间那块代表飞鹤斋弟子的腰牌。
如此说来,刘小年是自己师父的孩子?
这个念头让纪长宁不由放大了瞳孔,并未听见一旁的二人说了些什么,再反应过来时孟晚已经止了哭声,正红着眼有些呆呆的问,“你要背我?”
晏南舟黑着张脸,不耐烦道:“你受了伤我总不能把你扔在这里吧,若是叫我师姐知晓,定会训斥我一番,你快些上来莫要耽误时间,我还得去找我师姐呢。”
孟晚嘟着嘴不悦的嘟囔,“按你意思,要是长宁不训你,你就不管我喽?”
闻言,晏南舟没回话只是扭头瞥了人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要不然呢?
被气的伤口疼,于是乎孟晚环住人脖颈的手不由收紧,恨不得把这人掐死得了。
“你若是不想死在这儿被野兽吃掉,最好松手。”晏南舟的声音极冷,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连背着人都只是用手臂碰到孟晚腿弯,而非十指掌心。
好在孟晚极其识时务为俊杰,小声咒骂了几句松开,圆圆的眼睛转了圈,放轻了声音道:“好无聊啊,不如你同我说说话?”
“不知道,不清楚,没兴趣。”
一句话把孟晚给堵了回去,她翻了个白眼,故意装作可惜道:“那行吧,我还说和你聊聊长宁呢,没兴趣就算了。”
晏南舟抿唇停了好一会儿,才出声,“你想聊什么?”
“我听我师父说,长宁刚到无量山时和现在不大一样,总说些听不懂的话,你有听她说过吗……”
少男少女青涩的身影被余晖一点点拉长,连轻柔的说话声都融在了风中,只余下树叶被吹动时发出的沙沙声。
纪长宁看着二人的背影,突然间,周围景物发生了变化,残影重叠,声音吵杂,好像有许多人在说话,仔细去听却也什么也听不清。
她身处其中,感觉周遭景物再不断改变,直到一道惊喜的呼喊声让扭曲的空间平息下来。
“师姐!”
听见这声音,纪长宁猛地回头,不远处晏南舟看着自己,脸上满是笑意,眼睛亮如星辰,满心满眼皆是她,随后欣喜不已而来,他动作极快飞奔而来,这么穿过纪长宁的身躯,奔向身后之人。
一转身,只见晏南舟将“自己”揽入怀中,画面在这一刻禁止。
原来,曾几何时他也曾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啊。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回
画面停止的那瞬间, 纪长宁被丢出了晏南舟的记忆之中,她捂着伤口起身,环顾四周, 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除了那些光球再无其他。
她还未找到出去的法子,眼前瞧着奇怪的也就只有这些光球,纪长宁打算再试一次,她缓缓靠近其中一个,指尖刚触碰上带着冷意的光球, 那股力量又将她吸了进去。
双脚刚落地, 一阵狂风吹来, 险些将纪长宁掀翻在地, 她忙抬手遮住眼睛, 皱着眉眯眼打量四周,这是一处山崖之上,不远处围了一堆万象宗的弟子,还有哭声和喊声, 狂风怒吼,呆在一种压抑沉闷的感觉。
纪长宁站在悬崖峭壁之上, 在记忆深处中回想了一番, 没一会儿便想到这是何处了, 这是三伏崖, 这个不是晏南舟的记忆,这是她自己的记忆。
当年封魔渊发生变故突然地动山摇, 导致魔气四溢, 仙门百家受命收取这些魔气,避免他们祸乱世间, 自己则带领万象宗弟子追到三伏崖,未曾想崖底躲藏了一只摩诃鸟,被他们惊醒后从崖底飞出,意外时将魔气吸入腹中,随后魔性大发,朝着人众人突然发难。
众人并不是摩诃鸟的对手,危机时刻是晏南舟以自身灵气抵挡了摩诃鸟的一击,才救下众人,摩诃鸟虽受了伤飞回到了三伏崖底,晏南舟却也落了崖,生死不明。
纪长宁回想到了这段回忆,明明过去很久了,却每一个画面都历历在目,她记得晏南舟掉下三伏崖时望向自己的眼神,好似有太多的话要说,也记得自己的抉择,还记得孟晚说的每一句话。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见孟晚的哀求声,“长宁,小木头受了重伤掉下去肯定凶多吉少,咱们得快些去救他,再迟就来不及了!”
画面一闪,偶然闯入的她只成为了一个旁观者,看着眼前已经发生过的一切又一次重演。
过去的纪长宁身上的衣衫沾满了血渍,连下巴脖颈处都一片狼藉,有她自己的,也有摩诃鸟的,她的脸色白的没有一点血色,愣愣的望着晏南舟掉下去的地方,握着同悲剑,眼中满是还未反应过来的慌乱,没听清周遭的声音,远没有平日里的冷静自持。
身后的万象宗弟子都受了伤,有的弟子甚至被摩诃鸟咬断了手腕,正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似疼到极致,还夹杂没忍住的哭声,与其他杂乱的声音混在一块儿,令她脑袋嗡嗡嗡作响。
“长宁!”孟晚一边哭泣一边跌跌撞撞扑了过来,紧紧抓住纪长宁的手臂,用了极大的力气,仿佛纪长宁的一言不发让她感到不安,只能仰着头哀求,未语便哭出了声,“你是小木头的师姐,你不能不救他,他是为了救我们才挡下摩诃鸟的那一击,他本来可以避开的,他可以避开的!”
孟晚说的这些纪长宁都明白,她比谁都看得清楚,刚刚那般危机时刻,若不是晏南舟以身挡下这一击,他们都难逃一劫,估摸着非死即伤,尤其是自己。
晏南舟是以何心态是挡下这一击的,纪长宁不想去深思,她也明白晏南舟受了重伤此刻凶多吉少,应该抓紧时间下去寻他,可是……
纪长宁扭头看了眼身后衣衫褴褛身形狼狈,双眸还满是恐惧的万象宗弟子,那句“救他”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是晏南舟的师姐没错,可并不只是晏南舟一个人的师姐,不能一意孤行,任性行事。
眼下众人皆受了伤,而且伤势皆不轻,再遭一难定会全军覆没,为避免再有什么意外,当务之急应当是速速离开,早些赶回无量山疗伤,省得落下病根再无法修行。
可无量山距离此处相隔甚远,即便御剑飞行一日也无法赶到,时间拖的越久,晏南舟生还的可能性越低,职责和情意难以两全,这时,纪长宁不由想到当初路菁问她的那几个问题。
在护万象宗和晏南舟之间,她选谁?
那句护万象宗还在耳边。
思及至此,纪长宁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那些复杂的情绪已经消散的七七八八,她又是众弟子所熟悉的那个大师姐,冷静自持,不会自乱阵脚。
“速速离开,”纪长宁皱着眉,厉声吩咐,“回万象宗。”
“回万象宗?”孟晚瞪大了眼,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愣愣问,“那小木头怎么办?”
喉间一紧,纪长宁将这股酸涩吞咽下去,哑着声道:“先回去再说。”
“等回去再说他就死了!”孟晚眼睛通红,高声质问,“他是为了救我们才掉下去的,身为仙门弟子怎能抛弃同门,不顾同门生死,他这般信你,心心念念都是你,视你为所有,你这样对得起他吗!”
“孟晚!”纪长宁厉声怒吼,这是她第一次直呼孟晚的名字,含着浓浓怒火,连眼眸都满是怒意,“你看看其他弟子身上的伤,若是那摩诃鸟卷土重来,他们皆会命丧于此,你口口声声让我们去救晏南舟,那你可有在乎过他们的生死!晏南舟是我万象宗弟子,他们难道就不是了吗!”
“我……”孟晚转身看向身后那些弟子,他们一身血污,眨着眼不安的看着争吵的二人,这些弟子年岁都不大,那个爱笑的弟子平日里一口一句小师叔的唤她,可这会儿断了一只手,疼得满头大汗,另一个弟子因失血过多脸色煞白,剩下的其他人身上也或多或少受了伤,看着灰头土脸的。
纪长宁说的没有错,若是再有什么意外,他们都会丧命,可小木头,小木头怎么办。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不停在引导蛊惑孟晚,让她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
她意识有些恍惚,四肢不受控制,甚至都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只是感觉嘴唇开合着,对面的纪长宁脸色顿时变得凝重,急忙伸过手来欲拉住自己,可依旧晚了一步。
抬手挥开纪长宁的路菁当着众人的面转身,猛地冲向身后,众目睽睽之下跳下了三伏崖。
“孟晚!”纪长宁的嘶吼声从山崖上传来,又被风声吹散。
望着深不见底雾气重叠的三伏崖,纪长宁眉头紧皱,脸色难看至极,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其他弟子纷纷围了过来,都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局势弄得六神无主,毕竟这任谁也无法想到,小师叔会突然跳下去啊,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眼巴巴望着纪长宁,小心翼翼询问,“大师姐,咱们现在怎么办?”
闻言,纪长宁扭头看了眼身后一个个害怕不已的弟子,明白越是此刻自己越不能乱,将心中种种情绪压了下去,哑着声音吩咐,“莫小禾,此处不安全,你先带他们回无量山疗伤,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宗主,让宗里派人过来,切记,一定要快。”
莫小禾捂着伤口点头,又有些担忧问,“那大师姐你呢?你不同我们一起回去吗?”
纪长宁扭头看了眼三伏崖,在心中有了定夺,摇了摇头,“我得留下,去寻他们。”
“大师姐,不如我们和你们一起留下。”
“对啊,我们一起去寻晏师兄他们!”
“我身上的伤不碍事,我可以留下的。”
“大师姐,让我和你们一起吧。”
众人争先恐后的附和着,明明被吓坏了却还装作一副坚强的模样,纪长宁看在眼中沉声道:“你们留下来无计于补,还是离开吧。”
“大师姐……”
“行了,我一人还好些,你们留下遇见危险,我还得分心照顾你们,”莫小禾还欲再说什么被纪长宁摆手打断,心力憔悴开口,“再耽搁下去怕是真来不及了。”
众人知道自己灵力修为是何水平,留下怕也是一种拖累,都有些羞赫不敢再言其他,乖乖召出佩剑,御剑离开。
一直看着众人离开,纪长宁这才松了口气,她再次回到三伏崖边,垂眸望着崖底,衣摆被肆虐的山风吹的飞扬,发丝凌乱遮住了面容,令人看不清这双眼中那包含的复杂情绪。
下一刻,纪长宁突然纵身一跃,就这么跳下了三伏崖,崖边空无一人,画面就此停止,就连进入光球中的纪长宁也被强行逼了出去,周遭景物开始扭曲,想被一股奇怪的力量,从不同的方向拉扯变形,直到一个人影再次进入,景物才一点点重塑恢复,变成和刚刚完全不同的景色。
这次进到光球的并未纪长宁,而是晏南舟,他和纪长宁一样在无数个光球中穿梭,光球之中都是一些过往的片段,有他的,也有纪长宁的。
他进入了几个,看见的都是自己或是纪长宁的过往,有纪长宁叫自己练剑的,有薛云阳教导纪长宁的,还有易上鸢借自己无为剑一用的。
这个光球内的景物让晏南舟有些陌生,他小心翼翼探查,不明白身在何处,直到看见出现在视野中的纪长宁,这才明白,这是纪长宁的记忆,准确说,是纪长宁在三伏崖底的记忆。
当年重伤落下三伏崖后,晏南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尤其被摩诃鸟咬住肩膀时,钻心的疼传来,疼得他眼前一黑满头大汗。
意识变得模糊,视线昏昏沉沉,整个人的气息逐渐微弱,仿佛下一刻就死掉,便是在这频死之际,体内的神骨爆发出一股极强的力量,一股灼热充盈的灵力在体内游走,连丹田都被这股力量滋养着。
力量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以至于作为力量容器的躯壳快要容纳不了,仰头发出一声嘶吼,体内的强力炸开,将那摩诃鸟分割成无数尸块,碎肉混合着鲜血从头顶纷纷落下,犹如下了一场血雨,空气中满是这股难闻刺鼻的腥臭味。
晏南舟倒在血泊之中,双眼混沌,意识模糊,浑身冷的打着寒颤,可身上的温度却一点点消散,他牙齿抖动,明明身上极痛却仍强撑着不昏睡过去,只因他相信自己的师姐回来寻他。
可世间一点一点过去,山崖四周的光亮开始变暗,依旧没有一个人寻他,甚至没有一点声音,三伏崖底下太过安静,安静到恍惚间他以为只有自己,每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令他的眼睛亮起一分,直到看到空无一人的前方,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
再等等,师姐一定会来。
他心中仍是满怀期许。
不知道待了多久,也许是一日,也许是两日,也或许是一个时辰,他身上的伤口结了痂,可依旧是脱力后的动弹不得,嘴唇干燥喉咙快冒烟了,只能用力张着嘴,汲取些许从钟乳石上滴下来的水滴解渴。
满身疮痍,一身狼狈。
纪长宁进入光球中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她从不知道这一日里晏南舟这遭受了这些,直到这一刻,才知道,晏南舟一直在等自己,可她当时不停在寻他,可不知道为何半点没有踪迹。
她不由自主朝着人靠近几步,前面呼吸微弱的人突然睁开了眼,“师姐……”
那双眼望向纪长宁所在的方向,明明清楚对方看不见自己,可被那双眼注视着,纪长宁有这种被发现的慌乱,下意识后退一步。
“小木头!!”
