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八十一回
二人离得有些近, 相贴的手臂和腹部能感受到对方发热的身体,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的温度,有些烫。
纪长宁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应是不大好看, 惊慌失措, 双目瞪大,像突然被踩中尾巴的猫,竖起来浑身的汗毛,戒备和紧张的盯着这突破安全距离,不按常理出牌的外来者。
晏南舟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眼神平静, 眼珠弧度很小的移动着, 像是从额头扫视到她的鼻尖, 最终停在了唇角处, 再也没有动了。
那双眼未有丝毫改变,同纪长宁记忆中的晏南舟一样,似毫无波澜的湖面,幽暗深邃, 令人难以看透。
曾几何时,她极为喜欢晏南舟的眼睛, 因为那双眼时时刻刻都在追寻着自己, 仿佛流浪的小狗害怕再次被遗弃, 故而, 用一种可怜委屈自卑的目光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可这一刻,在这双眼的注视下, 纪长宁并未生出任何的念头, 只有慌张和不安,脑海一片空白, 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一个想法:晏南舟认出自己了。
从封魔渊捡回来一条命后,纪长宁想明白了很多,反正修为全无,与其回万象宗接受旁人同情的目光和惋惜的表情,还不如好生同过去告别,为自己而活。
她为万象宗做的已经够多了,养育之恩,教导之情,也随之叶东川的逝世和自己死过一次而结束,她想在有限的时间中,去领略这世间不一样的风光,去找一找自己的过往,还有找寻记忆中那个总是唤自己宁宁的奇怪女人,究竟是谁。
因此,纪长宁不想再困于责任和同晏南舟的情情爱爱之中,不想因为那些日夜相伴的悸动,而丢失自我意识,成为哀怨嫉妒的模样,那并不可恨,而是可悲。
人会滋生情爱,但情爱并非人之唯一,也许会有人耽于情爱,将这份爱意看之比生死,至亲,前途还重,那也并非愚昧,受人嘲讽,有人想做笼中娇雀,有人向往九天翱翔,只是追寻和思想不同。
正因为明白这些,纪长宁才不愿同晏南舟相见,她本以下定决心同过去做个了断,许是多年以后二人再次相逢,还能心平气和坐下喝杯凉茶,追忆似水年华。
可未想到在晏南舟苏醒的第一天便是这般场景,心中顿时变得复杂万分。
二人均为出声,晏南舟察觉到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四肢有些僵硬,这屋里漆黑无光,他瞧不见这人面容,只能隐约感知到是个女子,心中太多疑问,张了张嘴哑声开口,“你……”
“砰——”
随着巨响响起,瓷片落了一地,晏南舟眼前一黑,身体没了支撑直接倒下,脑袋不偏不倚的靠在见了纪长宁肩窝处,将人压了个严严实实。
他倒下后纪长宁这才瞧见站在晏南舟身后的袁茵茵,举着个被砸碎只剩下手柄的茶壶,满脸怒火,怒气冲冲道:“我就说这人看着不像好人,师兄还得救他,浪费了这么多药草,也不知道后面拿不拿得出诊金,而且我一进门就看见这登徒浪子欲轻薄于你,还好我反应快把他砸晕了,趁现在,咱们快点把他丢出去吧。”
虽然不想同这人有何瓜葛,但也实在不忍晏南舟背上个登徒浪子的罪名,纪长宁叹了口气,“他并未轻薄于我,是个误会。”
“啊!”袁茵茵张大了嘴巴,“那我刚刚把他打晕了,这可怎么办啊?完了完了,师兄回来瞧见,又该骂我了,我又不是故意的,我……”
“袁姑娘,”纪长宁出声打断了袁茵茵的碎碎念,无奈道:“可否劳烦将这人扶起来?”
“哦。”袁茵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丢下手里的茶壶把手,用尽浑身的力气才将晏南舟翻了个面,将纪长宁解救出来,气喘吁吁问:“现在怎么办啊?”
纪长宁将被扯乱的衣衫整理妥当,闻言瞥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晏南舟,心情复杂,只是长长叹了口气,“等他醒来再说吧。”
晏南舟是在翌日晌午醒来的,他眼睑轻颤,眉头紧皱,鼻腔发出声响,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袁茵茵生怕被她师兄发现自己把人砸晕了,一早便来这儿守着,正抓了把玉米喂麻雀,听见动静便同床上的人对上了视线,欣喜若狂道:“你醒了啊!你等着,我去喊我师兄!”
说罢,急急匆匆跑到门边,双手放在嘴边成喇叭状,大声呼喊,“师兄,人醒了!”
少女的声音像清晨的百灵鸟,叽叽喳喳却不惹人讨厌,晏南舟闻声转头,周遭光线太暗了,晏南舟眨了眨眼,眼前漆黑一片,仅能够从这欢快的女声中知晓对方是个少女,张了张口,却发现发不出一点声音,吞咽了口唾沫,像小刀割嗓子那般刺痛,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问,“你是谁?”
“你得命都是我们救的,你说我是谁?”袁茵茵叉着腰一脸傲气。
在万妖林发生的一切,还有过往的梦境,种种回忆充斥着晏南舟的脑海,他思索了会儿才从这些断断续续的记忆里,拼凑出一条命完整的时间线,这会儿听见少女的话语,大概明白过来,忙撑起身诚心道歉,“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定会偿还恩情。”
“你知道就好,”袁茵茵抱着手高高抬起下巴,“诊金记得付啊,别一个个的就知道当我们阅微草堂是善堂。”
“这是当然,”晏南舟伤势未愈,说几句话以耗尽心神,却还是强撑着同人周旋,轻声而言,“这屋里有些黑,可否轻姑娘点灯,也好让我记住恩人长相,免得报恩寻错了人。”
话音落下,袁茵茵一脸茫然,扭头看了眼屋外烈日当空的晴日,又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床上,容貌俊朗的男子,那双眼生的极好,可仔细去瞧,才发现那双眼呆滞无光。
带着笑意的浅色的眼瞳在袁茵茵眼中逐渐放大,呆滞无声的双眸中印出了人影,被挡住了光线,所以瞳色变得有些暗,直到那道笼罩着他的人影退后些许,那眼中的阴影也随之消散,印出了明亮的光,
赵是安收回手用帕子擦了擦十指,看着晏南舟思索了会儿,才不急不慢的开口,“你这眼睛应是受到外力压迫瘀血扩散,从而导致的短暂失明,何时痊愈我也不清楚,许是两日,许是两年,许是可能好不了了,不过修士体质同寻常人不同,我就是个乡野大夫,也未替修士瞧过病,你且听听罢了。”
说完,赵是安摸着下巴打量晏南舟,好奇多问了句,“说起来,修士皆如你这般吗?”
“何意?”
“我那日替你号脉,明明脉搏微弱浑身发凉,仅有一口气撑着,瞧着应是撑不过一日,可这小半月过去了,不仅没断气,内伤还恢复的差不多,仅余点外伤,我从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情况,实乃奇哉怪哉。”
听人这么说晏南舟明白应是神骨的原因,他虽不喜体内这给晏家带来祸端的神骨,却也不得不承认,因神骨的原因,一次次化险为夷。
神骨能助修行,调生息,自是不担心双眸是否会恢复,不是时间问题罢了,与此相比,晏南舟更为关心的是身处何方,他们是何人?
思及至此,他刻意引出话题,轻声而言,“大夫怎知我是修士?”
“仙长许是忘了,你我有一面之缘。”
“我怎不知?”
赵是安轻声道:“那些暴雨,我见仙长一人独行,便在雨中赠了仙长一把伞。”
这下莫说晏南舟了,连坐在一旁饮茶的纪长宁都有些愣住,从不知这二人还有这么一场际遇。
“还有那日你们仙门弟子围剿那个仙门叛徒,叫晏什么的,我受不二山庄所托,也有在场,”赵是安说完,又简单将那日发生的种种复述了遍,“谁知后来万妖倾巢而出,蛟龙现身,局面太过混乱,我在路边遇到你时,你已昏迷不醒气息奄奄,医者,仁术也,博爱之心也,见死不救是万万不可,便将你带了回来,此处是我的医馆,阅微草堂,我姓赵名是安,这是我师妹,袁茵茵。”
“这哪是医馆啊,分明是个善堂,整天往外捡人回来,捡了一个又来一个,再来几个咱们都没地儿住了。”袁茵茵低着头小声在一旁嘀咕。
“茵茵!”赵是安转头低声训斥,语气带着不悦,后者抬眸瞥了他一眼气鼓鼓的背过身去。
晏南舟的眼睛看不见,听觉也随之变得敏感起来,听见这话并未觉得被冒犯,依旧维持着温和有礼的假象。
他惯会审时度势,根据特定的环境来展现出特定的性格,就比如现在,掩唇咳嗽两声,露出点虚弱疲惫的模样,将自己放在弱势的一方,三言两语便能叫袁茵茵生出愧疚感,“这些日子麻烦二位了,待我身子养好些便会自行离开,诊金和恩情皆不会忘记。”
听人这么一说,袁茵茵又有些不自在,喃喃道:“他自己说的,同我无关。”
“茵茵。”赵是安的对自己这个师妹是真的无可奈何了,“我师妹并无恶意,仙长莫要介意。”
“二位救我一命,又赠伞在先,在下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介意,”晏南舟忍着伤口的疼痛,微微直起身来,客气道:“赵大夫也莫要称呼我仙长了,我姓……”
晏南舟停顿思索:赵是安既然跟随段霄他们去了万妖林,先不论原因,他应是知晓自己的存在,若是说了真名,恐会多生事端,不如多一事少一事。
弯弯绕绕想了一通,随即改了口,“我姓周,单名一个宴,赵大夫唤我名字便可。”
“噗——咳咳——”那便话音刚落,这边纪长宁一口凉茶喷了出来,狼狈的连声咳嗽。
这处动静有些大,纷纷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连晏南舟也闻声看过去,无神的双眸就这么毫无遮掩的对上纪长宁的视线。
明知这人看不见,可纪长宁还是有一种慌张不安,好似被晏南舟注视着,她的伪装都在那道目光下,变成可笑的掩耳盗铃。
晏南舟盯着声源,长久的习惯还是让他在听见声音的第一时间看过去,即便现在什么也瞧不见,他一直以为这屋里除了自己只有赵是安他们二人,听见这声音,才察觉到第三人的存在,咳嗽的嗓音有些细,应当是为女子,可赵是安并未出言介绍,他也不便多问。
也是赵大夫的师妹吗?亦或是赵大夫的妻子?
他在心中这般想着。
寄人篱下应当知情识趣,于是晏南舟朝着那女子所在的方向轻笑颔首。
纪长宁被这笑笑得浑身别扭,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难不成也笑回去?晏南舟也看不见啊。
她皱了皱眉,索性当做没看见,扭过头盯着窗外。
赵是安本想着这二人都是修士,许是还互相认识,可这会儿观纪长宁的态度,又不像那么一回事,只好出言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纪姑娘,目前也暂居阅微草堂。”
他知晓纪长宁不愿提及过去,并未将纪长宁也是修士的事说出来,只简单一句朋友概括。
纪这个姓并不少见,可因为纪长宁的缘故,晏南舟听见仍旧心跳漏了一拍,随后恢复正常,温和有礼同人打招呼,“纪姑娘。”
担心这人认出自己的声音,纪长宁并未多言,只是不冷不热的应了声,“嗯。”
这声音一出,晏南舟不由抿唇皱眉。
屋里陷入安静,赵是安只好起身告辞,“你伤未好还需多加休息,若有事唤一声便可,便不打扰你休息了。”
“有劳赵大夫。”
见赵是安和袁茵茵转身,纪长宁也跟着起身离开,行至门外时,她下意识回头,对望过来的晏南舟对上视线,在心中暗自道:
该走了。
第082章 第八十二回
“什么, 你要走?嘶——”赵是安听到这个消息,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茶杯,热茶顺着桌面流到他的手背上, 灼热的烫感疼得他弹跳起来, 发出痛呼声,整个人看起来好生狼狈。
纪长宁未想到赵是安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随后又见他被烫伤,忙起身查看,“烫的可严重?可有药膏, 要不然我去唤袁姑娘来瞧瞧。”
“无妨, ”赵是安甩了甩手, 被烫到的手背灼热还伴随着刺痛, 可当着纪长宁的面儿, 他总不能没有男子气概的哀嚎吧,只能强忍着,继续同纪长宁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纪宁姑娘为何要走啊?可是在阅微草堂待的不自在?亦或是茵茵那丫头又说了什么话惹你不开心了,她被我和师父宠坏了, 你莫要……”
话还未说完便被纪长宁抢过话头, “先生多虑了, 此事我思量许久, 并非因为袁姑娘。”
“不是因为茵茵,那便是因为我?”