孟晚的呼喊声在身后响起,一回头,便见孟晚穿透自己身躯奔向不知何时昏厥过去的晏南舟,哭声哀怨,令人为之动容。
纪长宁就这么站在一旁,看着孟晚为了救这人耗尽了全身力气,甚至连古圣用于给她保命的丹药都替其服下,跌跌撞撞哭喊着要带晏南舟离开的孟晚。
她愣愣看着,好似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紧要的戏,可心中却被故事牵动情绪,好似明白为何今日过后,晏南舟会同自己疏远,毕竟比起一个不顾自己生死的自己,拼尽全力救他的孟晚自然更为重要。
可明明,自己也在三伏崖底下,也万般担忧,终究抵不过一句无缘。
与此同时,另一个光球之中,晏南舟看到了在三伏崖下不停寻找自己的纪长宁,她的手臂被利刃划伤,滴了一路的血,可这人好似未感觉到一般,只是握着剑,一瘸一拐的寻找,半点没有停下。
明明脸上都是疼痛的汗水,明明脸色都惨白至极,明明声音都变得沙哑,可她依旧一声声呼喊,“晏南舟,晏南舟,你在哪儿!”
哪怕她双腿无力跌到在石堆中,脸上被尖锐的石块割出了伤痕,也费劲全力爬起来,摇摇晃晃用剑撑着地面继续往前。
在晏南舟记忆中,他从未看过自家师姐如此慌乱不已的模样,大多数时候的纪长宁,都是冷静稳重的,仿佛所有困难在她面前都能迎刃而解,从不会有慌张不安的时候。
可当她看到自己缠斗时被摩诃鸟撕碎的衣衫时,不由红了眼,声音都带了点颤音,咬着牙哑声道,“我不相信你就这么死了!”
晏南舟跟在纪长宁身后走了许久,看着她脚步越来越慢,身形越来越摇晃,最终眼皮耷拉下来,身体往前扑去。
“师姐!”见状,晏南舟飞快闪了过去,神情满是担忧和紧张,张开双臂欲将人接个满怀,唯独忘了自己如今身处的不过是一段记忆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便见泛起涟漪,而纪长宁则穿过他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
张开的双臂显得格外可笑,晏南舟看着手臂眼中闪过难过,转身低头,只见纪长宁疲惫不堪躺在枯叶之中,身上都是血渍和枯叶,他连替她拂去脸上得泥污都无法做到。
“晏南舟……”昏迷中的纪长宁眉头紧皱,极不安稳,嘴唇开合急促的念叨着,“你等我……等我……”
这句话令晏南舟心头一怔,情绪翻涌难以言明,他蹲下身垂眸望着昏迷不醒的纪长宁,伸出手隔着点距离轻轻描绘着她的眉眼,沙哑着声音道:“师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下到三伏崖寻过我……我以为……”
以为,自己在她心中远没有其他弟子重要。
即便过去许久,晏南舟仍记得自己当时的怨气和恨意,他不知道纪长宁有寻过自己,亦不知道有天道的从中作梗,只觉得若不是孟晚他定会葬身封魔渊,明明自己以身相救,可无人在意自己的生死,除了孟晚。
以至于经历千辛万苦回到崖边时,见孟晚为救自己灵力不稳,气息微弱,当时那股力量已然掌控他的心神和思绪,整个人不受控般的疯魔,等清醒过来,险些为孟晚流尽了血,也正因为这一次爆发了神骨的力量,才会被古圣认出他是晏家血脉的事,为之后发生的种种埋下了隐患。
再次醒来,是在万象宗,眼皮沉重,意识混沌,好似有什么重物压在身上,只听迷迷糊糊间有几个弟子的说话声。
他们说:
小师叔为了救晏师兄险些散尽灵气。
若不是小师叔,晏师兄怕是救不回来了。
说来也奇怪,晏师兄和大师姐不是师出同门吗,那大师姐为何阻拦他们救人?
谁不知道大师姐公私分明,那般危险,大师姐自是需要护着其他弟子了。
……
一字一句,在晏南舟的心中留下了极深的裂痕,他将每一句话都记在心中,等到午夜梦回夜不能寐时,便将之翻出来,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好似想让自己深深铭记。
纪长宁是在晏南舟苏醒后一个月时来的,她踏进有些昏暗的屋子,屋里没点灯,只有窗外西下的余晖透过窗透了进来,使得周围镀上了一层橘黄色的暖光,晏南舟着白色中衣坐坐靠在床上,侧眸盯着窗外的落日,不知在想什么,只留下消瘦侧颜。
二人一坐一站都未出声,只听外头啁啾的鸟鸣声,好一会儿纪长宁才未忍住,开了口,“你的伤好些了吗?”
晏南舟扭过头,看着眼前的人,受了重伤的脸色看起来比纸还要白上几分,听见这句关心的询问,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你是真的关心我的伤吗?”
这句话不似晏南舟以往的语气,带着冒犯和质问,纪长宁皱了皱眉,脸色变得不悦起来,声音也冷了三分,“你这话什么意思?”
“只是在想,师姐当真关心我的伤势吗?”晏南舟苦笑了声,“若关心又怎会这么久才来看我?”
好似听出了这话中的委屈,纪长宁的火气散了大半,放轻声音解释,“我受了伤,所以这段日子皆在山间陵养伤。”
未曾想,这句解释说完,晏南舟脸上得表情更奇怪了,带了点嘲讽,“师姐不愧是大师姐,为了万象宗当真是不惧生死,令人钦佩。”
纪长宁不会蠢到以为晏南舟这番话是对自己的夸奖,脸色一沉,不悦道:“你能好好说话吗!”
“师姐觉得我说话不好听?”晏南舟依旧是那副表情,可说出的话却并不和善,“若不是孟晚,我险些就葬身三伏崖底,生死路上走了一遭,性情自是有所改变,你觉得我应该说什么才对?”
“你掉下三伏崖,我也下去寻你了,”纪长宁并未遮遮掩掩的性子,有话直言,厉声解释,“可三伏崖下道路错综复杂,我并未寻到而已。”
“你当然要去寻我,你是万象宗大师姐,自是要护着其他弟子,若我出了什么事,你又怎么好有个交代。”
“你便是这般想我的!”
面对纪长宁的质问,晏南舟沉默不语,并非他想如此想,而是种种一切皆是如此表明。
“好,很好。”纪长宁红着眼冷笑了一声,随后转身离开。
画面就此停止,二人再次被外力逼出了光球之中,纷纷望向空中的最后一个光球,明明身处不同空间,可望过来的视线却相交在一起,隔着一层屏障,他们感知不到对方,却动作一致的走进最后一个光球。
看到了对方内心深处最不愿回想的画面。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回
“嘀嗒——”水声滴落在地面发出的声响。
纪长宁小心翼翼往前走, 脚底踩过水洼,周遭满是阴暗潮湿的环境,像是一个地牢, 甚至还有蛇鼠虫蚁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难闻的臭味,好似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久久不散。
她打量四周,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此处的记忆,可毫无印象, 便清楚这是晏南舟的记忆, 顿感疑惑, 不明白晏南舟为何会对此处记忆深刻, 只能越发小心谨慎。
一直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她才看见两个身穿万象宗服饰,提着一个箱子的弟子出现在自己视野之中,这二人面生,纪长宁并不认识, 眼下也只能跟在他们身后。
跟着七拐八绕走了会儿,到了尽头, 四周变得平坦开阔起来, 但是没有点灯的缘故看不清, 只能隐约瞧见前方黑漆漆的一团不知是人还是什么东西。
“我去点灯。”没有提箱子的那名弟子开口, 随后摸黑朝着右侧走去,捻了个法决, 山壁的油灯陆陆续续亮了起来, 照亮了四周。
油灯亮起来后纪长宁这才看清自己身处山洞之中,四面都是山壁, 山壁中凿出了几个洞放置油灯,正前方是个约莫有两间屋子大小的平地,可四面八方皆以黄色的巨符围住,那黄布上的符文不知用什么东西绘制,红到发黑,极其瘆人。
不仅如此,连那地面都绘制着复杂的花纹和咒术,看的人眼花缭乱,纪长宁抿唇看了一会儿,认出了这是玄阴阵,乃是万象宗极其阴狠的一个法阵,被困在阵中之人无法使用灵力,甚至比普通人还要虚弱,甚至会被一点点吞噬掉理智直至变成一个痴傻之人,故而早就被划为禁术了,不知是何人在此布下这般阴狠的禁术。
纪长宁百思不得其解,而这时,那提着箱子的弟子缓缓走了过来,在阵法外停了下来,没好气的吆喝了声,“欸,小傻子,还不爬过来。”
黑暗中响起了铁链在地面滑动碰撞的声音。
听见这话,纪长宁这才注意到,阵法之中的角落里有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的人,他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身上的衣衫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连发丝也是被泥土枯叶缠成一缕一缕的,杂乱的披在身后,佝偻着身体,缩着头,只能从骨骼的形态看出应是个男子。
他走的缓慢且踉跄,没走一步小臂粗的铁链便会在地上拖动发出沉闷的声响,纪长宁这才注意到,那两条极粗的铁链链接着山壁两段,紧紧刺穿这人的琵琶骨,深到已经让他的肩膀变了形,每走一步伤口都会往外涌出鲜血,没一会儿便滴落在地上。
铁链没有那么长,刚好到法阵前再往前时整个人就被重力拉扯,疼得那人口中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那两名弟子见怪不怪,脸上挂着嘲讽的笑,讥笑道:“你也是命贱,都这样了还没死呢,我要是你活成这样,早就一死了之了。”
“他可不能死,”另一个方脸弟子忙接过话,“他要是死了尊者可不会放过我们。”
“我知晓,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先前说话的那名弟子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随后跟使唤一条狗似的仰头吆喝,“口渴了吧。”
浑身血污的人没出声,只是口中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像是喉咙疯狂蠕动那般,他明明个头比这二人高出许多,可这时伛偻着身体,低垂着脑袋,看起来和这二人差不多高。
“又不懂规矩了是吧。”方脸弟子面带怒意道。
那人迟疑了会儿,竟然双膝着地跪了下来,见状,两名弟子爆发出震天的笑声,“哈哈哈哈,你看你,跟条狗似的。”
“呸,当真没有骨气,没了几口水也能丢弃尊严,不愧是邪魔妖道,”拎着箱子的弟子从箱子中拿出水壶将水倒在地面上,水流落下时形成了一个小水洼,混合着泥沙,看起来浑浊不堪,“喝吧,赏你的。”
纪长宁站的有些远,她看不清这人脸上被凌乱发丝遮挡住的神情,却能感觉他身形一僵,口中的呼吸声越发急促,最后仍旧俯下身埋下头,一点点舔舐水洼中的污水,好似什么琼浆玉液。
不知为何,纪长宁的心口有一瞬间的难受,好似被一只手紧紧攥紧,疼得她呼吸紊乱,有些不忍再看下去。
“哈哈哈哈,曾经风光霁月的大弟子如今跟条狗似的趴在这里舔水,真想叫旁人来看看,你如今的模样。”
方脸的男子脸上满是鄙夷和恨意,恶狠狠道:“你当初害我被逐出万象宗时,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到我手里,呵,等尊者取出你的神骨后,我再好好折磨你!动手。”
闻言,纪长宁这才注意到此人生的格外眼熟,她皱着眉在脑海中回想了一番,从那熟悉的眉眼间猜出了这人身份,竟是当年在宗门大比中惹事而被逐出师门的陈奉。
思及至此,纪长宁看向那趴在地上的人,后者也正好仰起头来,凌乱的发丝朝着两侧散开,露出底下那脏乱不已的脸来,明明看不清楚,可纪长宁依旧认出,他是晏南舟。
心口被眼前的画面压得喘不过气,她知晓晏南舟被古圣抓住关了许久,虽猜到应是吃尽了苦头,可未曾想古圣是这般折辱他,将他当成一条狗,一点点磨掉他的自尊和骨气,将他重重踩在泥潭之中,浑身沾满泥泞和血污,半点没有记忆中的模样。
陈奉他们随意在晏南舟身后扎下一刀,用碗接住喷涌而出的鲜血,极其小心翼翼,而晏南舟就如一具行尸走肉那般任由他们摆弄,只是睁着空洞的双眸,愣愣望着纪长宁所在的方向发呆。
视线在空中交织,有那么一瞬间,纪长宁以为晏南舟看见了自己,可直到陈奉他们取了血,往晏南舟身上吐了几口唾沫骂骂咧咧的离开,他依旧没有动过,仿佛没有生机一般瘫倒在地。
山壁上的油灯随着陈奉他们的离开又熄灭了,周遭再次归于黑暗,目之所及只有模糊的一些影子,山洞里很安静,以至于明明微弱的呼吸声都会被无限放大,令人无法忽视。
纪长宁在黑暗中缓缓走了过去,停在了晏南舟身前。
“师姐……”
突然,黑暗中响起了一道嘶哑难听的说话声,这个声音极其低,甚至变了音,仿佛在铁块在生锈的刀刃上来回划动,发出的声音极其刺耳。
没有想过晏南舟会突然出声,纪长宁被吓了一跳,可之后再无反应,好似一句梦呓罢了,她就这么站在那儿垂眸打量着在黑暗中只有一个模糊身影的人,开始回想二人之间是为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若人的命运皆有头顶的神灵安排好了,那自己和晏南舟的命运又为何会如此,活成了一个笑话。
自己输的一败涂地,晏南舟亦不是胜者,好似来这世上一遭,都受尽了折磨苦楚,二人的人生不过只是早被书写好的历练,声名狼藉也好,功成名就也罢,终究化为尘埃,归属于天地。
她无能为力,却不甘心,天道遮掩了自己的过往,试图让自己顺从听话,她偏不,她偏要逆流而行,找到真正的纪长宁!