纪长宁抬眸看着对面俊秀儒雅的男子, 二人视线相交, 屋檐下的风铃被风吹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知为何都总有些古怪的感觉,一点若有即无的暧昧,可赵是安克己守礼,从未逾越,自己也并非貌若天仙,这般想未免显得自作多情了。
她刻意忽视那道有些炽热的目光,轻声回答,“这些日子叨扰先生许久,实在过意不去,如今,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也是时候离开。”
“你要回万象宗吗?”
纪长宁摇了摇头,“我如今都无法御剑,回去做甚,再者说,我自幼便只有除妖和修行,从未有空去做自己想做之事,现在孑然一身,便想去四处走走,走到何处便算何处。”
说完担心赵是安以为自己不想报恩,又连忙补了句,“先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是需要我做的,定当万死不辞,偿还恩情。”
“我救你,并不是需要你万死不辞的,”赵是安叹了口气,他确实对纪宁有男女之意,可并不想将这份情感施加于她,不愿她离开除了这一点外,更多是担忧,“你伤虽好了,可灵力全无,又不回万象宗,如何在这妖魔横行的世道中自保?”
“这世间除了修士,更多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他们皆能活着,我如何不能?”
这下轮到赵是安不知如何接话了,思索了会儿才开口,“你既已有打算,我又怎好阻拦,只是有个不情之请。”
“先生请说。”
“可否过了阳月再行离开?”赵是安说完又解释道:“每年阳月时节,阅微草堂需要在镇中摆摊义诊,每日一个时辰,这是师门定下的规矩,积善行德,回馈父老乡亲,以往只有我和茵茵,实在忙不过来,可否劳烦纪宁姑娘多留几日。”
闻言,纪长宁垂眸思索着,她想离开其实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因为晏南舟,虽然赵是安说晏南舟的眼睛看不见,可也说了说不准何时会恢复,她不想去赌这点可能,因为也许便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既然说好同过去划清界限,那牵扯不清将自己置身于过往那样,捡回来一条命又有何意义,依然逃不脱宿命纠缠。
故而纪长宁并未应答,而是保持着长久的沉默。
从纪长宁的无言中,赵是安明白了她的犹豫,随即笑笑,极为识趣替人找了台阶,歉意一笑,“此事却是我想的过于简单,还是罢了,罢了。”
“若是赵先生不嫌弃,我也可尽绵薄之力。”纪长宁最终还是顺应本心将此事应了下来。
赵是安没忍住扬起了唇角,“怎会嫌弃,多谢纪宁姑娘。”
“对了,”赵是安突然想到什么,本欲起身离开,又坐了回去,“那位周仙长,你可认识?”
“不认识。”纪长宁眼睑一颤,毫无犹豫否认。
“我见他虎口有茧应是常年使剑,还以为也是万象宗的弟子,”赵是安不疑有他继续道:“那待我问了他后,再通知他的师门吧。”
“通知他的师门?”
“总不能一直让人留在这儿吧,再者说,他体质同普通人不同,应交由他的师门更好些,我医术有限,还是莫要耽误他的好。”
你若通知了万象宗,那就不是救他,而是害他了。
纪长宁在心中这般想,试探着询问,“他的眼睛可能恢复?”
“难说,”谈及病情,赵是安神色变得格外严肃,“他的眼睛是受外力压迫,伤到了根本才导致的失明,时间越久痊愈几率越小,我无能为力。只能看看他师门可有办法。”
听人这么说,纪长宁舒了口气,往后如何不清楚,至少眼前晏南舟看不见自己,只要有心避开,那便能安然无事度过这半月。
纪长宁想的极好,殊不知袁茵茵已然在晏南舟面前将她卖了个彻底。
袁茵茵从未离开过木夕镇,身旁也多是普通人,故而对话本中那些飞天遁地的修士极为好奇,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纪长宁是个修士,可无奈纪长宁是个话少的,她又气恼赵是安对纪长宁的在意,私下没什么好脸色,难得又来了个修士,自是围着人问东问西。
什么修士是不是不会老不会死?是不是真的点石成金?能不能踏破虚空?可有引起天下大乱的第一美人?亦或是一些可有见过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的奇怪问题。
晏南舟在人前是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无论袁茵茵问了什么离谱的问题,他都不会嘲笑,而是极其有耐心的回答,唇角带着点笑意,只是双眼无神,任谁瞧见都会叹一句可惜。
他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到纪宁的身上,轻声开口,“修士只是比普通人多谢傍身的术法灵气罢了,并无话本所说那般无所不能,至于那种会在夜里发光的花,倒是真实存在,就生于天衡山上,等有机会,我带袁姑娘去瞧瞧便是。”
“当真?”袁茵茵兴奋不已,随后想到赵是安对自己的念叨,小脸又蔫了下去,委屈巴巴道:“还是不了,我师兄不让我离开木夕镇。”
“袁姑娘从未离开过?”这句话正中晏南舟下怀,他不急不慢将诱饵抛出去,“那赵先生同纪姑娘也未离开过吗?”
“你说纪宁?”袁茵茵并未多想,只是解释了句,“她不是木夕镇的人,是三个月前我师兄从救回来的,她一个人也挺可怜的,反正无处可去便暂时留了下来。”
虽表面瞧着是不喜纪宁的模样,可话语间却还是出于同情。
“纪宁?”晏南舟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眉头一皱,神情带了点困惑。
见人若有所思的神情,袁茵茵眼睛滴溜溜的转,装作随口一问,“怎么你认识?”
袁茵茵是故意这般问的,目的想试试这人可否同纪宁认识,赵是安捡到纪长宁时,那人浑身是伤,醒后也未提及过过去,甚至都没想过回宗门,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对此,袁茵茵大胆猜测一番,觉得纪宁身上的伤许是同她宗门有关,说不准是仙门斗法受了伤?或是降妖除魔被偷袭?亦或是被她同门所伤,故而才避而不谈。
越想越觉得十分的可能的袁茵茵,更加坚定自己的这个猜测,连带着对纪宁的态度也较之一开始好了不少。
灵力尽毁,同门背叛,无处可去,形单影只,怪不得这人性子这般冷,遭此重击,没有萎靡不振已是不易。
这二人都是修士,纪宁却不像是认识此人的模样,即便如此,她并未将纪宁的身份暴露,毕竟纪宁不认识不代表此人不认识啊,万一他就是害纪宁受伤的罪魁祸首呢?
袁茵茵并不喜欢纪宁,可同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相比,那还是相处三月的纪宁稳妥些,好歹是个自己人,问完那句话后,便目光如炬的盯着面前温和带笑的男子,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表情。
晏南舟察觉到袁茵茵打量的目光,脑中思绪转了一圈,轻笑回答,“我极少下山,应是不认识。”
“我都忘了问你,你是何门何派啊?”
闻言,晏南舟暗自沉思:
万象宗是断然不能说的,后续定会引起太多问题,为避免多生事端,自是需得说一个名声不够大,离此处又有些距离的门派,更何况那姓赵的大夫有几分能耐,八成是瞧出自己剑修的身份,自己若是胡编乱造一个,岂不是摆明再告诉别人,这周宴身份是假。
思索一番,晏南舟心中已有决断,轻声而言,“天枢山,灵剑派。”
“灵剑派?”袁茵茵皱着眉回想,一剑茫然,“没怎么听过啊。”
“小门小派,袁姑娘自是没听过。”晏南舟松了口气,语气又恢复了笑意,又胡编了些故事,将小姑娘唬得一愣一愣的,并未对他的身份提出什么质疑。
二人聊了许多,袁茵茵瞧着聪明,实则不是晏南舟的对手,三言两语间透漏了不少消息出来,直到被赵是安唤去帮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人一走,晏南舟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面色阴沉,目光凝重,想到自己如今境界,双目失明,浑身是伤,还需得寄人篱下,讨好旁人,心中恨意越发浓厚,咬着牙低声自语,语气满是杀意,“古圣!”
屋外涌进来一阵风,将这话语吹散。
太阳西落,弯月缓缓爬上高空,万里无星,只余下几片薄薄似轻烟汇聚而成的云层,缓慢的移动着,遮挡了那轮弯月,周遭变得更暗了些,那些烛火也就更显明亮。
无量山的夜晚较之白日安静不少,万象宗的弟子分散在四处巡逻,身着执法堂服饰的弟子也在各个入口值守,偶尔能听见狗吠鸟鸣声。
而整个万象宗中又要属青霄峰更为安静,孟晚因晏南舟去思过崖思过,古圣一人居住,大多数时候都呆在房中。
他盘腿坐在床上调息,闭着眼,呼吸平稳,神情平静,周身灵气围绕,却能从那些灵气中窥见一丝黑气,不多,却极为显眼,在周身漂浮着。
突然间,古圣的面容发生了变化,深褐色的老人斑爬上了他的眼周,平整的手背也像裂开了皮的枯枝,灰白色的头发眨眼便尽数便白,身上的皮肤也满是土地上的干裂细沟,整个人充满着死气,没有一点生机。
随后,黑丝被灵气压强行压了下去,古圣身上的老态又缓缓恢复正常,他收了灵气睁开眼,混浊的中印出桌上摇曳的烛火。
他皱眉不悦,想起那日在万妖林,晏南舟虽被他重伤,但拼尽全力的一击仍旧让自己受了伤,不得不连夜赶会万象宗疗伤,可小半月过去了,伤势并无好转,明白应是体内天人五衰运转越发压制不住。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
古圣下了床沉声朝着屋外的人道:“进来。”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陈康走了进来,颔首行礼,“师父。”
“可有晏南舟的消息了?”
“还未……咚——”
话音未落,陈康被灵压重击,双膝重重跪在地上,他神情慌乱,忙着急求饶,“师妹他们进去的那条路已经被那蛟龙毁了,如今万妖林四周都是毒障,其他人无法靠近,我已派人搜寻过,仍旧没瞧见那逆徒的身影,想必是死在里面了。”
“他体内神骨能防百毒,怎会害怕万妖林的毒障,可他中了的剑气,能去哪儿呢?”古圣想不到,抬手一挥,控制这陈康的灵压顿时没了,后者慌忙起身垂眸站在一旁。
“陈康,”古圣放轻了语气,“为师体内的天人五衰已到晚期,如今只有晏南舟体内的神骨能助为师飞升,除此之外,那逆徒杀了东川,你若将他抓回来,令众人信服,那样为师才好将宗主之位传给你,你可明白。”
“徒儿明白。”
“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抓到晏南舟!”