就这么站在黑暗之中看着晏南舟,看着他被陈奉他们一次次羞辱,一次次被取血,不知过了多久,光球里的时间流逝总是容易让人忽视,知道不知第几次被取血后,这处腐烂肮脏的山洞中,走进了另一个人。
油灯亮起来时易上鸢一身素衣站在法阵之外,垂眸打量着晏南舟的惨状,摇头咂嘴,“啧,真惨啊,古圣让陈奉来看守你,当真是有手段。”
晏南舟抬眸,身上满是被匕首捅出来的豁口,身上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可那双眼依旧充满狼性,嘶哑着声音开口,“易上鸢,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救你了,”易上鸢歪头笑了笑,“古圣这老东西心思太深,把你藏的严实,我废了好些功夫才找到这处,便来救你了。”
“救我?你不应该巴不得我死吗,”晏南舟冷笑了声,“若是我死了,就再也无人知道是你杀了叶东川和那些弟子。”
一旁的纪长宁心头一震,是易师叔杀了师父?
“你果然知道了,”易上鸢并未在意,依旧语气带笑,“不管你信不信,我当真是来救你了,也从未想过让你死,选吧,是让我救你出去,还是继续被古圣当成狗一样关在这里?”
晏南舟没说话,沉思了许久才开口,“我有一个请求。”
“嗯?”
纪长宁不清楚晏南舟要做甚,可不一会儿当看见晏南舟不顾陈奉哀求一剑割下他们的头颅时,她顿时明白了,晏南舟一向不是大度良善之人,眦睚必报才是他的本性。
他就这么拎着还在滴血的剑,踩着陈奉的尸首一步步离开了。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回
同一时候的不同空间之中, 晏南舟也踏入了最后一个光球之中,他打量四周像是在一个山谷之中,阴暗潮湿, 两侧的峭壁上布满了黑色的液体, 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流淌,明明没有一个人影,可总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他眉头紧皱,不明白眼前这是什么地方,每一步都走的极其小心, 生怕有诈, 越往前, 那种无数双眼睛出现在身后的感觉越发明显, 可当他转身时, 身后依旧空无一人,漆黑狭长的山谷之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一股寒风吹来,凉气从底下升起,令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越发觉得此处诡异至极。
这里好像只有红色和黑色两种色彩,昏暗到极其压抑, 处处透露出瘆人, 不过身处了一会儿, 晏南舟就感觉自己的情绪莫名陷入了一种恐慌之中, 便猜测,定是受山谷中某种气息影响。
山谷不知通向何处, 看不见尽头, 可走了小一会儿也未瞧见尽头,晏南舟没有停下, 总觉得一旦自己松懈下来,那些躲藏在暗处的东西便会蜂拥而上,将他吞噬干净。
当这个念头浮现出来时,晏南舟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猛地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环顾四周自语,“这里是封魔渊底下?这是师姐的记忆。”
思及至此,他神色变得慌乱起来,不由加快了速度,明知纪长宁听不见,可依旧高声呼喊,“师姐,师姐!”
“咳咳咳——”远处传来一阵咳嗽声。
晏南舟闻声转头,急匆匆便追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在一处狭窄之处果然看见了纪长宁,忙瞪大了眼奔去,着急不已道:“师姐,你没事吧。”
纪长宁并未听到晏南舟的声音,她从封魔渊掉了进来也不知落到了何处,这里阴森诡异,遍地都是白骨尸骸堆积而成的小山,她心下一慌小心翼翼查看,发现那些尸骨中,有人的,有动物,也有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虽看起来年代久远,却也说明了此处并不安全。
她一边寻找出路一边探查四周,山谷幽暗潮湿,两侧凸起来的山壁上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不小心碰了一下,竟然柔软无比,好似人皮一般,被这种触感弄得有些发怵,纪长宁再不敢去触碰,每一步都走的极其谨慎。
可山谷深不见底,仰头只有黑雾笼罩,甚至看不见有多高,四面八方也寂静无比,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仿佛这个地方被天地所遗弃,无人可以进来,也无人可以离开。
不知走了多久,长久没有休息的身体开始受不住,喉咙因一直未进水而干涸无比,好似冒了烟,许是因为驱动禁术的反噬,纪长宁觉得浑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每一步都需要费尽极大的极其,但她却一点也不敢停下脚步,没有一刻放弃过寻找出口。
过了多久无从得知,外头是何情况她也不知晓,却坚信自己不能放弃,坚信晏南舟会回来的,直到身体到了极限用插在地面,躬身咳出了血,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看着极其吓人。
“长宁!你没事吧!”崇吾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响起。
听见这个稚嫩童声的一瞬间,晏南舟瞳孔放大,他环顾四周,有些不明白这是从那儿出来的声音,明明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可下一刻,纪长宁回应了这个声音,让他心中的疑惑加深。
“无事,你不必担心。”纪长宁清了清嗓子哑声回应。
她的语气并未觉得奇怪,好似对这声音极其熟悉,可晏南舟仿佛见了鬼一般,他知晓有的修士会圈养灵宠或者傀儡,修为高深之人,还可令傀儡说话,令灵宠幻形,可他从未见过纪长宁身边有这种非人的东西,一时之间不明白这声音从何而来。
更令晏南舟觉得诡异的事,这声音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他看见的是纪长宁的回忆,那便说明,这东西是在纪长宁的识海之中,二人相识许久,从不知晓此事。
这时,那东西又开口了,“你身体受不了,不如歇一会儿吧。”
纪长宁缓缓站起身来,想了想回答,“这里太过诡异,明明我自己一人,却一直感觉被很多双眼睛盯着,还是得快点找到出口,不能光指望晏南舟来救我。”
崇吾停顿了会儿,再次开口,带着懊悔不已的语气,“长宁,对不起……”
“你怎么了?”纪长宁察觉到了崇吾的奇怪,皱着眉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晏南舟不会来的。”
“你怎么知道?”纪长宁追问。
“因为没有这段剧情,”崇吾的声音充满着无奈和麻木,“晏南舟送孟晚回到万象宗后,会受到古圣的伏击,在赶来封魔渊的路上会加剧了伤势,重伤昏迷险些丧命,神骨替他疗伤也需要半月,他来不了封魔渊了。”
话音落下,晏南舟万般震惊,不明白为何这个声音会知道还未发生之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同他一样疑惑的还有纪长宁,闻言皱了皱眉,面色凝重问,“崇吾,好像你总是知道很多,无论是当初让我救晏南舟,还是在周天之境找到离开的法子,亦或是现在,我没问不代表我不曾怀疑,而是在等你自己开口。”
崇吾没出声,四周安静了下来,好一会儿才道:“我有不能说的苦衷,但你相信我,我从未想过害你。”
“正是知道你未曾害过我,我才会容忍你一次又一次的隐瞒,最后一次机会,你都瞒了我什么!”
纪长宁的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好似要让崇吾说个清楚,可后者依旧没出声,周遭安静无比,不知何时黑雾突然弥漫过来,四周的能见度遍地,入眼皆是雾蒙蒙的一片,而在那些黑雾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纪长宁侧眸听着这声音,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行,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眉头紧皱,低语,“什么动静。”
崇吾似想到什么,着急大喊,“快走,长宁,快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意味,哪怕前方黑雾笼罩,看不清到底是何情况,可晏南舟依旧感受到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逐渐逼近这里,甚至连山壁两侧都开始抖动,地动山摇,碎石纷纷落了下来。
一股极强烈的魔气从黑雾中扩散而来,晏南舟脸色骤变,也也不由提高了声音大喊,“师姐,快走,快……”
他一转头,才发现纪长宁依旧跑出很远,剑修对于危险的规避让纪长宁反应极快撒腿就跑,速度极快,半点看不出重伤在身。
晏南舟愣了片刻,也急忙追了上去。
纪长宁抿着唇乱奔,浑身疼得满头大汗,可她却能感知到那黑雾之中定是有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只能拼尽全力一刻不敢停歇,可仍是无用,黑雾的速度极快,眨眼便将她笼罩其中,整个天地顿时就黑了下来。
四周一片漆黑,纪长宁看不清道路只能停了下来,她握紧了同悲剑,皱着眉打量四周,明明什么都看见可却感觉身边围了很多人,有无数双眼睛落在她身上,带着森森恶意。
突然,周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无数人簇拥在一起,肩膀摩挲时发出的声响。
“人,活人的味道……”刺耳尖锐的声音响起,落入耳中极其诡异,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还是个剑修……”这个声音似男似女,有两个人在说话那般。
“剑修的魂体最好吃了,桀桀桀……”吞咽口水的伴随着癫狂的笑声。
“她的魂体这么纯净,定是美味极了,我要吃她的心脏,都别和我抢。”
“我要她的金丹。”
“脑子留给我。”
……
无数个声音一同响起,好似集市上争抢货物的人,而纪长宁便是那个被他们瓜分的货物,她不明白这黑雾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却能感受到这股极强的魔气,黑雾中飘荡着丝丝缕缕的黑影,带来极强的压迫感,她的脸色沉重无比,心跳加快,握剑的手紧了紧。
“长宁,这些应当是封魔渊中死去魔修的怨灵,你小心些。”崇吾严肃的声音响起。
纪长宁没接话,只是抿唇皱眉思索逃脱,这些魔修灵体摆明是将她当晚餐了,她若不采取措施便只能在这里等死,她不想死,更不想被万魔吞噬而死,那最好的法子便是拼死一博,拼一把还有一线生机,不拼便只只能等死!
于是,纪长宁出了剑,飞快攻向漂浮黑雾中的黑影,可那些魔修本就是怨灵只有灵体,被剑气击中后散成一团烟又缓缓汇聚在一块儿,怒不可遏大喊,“吃了她,吃了她!!”
成百上千的黑影发出尖锐的声音,叫嚣着要吃了纪长宁,他们魔气深厚数量巨大,挥剑砍了会儿纪长宁便气息不稳,正思索如何时,一个黑影从后偷袭。
“铛——”剑落地了。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回
这些怨灵不好对付, 没有实体无论什么攻击都上不了他们,反而极其狡猾,借着处于黑暗中的优势偷袭, 趁纪长宁不备, 朝着她身后刺入一块尖锐的石块,另一个黑影也随之配合,正击纪长宁握剑的手腕,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手腕一疼, 同悲剑应声落地。
忙退后一步, 纪长宁捂着胸前自后向前被刺穿的伤口, 胸腔快速起伏, 她弓着背咳的撕心裂肺, 隐约可以看见血丝,可抬眸凝视的双眼目光凌厉,满是锐利的坚韧,并未有一丝恐惧和胆怯。
“师姐!”见纪长宁受了伤, 晏南舟眼瞳通红,忙跑过去放在身前, 神色慌乱不已, 扬声大喊, “你别怕,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罢,他在掌心汇聚一股灵力, 朝着周遭的黑影扫去, 可随着“轰隆声”炸开,周遭还是那样未有改变, 晏南舟嘴唇颤抖,第一次浮现出无能为力的,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却什么也做不了。
纪长宁并未感觉到异常,倒是崇吾的惊呼声一声声响起,“长宁,你没事吧,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无妨,”纪长宁直起背来,明眸扫视四周,冷笑一声,厉声道:“我纪长宁不会这么轻易认输的,剑来!”
话音落下,同悲剑应声飞入手中,她握着剑动作快如鬼魅,竟是将灵气悉数灌入剑中,剑身笼罩着一层金光,所到之处无不听见一声声哀嚎痛呼。
她杀红了眼,可这封魔渊底下的魔修怨灵数量巨大,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被她的灵力和剑气吸引,一窝蜂全涌了过来,黑压压的一片,如漫天潮水倒腾着扑面而来,将四周围的水泄不通,整个天地顿时暗了下来,什么也看不清,只余下黑暗之中震耳欲聋的怒吼和嘶叫声。
声音尖锐难听,如鬼魅之声,由于看不见周围,纪长宁只能听声辩位,手中剑依旧挥的又快又狠,强行将喉咙涌上的血腥气压了下去,直至再控制不住,嘴角流出一道血渍。
便是这时,一道黑影疾速追来,快到人来不及反应。
“师姐!!”晏南舟看的双眼通红,急的六神无主,可仍是扑过去挡在纪长宁身前,妄图替她挡下这一家,可通黑的影子穿过他的身躯令他身上浮现了一层水波,却并未产生一点伤害,直直捅穿了纪长宁的腰腹。
“噗……”
喷出来的鲜血也穿过了晏南舟的身体,他好似感受到了那股温热,双瞳瞪大,眼眶通红有泪水打转,连声音都带着自己没注意到不安和害怕,“师姐……”
纪长宁身体不稳整个人如同一片脆弱的枯叶,直直往前倒去,尘土飞扬,她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眸光落在了右侧,同悲剑就落在一旁,试着去拿,可双手抽搐,鲜血止不住从伤口处涌出,没一会儿就打湿了身下的地面,疼得她脸色煞白,满头冷汗。
她不怕死,毕竟修行之路总是充满太多困难险阻,死于妖魔手中或是秘境之中的修士数不胜数,她也曾想过自己也许有一日也会死掉,不过那是为了万象宗,为了庇护百姓,而不是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尸骨无存,曝尸荒渊。
不甘心!
心中强烈的求生欲爆发出来,纪长宁嘴角抽搐,恶狠狠咬着牙伸手握住了剑柄,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哪怕伤口裂开,血流不止,呼吸紊乱,浑身被冷汗打湿,连站起来的身形都摇摇欲坠,可她仍是仰起头挺直脊骨,笑得癫狂疯魔,厉声大吼,“来啊,我不怕你们!”
黑影中响起嘈杂尖锐的说话声,叽叽喳喳的听不清在说什么,像是彻底被纪长宁激怒,漫天的黑雾黑压压一层看起来极其壮观,发起的攻击也较之刚刚更凶猛了些,纪长宁挥剑抵抗,不过负隅抵抗,脚步虚晃踉跄,连握剑的手都不挺颤抖,浑身冷汗混合着血渍狼狈不堪,最终,再无数黑雾从四面八方刺穿她身体时,从空中落了下来。
“杀了她!杀了她!”
“桀桀桀,我快忍住了,好饿啊,我百年没吃过人了。”
“这修士不好对付,扭断她的手她就不能握剑了。”
黑雾之中的万魔怨灵争先恐后的吵闹着,最后说话的那怨灵提出的法子得到了其他响应,可晏南舟的脸色却在那刻血色尽褪,整个人呆滞在原地,看着那些黑雾一丝一缕的爬上纪长宁的双手,然后,缓缓收紧,旋转。
他看着纪长宁握剑的那只手在自己眼前被反转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双瞳被血色染红,竟是激出了魔心,面目狰狞,嘶吼大喊,“放开她!你们放开她!!”
体内极强的灵力炸开,这个结界都随之震动,地动山摇,好似要被炸开,可无论如何依旧无法改变已成为事实的过去。
“啊!!!!!”随着纪长宁忍不住的痛呼声响起,手腕处传来清脆的腕骨碎裂的声音,这声音被无限放大,晏南舟仿佛也听见自己心痛到碎掉的声音,怒火攻心,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视野有些模糊,模糊到看不清纪长宁的面容,晏南舟这才发现自己满脸的泪水,他听着崇吾心疼担忧的呼喊声,每一个画面,每一点声音都被无限拉长放大。
昏暗的四周满是层层叠叠的黑影,他们将纪长宁团团围住,一点点吞噬纪长宁的魂体,浅金色的魂体从她体内漂浮而出,被成百上千的怨灵分噬干净。
被吞噬灵体到底多痛晏南舟不知道,只是看着纪长宁痛的哀嚎大喊,她在求救,求薛云阳,求路菁,求师父,求许多人救她,唯独没有求自己。
在痛到极致失去理智时,纪长宁哭出声来,沙哑的哭声伴随着她的呼喊声,她说:
晏南舟,救我!救我!
那一刻,晏南舟的情绪彻底崩溃,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掉了,分不清过往和现在,整个人只剩下一个躯壳,痛哭出声,双膝还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口中苦苦哀求,“啊啊啊!天道,我错了,我再不会试图去反抗,我认输了,你赢了,我求求你不要这么对她,错的是我,是我不自量力企图与天相争,可我师姐没有错,她那般好不应该受到这种折磨,所有的罪责皆是我一人之过,无论什么罪罚我悉数受着,我求你不要这么对她!”
他磕的很重,血渍顺着额头滴落,看起来有些瘆人,可他没有停下,依旧磕着头,仿佛奢望自己丢下尊严和骄傲能获得天道的一丝怜悯,可直到纪长宁的魂体被吞噬干净,饱受极大的痛苦后渐渐昏死,也并未有任何神迹降临。
神灵从不会听取世间疾苦,天道也不过冷眼旁观罢了,这世间所有人,无论身份,都只是天地之间的尘埃,无法扭转天地规则。
鲜血流进了眼中,右眼染上了红色,以至于晏南舟目之所及皆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红色,他看着纪长宁的身体,大脑又一瞬间的空白,声音颤抖慌乱,“师……师姐……”
“师姐……我……对不起,对不起,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我错了……”
他从未有何时想现在这般害怕,浑身颤抖不已,目光一眨不眨盯着纪长宁,脑海中涌出纪长宁一声声的质问,双腿软的动不了,仿佛失去了灵魂,口中发出急促的呼吸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趴在地上一点点朝着纪长宁爬去,指尖碰到纪长宁腕骨断裂垂在一旁的手指时,直接穿过去。
纪长宁闭着眼,若不注意她身上的一身伤痕,仿佛和陷入沉睡没有什么两样,可晏南舟知道不是的,他师姐呼吸微弱了,就快要死在自己眼前。
大脑一片空白,眼泪止不住的流下,他张着嘴无声痛哭,原来痛到至极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字音,仿佛失语的可怜人。
周遭的怨灵还沉浸在愉悦中,商讨着要如何将纪长宁拆骨入腹,吃的一干二净。
晏南舟眼神凶狠,神情阴鸷,嘴角抽搐着,体内神骨突然发出灼热的烫感,他张着嘴厉声怒吼,每一个字都好似含着鲜血哀痛,一点点从喉咙中挤出来,“不准碰她!!”
“砰——”
金光闪过,那些怨灵发出嚎叫纷纷四散,好似极其忌惮这个力量,一瞬间二人四面空旷起来,那种压迫感也减少。
环顾四周,晏南舟看见了那道金光是同悲剑发出的,看着忽明忽灭闪烁着金光的同悲剑,神色复杂凝重,紧皱着眉头,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随着金光越闪越快,刺眼的光咻一声从剑身飞出,随后金光渐渐幻化出一个周身镀着光晕的人影,那人背对着他,身形有些熟悉,可当其缓缓转过身时,晏南舟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不因其他,只因眼前这人生了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回
那自同悲剑中出来的人影转过身来, 并未在意周围情况目光只盯着纪长宁的方向,眼中包含太多令人看不懂的情绪,眼神微动, 有思念也有压制不住的爱意, 更多的则是痛苦。
这人身上好似被极强的哀怨和痛苦笼罩,就这么站在那儿,都能感受到传来的悲伤。
他缓缓走向纪长宁,以至于和晏南舟的距离被拉近,离得近了, 晏南舟越发确定眼前这人长的和自己一模一样, 一母同胎都不一定能这般想象, 即便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也能猜到自己定是瞳孔放大满眼震惊。
“师姐……”这人用着和晏南舟一模一样的声音, 不同的是更低沉些,听见这声音的同时,晏南舟这才注意到,他和自己还是有些不同, 面部轮廓更硬朗些,身上的气质也有区别, 好似饱经风霜后的沉稳。
眼见这来历不明之人欲伸手触碰纪长宁, 晏南舟顿时暴怒起来, 像一只被触及领域的雄狮, 竖起了一身利刺,龇牙怒吼, “不准碰她!”
可阻拦的双手却穿过了人影, 那从同悲剑中幻化出来的人并未受到晏南舟影响,掌心贴在纪长宁脸侧, 用拇指的指腹来回摩挲,感受到纪长宁略微有些冰凉的体温,轻声道:“未曾想你我再见会是如此。”
他垂着眸,眼中并无半点害怕,而是有种平静,平静到可以说是麻木,好似眼前的事早已在他的生命中经历过,甚至习以为常。
这个画面太过诡异,像是一场荒诞奇怪的梦境,晏南舟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更不明白他为何会流露出这种神情。
然而这人并不知道晏南舟此时所想,动作极轻,带着万般珍惜,小心翼翼替纪长宁整理了额前的碎发,将脸上得血渍一点点擦干净,目光一刻都未移开,轻声道:“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说过,愿你所愿皆成,你想做的我都会帮你,哪怕是……”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停顿片刻,叹了口气,将未说完的话继续,“哪怕是,想回家。”
晏南舟心口涌上一股强烈的的怪异感,明明对这番话不明所以,却有一种极强的不安感,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发生了改变,让他无法掌控。
盯着眼前周身泛着淡淡光晕的人瞧了会儿,便见他突然附身凑近,在纪长宁额头落下一吻,局势发生的太过突然,甚至没给晏南舟反应的时机,等后知后觉暴怒时,这人已经起身退后两步,脸色一沉,周身气势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气流运转,四周的碎石杂物受外力影响,纷纷飞向半空。
狂风怒吼,飞沙走石,晏南舟被这风吹得发丝凌乱,衣袂纷飞,他眯着眼防止沙石入眼,抿着唇打量这人,能清楚的感知笼罩在这人周身的金色灵光逐渐超多,金色的光犹如蒸腾的雾气那般,一点点上升,直至在他头顶形成一抹巨大的云层。
云层中发出刺眼的金光,将整个封魔渊照亮,这也是晏南舟第一次看清楚封魔渊底下是何模样,血光蔽日,漂浮着血红色的雾气,四处都是残肢和头颅,白骨尸骸,血流染地,入眼的景象,是一片阴惨惨地血色修罗世界,令人不由为之震撼。
四周山壁上是猩红的人脸,也是为何纪长宁觉得山壁柔软的缘故,他们张着狰狞的血盆大口,发出一声声哀嚎,猩红的血水从他们口中流出滴落在地上,粘稠腥臭。
而不远处,巨大的枯骨山高耸而立,浓浓的黑雾之中满是一张张恐怖扭曲的脸,在金光的照射下,四周血光冲天,腥味扑鼻,血色雾气不断翻涌,大地在剧烈摇动,刺耳的尖叫声刺穿耳膜,震的耳朵发疼。
那同晏南舟生的一样的人脸色苍白无比,身形摇晃不稳,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却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头上那朵蕴含着他灵力的云层金光越来越亮。
见状,晏南舟突然明白过来这人要做甚,抿唇皱眉将此人一举一动看在眼中,果不其然,下一刻,那人周身灵力悉数化为一道金光飞去了纪长宁体内,而气息微弱好似要断气的人渐渐恢复了生机,连毫无血色的脸都多了点红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噗——”那人呕出一口血,踉跄了几步才稳住心神,随后盘腿坐在地上,没有灵力,他肉眼可见的变得苍老,头发眨眼的功夫变白,连眼睛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仿佛下一刻便会碎成粉末,消失不见。
他垂眸咳嗽,咳的撕心裂肺,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整个人笼罩着死气,生命将要到了尽头。
不知为何,看着这人模样,晏南舟觉得有些悲哀。
那些虎视眈眈的怨灵阴冷的目光恶狠狠盯着他们,仿佛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蜂拥而上,将他们连魂体和肉身吞入腹中。
在这种嘈杂的声音之下,那人张口出声了,“你在吗?”