“是。”
窗边一个纸人转身飞进了夜色之中。
第083章 第八十三回
因纪长宁的有心避开, 自晏南舟苏醒后又过了五六日,两人一次也未碰见过。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同赵是安待在一块儿,切药, 配药, 收拾药渣,亦或是一同出门义诊,没有一刻停歇。
勤快到袁茵茵背地里暗暗咒骂,咬破了手绢,觉得这是纪长宁意欲取代自己的表现, 殊不知纪长宁想着, 都要走了, 至少得做些什么, 好答谢赵是安这些日子的照顾。
而晏南舟则待在房中, 他伤势过重,虽体质特殊情况,也需好生调养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能下床,许是知晓自己寄人篱下, 便将身上仅剩的灵石当做了诊金。
他是个极听话的病人,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让喝什么药便喝什么药, 从未像大多数病人那般有脾气, 就安安静静待在房里, 不给人惹一点麻烦。
就连赵是安都不止一次说过:要是所有病人都想周仙长这般配合便好了,那大夫得轻松不少。
只有纪长宁知道这人一向如此, 刚到无量山时, 他便是小心翼翼卑躬屈膝的,连笑都是带着讨好, 仿佛只要他听话乖些,就能不被丢弃有个可以避雨的地方。
以前,纪长宁想不明白为什么十多岁的少年会心思这般重,敏感,自卑,懦弱,胆怯,半点没有少年人的朝气。
后面,在晏南舟同孟晚的道侣大典上,被朱厌揭开了那道少年小心翼翼遮掩的伤疤,她才明白,这样的性格是源于什么,源于他少时便家破人亡的凄惨;源于他无家可归与狗夺食的悲哀;源于上天给予晏家得神骨。
她无从得知晏南舟在没遇见自己之前还经历过什么,但那定是一段阴暗无光的过往,以至于他从未提及过。
对此,纪长宁感到悲哀和无奈,可这份同情并非源于女子对男子的同情,而是源于这个修士和妖魔位于力量顶端,普通人皆是蝼蚁的世间。
天道掌控众生,大多数人都是身不由己,无法主宰自我命运,所有人不过都是欲望的容器,只是被一身皮肉掩盖住了,而晏家和那块神骨能便是打开这些欲望的钥匙。
飞升上界的诱惑太大了,纪长宁见过不少因争夺天材地宝而师兄弟阋墙,自相残杀的修士,亦或是走火入魔,背弃宗门的天之骄子,皆是因为心中欲望。
也正是如此,才造就了晏家悲剧的开端。
如今,晏南舟怀璧有罪,她不知晓往后会如何,只是不想再去掺和其中,毕竟人各有命,她连自己都护不了,又怎去妄想拯救他人,于是连着几日未靠近晏南舟养病的屋子,明明就这么大的地方,可有心躲避,依旧一面也见不到。
晏南舟给了诊金,是以病人的名义在阅微草堂修养,袁茵茵平日只是送送药,看病照顾的活还是落在赵是安头上,好在他这个大夫十足称职,对待病人都一视同仁,并未有何怨言。
他替晏南舟号脉,眉头紧皱,表情十分凝重,像是遇见什么难题般困惑,情不自禁发出了讶异声。
虽说看不见,但晏南舟能从面前这人的语气和动作,隐约感知他的情绪,轻声询问,“怎么了?可是有何问题?莫不是伤势又加重了?”
赵是安收回手,这才道:“并未,周仙长放心,伤势恢复的很好。”
“那赵大夫为何是这种语气?”
“只是前日我替仙长号脉,脉搏还有些不稳,今日再看,却平稳不少,即便是修士也未免恢复的快了些,冒昧问一句,仙长体质可是略有特殊?”
晏南舟心下一沉,神情带了点戒备,在心中思索了会儿,不动声色回答,“那万妖林中有一红色的果子,我瞧着可口,没忍住吃了一个,随后便感觉到体内一股热流涌动,浑身充满了力气,当时并未多想,现在听赵大夫这么说,莫不是因为那果子的缘故?”
听人这么说,赵是安觉得极有可能,毕竟那万妖林中满是珍稀药草,奇珍异兽,有些什么强身健体的灵果再正常不过,因此并未对晏南舟这句话感到疑惑,摸着下巴点头认可,“兴许就是那果子起了作用,不过周仙长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就是不知是什么果子,这般厉害。”
从赵是安的语气中听出他对这随口一说的果子极为感兴趣,晏南舟甚是担心他下一句就会追问这果子在哪儿,有什么特征,味道如何?
为避免这种事发生,他抢在赵是安开口前,先寻了个话题跳过此事,“对了,先前听赵大夫叹气,可是发生何事了?”
“啊?”赵是安极其震惊,“我叹气了?我怎不知!”
“赵大夫自个儿都未注意,此事看来,定是极其严重了。”
赵是安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窘迫,他刚刚在想纪宁,自是没注意到自己是否有叹气,可旁人也没骗自己的必要,那自是有了。
这几日赵是安确实心绪不宁,乱七八糟想了一通,他自幼在阅微草堂长大,除了师父师妹,只有医书药草,虽然近两年年岁上涨,也有许多人都替他说媒,可他却都未有成家的打算,只想守着阅微草堂和师妹平淡度日,直到遇见纪宁。
纪宁同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清醒坚韧,淡漠如水,不似烈酒灼心,不似茶水悠长,就是闲暇午后的一杯水,流入喉腔毫无回味,却能解渴,过于平淡却别有滋味,令人不自觉被吸引。
起初,只是又因为好奇,好奇这女子是谁?从何而来?将去何方?
接着是佩服,怎会有人多年修炼毁于一旦,变成废人却也未曾颓废,仍旧努力向生,不会感叹世事不公,造化弄人。
到现在的不忍,不忍她一人在这世道独行,想做那与她并肩之人,不求同行,但求陪伴。
种种念头缠绕在一块儿,跟麻绳似的毫无头绪,若是有一人能替他分析一二,也不见得这般苦恼。
可这些想法自是不能同袁茵茵说,袁茵茵本就因为多年相依为命,将亲情认为爱情,对自己占有欲极强,故而不掩对纪宁的讨厌,若是知晓此事,怕是要闹翻了天。
赵是安不想纪宁为难,便只能一个人伤神,这会儿听周宴这般问,忍不住想倾述,又觉得不妥,便一直未出声,犹豫了会儿还是开了口,只是用词较为委婉,“你说,如何让女子心悦于自己啊?”
说完,又连忙补充一句,“我替旁人问得。”
“赵大夫有心仪的女子了。”晏南舟并未接受他的解释,而是语气肯定的接过话头,做起了猜测,“袁姑娘?”
“怎么可能,茵茵是我师妹,我看着她长大,把她当妹妹一样。”赵是安并未注意自己已经被看穿,只是下意识解释。
晏南舟心中了然,点了点头又道:“那便是纪姑娘了。”
“啊,不是,不是,”赵是安红着脸摆手,整个人变得慌乱不已,语无伦次,“不是纪宁姑娘,是纪宁姑娘,不是,不是我,我哪有喜欢,欸,不对,啧。”
说到后面赵是安越发混乱,索性闭上嘴不说话了。
见状晏南舟大概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无疑是为情所困罢了,太过于正常,他浅浅一笑,以一种平和的语气同人交谈,“人皆有七情六欲,有心悦之人并无什么问题,赵大夫若是信得过我,与其暗自伤神,不如说出来,兴许还能帮衬一二。”
“情爱之事怕是帮不了,周仙长又未有心悦之人……”
“有。”
“啊?”
“有心悦之人。”
话音落下晏南舟的脑海中浮现出纪长宁的身影,随后,熟悉的刺痛传来,他眉头一皱,知晓这股力量又将影响自己,随后屏息凝神,在识海中抵抗这股诡异的力量,双手无意识攥紧了床褥,表面瞧不出异常,可识海中却已经历一道道重创。
他强忍着脑海中刺骨的疼,苍白着脸扬唇朝着笑了笑,哑着声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比刚刚更为坚定,“我有心悦之人。”
许是面前之人咬牙切齿的模样实在不像是在谈及心悦之人,赵是安突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愣愣应了声,“真巧,我也有。”
识海中的力量渐渐消散,晏南舟获得了短暂的胜利,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松开青筋暴起的右手,缓了小一会儿,才沉声继续刚刚的话题,“是纪姑娘吗?”
“……”赵是安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点头承认,“是。”
这些日子相处,二人相谈甚欢,赵是安已然将晏南舟当成了朋友,又加之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三言两语将对纪宁的心思说了个一清二楚,说完他又叹了口气,“我心悦她,可是不知她是否也心悦于我。”
“那纪姑娘可知晓你心悦她?”
“我……这……不太……可是……”赵是安又脸一红,神情肉眼可见的慌乱,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晏南舟摇了摇头,一副过来人看着深陷情爱无法自拔的人的无奈模样,“你都未曾同她说过,他怎知你心悦她?她若不知那便不会往那方面想,长此以往,便是僵局,”
赵是安摸着下巴点头,十分认同这个说话,可还是有些丧气,“可若是我说了,她并无那方面意思,岂不是让人为难?到时见面岂不尴尬?”
“那不如这样,试探一番,”晏南舟压低了声音,凑在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样好吗?”赵是安听完坐了回去,神情更为犹豫,“若是被纪宁姑娘知晓,她定会恼我。”
“那我便爱莫能助了。”
眼前这人,莫名有种令人不自觉信服的魅力,赵是安沉思了会儿,还是咬着牙应下,“我且试一试。”
晏南舟笑了笑,颇有些明白为何总有人喜做红娘,这成人之美却是美事一桩,颔首祝贺,“那便祝赵大夫心想事成。”
赵是安摸了摸鼻子,起身告辞。
此事并未让晏南舟放在心上,只当做闲暇之余的消遣,直到翌日纪长宁来送药时才又再次想起来。
平日里都是袁茵茵来送药,人未至,声先到,以至于有人推门进来时,晏南舟第一时间便闻声望去,从那平缓的脚步声中猜出来人并非袁茵茵,试探着出声,“纪姑娘?”
纪长宁抬眸瞥了眼依靠在床头的晏南舟,这人未束发,一头墨发就这么散在身后,苍白的脸色并未影响他的俊美,反而增添了几分无辜,那双眼虽然没有光泽,可恰恰因为如此,望过来时格外深情,满眼真诚。
“嗯。”纪长宁移开视线,刻意压低着声音回。
晏南舟整个人显得无害极了,扬唇浅笑的模样足以搅动不少少女心,“今日怎是你来送药,袁姑娘呢?”
“有事,”纪长宁将药递了过去,冷声吩咐,“喝药。”
接过碗时,晏南舟不小心碰到纪长宁的指尖,有些凉,还未等他反应,那人动作极快的将手抽了回去,有些避之不及。
寻常女子多注重名节,故而晏南舟并未多想,只是双手捧着药碗微微抬头,轻声询问,“纪姑娘的声音怎么了?”
“病了。”
听出这人不冷不热的语气,晏南舟也不再多问,仰头将药喝完,又再次递了回去,客气道:“有劳。”
纪长宁公事公办,接过碗连一刻都不愿多待,可刚转身,手腕却被人拉住,她侧眸皱眉,脸色有些不佳。
晏南舟也未想到自己为何会将人拉住,身体的下意识反应,感受到落在脸上不悦的目光,脑袋一抽问了个突兀的问题,“纪姑娘可有心悦之人?”
这人受伤摔到脑子,傻了吧。
闻言,纪长宁在心中想着,随后冷声回答,“有。”
“那他……”
“死了。”
“啊?”
“松手。”
“哦。”
等人离开,晏南舟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心中暗道:
年纪轻轻便守寡,赵大夫当真是情路坎坷啊。
第084章 第八十四回
已近秋日, 寻常地方的树叶渐渐泛黄,木夕镇不少地方的植被已然开始枯黄,就连阅微草堂里种的那些药草都开始掉落, 院中那颗樟树落了一地叶子, 袁茵茵每日都得骂骂咧咧清扫。
可相隔不远的空蝉谷却未受任何影响,作为仙门中八美景之一,这里受阵法影响,外加灵气滋润依旧是树荫茂盛,雾气氤氲, 光影交错, 繁花似锦的模样, 谷中随处可见奇花异草, 任谁走进都会讶异于这绝美景色。
花香鸟语, 树影婆娑,连吹来的清风都和煦舒适,魏娇娇端着碗九玉菡叶羹穿过来开得正盛的桃花林,脸色难看至极, 凑近了些才听见她在低声咒骂,“喝, 喝, 喝, 喝不死你, 再惹你姑奶奶我,往里吐两口唾沫, 恶心不死你。”
一想到林见殊使唤她的嘴脸, 魏娇娇就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为了躲避噬日楼的追捕, 她也不会遇到空蝉谷外出的弟子;要不是因为那弟子,她也不会进到空蝉谷;要不是因为进到空蝉谷,那也不会遇见林见殊这个疯子;要不然遇见林见殊这疯子,也不会沦到端茶送水的下场。
总而言之,追根溯源,都是因为噬日楼。
魏娇娇火气更盛,又把噬日楼和朱厌骂了一遍。
她黑着脸往前走去,右脚迈出去的一瞬间,周围景物突然发生了改变,树木花草消失不见,变成了一片虚无,迈出去的脚也未落在地面上,那种悬空感令她心下一慌,下意识跨了一大步,整个人摇摇晃晃险些要往前扑去,忙稳住身形。
待站稳后,她拍了拍胸口,垂眸看着碗中的九玉菡叶羹并未撒出来,这才松了口气,抬眸打量着四周。
此处应是某人的识海深处,白茫茫的一片,一望无边,毫无生机,甚至安静到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只余下白色的天以及白色的地。
天地一色,只有魏娇娇一人,她脚下踩的并未有实感,而是水铺成的地面,整个人悬浮在水面上,每走一步都会泛起水波。
水波以她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而来,一步一痕,好似步步生莲,一直走出一段距离,才看到除了水和天外不一样的景象。
那是一颗红枫,同这处肃穆安静的景色不同,枫叶颜色极红,像是以鲜血滋养而成的一般,四周泛着光,成为这里最为夺目的景色,有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美感。
枫树缓缓落下一片叶子,在水面荡起了涟漪,随着水流缓缓就走,不知该流向何处。
又一片叶子落下,这次并未落在水中,而是被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接住,那只手收了回去,盘腿坐在树下的人也缓缓睁开眼,无悲无喜的目光落在站在前方的魏娇娇身上,淡然开口,“娇娘子。”
许久未听见有人唤自己这个称号,魏娇娇勾唇一笑,整个人的气质变得娇媚起来,歪着头打趣,“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了尘大师啊,大师今日用悟禅山的秘法将我拉入这识海有何用意?莫不是想奴家了?”