明明没有其他生灵,这人也看不到自己,可奇怪的是,晏南舟就是觉得他是在同自己说话。
那人双目无神的盯着一个方向,自顾自道:“按照剧情来说,这时候你应当是在的。”
说完,他自己笑了声,牵扯到伤又低头了撕心裂肺的咳,好一会儿才停下,哑着声继续,“晏南舟,你若是看到我不必惊讶,因为牠的原因,我无法同你细说,等日后你自会明白,不过我接下来的话,你定要记住。”
看着一个不存在的人对着自己说话,明明这是过去发生的事,他却同自己说话,语气笃定并非怀疑,那意味着,这人知道自己会在这一刻出现在这儿。
隔着时空,隔着岁月洪流,这种感觉太过诡异,晏南舟无法诉求自己如今的心情,只是皱紧眉头抿着唇,戒备谨慎的盯着这人,心中有一种感觉,好像那些长期困扰自己的谜题快要寻到答案了。
“我时间不多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失败了,再没有重来的可能,我试了很多次,只有这个法子能改变结局,牠创造了这个世界,整个天地有自己的运转法则,我们无法干扰阻止,毕竟,连我们都是因牠才能存在,自是无法反抗,能做的,不过让这个被牠创造出来的世界崩塌,改变所有。”
这番话说的模棱两可,晏南舟好像明白话中的“牠”是谁,又好像不明白,有些没明白究竟是何意思,下意识欲开口追问时,对面这人咳嗽了几声,又出声了,“我快消失了,之后的一切就靠你了,若是等尘埃落定,她要走便放她走吧,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声音越来越轻,那人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白色的光晕围绕在他身侧,他的双手双脚开始碎成无数碎片,随着风被吹开,身体消散的速度极快,他并未害怕,而是扭头看着沉睡中的纪长宁,轻轻叹了口气,眼神缠绵缱倦,满是压抑不住的情意,可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轻唤了句,“阿宁啊……”
尾音飘散在风中,最后一片碎片也被风吹散,随着他的消失,周遭再次归于黑暗,潜伏在黑暗之中的怨灵怒吼尖叫,发了疯一般朝着躺在地上的纪长宁扑过来,晏南舟神色紧张,正欲冲过去护住纪长宁时,一道金光自纪长宁体内爆出,灼热的光融化了不少怨灵,等光消失,躺在地上的纪长宁也没了踪迹。
“师姐?”晏南舟颤颤巍巍起身站在原地左右环顾,慌乱大喊,“师姐?师姐!”
突然,一股极强的外力朝着晏南舟扑来,竟是被强行逼出了光球,不同之前几次的是,他并未在那个空无一物的白色空间里,而是在水中,在水压的作用下,他感觉到四肢被灌入泥沙那般沉重,连动一动手指都极其困难。
呼吸越来越急促,晏南舟在漆黑的水中无意识张开嘴,冰冷的水流迅速灌入他的喉咙,窒息感使她无法呼吸,好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他的喉咙,令其发不出一点声音。
湖水灌入肺中,瞪大了眼睛好似快要鼓出来,晏南舟能感到自己的眼睛充血,呼吸变得微弱,整个身体再慢慢往下沉,眼皮沉重意识渐渐模糊,生命即将消亡。
就在意识将要消散的那刻,晏南舟微眯着眼,望着离湖面越来越远的一抹亮光,浑身被冰冷的湖水包裹着,冷到他没了知觉,可眼睑动了动,他好似看到了一个人影在飞快的朝自己游来。
那人四肢修长,动作舒展好看,墨发潜伏在水中,像畅游在水中一条鱼,浑身发着耀眼的光,清澈的水包裹在她四周,那张脸在湖水的映衬下泛着光,连微皱的眉头都那么清晰。
师姐……
意识恍惚间,晏南舟以为自己在做梦,一个死前美好至极的梦,随着人影渐渐游近,那张在自己梦中的脸挂着担忧,也可能没有,晏南舟记不清,他太想纪长宁。
纪长宁加快了速度伸手拉住了晏南舟,然后抿着唇凑上渡了口气过去。
唇上传来的触感令晏南舟有些难以置信,心跳急促,呼吸停止,瞳孔猛地放大,愣愣的望着纪长宁,那种窒息感更加明显,仿佛下一刻便会昏厥过去。
后者注意到他的异常,闭着气眉头一皱,一把拉住晏南舟的衣衫扯向自己,然后又嘴对嘴渡了口气,她心中并未有其他用意,只是想救人,渡了气便拉着人奋力往上游,水面上的光透了下来,打在水中的纪长宁身上,落在晏南舟眼中,犹如神圣高洁的神灵。
水面平静无波,只是微风吹过,会泛起道道涟漪,盘旋在半空的白鸟伸着长长的鸟喙,欲捕食水中的鱼虾饱餐一顿,锐利的双眸死死盯着水面情况,看到一处冒出个水泡时,笔直冲了下去,动作又快又准。
“呼……”
可就在它以为自己将要捕捉到猎物时,一个湿透脸色冻的惨白的人从水底钻了出来,伸出头飞溅出的水珠在空中划出半圆的弧度,白鸟见状扑腾着翅膀又飞离了此处。
从水底钻出来的纪长宁也顾不上其他,咬着牙奋力将昏迷不醒的晏南舟拉出水面,使出全身的力气拉着人往岸上游去,双手颤抖发软,口中连连呛了几口水。
有好几次,纪长宁都感觉自己快要脱力沉入水中的这时便恨不得松开手管晏南舟是死是活,可若是那般做便不是纪长宁了,晏南舟死在任何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死于任何当时,唯独可不能死于自己的见死不救,她想要的是两人互不亏欠,老死不相往来,而不是需要背负晏南舟的一条命。
思及至此,纪长宁不由对这人的烦躁又多了几分,可动作未停,终于在体力告捷时游上了岸,她浑身湿透,衣衫和头发都贴在身上,心口跳的极快,瘫软在草地边大口大口的喘气,口中甚至有一股铁锈味,双手酸软的仿佛不是她自己的一般。
等呼吸稍稍平稳下来,纪长宁急急忙忙起身去查看身旁晏南舟的情况,她拍了拍人的脸颊,着急呼喊,“晏南舟?晏南舟?”
晏南舟并未苏醒,应是溺水的缘故,脸色铁青,连身体都变得冰冷起来。
情况危机由不得纪长宁多想,她忙抬高晏南舟下颌,捏住他的鼻子,用大拇指扒开他的嘴深吸了口气,低头将气渡了过去,如此重复。
唇上传来湿润的触感,晏南舟有些感觉身体沉重难受,连眼皮都被重物压住,只有些许余光透了挤进来,他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纪长宁附身吻住自己的画面。
纪长宁抬眸对上晏南舟的视线,知晓他苏醒,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下意识便要退后起身,可一只手按住她的脖颈,随后冰凉的唇吻再次了上来。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回
一阵风吹过, 湖面泛起了涟漪,周遭十分安静,以至于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便显得格外明显, 可同急促快速的心跳声相比, 无人注意。
覆盖在后颈的手带着凉意,未干的袖子滴落了水珠,水珠顺着衣领流入衣衫中,激起了一种莫名的酥麻感。
垂下的发丝同身下之人散乱的发丝交缠着,形成了一个极其暧昧纠缠的关系, 解不开, 理还乱, 纪长宁的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 像是没有明白眼前的局势, 直到下唇传来刺痛,随后又被人轻轻舔舐被咬出来的齿印,她才从恍惚的境界中清醒过来。
冰凉却湿润的唇紧紧贴着自己的唇,时而舔舐, 时而研磨,时而轻啄, 喷洒在脸上的呼吸发烫急促, 发丝落下了一滴水, 不偏不倚正落在二人紧密相贴的唇间。
可这滴水其实是一滴油, 不但没浇灭困境,反而燃起了晏南舟心中更深的**, 那道盯着的她的目光锐利灼热, 好似盯上猎物的猛兽,思索着如何将其拆骨入腹。
事实上, 晏南舟确实如野兽般兴奋,眼前的画面太过于不真实只出现在晏南舟的梦中,在梦中,他将冷漠疏离的纪长宁揽入怀中,也是同现在这样,用指腹抚过她的眉眼,用唇舌描摹她的轮廓,汲取她身上所有的气息,一点一点,从内到外,将她身上染上自己的味道,让所有人都知道,师姐是他的。
光是想到那些画面,他的身体忍不住战栗,看着眼前的人,他以为现在也不过是自己将死前的一场美梦,那些阴暗扭曲的心思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汹涌的欲望愈演愈烈,将他整个人的理智燃烧殆尽,只剩下身体的本能反应。
二人身体相贴,隔着湿透的衣衫,有些灼热的体温传递道对方身上,晏南舟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按住纪长宁的五指从束缚改为轻抚,指腹来回滑动摩挲着那块软肉,直到泛起红色。
不仅如此,他还伸出灵活而柔软的舌头,像无知茫然的小兽一般,放轻动作舔舐着纪长宁紧闭的唇缝,从上唇的唇峰到有些薄的下唇,其实是唇缝中那颗唇珠,直至纪长宁不悦皱眉,终于忍不住要开口骂人,晏南舟眉眼一弯,眼中浮上笑意,就这那条打开的唇缝,不管不顾闯入纪长宁口中。
同刚刚那般小兽舔舐的感觉不同,这是一个有些凶猛的吻,湿润灵活的舌头犹如有自我意识一般,舔过纪长宁口中每一个角落。
当纪长宁伸出舌头想要将这不速之客推出去,反倒被勾住舌头吮吸缠绕,他吻的极其用力,好似要将所有的呼吸都都剥夺干净,来不及吞咽的口涎顺着二人的唇角流下,又被晏南舟用舌头舔入口中。
纪长宁一心修道,即便心悦晏南舟,可皆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这般经历,她的唇舌被晏南舟吻的发麻,落在腰间的手轻轻抚摸,动作轻柔暧昧,后颈处的有些粗糙的指腹把玩着软肉,每一个抚摸和揉搓,都不禁让纪长宁感到奇怪。
渐渐升高的体温透过衣衫传递过来,有那么一瞬间纪长宁觉得自己快要被烫伤,她被剥夺了呼吸,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耳边满是晏南舟沉重急促的呼吸声,他犹如一只发情的野兽,同纪长宁呼吸交织,唇舌交缠,二人密不可分,甚至响起了甜腻的水声。
廿十数载,这是纪长宁第一次感受到男女之姓,于是当一个应物碰到颓根处时,纪长宁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快准狠对着在口中肆意妄为的不速之客用力咬下去。
血腥味顿时在二人口中扩散,连流出的口涎都夹杂着血丝,纪长宁确信自己没有留情,咬的极其用力,可这疯子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越发兴奋,他用鲜血作为口脂,一点点涂在纪长宁唇上,将那张平日里总是苍白的唇染上自己的颜色。
覆在纪长宁摇间的手一点点收紧,在纤细的腰间和后背出点火,而那只按着后颈的手也开始挑开宽松的y领,碰到了圆润的肩头。
便是这时,纪长宁命门不再被人压制,二话不说握拳给了晏南舟一拳。
晏南舟毫无防备被一拳打在右脸,脑袋偏向左侧,发丝杂乱无比,遮住了他的神情。
这一拳没有留情,脸颊高高肿起牙齿磕到内壁,鲜血顿时从嘴角流了下来,他扭过头看向坐在身上的人,可脖颈处突然被人捏住,五指收紧,他再次感到了窒息,只能仰头双眼止不住的流泪。
“啪——”纪长宁用另一只手连着扇了晏南舟十巴掌,左右各五个,掌印清晰,极其公平。
看着那张英俊好看的脸变得鼻青脸肿,滑稽可恶,目光冷漠居高临下的打量,语气带了点怒气道:“清醒了没?还发疯吗?”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而不是那张不知道用何术法幻化出来的普通的方脸,晏南舟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原来,不是梦啊……”
随后,他开始大笑,笑得癫狂不已,整个肩膀在抖动,笑得眼睛都流出眼泪,可目光仍是落在纪长宁脸上,将她所有表情收入眼中。
这人的目光让纪长宁不自在,她也不压抑自己心中的火气,收紧掐住晏南舟脖颈的手,抬手又是重重的一巴掌,将那笑声打散,冷声开口,“还发疯我不介意再给你一巴掌。”
晏南舟的脑袋被打的偏向一边,他伸出舌头顶了顶口腔,感觉嘴角裂开一个口子传来一阵刺痛,放松身体躺在草地中,任由心中焦躁的欲望平息,这才作死的开口,“师姐好生过分,你能吻我,我就不能吻你吗?”
“谁同你说那是吻?”
“哦,那不是吻是何?”
纪长宁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在她认知中,从未有人教过她溺水的人需要嘴对嘴渡气,那她为何知道这个法子?又为何一点印象也无?
见人皱着眉没有回答,晏南舟也知见好就收的道理,眼睛上扬同纪长宁对上视线,压低着声音道:“师姐确定要这般同我说话?”