了尘并未回答,而是视线下移,落在她手中端着的托盘上,沉声道:“朱厌出关了。”
闻言,魏娇娇身形一僵,会想到过往种种。
她自从不归之地出来后便成为了噬日楼的叛徒,噬日楼对她的追捕从未停过,若不是靠晏南舟的血,压根无法抑制体内的血煞,可晏南舟的血并未能去除血煞,她行遍多地,才听说空蝉谷有一密宝,名为六壬玉,能逼出她体内的血煞,便才想方设法进到空蝉谷。
可混进空蝉谷又如何?寻了许久也未有六壬玉的下落,若非那日她血煞发作,迷迷糊糊间撞到林见殊在桃林中拿着块手帕睹物思人,一靠近林见殊时,她体内的血煞便得到了舒缓,要不然,她是怎么也想不到六壬玉在林见殊身上。
后面费尽心思到了林见殊身边伺候,她才得知那块手帕的主人是仙门第一美人,观音楼月盈仙子——乐正闻月。
这二人有何猫腻,发生了何事,魏娇娇并不关心,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如何从林见殊手上偷到六壬玉,可这人似莲蓬一般,浑身都是心眼,一肚子坏水,愣是一点可趁之机都没给她,一年过去,毫无进展。
唯一的值得欢喜的一点,便是受六壬玉影响,她的血煞发作频率大大降低,只要挨林见殊近些,痛楚便能得到缓解。
这一年之所以能够平安无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一年前噬日楼奇袭万象宗时,万象宗虽是受了重创,可噬日楼也并未全身而退,折损不少弟子不说,朱厌也受了伤,这一年间忙着养伤没空搭理自己,才让自己躲藏了许久,如今出关,定是要将自己这噬日楼叛徒捉拿回去。
脑中思绪翻涌,魏娇娇的神情凝重复杂,也收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冷声质问,“朱厌出关,你作为噬日楼佛子,为何来通知我写这噬日楼叛徒?”
闻言,了尘皱了皱眉,本来毫无波澜的面容裂开了缝隙,不止魏娇娇这么问,他也在心中这般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来通知她?
可直到这一刻,依旧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想魏娇娇死。
仅有这么一个念头,无关其他,仅此而已。
见人未出声,魏娇娇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抱着托盘朝着人缓缓走去,将人完全罩在自己身影之下,俯下身,直视这人似佛像那般无悲无喜的双眸,微微歪头,像个天真娇俏的少女,轻声询问,犹如对着情人撒娇,“你怎么不说话啊,不惜耗费灵气拉我入你识海,便是要通知我此事,大师莫不是,怕我我死了?”
了尘的眉头皱的更紧,甚至带了点被看穿的恼羞成怒,掀起眼帘,目光凌厉的盯着眼前之人,冷声反驳,“许久未见,你还是如此自作多情。”
“是吗?”魏娇娇眨了眨眼,微微弯起来的眼睛,像夜空中的弯月,耀眼夺目,“那你为何气恼?出家人不是应该戒嗔戒怒吗,大师为何而气呢?是因为……”
魏娇娇伸出手,隔着白色绣着金色花纹的袈裟,轻轻戳了戳了尘僵硬的胸膛,带笑的声音缓缓响起,“我乱了你的心?”
“魏娇娇!”了尘提高了声音,大喊了娇娘子鲜为人知的俗名,语气明显已然动了怒,连胸膛起伏的弧度都变大,阴沉着脸怒目而视。
可魏娇娇并未害怕或是退缩,反倒笑意加深,缓缓凑近些许,直视这人满是怒意的眼睛,用仅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贺与尘,你的佛可有教过你男女之情?若是没有,我教你可好。”
话音落下,了尘的心跳漏了一拍,瞳孔无意识放大,愣愣看着魏娇娇离自己原来越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在缩短,气温在升高,甚至能感觉到扑打在脸上得呼吸,湿润暧昧,连脸上的绒毛都轻轻晃动。
了尘感到慌乱,学佛法,修佛性,看了无数经书,即便叛出悟禅山成为噬日楼的佛子,也未放下心中的佛,因为他坚信,灵魂终究会消散,万物皆是云烟,唯有佛法会有所传承,日久弥新,为万众所期。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这是佛经中的一偈言,他熟读千遍,依然无法参透,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佛法高深,佛并未教他如何去参透,于是他至今还不明白。
二人无声对视,含着各自说不清的心思,眼看魏娇娇的唇将要落下,了尘终是闭上了眼,情绪有些暴怒,低声呵斥,“滚!”
随后抬手一挥。
魏娇娇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咬着牙不要命往了尘唇上凑去,下一刻,便被一股外力从背后强行拉出了了尘的识海。
她打了个激灵,意识回归,瞥了眼四周,发现还在桃花林中,下一秒便被了尘的灵压波及,身形不稳往后倒去,手上托盘倒在一旁,里头的九玉菡叶羹散了一地,绿白相间,像一堆呕吐物般恶心,她自己也是满身尘土落叶,瞧着好不狼狈。
“嘶——”魏娇娇揉被撞得发疼的肩膀坐起身来,低头打量着自己,没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至于吗?不给亲就不给呗,姑奶奶还不稀罕呢。”
一边说着一边骂骂咧咧的爬起来,她尾椎处极疼,稍微动一下都能疼得龇牙咧嘴,揉了会儿才看着满地狼藉,黑着脸思索,又捡起托盘和碗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一直走到桃林深处,一处小院出现在眼前,白砖青瓦,飞檐环廊,处处都透露出主人清新雅致,连吹来的等都带着淡雅的花香,院中还有一条溪流,清澈见底,发出流水潺潺的清脆声。
再往里走去有一个灵气充沛的梧桐树,那些灵气似有形体,幻化成点点灵光,好似给这棵树增添了一种朦胧迷幻的美感,美轮美奂,连带着躺在树下躺椅上的人,也莫名多了几分仙气。
那人闭着眼轻摇着手中的折扇,扇面上龙飞凤舞的空蝉谷三个字极其显眼,笔力遒劲,锋芒毕露,还有种嚣张至极的气势,同空蝉谷平易近人,以和为贵的处事原则极其不符。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林见殊耳尖轻颤,勾了勾唇,也未睁开眼,依旧轻摇扇子,阴阳怪气质问,“呀,我还说我的娇娇儿迷路了呢,正想着要不要找跟链子把你系在好,省得一让你出去办点事便没了个踪影。”
魏娇娇在了尘那里吃了鳖,又摔了个屁股蹲,一肚子火气,懒得装模作样像平日那般搭理这人,只是翻了个白眼。
林见殊说完,也未听见魏娇娇像平时那般向自己撒娇逗趣,睁开眼望过去,待看清她灰头土脸一身狼藉的模样,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他脸色一黑,魏娇娇便有些不安,不知这疯子又要来哪出,忙扬起个讨好的笑,好言好语认错,“少谷主,我知错了。”
“怎么回事?”
“我把少谷主的东西打翻了,少谷主莫要生气。”
林见殊眉头皱的更紧,语气也带了点不悦,“我是问你怎么回事。”
“啊?”魏娇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林见殊应是问她自己,垂眸看了一眼,这身上又是泥沙,又是落叶,还有残羹的,脸上还被枯枝划了道口子,确实不怎么雅观,怪不得林见殊这般生气,忙小声回答,“来的路上,摔了一跤。”
“啧,”林见殊叹了口气,朝着人招手,“过来。”
魏娇娇凑了过去,刚走到跟前,林见殊的手指就碰到了她脸上的伤处,因过于突然,毫无防备的她依旧疼得倒吸了口气。
“唉,”林见殊叹了口气,“这么好看的脸,要是毁了容得多可惜啊。”
狗东西!
魏娇娇在心中咒骂了几声,面上则是歪着头甜甜一笑,眼神真挚无比,“少谷主医术精湛,定是不会让娇娇这张脸留疤的对吧。”
“与我何干?”林见殊后退拉开了二人距离,视线上下打量,语气极其不屑,“又不是我的脸。”
“少谷主~”魏娇娇又凑上去,拖长了声音撒娇。
林见殊没忍住笑出声,鼻腔突然闻到一股很淡的檀香,他笑意减消,若无其事问,“你回来路上,可有遇见什么人吗?”
“没有啊,”魏娇娇毫不犹豫否认,还不忘诉苦,“若是有人帮忙,我又怎会这般狼狈,少谷主都不心疼我,莫不是娇娇不好看少谷主便不喜欢……”
听着魏娇娇委屈的声音,林见殊却冷着一张脸,感受着围绕在鼻腔中的那股味道,他闻过这个味道,不止一次,那是悟禅山的味道。
同一时刻,阅微草堂也掀起了一场风波。
“砰——”拍桌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连切药的纪长宁停下动作
袁茵茵带着怒意的声音响彻云霄,“什么?你要娶亲?”
第085章 第八十五回
惊呼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栖息在梧桐树上的黄鸟受到惊吓,扑腾着翅膀飞走,桌上的捆好的画卷都顺着桌面滚下, 轱辘轱辘落了一地, 就连茶水都泛起了水波。
赵是安被袁茵茵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心跳有些加快,下意识看向纪宁所在的方向,正好同人对上视线,他有些心虚, 率先移开目光, 弯腰将那些画卷拢起来抱在怀中, 整齐放在桌上, 随后把暴怒的袁茵茵按了回去, 轻声安抚道:“你小点声,性子如此冒失,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长大。”
袁茵茵气鼓鼓瞪大了眼睛,本想强忍着火气, 可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越烧越旺, 快要把她整个人烧透了, 头顶好似在冒烟, 她端起桌上的凉茶一口饮尽, 待火气下去点才难以置信又重复了遍,“那人刚刚说的可是真的?你要娶妻?”
“我何时说娶妻了, 你都听了些什么啊?别听风就是雨的, 我只是托人做媒,看看可有适龄温良的女子, 瞧一瞧认识认识而已。”赵是安的语气颇为无奈。
这话并未让袁茵茵的怒火消散,反而越发坐实了这事,她气得发抖,指着那对画卷大吼,“这画卷都送上门,改明儿是不是就得三书六聘三媒六礼了,若不是我今日出门义诊晚了些,在门口撞见三婆,同他闲聊了才知晓此事,你还要瞒我到何时?”
“我怎会瞒你,我若娶妻你定是第一个知道的,只是这没影的事就是怕你多想,才没说的。”
“怕我多想?你今日能怕我多想就什么也不给我说,明日你就能不要我,把我赶出去,好给你们腾位置。”袁茵茵说着说着红了眼。
闻言,赵是安叹了口气,“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不过是到了年岁,考虑一下成家事宜,我若是把你赶出去,师父他老人家半夜不得来找我谈心?茵茵。”
说到后面,赵是安放轻了语气唤袁茵茵的名字,劝说着自己这个固执娇纵的师妹,“成家立业是每个人必经之路,可即便往后师兄成了家,那也改变不了你在师兄心中的份量,你我自幼一起长大,相依为命,是师兄妹,亦是至亲,更是无法分离的唯一,师兄怎会不要你。”
听着赵是安这番话,袁茵茵并未觉得愉悦,反倒怒火和委屈充斥心中,理智轰然倒塌,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将那藏在心中许久的呐喊发泄出来,“你也说我们是至亲,是这世间互为重要之人,若你要当真要成家,为何……”
“袁茵茵!”未说完的话被赵是安骤然提高的声音压了下去。
师兄妹二人视线相交,一个面色阴沉,不怒而威,一个眼眶通红,满是委屈,连周围的空气都骤然降了下去。
在院中的纪长宁眼神微动,她明白袁茵茵的心思,亦理解赵是安的为难,知晓此事她无法插手,只能叹了口气继续清捡药篓里的药草,不去多管闲事。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沉重的呼吸声,赵是安也未想到袁茵茵反应会这般激动,在他认知中,袁茵茵年岁尚小,也未出过木夕镇,长久都是同自己为伴。
他以为袁茵茵对他的情意,是源于二人相依为命,朝夕相处后产生错觉,使得她混淆了男女之情和同门之意。
如今看着面前一脸倔强仰着头不服气的少女,不得不重新审视袁茵茵的认真,那双眼真诚炽热,瞳孔满满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再无其他。
那未说完的话二人皆心知肚明,恰恰因为心知肚明,他才更不能让袁茵茵捅破这层窗户纸。
思及至此,赵是安皱了皱眉,阴沉着脸冷声表明态度,“无论是过去,现在,亦或是往后,你都是我师妹。”
虽未明说,可说者有心,听者明白,袁茵茵通红的眼眶中顷刻间便泪水充盈,显得那双圆润的眼睛水汪汪的极其委屈。
她高高仰着头,不让眼泪落下,紧紧咬住下唇死死盯着赵是安,同以往每一次在外面收了委屈那般。
总是会想尽一切办法逗她笑的赵是安,毫无反正,只是偏过头一言不发。
这一刻,袁茵茵的委屈涌了上来,她看着赵是安,眼睛却忽然模糊了,只能咬住下唇才能忍住地哽咽,可泪珠仍是夺眶而出。
随后,袁茵茵站起身来,冲了出去,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侧眸看向坐在院中的纪长宁,二人视线相交,还未等纪长宁出声,袁茵茵埋头就跑进了屋里,将房门重重砸关上,连房檐上的尘土都掉下来了些许。
纪长宁看着药篓中的草药,沉思了会儿还是没忍住起身走到门外,看着屋内面色难看的赵是安,轻声道:“你不去瞧瞧嘛?袁姑娘好像真的很难过。”
“我若去了,她会更难过,还不如让她自个儿冷静,也好过大吵大闹,”赵是安叹了口气,也是无能为力的模样,“她性子被我惯坏了,一不如意便使小性子,由着她去吧。”
许是同为女子,纪长宁好像能够明白袁茵茵为何如此失态,背靠着门框望着阴沉沉的天,语气淡然道:“她想同你两不疑,长相守,自是不能接受你同别的女子亲近,毕竟,人皆是自私的,只盼着能独占所有的爱意,一丁半点都不愿分给旁人”
“那你呢?”赵是安看向倚靠着门框的人,又重复了一遍,“你可有想要两不疑,长相守的人?”
看着赵是安的目光,那道目光落在纪长宁身上,远没有此人平日那般温和,有些咄咄逼人,有些紧张和期待。
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过于直白,纪长宁好像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明白赵是安在自己面前的局促,明白袁茵茵的敌意,明白了这番话背后的潜台词,眼神微动,只能垂下眼眸不做答。
房中安静下来,赵是安不愿就此作罢,又握了握拳,再次出声,“纪宁姑娘可有空,不如同我看看这些画卷,替我斟酌一二?”
“事关先生终生大事,纪宁不知先生喜欢各样的女子,实在不好凭几张画卷妄下决断……”
“若是如你这般呢?”
话语被打断,纪长宁心神一乱,猛地抬头,撞入了赵是安的眼中,这几月相处下,她大概能明白赵是安是个什么性子,性子温吞,害羞内敛,说话同行为都温温柔柔的,像一团柔软无暇的棉花,连不小心碰到自己的手,也觉得会唐突了自己,懊恼万分。
在纪长宁认识的人中,赵是安同刘小年瞧着是一类人,都是至纯至善,大智若愚,以善看待世间万物,以笑面对万般伤痛。
不同的是,刘小年更愚笨些,或者说更单纯些,有自己特有的善恶观,是非观,像透明的镜子,只将自己看见的一切直观的表达出来,常常因为没有眼力劲而得罪旁人。
赵是安的善与纯则是知世故而不世故,他懂人情世故,知世间百态,同样有自我的心思和阴暗,却不会散发恶意,心向暖阳,坚信世间又太多悲欢离合,也会有拨云见日的时候。
这种性格很难用三言两语去说明,毕竟人是极其复杂的一种生物,赵是安也不例外。
更真实的赵是安是如何纪长宁无从得知,可就这些日子相处下,她所认知到的赵是安性格并非如此,一步一套,咄咄逼人,半点余地不给别人留,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问话风格,很像一个人,一个躺在客房的人。
纪长宁也许不够了解赵是安,但她一定了解晏南舟,她轻叹了口气,“天地间并未有相同的树叶,自然也未有相同的人,世间的女子,或温柔,过洒脱,或冷艳,或可爱,哪怕有所不堪也不应自贱,因为她们所有人皆是独一无二的,若先生按照我的品性来寻娘子,是对那位未曾谋面姑娘的不公,也是对我的轻视。”
赵是安被纪长宁这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怎么好好的男女之情,倾述衷肠,在纪长宁几句话里就上升到如此高度,他明白过来这番话的含义,随后红了脸,支吾着解释,“我不是这意思,我怎会轻视你……”
说完又想到什么,急急忙忙又补充了句,“我也不会轻视那位姑娘,我只是,那……那什么……我……”
一慌张,赵是安就容易结巴,半天说不出一句流畅的话,急得满脸通红,最后只能颔首认错,“是我轻浮了,抱歉。”
“先生不必抱歉,我与先生相识数月,我知晓先生是何品行,只是人心难辨,总有人不安好心,还是莫要受来历不明之人教唆的好,”纪长宁颔首浅笑,“药房的草药还未收拾,我先去忙了。”
盯着人背影直至走远,赵是安才收回视线,瞥了眼桌上还未打开的画卷,懊恼万分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当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被袁茵茵这一闹,赵是安也没了那些试探纪长宁态度的心思了,他将这些画卷托人送了回去。
终是不放心将自个儿关在房里的袁茵茵,义诊结束后买了袁茵茵爱吃的糕点,好声好气赔礼道歉,这事也算是翻篇,唯独那白日里同纪长宁说的那番话,只字不提,好似从未发生过。
他既不说,纪长宁也不会上赶着去问,二人便揣着明白装糊涂,维持虚假的平静。
白日里发生了一堆事,阅微草堂看病的百姓每日都络绎不绝,琐事一堆,一直等到夜深了纪长宁才到院中练剑。
修为尽毁,灵气全无,可这并不足以让纪长宁萎靡不振,她初到无量山时,也不过是一个连剑都握不住的弱者,天资平平,悟性不够,后面依旧能靠着每日的努力于勤奋,让所有人信服,平庸者未必不能有所成就,天赋者未必人人都能成才。
现在和过去没有不同,仍然是从无到有,她也许缺乏天赋,悟性,能力,可于耐心毅力上,并不弱于旁人,没有同悲剑,那就已木剑替代;体质变弱,可以从吐纳练气学起;丹田破损,便从头再来。
人生而潜力无穷,她亦有无限可能,天道打碎她的脊骨,压塌她的信念,摧毁她的荣誉,那又如何,她偏不认命,偏要以凡人之躯,去扭转这个命数!
她以前的练剑是为了师父的肯定,师门的荣誉,师兄的嘱咐,为的是身为万象宗大师姐的责任,如今,她手中的剑,只为自己。
在夜色下,纪长宁睁开眼,手中的木剑随即而动,浅青色的身影树荫下轻盈而起,手腕轻轻旋转,木剑也如同闪电快速山东,四周安静无声,唯有划破风声时发出的猎猎声,声音异常清晰。
纪长宁的剑法同过往不同,她抛开万象宗的那些剑术,从中参悟出一套不一样的剑法,不似那般稳重有力量,而是更为随性,木剑在她手中的,静若伏虎,动若游龙,翩若惊云,疾若闪电,又稳健又潇洒,即便没有灵力支撑,也不难看出剑法的惊妙。
风将云层吹散,微弱的月色打在她的身上,照亮了她的脖颈和额头的汗水,汗水打湿了衣襟,连头发都变成湿漉漉的一缕贴脖颈上,好似从水中出来的,可她并不觉得疲惫,反而越发精神抖擞。
她于空中翻身,手中长剑挥出划破了风声,突然间,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在脑海中浮现,这次的那张脸比过去都要清晰些。
是个穿着奇怪的妇人,约有四十余岁的模样,怀中抱着一个木制的框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那哭声萦绕在她耳边,她好似听见一道哭声夹杂在风声传来,“宁宁,你快醒过来啊,别留下妈妈一个人,妈妈只有你了。”
宁宁?
纪长宁气血一顿,猛地停下动作。
“咔嚓——”一旁拐角处传来声响,纪长宁凝眉以剑直指那处,厉声怒斥,“谁在哪儿?出来!”
第086章 第八十六回
纪长宁刚练了许久的剑, 气息不稳,声音也不似平日那般,而是有些沙哑低沉, 似她刻意伪装的声线那般。
拐角处的那人犹豫了会儿, 还是走了出来,双手扶住墙面,微微颔首,朝着人赫然一笑,“抱歉, 惊扰了纪姑娘。”
“你不睡觉在这里做甚?”瞧见那张在月色下露出来的俊朗如玉的脸, 纪长宁脸色极其不好看, 刻意压低了声音问。
晏南舟自醒来后也没那般讲究, 头发随意用一根布带系在脑后, 衣衫也是素色麻衣,可那张脸生的极好,即便如此也未影响他的俊美,只是眼睛依然空洞无神, 愣愣的盯着纪长宁,闻言苦笑着脸回话, “茶水没了, 我想沏壶茶, 未曾想还是高估了自己, 忘了自个儿是个瞎子,出门转了圈便没了方向。”
听他这么说, 纪长宁这才注意到晏南舟右手拎着的茶壶, 漠然道:“这里不是伙房,没有茶水, 从你门外往右走便是。”
“多谢,”晏南舟微微颔首,忘了自个儿身后是块墙壁,一转身撞到了上去,疼得眼冒金星,捂着脑袋弯下了腰,发出一声痛呼,“嘶——”
这一下撞得极用力,额头和相撞的发出的声音十分清脆,甚至一眨眼的功夫,就能看见晏南舟额头肉眼可见的鼓起了一个又红又肿的包,他弯着腰缓了好一会儿才有所好转,伸手双手左右摸索,在空中虚晃着,模样有些狼狈。
纪长宁抿着唇不语,她并未出声帮忙,就这么抱着手站在一旁看着,将晏南舟的所有狼狈收入眼中,好似二人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摸索了好一会儿,晏南舟终于找对了路,刚行两步,身后的纪长宁出了声唤了他一声,“周仙长。”
“嗯?”晏南舟止步,也未转身,只是微微侧了侧头。
“赵先生那些话是你教的吧。”
晏南舟未想到纪宁会知道,只当是赵是安说漏了嘴,神情有些尴尬,忙张口解释,“抱歉,是在下多管闲事了,纪姑娘若是生气不如……”
“并未,”纪长宁朝着他走了几步,垂眸打量这张熟悉的面孔,沉声道:“相反我还得感谢仙长。”
“啊?”晏南舟有些茫然。
“若不是仙长,我又怎会知晓赵先生对我的情意,”纪长宁一字一句说的极其平静,丝毫让人听不出她的真实语气,“他日,我和赵先生大喜之日,仙长定要到场,喝一杯媒人茶,也算我二人一片心意。”
晏南舟心口一抖,有些怪异的感觉,只当是自己伤势发作,忙点头应下,“一定一定,那先提前祝二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听见这话,纪长宁脸上嘲讽的笑意加深,“还望仙长莫要忘了今日所言,天色不早了,仙长早些回屋吧。”
说罢,纪长宁越过晏南舟离开,后者皱着眉思索了会儿,也没了沏茶的心思,忽略掉心中的不解,扶着墙壁沿着来时的路又回了屋。
房门重重关上,将所有亮光挡住,黑暗中的烛火零零散散,整个天地陷入沉睡,异常安静。
而位于封魔渊深处的生死道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寻欢作乐的魔修比比皆是,随处可见酒楼和花楼,虽常年雾气弥漫,不见天日,可高山峭壁,白骨屋,罗刹墙,也有一种莫名诡异气魄的美感。
而生死道最深处的地方,黑雾笼罩下悬浮在半空中的便是噬日楼,没重重雾气包裹着,只能大体瞧见一个轮廓,无法窥探其真实的样貌。
一个人影从远处匆匆走来,眨眼就走进了黑雾之中。
黑雾之中别有洞天,视野变得清晰,这才足以看清,原来噬日楼竟是翻转倒立的六层塔楼,倒立悬浮在空中,瞧着极其诡异。
那人走进塔楼中,露出了任泽的脸,只是右脸有一道格外明显的刀疤,从眼尾划过面颊,直到下颌处。
任泽走进噬日楼,在空荡荡的大厅中止步,朝着上方之人行礼跪拜,“主上。”
身着紫衣的男子缓缓睁开眼,平平无奇的一张脸,哪怕融入人群也不会被人发现,却也无人知晓,他便是噬日楼万魔之首——朱厌
“可有晏南舟的消息了?”朱厌刚出关,修为有所精进,面色却异常苍白,掀起眼帘打量着下方这人,语气懒散问。
“还未……啊——”
话音还未落,任泽便一股强劲的魔力捏住他的脖颈,将他从地上拎到半空中,窒息的感觉极其难受,他脸色涨红,呼吸困难,四肢无意识在空中挣扎,意识都变得模糊不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嘶哑难听,“主……主上……恕……罪……”
朱厌脸色阴沉,抬手一挥,任泽被重重砸向大殿中的柱子上,控制住他的那股魔气一散,他没了支撑,顺着柱子掉落下来,趴在地上捂着脖子咳的撕心裂肺,呕出来的口涎夹杂着鲜血,瞧着好不狼狈。
“蠢货,”朱厌冷声训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留你有何用?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是属下办事不力,还请主上息怒,”任泽瞪大了眼睛,也顾不上脖子的伤口,连滚带爬的请罪,“那万妖林危机重重,越往里毒障越重,连魔气也无法抵抗,属下不敢贸然进的太深,只能在外围搜寻,可属下可以保证,那晏南舟定不在万妖林中,不然那蛟龙不会这般善罢甘休。”
“不在万妖林,那会在哪儿呢?”朱厌将手肘搭在椅子的把手上,单手撑着下巴思索,随即又问,“万妖林附近的村镇可有派人去查过吗?”