他意指二人此时的举动,发丝交缠,肢体相贴,甚至连唇上都还带着对方的气息,口中的血腥味未散,以至于纪长宁脸色一沉,恨不得把这人掐死得了,可最终只是恶狠狠松开掐住晏南舟的手起身。
窒息感得到了缓解,空气大口大口被吸入肺中,晏南舟捂住脖子咳的撕心裂肺,感觉到纪长宁下了狠手,脖子估计红了,他不由苦笑了声,勉强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弓着背看向四处打量的纪长宁,声音沙哑难听,如坏了的门窗,每一个字都说的极其费力,“苍竹海的水系复杂,我们落下的那片湖水应是活水,湖底有暗流连通此处,阴差阳错把我们也给卷过来了。”
纪长宁自是也看出四周并非在飞鹤斋之内,周遭荒无人烟,湖水宽阔无边,微风吹过,杂草和树叶也随之摇曳,她站在湖边眺望远方,风吹在身上,湿透的衣衫变得冰冷十足,令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身后的晏南舟自是注意到她的动作,低头看了眼身上,走过去缓缓道:“你我皆受了伤,无论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至少也先修整一番再行定夺,可好?”
话音落下,纪长宁扭头看了眼人,未说好也未说不好,只是转身离开,打定了主意不再同人多说废话,晏南舟有些心慌,忙跌跌撞撞转身跟上,见人不过是去拾些枯枝这才松了口气,低垂着头跟在人身后拾柴。
两人随意寻了处平坦的背风处,撘了枯枝,纪长宁瞥了人一眼,一个字没说,后者立刻手忙脚乱的掐了个法决,火星自指尖飞出,干燥的枯枝立刻燃了起来,温暖的火光打在他们身上。
随后,他们分座两端,中间的火堆好似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纪长宁视晏南舟如空气,并未在意对面之人欲言又止的眼光,自顾自解开腰带脱下衣衫烘烤,湿透的中衣贴着她的身躯,勾勒出曼妙的女子曲线。
这举动险些让晏南舟跳了起来,他红着脸,偷偷看了眼又忙低下头,一边在心中说着非礼勿视,一边没忍住抬眸,再次抬眸时,正对上纪长宁的目光,如做错事的孩童一般低头。
二人都未说话,只听火花炸开的滋啦声,直到他俩身上的衣衫都干的差不多了,晏南舟这才忍不住出声,“师姐……你在生气吗?”
纪长宁系腰带的动作一顿,没接话,继续手上的动作,一直等收拾好才抬眸看向晏南舟,语气不悦道:“若非你也算帮了我,就今日之事而言便不是几巴掌能解决的。”
“我并非有意的,”提及刚刚,晏南舟亦是心虚不已,声音逐渐低下去,“我以为是在做梦……”
听人这话,纪长宁非但没觉得开心,反而怒火更盛,冷声道:“你的修身养性,清心静欲,都修到肚子里去了吗,满脑子胡思乱想,还修什么道!”
被骂的时候晏南舟一句也未反驳,反而脸上带着点笑意,只觉得好似又回到了过去在山间陵的时候,没有发生后来这么多事,师姐依旧是他一个人的师姐。
瞥见对面这人被自己骂了一顿,不但没有气恼,反而咧着嘴傻乐,纪长宁有些无语,一下子语塞,只当他有病,脑子不大清楚,扭过头盯着湖面眼不看心不烦。
她不看不代表晏南舟不看,以为纪长宁看不见目光肆无忌惮的落在纪长宁的侧颜上,这道目光太过灼热的哪怕不需要扭头也能感知到,纪长宁皱着眉,正要发火,却听晏南舟突然出声,“师姐,你知道崇吾吗?”
音落,纪长宁瞪大了眼,猛地回头,眼中满是震惊,沉声询问,“你说什么?”
纪长宁这个反应在晏南舟预料之内,他轻声道:“在湖底时,我应是误入了结界之中,在那里我看见一些画面,看到了师姐有一剑灵,名唤崇吾。”
如纪长宁想的那般,自己看到了晏南舟的回忆,晏南舟估摸着也看到了自己,只是不确定是什么回忆,沉思了会儿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晏南舟停顿下来,想到看到纪长宁死在自己眼前却无能为力时的画面,那种绝望和哀痛再次将他笼罩,光是想到那些画面,他便觉得心口一疼,仿佛被人一把攥紧,疼得呼吸一紧,缓了缓才继续道:“在封魔渊底的一切……”
他将看到关于封魔渊底下的一切说了出来,没有提那个同他样貌相同的奇怪男人,也未说那番话,只是说起了纪长宁死后,那个叫崇吾的剑灵以全部的灵力救了她。
晏南舟说的同纪长宁猜测的差不多,在阅微草堂醒来后,她就猜测自己没死透应是同崇吾有关,毕竟纪长宁知晓自己实力,不足以逃出封魔渊,更何况自她醒来后崇吾便不在了,之间未免太过凑巧,如今听完晏南舟虽说,也不过是证实她所想罢了,但又浮现出新的问题,崇吾并不单单只是一个剑灵这般简单。
在她记忆中,从记事起崇吾和同悲剑便跟着自己,可在偶尔浮现的画面中,连崇吾这个名字都是自己取的,那在成为崇吾之前,它是谁?
纪长宁心中思绪混乱,面上却一言不发,落在晏南舟眼中,有些不安和慌张,沙哑着声开口,“师姐……”
“你若是想内疚忏悔便不必了,”纪长宁打断了他的话,“你既然看见在封魔渊底下发生的一切,自然也清楚我都经历了什么,这时候再说什么也无计于补,我所受的痛,并不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而消失。”
“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如今你我之间错过许多,可无论你信与不信,我从未想过要害你,”晏南舟红着眼抬眸,目光坚定不移,语气满是深情,“我比世间任何人都期盼你平安喜乐,得偿所愿。”
看着那双眼中的情意,纪长宁心绪复杂,她想若是一开始自己没有有所顾忌,将心意告知,亦或是晏南舟能早些说这话,他们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可未发生之事无人知道结果如何,许是更好,许是更差,皆是未可知。
她看着晏南舟,恍若经年,那个记忆中瘦弱矮小面黄肌瘦的孩童变的高大俊朗,一举一动皆具气魄,半点看不出年少的影子,所有人都夸赞厌恶如今的晏南舟时,只有纪长宁还记得那提着盏灯站在台阶上,为自己照亮的清瘦少年。
物是人非,世事无常,纪长宁看了许多亦想了许多,自己如今不再是修士,只是一介普通人,寿命不过数十载,数十载之中,除掉日夜休憩生病苍老,步入暮年,能属于她自己的岁月少之又少。
人生苦短,这么少的岁月本来过一日少一日,若是执着于过往,纠缠不休,便是虚度年华,苦苦挣扎,比起掺和仙门百家的琐事,游走在晏南舟和孟晚的虐恋之中,她还有许多自己的事要去做。
她想把欠赵是安的恩情还了,想去看看木兮镇初春的桃花,想去最北处看看可有冰雕成的房子,还想找到自己的身世……
有太多美好的事想做,对晏南舟的怨恨便成为最为不重要的,佛道皆说情字伤人,可你若是对此无情,又怎会因情被伤。
思及至此,纪长宁沉声而言,“晏南舟,你原先说心悦我,我本是不信的,可如今信了。”
闻言,晏南舟眼睛一亮,整个人直直望着纪长宁。
可纪长宁说的话注定不是他想听的,“我虽是心悦过你却是曾经,如今对你并无半点情意,情深意重,缘浅难承。”
晏南舟脸色如雪泛白,嘴唇颤抖,未语泪先流。
他红着眼仿佛受尽委屈,却未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眼泪止不住的流,沙哑着声忏悔,“是我之过……”
“你莫哭了,”纪长宁叹了口气,“与其难过,不如想想往后怎么办,你如今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可总不能一辈子东躲西藏吧。”
对面之人未接话,好似还沉浸在极大的悲痛之中。
纪长宁揉了揉眉心,也不知道是谁说晏南舟稳重端方铁骨铮铮的,怎么一到自己面前就这副模样,她无奈道:“我在湖底也看到了一些画面,有一问题想问你。”
晏南舟红着眼抬眸。
“你被古圣抓住时,是易上鸢救的你?”
听着这话,晏南舟明白过来纪长宁看到的是他最不想被纪长宁看到的画面,那段日子太过屈辱,他自己都不愿回想,这会儿被纪长宁知晓了,整个人变得别扭窘迫,神情的复杂点了点头。
“那……师父也是死在她的手上?”
二人对视,眼中印出火光,在纪长宁注视下,晏南舟点头,轻声道:“是。”
第158章 一百五十八回
无量山的夜数年如一日, 天空漆黑无边,天边挂着弯月,只能通过月亮的变化来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而天一峰位于整个无量山最高处, 都说高处不胜寒,易上鸢对月独酌,便感受到了高峰之上带来的寒气。
她把玩着白瓷杯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月色洒下,周遭有了微弱的白光。
“咔嚓——”枯枝被踩碎的声音。
深夜里声音显得十分明显, 易上鸢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她放下酒杯斟酒, 还将倒扣着的另一个杯子翻起来, 也倒了杯酒, 这才不急不慢开口,“来了怎么不说话?”
身后之人顿了顿,随后缓缓走来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垂眸打量着易上鸢。
“你挡着我晒月亮了, ”易上鸢歪着仰头,语气无奈, “来都来了, 喝两杯?”
宋允书抿着唇思索, 最终还是在她对面落了座。
易上鸢将另一杯酒推了过去, 挑眉笑道:“尝尝,楚七新酿的酒。”
见人张口就要说什么, 她有急忙补充, “我可没偷,他自个儿送上来的。”
一句话将宋允书本来要说的堵了回去, 只能摇了摇头端起酒杯饮了口。
“如何?”易上鸢眼睛亮亮,满怀期待的盯着宋允书瞧,好似迫不及待想要他的反馈,“什么味道?”
宋允书在口中回味了,一点点感受酒香在口中扩散开,轻声道:“入口酸涩,回味清甘,最后满口留香,这香味有些熟悉,像是茉莉花的味道。”
“对,”易上鸢肉眼可见的愉悦,眉眼弯弯笑道:“楚七按着我给的方子酿的,虽说没有十分也有七八分相似,你喝着可像我们初次下山时饮得那坛酒?”
易上鸢说的是两人初次下山,在一个偏远山村落脚时,偶然喝到的酒,他二人并非名门世家的人,皆是家破人亡的孤儿,却因天资聪颖成为内门弟子,再逐渐崭露头角,成为长老和宗主的亲传弟子。
许是因为经历相似,年龄相仿,少时他们关系便比其他师兄弟要亲厚些,起初,楚桁还未入门,易上鸢作为最小的师妹,大家都极其疼爱,可随着她剑术天赋显露,在仙门百家的名声大噪,其余人自然不服气被她压了一头,渐渐的,情意也就疏远了,可唯独宋允书从未变过。
很多时候,易上鸢都不大看得懂宋允书这个人,第一眼见到宋允书会觉得这人温柔有礼,如春风般和煦,待人接物都有自己的原则和规矩,教人挑不出一点过错,就连晏南舟那满肚子阴暗扭曲的性格,都能跟着宋允书学了个三分。
可相处下来后,你会发现这人好像远没有表面表现的那么良善,他太过聪明,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总能发现很多别人忽视的细节,好像知道很多,却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只是冷冷旁观事物的发生而不言语。
就好比现在,易上鸢觉得这人应该知道了些什么,却从未说过,而是装作和其他人一般无知,她盯着人看了会儿,试图从这双眼中看出他在想什么,可依旧无果,垂眸饮了口酒,装作不经意开口,“可有孟晚的消息了?”
“听人说在苍竹海看见她了,”宋允书斟满酒未饮,放在一旁看向易上鸢,不急不慢回答,“传消息回来的人说,同晏南舟一块儿,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两名男子,不过身份不明,不知同他们是何关系。”
听闻孟晚无事易上鸢便松了口气,她虽然不喜欢古圣,可这个小师妹还算讨喜,自是不希望她出什么事,而晏南舟修为颇深又有神骨庇护,寻常人奈何不了他,更是不必担心,让她觉得困扰的反倒是那俩身份不明的人。
继任大典当日,瞧见晏南舟和孟晚在凉亭相会的那名弟子便说过,除了晏南舟还有两个身份不明的男子,晏南舟树敌太多,从未有过朋友,那这二人又是何身份呢?
正皱眉思索时,宋允书看着她开口询问,“前几日听闻有人闯入了飞鹤斋,就是不知可是同他们有关。”
“孟晚身为我万象宗的弟子,整日同个邪魔妖道打交道,你派于尉他们去把她带回来,玩了这么久也该收心了。”
本是随口一说,可宋允书却顺着这话问,“你也觉得晏南舟是邪魔妖道吗?”