任泽眼神漂浮,支吾着回答,“属下想着那万妖林四周毒障遍布,百姓避之不及,定是没有人去找死,所以……”
朱厌抬眸冷眼看去,后者忙低下头认错,“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派人查,一定将晏南舟给主上带回来!”
说完,任泽转身便要离开,朱厌食指敲击着脑袋,思索片刻出声,“等等。”
任泽止步转身,颔首等着朱厌问话。
“找到娇娘子了吗?”
“那贱人躲藏的极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露出来,”提及娇娘子,任泽便感受到脸上的伤疤隐隐作痛,恨意从双眸中涌了出来,咬牙切齿道:“不过主上放心,她身上的血煞快要成熟了,到时,血气倒流,爆体而亡,那滋味定能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要血煞一日未除,她总会现身。”
朱厌冷笑了一声,“派点人盯着我们那高贵的佛子。”
“主上可是担心那和尚……”
闻言,朱厌目光凌冽的看向人。
任泽接收到那道目光中的警告,急忙改口,“佛子同那贱人有联系?”
“谁知道呢,咱们这佛子啊,虽是圣女同悟禅山前主持的血脉,可他心不在悟禅山,也不见得就在咱们噬日楼,留个心眼总不会出错。”
“属下这就安排。”
任泽出了大殿,空荡荡的大殿中只剩下朱厌一人,空中飘荡着无数道黑气,那黑雾中似有哭声和吼声,盘旋在大殿上,朱厌微微皱了皱眉,起身离开,轻轻一跃,飞到了翻转塔楼的最顶层。
这里很高,可眺望天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一道黝黑恐怖的漩涡,狂风怒吼,哀嚎不停,无数的黑影从漩涡中涌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落在耳中,极其的刺耳嘶哑。
呼啸的风吹得紫色宽袍大袖猎猎作响,袖口涌进了风,被吹成两个大鼓包,发丝胡乱飞扬,远远看着有些滑稽可笑。
那些黑雾布满了天空,围绕在朱厌四周,黑雾似幻化成一张张人脸,想着大口,发出咕叽咕叽的吞咽声。
负手站在风口,朱厌阴沉着脸随后退掉衣衫只留下裤子,他的身体苍白羸弱,上面布满了新旧伤口,有的伤口还在渗血,血液中还夹杂着黑丝,似一副被浓墨重彩绘制的画卷,让人无法同噬日楼楼主这一身份联系在一起。
他朝着漩涡处飞去,在还有些许距离处停下,似被鲜血影响,那些黑雾变得更加激动,情绪发狂,来回翻腾,尖叫声和怒吼声极其刺耳,疯了般朝着朱厌涌入,密密麻麻的黑雾将他笼罩其中,连一个衣角都未露出来。
“啊——”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低吼从黑雾之中传来,似含着无法忍耐的疼痛,连声音都打着颤,混合和黑雾中吵杂的声音,犹如欢呼中的求生。
越来越多的黑雾将朱厌笼罩,以他的鲜血为食,汲取他身上的魔气,仿佛他只是一个滋养天地怨气的容器罢了,无法反抗,听天由命。
阴沉的封魔渊终年不见阳光,满是罪恶和杀戮,没有理由,没有原因,自天地初生时这里便是如此,天黑的可怕,一道蓝色的闪电从黑色的乌云中钻出,弯弯曲曲,犹如怪形的蛇蟒,扭曲蜿蜒,延伸出无数条支线来。
一刹那,巨大的闪光撕裂了这片,电光闪过雷声骤响。
“轰隆——”一道震天响的惊雷,在头上响起来。
赵是安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鼻尖上落下了一滴雨,湿润的触感让他眨了眨眼,自语道:“要下雨了啊。”
说罢忙收拾好东西,背着药箱同其他人乡亲打了个招呼,就急匆匆往阅微草堂赶。
他未带伞,担心身上被淋湿故而走的有些快,可还是淋了点雨,一边捻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往里头走,一边提高了声音同其他人说话,“这雨怎么说下就下,茵茵,院里晒的药草你可收了,那些药草不能沾水,我让纪宁姑娘先行回来,她可到了,可有……”
说话声戛然而止,赵是安站在门外愣愣看着屋里多出来的几人,表情有些怔住,视线来回转悠,最终落到了站在一旁的袁茵茵身上,挤眉弄眼,好似在问:怎么回事?
后者翻了个白眼,那表情仿佛再说:我怎么知道,找你的。
赵是安皱了皱眉,额头系着黄色发带的少年开了口,“赵先生。”
“啊,”赵是安被喊了一声,着急忙慌的回应,看向身着不二山庄弟子服饰的几人,客气道:“几位仙长今日来此是有何事吗?”
“先前我师兄请先生带路时许诺会清理木夕镇周围的妖兽魔修,他被关了禁闭无法亲自前来,便派我们几人来此,在下不二山庄杭闻,”少年语气客气,半点没有出生名门的高傲,“那日场面过于混乱,无暇顾及先生,也不知先生可有受伤,我们心中过意不去,特意前来看望,也好给先生赔个不是。”
杭闻说完事宜身后的弟子将几个锦盒端上来,赵是安张口便欲拒绝,前者早就预料到,抢在他开口之前出声,“听闻先生醉心医术,这些都是难得一寻的草药。”
几名弟子闻言将盒子打开。
“蛇心草,赤血花!”袁茵茵眼中满是惊喜的光芒,扭头看向赵是安,欣喜道:“师兄这些药草你寻了好久。”
锦盒里面放得都是一些有价无市的药草,这些药草对修士来说虽是珍贵却也只有珍贵,可对于一个大夫来说,能救万千人,赵是安犹豫了会儿,终是颔首道谢,“劳请替在下谢过段仙长。”
“先生客气,”杭闻扬唇笑笑,“这东西已送到,我等还有事,便先行告辞了。”
“诸位仙长慢走。”
杭闻带着人走出阅微草堂,刚出一段距离,却突然止步,皱眉转身看向身后。
“杭师兄,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杭闻忽视掉那股暗处窥探的视线,转身离开。
一直等众人的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一道人影也随之消失不见,匆匆将此事汇报给任泽。
“你是说不二山庄的人有来了木夕镇,还给一个大夫送了很多东西?”
“是的,属下亲眼所见。”
“派人盯着那个大夫,”任泽眯着眼冷笑了声,“此事定有蹊跷。”
第087章 第八十七回
不二山庄的人拢共没在木夕镇待几日, 他们把木夕镇周围的妖邪除掉,又设了几个基础的阵法,让镇长笑得满脸褶子, 便准备离开。
离开时杭闻又去了阅微草堂, 他对那日于暗处窥探自己的目光耿耿于怀,可这几日也未见发生何事,周遭的魔修妖修也清扫的差不多,便当是自己多虑。
段霄欣赏赵是安为人,来时便叮嘱要好生照拂, 他又想着这师兄妹二人皆是普通人无自保能力, 临走前还是给了赵是安一些符咒用于护身。
旁人一片好意, 赵是安也未推脱, 收下符咒再三道谢后, 才目送杭闻离开,他虽不担心自己遇见危险,但袁茵茵总归是个女子,赵是安还是将一张符咒折好, 装进了袁茵茵腰间常年挂着的荷包中,也算以防万一。
袁茵茵不知晓她师兄何意, 义诊时把荷包拿在手中翻来覆去查看, 嘟囔着, “师兄也未免太大惊小怪了吧, 要真有危险,一张破纸能有什么用啊?”
今日阅微草堂来了不少病人, 赵是安忙着照顾病患无法摆摊义诊, 便交由袁茵茵和纪长宁,袁茵茵虽满脸不悦, 可前几因为才答应自家师兄要稳重大度,不会动不动闹脾气,再加之看着一旁不动声色的纪宁,她只能把火气压下去,不愿显得自己格外幼稚。
这也就导致二人此时便难得心平气和坐在一块儿,听到袁茵茵的话,纪长宁还淡然伸出手,“我看看。”
“你懂什么,你……”袁茵茵翻了个白眼,随后又想到面前这人还真懂,瘪了瘪嘴将香包递了过去。
纪长宁接过打开从里头拿出了那张符咒看了眼,看出这是不二山庄的破魔符,虽不是什么极厉害的符咒,倒是一般攻击也能抵挡下,却不需要什么咒术和灵气,最为适合袁茵茵这种普通人。
她将符咒放了回去把香包递还给人,轻声道:“这符咒你好生带着,遇见危险掏出来,能保你一命。”
“这么厉害?”袁茵茵瞪大了眼睛,看着荷包,难以置信就这么一张纸能救她一命,忙系在腰间拍了拍,自言自语嘀咕,“这可是个宝贝儿,那我得好生保管。”
毕竟是个没出过木夕镇的小姑娘,什么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浮现,半点不会遮掩心思,这一会儿瞪眼一会儿张大嘴的模样有些傻乎乎的,纪长宁不由得勾了勾唇,突然有些想路菁了,暗道:
不如等过几日处理完这里的事,便去找路菁吧,她虽居无定所,可隔三差五便要去邱小姐的坟前看看,去宣阳城等她吧,她若是瞧见自己还活着,也不知脸上会是何神情。
想到路菁的反应,纪长宁的笑意不由加深了些。
袁茵茵余光已然注意到身旁纪长宁脸上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消息,扭头不悦问,“你是不是笑我没见过世面?”
“怎会。”纪长宁忙收敛了笑意,正色回答。
“哼。”袁茵茵冷哼了声,把脑袋扭到一边,就是不看纪长宁。
这会儿来问诊的人不多,纪长宁便有心缓和二人关系,温声道:“袁姑娘可是很讨厌我?”
袁茵茵转过头了,没说话,只是皱着眉用神情表达了自己态度。
“可是因为赵先生?”纪长宁缓缓而言,也是第一次将那日之事摆到台面上来说,“我也是那日才知晓赵先生的心思,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对赵先生并无男女之情。”
本是好心解释,可袁茵茵听完这话表情并未舒展开,反而眉头皱的越紧,冷声质问,“你是想说,你什么也没做,是我师兄死皮赖脸缠着你的吗?”
“我并未这个意思,”纪长宁对这份敌意感到无奈,“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用把我当成你的敌人,我也不会同你争夺赵先生的宠爱,他对我不过是好奇欣赏下滋生的好感,待我离开后,这份好感会慢慢平息下去,被另一份更深刻的爱意填满。”
“你要离开?”袁茵茵惊讶道,立刻想到是只因为自己,忙出声解释,“我不是真的想赶你走,我只是……只是……”
“同你无关,是我自己的打算,”纪长宁接过话头,又补充了句,“赵先生也知道。”
“师兄也知道?”袁茵茵眨了眨眼,表情有些复杂,语气委屈至极,“那他怎么可能不挽留你,他这般在意你,我从未见他这么在意一个女子,自你来后他只看得见你,你要走他定是万般不舍。”
“因为赵先生是个好人啊,温柔有礼,尊重他人,不会强迫别人做不愿做之事,”纪长宁笑了笑,表情有些戏谑,“要不然你也不会爱慕于他,对吧。”
“那是自然,”袁茵茵并未觉得不好意思,而是扬着下巴,脸上满是得意,“你也知晓我师兄这般好,那你为何会拒绝我师兄?”
这下轮到纪长宁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向尚且还处于懵懂中的少女解释情爱的复杂,思索了会儿开口,“不是觉得这人好就会爱慕他,就像你也觉得西街的柳书生为人极好,东街买桂花糕的安大哥老实纯朴,那你为何不爱慕他们呢?”
“他们虽然对我都很好,可他们都不是我师兄啊。”袁茵茵想也没想回答。
“对啊,”纪长宁温声而言,像是一位良师在教导调皮的学生,“情爱之事本就复杂,其他人千般好,可都不及心中那人来的刚好。”
袁茵茵后知后觉,好像明白纪长宁想告诉自己的道理,她转过身直视眼前这人,疑惑问,“那你遇到你的“刚好”了吗?”
纪长宁愣了愣,脑海中闪过一人的身影,摇了摇头,将那个人影从脑海中抛开,轻笑着回答,“没有。”
见状袁茵茵还要说什么,一个人影在她们摊位前停下,两人抬眸,只见一个面容敦厚普通的中年男子,面色黝黑,粗布麻衣,被二人盯着看,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羞赫笑着问:“听旁人说这里的大夫替人看病不收钱,我来问问可是真的不收钱?”
“自然不收钱,”袁茵茵指了指桌子边上立着的阅微草堂四个大字的旗帜,“我们阅微草堂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替百姓瞧病,分文不取,你问问旁人便可知晓。”
“这可真是太好了,”憨厚老实的男子搓了搓手,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说话也有断断续续的,像是不大好意思,“那可以麻烦大夫瞧瞧病吗?”
“当然,”袁茵茵拿出脉枕,整个人看起来终于有了点稳重的气质,“你坐下我替你瞧瞧。”
闻言男子连忙摆了摆手,“不……不是我……是我娘子,她得了重病,一直卧床不起,我们没有钱看大夫,一直拖到现在,可以劳烦大夫随我去一趟,瞧瞧我娘子病情如何?”
“义诊只能在此处……”
“求大夫救救我娘子,”话还未说完,那人便突然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哭喊着,“我实在没有法子了,我娘子病的下不了床,是我无能,救不了她,只求大夫救救我娘子,我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大夫。”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纷纷看了过来,袁茵茵哪见过这架势,忙起身搀扶着中年男子,可这人只是一味哭喊着,她无无法只能应下,“好好好,我去瞧瞧便是。”
“多谢大夫。”
“你先起来。”
袁茵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拉起来,叉着腰气喘吁吁道:“有多远啊?”
“不远,”男子指着一处着急道:“就在前头。”
“行吧,我同你去瞧瞧。”
“袁姑娘,”这时,一直未出声的纪长宁站了起来,“我同你一道儿去。”
“我去去就回,你替我看着点摊子。”
说完,她背起药箱跟着男人离开,一路上男人都在表达着对袁茵茵的感激之情,字里行间恨不得把人供起来每日三炷香祭拜,惹得袁茵茵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只能随意寻个话题打断这人,“对了,你娘子可有吃什么药?”
男子身形一顿,忙接话,“哪儿来的药啊,只能用草乌煮些汤水。”
闻言,袁茵茵脸色骤变,不动声色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面上淡然询问,“对了,我们那摊位摆了许久,前些日子怎不见你?”
“哦,”男子慌忙道:“没注意呢。”
袁茵茵握紧了瓷瓶,突然叫出声,“啊——”
“怎么了……”
“啊——”
一瓶药粉统统洒了出去,男子捂着眼疼得发出嚎叫,袁茵茵一脚踹了出去把人踹了个踉跄,厉声道:“喘鸣还吃草乌,你当我傻呢!”
说完转身就跑,可周围景物突然发生了改变,原本的街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处茂密的山林,她一刻不敢停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迎面却见一只长着人脸的鸟张着嘴飞来。
“砰——”
袁茵茵松开捂着脸的双手睁开眼,看见面前之人,欣喜不已,“纪宁!”
第088章 第八十八回
纪长宁一剑将那只相面鸟从中间劈开, 握住剑将袁茵茵护在身后,闻言微微侧了侧头,沉声问:“没事吧。”
“没事, ”袁茵茵苍白着脸摇头, “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跟着你后面,看你们进了个巷子便突然没了身影,知晓定是出事了,那巷子中有个法阵, 废了点功夫才进来的。”纪长宁缓缓将所有事简要说了遍。
袁茵茵走后她心中总觉得不安, 袁茵茵虽精通医术也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药粉毒针护体, 但总归是个姑娘, 不见得厉害至极, 更莫说妖魔鬼怪了。
思及至此,纪长宁托人照看着摊子拿着剑便追了上来,顺着男子指的方向走去,隔了些距离瞧见人, 还未等她出声,便见那二人转身进了一个巷口, 待她追上去, 却发现那是一个死巷。
纪长宁脸色骤变, 忙稳住心神在巷中搜寻, 在墙角瞧见了一个印记,一眼便认出来这是一个简易的传送阵, 目的地应当离此处没有多远。
虽没有灵力, 好在在万象宗学的东西没有忘,她将剑刃割破手指, 以活人鲜血重绘阵法,一股极强的风力将她吸了进去,正看见袁茵茵被相面鸟攻击,二话不说执剑攻去,这才救了袁茵茵一命。
“又来了!”袁茵茵大喊出声,“后面,后面!”
这时,又有几只相面鸟长着满是利齿的大嘴,朝着二人攻来。
“退后!”纪长宁说完,手腕下翻,握住剑迎了上去,抬手一挥,剑刃砍断了一只相面鸟的翅膀,刺耳的嚎叫立刻在山林间响起,似婴儿啼哭般尖锐。
突然间,另一只鸟扑腾着翅膀飞来,纪长宁来不及后退,忙抬手将剑横当在身前,细碎的利齿刺穿她的右手手臂,她疼得眉头一皱,松开手一扔,长剑在空中翻了一圈被左手握住,一剑刺穿鸟腹,随后剑身横扫,又将剩下的两只相面鸟砍下,这才有些脱力的倒下,忙将手中剑插入地里,用于撑住身体。
“纪宁!”袁茵茵连滚带爬的跑过来,跪坐在纪长宁身旁,眼眶通红,声音哽咽着问,“你没事吧,我看看伤口。”
“无事,”纪长宁将被咬的血肉模糊的手臂藏在身后,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开口,“你顾好自己,不用管我。”
“我是大夫,我怎么可能不管你!”袁茵茵年岁还小,被吓得小脸煞白,可看到纪宁受伤仍旧记得自己是个大夫,态度强硬的把人藏在身后的手拿过来。
那些怪鸟极其凶猛,咬下去的力度恨不得撕扯下一块肉来,也就显得那些齿痕像一个个往外渗血的血洞,瞧着血肉模糊,有些恐怖。
袁茵茵轻轻碰了一下,头顶传来纪长宁的痛呼,她忙收回手,眼睛红红的咬着牙,放下药箱开始替人包扎,一边包扎一边问,“这里是哪儿啊?那些鸟又是怎么回事?”
药粉洒在伤处疼得纪长宁眼前一黑,她怕袁茵茵担心只要握紧拳头咬紧牙,不发出一点痛呼,以至于开口时声音都有点沙哑,“那阵法是基础传送阵,咱们应是还在木夕镇附近,那些鸟叫相面鸟。”
“相面鸟?”袁茵茵动作一顿,仰起来头看着眼前之人,满脸疑惑,“这是什么鸟?我怎未曾听过?”
“这是封魔渊的鸟,”纪长宁皱了皱眉环顾四周,“这鸟出现在这里,那证明这里有魔修。”
“魔……魔修……”袁茵茵瞪大了眼睛,神情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这里怎么会有魔修,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这个问题纪长宁无法回答,因为她也想不明白,醒来后她就从未离开过木夕镇,连路菁都未联系,更没有人知道她还活着,而赵是安和袁茵茵又是两个普通人,整日同医书药草打交道,都未见过魔修,又从何结怨?何以惹得魔修布下杀局,此事疑点重重,令人茫然不解。
“咻——”
思索间,一柄箭矢破风而来,箭头泛着蓝光,动作极快,目标准确。
纪长宁耳边轻颤,脸色骤变,高喊,“小心!”
袁茵茵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揽入怀中朝着右侧滚去,连滚数圈后,袁茵茵被保护的很好,半点没有受伤,反倒是不小心压倒了纪长宁的伤处,听见头顶痛苦的吸气声,袁茵茵忙爬起来,她着急问:“你怎么样了?”
“无事。”
二人互相搀扶起身,袁茵茵扭头看了眼刚刚站的地方,脸上得月色顿时腿的一干二净,只见一只长箭插在地上,地面瞬间便结了冰,不难想到若没有纪宁,结冰的就是她了。
“你果然没死!”一道声音传来。
纪长宁闻声望去,前方不远处一个黑色漩涡凭空出现,那是个简易的传送阵,周遭泛着诡异的紫光,魔气四溢,漩涡中心突然泛起水波,随后几个人影从漩涡中走了出来,最前方拿着弓箭的赫然就是任泽。
当年在不归之地二人交过手,任泽脸上的疤也是拜自己和娇娘子所赐,如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各种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儿,怕是难以脱身,纪长宁的心不由沉了下去,脑中思绪翻涌,思索如何解除眼前困境。
“我属下的人说在木夕镇看见了你,我还不相信,毕竟,”任泽停顿了会儿冷笑,“没有人能从万魔吞噬下活下来,你倒是福大命大啊。”
袁茵茵从纪长宁身后探出脑袋,撤了撤她的衣袖小声问,“你们认识?”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认错人了。”事到如今,纪长宁只能咬定不认识任泽,看看可还尚存一线生机。
“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不知晓得,听你这话,还以为你爱慕于我。”纪长宁冷声回怼了句。
听见这话,任泽怒火更盛,拉开弓以魔气凝箭,动作快速朝着二人射来,带着熊熊烈火,来势汹汹。
纪长宁皱紧眉头,护着袁茵茵翻身避过,身形有些狼狈,但好在保住了命,扭头大吼,“我们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要处处致我们于死地?”
她没有灵力,这两下靠的不过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和武功,任泽自也瞧出了端倪,眉头一皱,神情有些疑惑。
边上的弟子忙凑近压低声音道:“堂主,这人没有灵力,也无修为,看起来不过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纪长宁不离身的同悲剑也没瞧见,莫不是我们认错了,她当真不是纪长宁?”
任泽也有些怀疑,可眼前这人连躲避自己的箭都狼狈不堪,半点不似纪长宁一剑破万法的气势,体内甚至连灵气也无,再加之他从未听过有人能从万魔吞噬下存活,纪长宁又并非大乘修为,更是毫无生机。
更何况,若是纪长宁还活着,万象宗的人不会不知,种种念头加在一起,任泽顿时动摇起来,喃喃自语,“世间当真有如此想象之人?”