眼眸上挑,易上鸢神色凝重,眉头下压,冷声反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当时局势混乱来不及多想,事后再想,便觉事有蹊跷,处处不对劲,”宋允书不急不慢道:“都说是晏南舟弑师叛逃,杀害叶师兄,可无人亲眼所见,只是凭叶师兄伤口上的剑气便妄下决断,未免片面了些。”
他说着注意易上鸢的反应,连人面无表情方又继续道:“还有一事我迟迟想不通,他身受重伤还能将这么多名追捕他的弟子杀害,且并非一剑毙命,而是剜眼开腹,手段这般毒辣,又怎会好巧不巧,偏偏留了一个弟子回来,为何不斩草除根呢?”
“许是那名弟子福大命大呢,”易上鸢无所谓笑了笑,“那名弟子所言总是做不了假吧。”
宋允书也跟着笑了笑,“你说的有理,所以这次继任大典,我让空蝉谷的少谷主替那弟子看了看,你可知结果如何?”
话音落下,易上鸢脸上的笑意一僵,目光阴冷的看向宋允书。
后者笑意未减,继续道:“他说,有人给这名弟子下了极强的幻术,你觉得,会是何人会给他下幻术啊?”
明明是询问,可落在易上鸢的耳中却成了质问,她语气平静开口,将这个问题又抛了回去,“那以你看,你觉得呢?”
“自是,真正杀害了那些弟子和叶师兄的人,”宋允书脸色一沉,看向易上鸢,一字一句道:“一个幻术极高,骗了所有人的获利者。”
易上鸢未说话,只是仰头饮完杯中的酒,她心中明白,宋允书今日能同自己说这些,定是暗中查了许多,未有十足把握,这人断不会暴露自己,这样会让他处于危险之中,他能这般说,那心中已然有人选了。
二人相识多年,不仅有同门之情,还有挚友之意,有时候都不需要过多的话语,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视线相交,易上鸢突然笑出声来,摆了摆手不以为然,“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听人这般说,宋允书心中最不愿接受的事实已经摆在眼前,起初只是不相信晏南舟会做出那些事,然后是各种蹊跷之处浮出水面,太过于凑巧,以至于不得不怀疑,可随着探查下去所有线索都指向他最不愿相信的结果。
明明少时二人想的只是潜心修行,成为天下第一剑修,光大万象宗,可从何时开始易上鸢再未说过这些,他神情复杂悲痛,终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为何?”
“为何?”易上鸢重复了遍,眼中有一丝茫然,随后仰头饮尽酒望着茫茫夜色方才回答,“我也想知道为何。”
宋允书不明白,皱着眉看着人。
感受到望向自己的目光,易上鸢仰头望着头顶,仿佛在窥探高空之后的神灵,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看向宋允书,勾唇笑道:“你还记得我为何来到万象宗吗?”
“你生于南方村寨,除了你村民皆死于妖修之手,师伯见你可怜便将你带回了无量山。”宋允书回想到初到无量山时那个爱哭的小姑娘,连语气都放轻了些。
谁知说完后易上鸢脸上嘲讽的笑意更深,冷哼一声道:“起初我也是这么以为的,若非偶然听到古圣和他的争吵,又怎会知道,我爹娘包括那些村民,皆是死在我师父手中……”
宋允书脸色骤变,慌乱大喊,“不可能,师伯是一宗之主不会滥杀无辜!”
“一宗之主,呵,”易上鸢冷笑了声,“他与妖修斗法引发山洪将整个村子淹没,残害数十条人命,怎么配当一宗之主,午夜梦回我都听到无数的哀求声,可无人会在乎他们的生死。”
易上鸢饮了口酒,哑声道:“我原以为这不过是古圣的片面之词,我去找他对峙,你可知他是如何说的?他说,既已入道前尘往事皆是浮云,莫要被七情六欲影响修行,生与死皆是命中因果,以他们的死换妖魔被诛,护更多人生,此是福泽,寻常人寿命不过数十载,死不过早晚之事,何必在意,若无修士庇护,他们怕是早已死去,如此看来,还是得了恩惠。”
说到后面易上鸢没忍住笑出声来,笑得肩膀抖动,眼角流出泪花,整个人看着有些癫狂,一直笑了好一会儿,她才抬手拭去眼角泪珠,笑道:“你听,可是好笑至极,甚至没有一句歉意,他觉得修士高高在上,将自己当做旁人的庇护,视那些努力活着的普通人为蝼蚁,抬手一挥,便可随意定人生死,与其说他们在庇护那些人,倒不如说是在享受被普通人视作神灵的感觉,何为正?何为道?难道这便是我修行所追寻的道吗?”
“小六……”宋允书有些担忧的开口,“你的道心偏移了。”
“没有,”易上鸢摇了摇头否认,“我的道心从未有此刻这般坚定,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这世道太过不平,众人如刍狗,你我也不过是有些修为的刍狗,皆是被命运裹挟,我不愿就此作罢,都说天下苍生,芸芸众生,所以我要打破天地间亘古不变的规则,我要改变这深入人心的思想,我要这天地再无妖魔修士,我要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世道,天地万物,只有普通人方能成为这世间主宰。”
听完这番话宋允书脸色骤变,像是明白易上鸢到底要做什么,不由提高了声音怒吼,“你疯了吗,你这是在和仙门百家为敌!”
不料易上鸢笑了笑不以为然,“那又如何?仙门百家早已不是几百年前那般辉煌的模样,灵气开始枯竭,他们这才迫不及待想要晏南舟体内的神骨,好摆脱天人五衰的窘境。”
“你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我只是要做一些别人不敢做之事,旁人做不到的事,我易上鸢可以,”她看向宋允书沉声道:“你若是想阻止我尽管插手,那便看着我死无葬身之地吧。”
话音落下,宋允书瞳孔放大,看着人的背影最终一言不发,长叹了口气。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回
夜色散去天色渐亮, 只剩余温的火堆升起寥寥青烟,周遭伴有啁啾的群鸟,叽叽喳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也吵醒了本就睡得不安稳的纪长宁。
她缓缓睁开眼正好看见天边破晓, 一轮红日从地水平线中冉冉升起,天边雾气氤氲,橘红色的光太过耀眼夺目,穿透云层,缓缓笼罩大地。
这光太过刺眼, 倒映在水面, 将整个水面染成了金红色, 湖面波光粼粼, 好似发着金色的光, 在暖阳的照射下,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生机。
连纪长宁也被这份暖意笼罩,她歪过头抬手遮住眼睛,眼中满是被光照射刺激出来的泪花, 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这道光线,移开手欲起身, 才发现身上披了件外袍。
指腹抚过衣衫, 却听身后传来了声音, “你醒了。”
她闻声回头, 却见晏南舟双手拖着一片芭蕉叶站在不远处,见自己看向他, 脸上露出笑意急匆匆小跑过来, 轻笑道:“我在附近转了一圈,只找到些野果, 我试了试,不涩,师姐尝尝。”
看着这人讨好的模样,若是身后有条尾巴估摸着已经摇了起来,纪长宁有些无奈,她知道晏南舟是为自己而寻的野果,正因为心中明白,反而更加不知如何拒绝,只道:“你不必如此。”
这五个字落入晏南舟耳中,令他脸上笑意一僵,随后又恢复了正常,哑着声道:“你就当,我在赎罪吧。”
纪长宁皱了皱眉,终究没在说什么,只是起身将身上外袍丢在一旁,去湖面洗漱。
晏南舟看向被丢在一旁沾上枯枝的外袍,将手中的野果放在石头上,蹲下身捡起外袍拍了拍上面的灰,自顾自低语,“连你也被嫌弃了呀。”
说完,他叹了口气。
等纪长宁洗漱回来,二人各坐一边没有说话,纪长宁垂眸吃着果子,而晏南舟就在她对面看着,好一会儿后,晏南舟才出声询问,“师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将口中的果肉吞咽下去,纪长宁这才看向对面之人,语气平淡道:“去找路菁,我掉下湖里她估计急坏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脱险,我得去找她。”
“我同你一块儿……”
话音未落,纪长宁皱了皱眉头,见状,晏南舟急中生智连忙改口,“孟晚许是也同路师姐在一块儿,她是为了我才离开无量山,我自是不希望她有事。”
一番话说的在理,饶是纪长宁也不好多说什么,二人皆受了伤,纪长宁的幻形丹又早在掉入湖中时失效,贸然回到苍竹海怕是不妥,思索了番索性先寻个落脚的地方,不用待在荒郊野外不说,还能调养身上的伤。
好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地方便有一处村寨,二人假装路过的散修入了村,明明温和有礼,可那些村名却格外怕他们,各个紧张无比脸色煞白,可奇怪的是却又不敢发火,只是躲在屋内。
对视一眼,他们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怪异处,最终还是一个老者闻讯赶来接待了他们,老者自称是下河村的村长,听二人自称云游的散修,便说村子没多少户村民,也未有外来客,自是没休憩客栈,邀请二人去他家歇息。
好在二人不是乐于享乐的性子,能有休憩地方自是心满意足,便连连道谢,跟在老者身后而去。
屋里不大,瞧着并非多富裕,却处处干净无尘,老者沏了茶,客气道:“都是些粗茶,二位仙长莫要嫌弃。”
“怎会,”纪长宁端着茶抿了口,茶虽不是极品,却也是新茶,入口沁人心脾,故而轻声道:“是我二人叨扰村长了。”
“仙长不嫌弃便是荣幸。”
“对了,有一困惑还望村长解答,”这时,一旁的晏南舟出声询问,“刚刚进村时,见村里其他有些害怕我们,其中可是有何缘故?”
话音落下,老村长脸色变得凝重复杂,张着口不知如何解释,只是叹了口气。
纪长宁自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忙轻声道,“我们不过有些疑惑,若是不妥便不必说了。”
“此事也无甚不能说的,”老者幽幽开口,“二位仙长是外来的,许是有所不知,这下河村归属于飞鹤斋管辖地界,但是因附近有一灵泉故而经常有妖魔横行,村中皆是普通村民并无自保能力,这些年多亏了飞鹤斋的修为仙长庇护,才免于落入妖魔口中。”
这话并未有何异常,毕竟寻常人难以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存活,故而寻求仙门庇护变成了普通人苟活得必经之路,所有仙门皆是要护卫所管辖地界里普通人的安全,可这明明是好事,又怎会让他们这般心有余悸,二人百思不得其解。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老者继续道:“像我们这种小地方自是轮不到飞鹤斋直接庇护,而是由门中大族弟子,也就是方家,这几十年间多亏有方家庇护才免我们家破人亡,命丧妖魔之口,大家也对此感恩戴德,可随着时日久了,哪有人愿意做亏本买卖呢,自是需要给些好处送与那些仙长,算是对他们庇护下河村的报酬。
说到这里,老者看了口气,满是风霜的脸衰老了几分,唉声叹气,“一开始只是些山里难寻的灵草,接着是灵泉的泉水山里的灵兽,到后来村中稍有天赋的孩子会被他们带走,充做炉鼎用于修行。”
闻言,纪长宁和晏南舟脸色骤变,双眼满是震惊。
老者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声音哽咽道:“二位仙长莫要同他们计较,刚刚最凶的那人,他家小女儿前些日子才被带走,那丫头才不过十三呀……”
“村长就未想过反抗?”晏南舟沉声问。
“没用,”村长叹了口气,“若是没有方家的庇护,不出几日我们便都是那些妖魔的盘中餐了。”
“那为何不如向飞鹤斋斋主揭露方家的罪行?”纪长宁也提出了疑问。
“这世道普通人要想活着,只能依附修士,方家王家,有何区别呢,”老者的眼睛在烛火下显得混浊不堪,语气带着点怅然若失,“若我们也是修士,自是不会再担惊受怕了。”
说完,他好像突然想到眼前这二人也是修士,忙改了口,笑了笑,“我随口说说,二位仙长莫要放在心上,许是年纪大的,这话越来越多,看见二位仙长不由想到我孙女,若是娇娇还在许是同二位仙长一般大了。”
“你看这说起话来又没完没了,”老者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二位仙长定是乏了,便不打扰了,还是快些休息吧,若有事唤一声便可。”
“多谢。”纪长宁客气有礼目视人出了屋子,盯着人背影若有所思。
“师姐可是觉得他们可怜?”晏南舟似笑非笑开口。
纪长宁闻声转头,被看穿了心思也不恼,只是看着晏南舟。
后者轻声道:“世间如他们这样的人多如鸿毛,普通人依附修士,修士享受被视为神灵的虚荣心,大家各取所需,有何可怜的。”
未曾想,纪长宁听完却摇了摇头,“我并未觉得他们可怜,而是觉得可悲,生活百态,人之诉求,也不过好好活着,可在这世道中,活着却成为最困难的事,修士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呼风唤雨便已然超脱肉体凡胎,尊卑明显,可实际上,他们不过自欺欺人。”
“若说普通人在真正神佛眼中,是刍狗蝼蚁,那修士不过就是多了层光环的刍狗蝼蚁,本质并无不同,所有人不过是命运操控下的傀儡,却还自相残杀,你说可悲不可悲。”
“那师姐可要救他们?”听着这番话,晏南舟自然而然产生这种想法。
却不料纪长宁摇了摇头,“我并非救世主,连自身都难保又如何救他们,也许有一日,这世间的规则会被打破,迎来新的模样,但不是现在。”
听着纪长宁的话,晏南舟心头震动,只是愣愣看着纪长宁,哑声道:“这世道如何,我并不在乎,太平也好,混乱也罢,我只想跟在你身后。”
纪长宁眯了眯眼睛,觉得自从水底醒来后,晏南舟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具体是什么地方他她说不清,就好像一直束缚晏南舟的东西不见了,整个人仿佛想通什么,言行更为随心。
“我不想,”思索间,纪长宁沉声道:“等找到路菁,你和孟晚离开吧。”
“师姐,我已经和孟晚说清楚了,我心悦之人一直是……”
“与我何关?”纪长宁反问,“我不关心你心悦之人是谁,也不在乎你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只是不想再与你有过多牵扯,我心悦你时,见你也会满心欢喜,可我如今不心悦你了,连同你闲谈都觉得无趣,你可明白?”
这句话无疑一把利刃插入晏南舟心口,他嘴唇颤抖,最终一言不发转身推门而出。
纪长宁头也未回,直到听见关门声才皱着眉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回
不知是不是晏南舟想通了, 亦或是在思索什么,翌日二人离开时,他当真并未再提及那些事, 只有在村长说话时回应了几句, 其余时间大多时沉默。
他们虽同情下河村百姓的遭遇,却并未想过要伸出援手,先不说二人如今自身都难保,同当地仙门大族作对,无疑以卵击石自找麻烦, 就说世间万物皆有定律, 他们帮一时帮不了一世, 盲目的善意带来的并未好处, 而是痛苦。
这天地间的运行法则存在数百年, 并非他们二人能够撼动,只能等待时光变迁,历久弥新,在往后的某一刻, 有人颠覆这个法则。
回头看了眼被群山大雾若遮掩的小小村庄,好像变成了无数个人影, 纪长宁心中有一瞬间的震动, 她越来越明白自己在追寻的道, 不是什么与天同寿, 也不是什么羽化成仙,而是以人入道。
人, 才是这世间万物之重。
思及至此, 纪长宁的道心越发坚定了,她同晏南舟出了下河村, 一前一后走着,明明是同行,却隔着距离,如陌路人一般。
萦绕在之间的氛围太过压抑沉闷,连路过的鸟都要离得远远的,生怕被寒气冻住,最终是纪长宁率先忍不住了,停下脚步转身,冷眸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身上的人,冷声道:“抬头。”
听见声音晏南舟身体有自我反应的行动,甚至都不需要大脑的指派,仿佛是长久以来形成的本能反应,听见纪长宁的声音的第一时间,便能做出相对应的行为,并对此毫无疑义。
与此同时,纪长宁也在打量晏南舟,不知道为何,在旁人口中的晏南舟,无论是在万象宗时的温和有礼惊才绝艳,还是成为邪魔妖道后的威名赫赫气势逼人,都是旁人口中艳羡称赞的人物。
可在站在眼前的人,不似外界所说的那般,总是弓着背,垂着头,周身围绕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大多数时候,是自卑敏感的,心中仿佛藏着许多事,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却又一言不发,只是自己胡思乱想。
心思深沉,自卑敏感,总爱藏事,还偏执固执,表里不一……
这人的性子属实算不上讨喜,纪长宁从很久之前就知晓,以至于旁人的夸奖听在纪长宁耳中,时常让她产生,皱着眉思索:他们说的人是晏南舟吗?
她看着这人,语气有些不悦,“你在气什么,就因为我昨天的那番话?”
“我……”晏南舟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说,缓了会儿才又继续道:“我没有,我只是在想其他的事。”
这句话可信度多少纪长宁不想深究,看不出喜怒,转身离开。
晏南舟停顿了会儿,不确定是不是又惹纪长宁不悦了,抿着唇急忙忙追了上去,他自然不可能说自己在想纪长宁,怕惹她生厌,只是随意寻了个借口,“不知道路师姐和孟晚会去哪儿,咱们要去何处寻她们?”
二人并肩走着,听见这话,纪长宁思索了会儿回答,“路菁一向主意多,只要她想跑飞鹤斋的人定不是她的对手,孟晚跟着她不会出事,她逃脱后定是担心我,不可能离开太远,不出意外,路菁应该还在苍竹海。”
“可若是她们还在苍竹海,就不怕飞鹤斋的人发现吗,既然那日他们设下埋伏,并不会轻易放弃,怕是布下天罗地网来搜查路师姐她们。”晏南舟神情凝重,像是对此事感到不安。
“那只能看路菁见机行事的本事了,”纪长宁想了想道:“其实,我也不确定路菁到底在不在苍竹海,只能猜一猜,兴许路菁已经离开,可无论如何都得去看一眼,省得跟个没头苍蝇一样起初乱窜。”
闻言,晏南舟分析了这下眼前局势,沉声而言,“夏侯菏泽想要神骨,定会打捞我们,已经过去几天了,他没有收获定是推测出我们还没死,定是加强了城中戒备,你我这般大摇大摆的进苍竹海,怕是前脚进去,后脚飞鹤斋的人便闻讯而来。”
“听你这话,你已有了良策。”虽是疑问句,可纪长宁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好似笃定晏南舟已经有了法子。
果不其然,晏南舟听见这话笑了笑,继续道:“你落水时便恢复了本来样貌,应是幻形丹的功效失效了,路师姐聪明应是有办法混过去,他们即便认出了路师姐,可不见得会猜到你的身份,再加之你没有灵力,于他们看来不过是个普通人,定然不会猜到真相。”
纪长宁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毕竟任谁也不会联系到一个死人会复活,挑了挑眉,示意晏南舟继续。
后者一直观察着身旁人的反应,见状安心了些,又道:“飞鹤斋加强戒备,那咱们不如反其道而行,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露面。”
“你的意思是……”
晏南舟看向纪长宁,笑得意味深长。
风吹草动,树影婆娑,其他的声音变得格外轻,直至什么也听不清,只余下风声。
天边云层漂浮着,遮住了悬挂在天空的太阳,随后天色便暗了下来,地平线上的红霞染红的天空,整个天地变得耀眼无比,橘黄色的暖光铺洒下来,笼罩着众人。
苍竹海进出的关卡处围守了不少身着飞鹤斋服饰的弟子,各个神情凝重,目光如炬,手中拿着两幅画卷,仔细盘查着进出望来的人群,遇见可疑的人员,便将其带回飞鹤斋盘查,以至于人心惶惶。
三五个人走了过来,最前头是个头戴玉冠的男子,他朝着值守的弟子打招呼,“李师弟,今日如何?”
“嗐,别提了,”手中握着画卷的那名弟子摆了摆手,长长叹了口气,“该找的人没找到,偷鸡摸狗的倒是抓了不少,罗师兄,你说会不会找不到呀,这两人既逃脱了又怎会再回来,这不是自投罗网吗,端木师兄让我们日夜盘查,怕是做无用功。”
换值的罗师兄闻言皱了皱眉,沉声道:“端木师兄自有自己打算,我们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其余的莫要多言。”
“我知晓了。”
“轱辘轱辘……”车轮碾过地面碎石的声音十分明显,一辆不算大的马车从远处驶来,刚进入众人视线范围内时,便被人伸手拦了下来。
“停车,”飞鹤斋的弟子上前一步,厉声道:“近日有贼寇逃窜,凡是入苍竹海需要接受盘查,下车。”
驾车之人是个书生打扮的清秀男子,虽身形修长,却弓着背缩着脖子,显得畏畏缩缩的窝囊,听见这话也只是慢慢悠悠从马车下来,谄媚讨好道:“各位仙长辛苦了。”
“何方人士,来苍竹海做甚?”
“夷洲人士,来苍竹海寻亲。”
盘查的那名弟子神色高傲,微微仰头,朝着马车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语气也充满着一副不耐烦的语气,“车内可还有人?”
“有,我娘子在里头。”清秀男子恭敬有礼道。
“车内不能藏人,让她下车接受盘查。”
“这……”清秀男子面色十分为难,着急道:“我娘子身子不便,可否劳仙长行个方便?”
“身子不便,我怕是做贼心虚,”那名弟子脸色一沉,厉声吩咐,“给我上车搜。”
见状,清秀男子急得满头大汗,忙上前阻拦,着急大喊,“使不得,使不得……”
这处动静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先前说话的那二人闻声走了过来,手中握着画卷的那人率先出身,“怎么了这是?”
听见声音,刚刚还气焰嚣张目中无人的弟子忙转身颔首,恭敬道:“李师兄,这马车中有人,我们正准备盘查,可这人推三阻四并不配合,行为极其可疑。”
“非也,非也,”清秀男子慌的不行,连忙解释,“这马车之中是我娘子,她怀有身孕不大方便,大夫说不能受凉,并非有意冲撞各位仙长,还望见谅。”
戴玉冠的男子闻言上下打量着人,又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画像,画中人同眼前之人并无任何相似,他也感觉不到此人身上的灵力,仿佛再寻常不过,可抱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心里,仍是冷声道:“奉令盘查,可疑人员一律要带回去审问,你若是不配合便由不得你了!”
“就是就是,管里头是谁,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下车!”一旁的值守弟子听见这话嚣张气焰渐盛,横眉冷对,毫不留情。
“这……”清秀男子焦虑着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相公。”这时一道轻柔温和的女声从马车中传来。
这声音很轻,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与此同时,帘子后伸出了一只手,五指白皙纤细,如珍珠般圆润,光从一双手便能看出此人样貌定然不会太差。
果不其然,纤长的五指轻轻拨开帘子,一个样貌生的极好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她的长发盘成妇人发髻,斜插着一只玉簪,眉毛细如柳叶,眉眼温和,鼻梁高挺,一颦一笑皆是万般风情。
最让人被吸引的是那双眼,眼眸中透出淡淡的温柔,似春风也似冬雪,两种感觉诡异的融合在一块儿,饶是见过不少美人仙门众人,也不由得觉得此人生了副好皮囊。
那清秀男子见状急急忙忙跑了过去,着急道:“娘子,你怎的出来了,你怀着孕,大夫都说了你身子不好,莫要受凉,快些进去。”
闻言,四周的人这才注意到女子微微拱起的腹部,意识到眼前这人已嫁为人妇,不由收了心思。
“无妨,”握住伸过来的手,女子护着肚子,被搀扶着小心翼翼下了车,轻声细语道:“既是诸位仙长的公务,我等定会好生配合,待仙长们盘查清楚,你我才好早些离开,不至于耽搁功夫。”
说完,她拍了拍自家相公的手,看向飞鹤斋的众人,微微颔首,柔声道:“有劳诸位仙长了。”
戴玉冠的那名罗师兄眯了眯眼,一边抬手示意身后人搜查马车,一边抿唇打量着眼前女子,装作不经意询问,“听闻二位从夷洲来苍竹海是为寻亲的?”
“正是,”清秀男子点头应答,“我家娘子胞弟同家中人走失了,这些年一直四处寻找,听闻有人在苍竹海见到过,便来瞧瞧。”
那人也不知信了几分,听完并未再说其他,只是一直盯着二人,时不时拿着画像比对一番,倒是一旁的李姓弟子凑到他耳边掩唇低语,“罗师兄,我瞧着这二人并无不妥,同画中之人也无相似之处,更何况端木师兄给的画像是两名男子,这女子横看竖看也无半点男子特征,应该不是他们。”
罗师兄抿唇不语,直到搜查的弟子从马车上下来,颔首行礼,轻声道:“车中并无异常,也无可以藏人的暗格。”
于是,他的怀疑消减了几分,只是多看了那样貌极佳的女子一眼,不动声色用灵力探测了一番,发现眼前二人只是普通人,而非修士,最终沉声吩咐,“放行。”
“多谢仙长!”清秀男子连连道谢。
随后,他转过身搀扶住身旁的女子,低眉浅笑,说出的话满是疼惜,“娘子可是累了,为夫扶你上车,且小心些,莫要碰到我们的孩儿。”
说话间,二人双手紧握,男子目光温柔,语气极轻,仿佛眼前是什么极其珍贵的易碎珍宝那般,搀扶着女子的细腰,一举一动都万般小心,令人站在一旁都能感觉到眼眸中的万千柔情。
殊不知当腰被人揽住时那女子身子一僵,只能稳住心神展颜一笑,柔声细语道:“有劳夫君。”
可望向人的眼眸中却满是怒意,带着警告之意。
清秀男子并未在意,渐渐收了力,将人彻底揽入怀中,落在其他人眼中只觉得二人伉俪情深羡煞旁人。
而未被人瞧见的地方,男子的手腕已经被捏的发红,却还是扶着人上车。
“等等。”
一道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