他的目光落在对面之人身上,带着点打量,暗道:无论此人是不是纪长宁,那都没必要留着,更别说不二山庄的人还同那两个大夫有交情,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想到这儿,任泽眼神一暗侧了侧头示意,身后的魔修立刻明白过来,握着武器将二人团团围住。
纪长宁知晓魔修杀戮心重,不会放过她和袁茵茵,将袁茵茵护在身后握起剑同那些魔修打起来,她剑术虽有所精进,可没有灵气支撑,也发挥不出其作用,再加之本身就有伤,强撑着数十招,自是强弩之弓,被身后魔修偷袭,一脚踹在心窝出飞撞在树干之上,再顺着树干滚下来,呕出一口鲜血。
“纪宁!”袁茵茵大喊出声,奋力朝着人跑去,将人抱在怀里,还未出声眼泪便涌了出来,伸着手擦掉那嘴边涌出的鲜血,哽咽着哭泣,“我替你止血。”
“袁姑娘,”纪长宁脸色苍白,奄奄一息,握住袁茵茵的手低声道:“我不是他们的对手……一会儿我拖住他们,你……你往西南跑,回了木夕镇便安全了,那里……有……有不二山庄设的法阵,能抑制魔修……”
“你快别说话了,”袁茵茵哭的泪眼婆娑,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哑着声训斥,“你这人好生可恶,你明知我师兄心悦你,眼中容不下旁人,你若是现在死了,他定会这辈子都念着你,想着你,到时更看不见我了,我才不要上你的当!”
纪长宁觉得这姑娘有些好笑,唇角刚上扬些许,又是一口鲜血呕出来,伴随着袁茵茵的哭喊声,显得格外凄凉。
“纪宁?”不远处的任泽自是将二人对话听在二中,对袁茵茵喊出的这个名字皱紧了眉头,微眯着眼,脸上得疤痕好似一条肉色的长虫在蠕动,瞧着令人恶心,他冷笑了声,“纪宁也好,纪长宁也罢,我不管你是谁,今日,你都得死!”
话音落下,他伸出手凭空召出寒铁灭佛弩,蓝黑色的魔气萦绕四周,随后双臂大开,拉开这弓弩,三支千刃箭由魔气汇聚而成,出现在弓弩上,他眯着眼盯着前方的二人,指尖捻住箭尾,眼神一暗,松开手,“咻”一声,三支箭飞出去。
这箭矢极其锋利泛着冷光,寒光和火光格外刺眼,刺破缓缓落下的树叶,飞速朝着二人射去,掀起了极大的风流,形成一个巨大的风圈,卷积起落叶灰尘,远远望去,寒气混合着火光,极其壮观。
箭矢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砰——”
茶壶落在地上碎开,晏南舟皱了皱眉,耳边响起蹭蹭蹭的剑鸣声,同悲剑来回在他头顶翻腾,若是晏南舟眼睛好转,便能看见同悲剑周遭忽闪忽闪的红色光芒,好似在提醒警告什么。
“回去!”晏南舟厉声怒斥。
同悲剑好似听懂了他的话,停顿了会儿,感知到另一股力量,翻腾的速度更快,剑鸣声越来越大,连那红光都越发急促,好似情绪极其紧张。
晏南舟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想到上次在万妖林时也是这破剑突然不听话,不仅没有启动阵法,甚至还牵扯那么多麻烦,神情阴沉至极,冷声道:“她不在了,我看你也没必要留着。”
说完,抬手运气将同悲剑收了回来,可剑柄刚碰到手心,便猛地一下飞了出去,晏南舟皱着眉,低声咒骂了一句,也顾不上其他,追着这把破剑而去。
云层蔽日,树影婆娑,沉闷的空气燥热至极,连一点微风都没有,不过一会儿便让人冒出一身热气。
袁茵茵背着纪长宁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嘴唇干燥起皮,湿漉漉的头发遮住眼睛,她每一步都走的极累,双腿有些打颤却咬着牙坚持。
“袁姑娘,”纪长宁虚弱的开口,若不仔细听甚至听不见声音,“你带着我,我们俩都走不了,不如……”
“闭嘴!”袁茵茵喘着气怒吼,“我不是那种见死不救之人。”
“我是想说,不如你扶着我,说不准还走的快些。”
袁茵茵扭头瞪了人一眼,随后将人放下扶着往前,刚行一段距离便被魔修拦住了去路。
纪长宁捂着胸前伤处,见状脸色一沉,忙示意往袁茵茵往后跑,可刚转身,任泽便黑着脸走出来,冷笑了声,“一张破魔符便想伤到我,我看你们现在还有什么后路。”
“往右边跑!”纪长宁沉声道。
“想跑?”任泽厉声怒吼,“给我上!”
身着黑袍的魔修高举长刀一窝蜂朝二人追来,眼见一支箭矢朝着袁茵茵后背快速射来,纪长宁脸色骤变,一把推开袁茵茵侧身一挡,那支箭矢在她眼中逐渐放大,占据了全部视野。
“纪宁!”袁茵茵跌坐在地上,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叫。
“滋啦——”金光一闪,一柄长剑挑飞了箭矢,直直立在纪长宁身前。
她眨了眨眼,哑着声道:“同悲剑?”
第089章 第八十九回
自纪长宁有意识开始, 同悲剑便一直陪着她,她记不太清小时候的种种,只将这看成是她父母留给她的唯一东西, 万般珍惜, 从不离身。
记忆中只记得又一次遇到几个心怀不轨之人,欲抢夺她身上的同悲剑,挨揍时鲜血撒在了剑身之上,同悲剑金光一闪,将那些人震飞数米, 随后崇吾便出现于识海之中, 他自称是同悲剑的剑灵。
起初纪长宁对这来历不明的意识感到奇怪和怀疑, 可随着相处的时日增加, 崇吾并未害过她, 甚至陪伴着她度过孤寂冷清的岁月,解决不少妖魔歹人,才让她一个瘦弱无能的孤女,不至于曝尸荒野。
许是就这样, 未遇见薛云阳时,还未有剑高的孩子便背着剑游荡, 直到后面被下山的薛云阳和叶东川懂蛇妖口中救出来, 带回了无量山。
在无量山修炼的每一个日夜, 除了风声, 只有同悲剑与之相伴,后面她努力修炼有了灵气, 成为了薛云阳的师妹, 再后面薛云阳死了,晏南舟出现了, 一切都按着未知的轨迹进行。
可无论如何,经过什么事,同悲剑一直在,崇吾也未离开过,双方是不可分割的存在,是伙伴,是挚友,是亲人,直至同悲剑被遗失在封魔渊。
自醒来后纪长宁无数次呼唤崇吾都没有反应,她知晓是因为丢失了同悲剑原因,没有剑修的灵气支撑,再好的剑也不过是一块废铁,更莫说与剑修心灵相通的剑灵。
于剑修而言,剑胜过一切,剑在则人在,剑亡人亡。
她也有想过去寻,可先不说大海捞针,就说自己如今毫无修为,以普通人之躯深入封魔渊,无疑是自寻死路,也清楚再难相见。
上次在万妖林看见同悲剑,可夜色太暗,不过匆匆一瞥,再加之无灵力感知,只从一个模糊的外形,并不十分确定,直至这会儿才十足肯定,这就是自己的同悲剑。
同悲剑在这儿,那意味着,晏南舟也在附近。
思及至此,纪长宁不由心安了些,低头咳嗽了两声。
接二连三被打断攻击,任泽脸色难看至极,越发怀疑对面这人身份,盯着那把凭空冒出来的剑,瞧了会儿便认了出来,“同悲剑?”
随后看向捂着胸膛脸色苍白虚弱的人,语气中的杀气毫不遮掩的透出,“你果然是纪长宁!”
事已至此,再辩解其他也什么意义,纪长宁只是将袁茵茵拉向身后,低声道:“站我后面。”
袁茵茵注意到二人的对话,皱着眉一头雾水问,“纪长宁是谁?”
还未等纪长宁回应,那些魔修便受了任泽指令攻了上来。
“蹲下!”纪长宁反应极快,忙按住袁茵茵的脑袋下压避开横劈过来的大刀,抬脚踢飞了一个偷袭的魔修,却见那十余个魔修位于不同的方位,十指快速翻转,竟是在布阵,纪长宁冷冽的目光隔着人群同任泽对视,伸出右手,大喊一声,“同悲剑!”
“咻——”一声,同悲剑受到剑主人的呼喊,发出了极大的剑鸣声,似在回应纪长宁,飞快穿过人群,直直朝着纪长宁飞来。
时隔一年,再次握住同悲剑,虽未有灵力加持,可纪长宁依旧感觉到体内含着一股力量,那是源于佩剑和剑修之间所产生的共鸣,好似当她她握住同悲剑的这一刻,哪怕前方荆棘遍布,也能以剑踏平而行。
袁茵茵愣愣看着眼前这人,发丝在空中飞舞,遮挡了她了眼眸,她发现纪长宁气质突然间有了改变,不再是那个淡漠无求,毫无存在感的纪宁,一瞬间,她变得极其耀眼,似一柄将要出鞘的宝剑,锋利至极,光芒四射。
“袁姑娘,”纪长宁握着剑背对着袁茵茵,神态自若,语气坚定,令人不由自主去听从她的吩咐,“晏南舟应在附近,你去找他,只有他能救我们。”
“晏南舟是谁?”袁茵茵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不由问了句。
闻言,纪长宁这才想起来某人如今新取的名字,皱着眉改口,“去找周宴。”
“那你呢?”
“我帮你拖着他们。”
“不行!”袁茵茵想也没想便反对,“你一个人怎么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你还受了伤。”
“袁姑娘,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你若不去,我们都得死在这儿!”纪长宁说这话时,微微侧了侧头,望过来的眼神锐利肃穆,令人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莫名对她产生一种信服。
“轰——”黑色的魔气自那些魔修指尖涌出,纷纷飞向天空汇聚,几股魔气汇聚在一起,在二人头顶逐渐形成一个弧形的罩子,将要把她们笼罩其中。
纪长宁抿着唇仰头,这罩子魔气四溢,定不简单,忙收回视线冷声而言,“快走!”
袁茵茵一脸焦急,咬着唇慌乱不已,思索了会儿才沉声道:“你等着我,我去找人!”
话音落下,转身用尽全力往后跑去。
“想跑?”任泽盯着跑远的袁茵茵,杀意涌出,双手拉弓,一支泛着火光的长箭出现在弓弩之上,随着松手追着袁茵茵射去。
箭矢速度越来越快,眼看快要射向袁茵茵时,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身影飞快闪来,剑光一闪,冷光凌冽,停滞在半空中的箭矢出现一道剑痕,随后碎成两截落在了脚边。
纪长宁握着同悲剑,衣袂纷飞,发丝飞扬,目光如炬,脸色苍白,明明只有一个人,衣衫上还带着血渍,可她挺直身形,神情坚定,以一己之力对峙凶猛至极的魔修,缺不落于下风,不卑不亢,不恐慌不胆怯,好似她是猎人,而对面这群才是猎物。
“从现在开始,”纪长宁握剑指向任泽,声声掷地,沉声而言,“你们要过去,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猎人神情肃穆,毫不惧怕虎视眈眈的狼群。
任泽目光阴冷,死死盯着纪长宁,像是被她这番话逗笑了,嘴唇抽搐,恶狠狠大吼,“你如今没有修为,不过凡人之躯,早已不是万象宗的弟子,以为就凭这把剑就能胜过我们?”
纪长宁浅浅一笑,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无畏,“凡事如是,难以逆料,世事无常,犹未可知,还没试过,又怎知道结局如何。”
“螃臂挡车,不自量力!”
话音落下,任泽身形快如鬼魅,速度飞快冲了过去,五指成爪,直接抓向纪长宁的脖颈之处,在指尖快要触及皮肤时,纪长宁抬手挥剑,划向任泽手臂,后者忙侧身避开,垂眸看向身侧的石块,眼神一动,那石块突然朝着前方之人砸去。
纪长宁抿唇,脚尖轻点地面张开双臂后退,可那巨石受任泽控制,目标准确的朝着她追来,步步紧逼,没有停歇,对没有灵力护体的她而言,若是被砸中便能成为一摊肉泥。
视线偏移,纪长宁余光落在右侧的山壁上,心中有了定夺,突然踩在树干上,借力换了个方向,朝着右侧跑去,费尽全力,速度极快,连带着追赶的巨石也越来越快,眼看将要撞上山壁。
就是现在!
纪长宁在心中大喊,随后在靠近山壁的最后一秒将同悲剑插入地面,平弯下腰,望着巨石从她身上越过,随后撞向山壁。
“砰——”
突然发出的巨响令晏南舟停下脚步,他耳尖轻颤,闻声望去,虽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远处飞起的灰尘,却也明白定是发生了什么,神情有些凝重,心中想融了同悲剑的念头越发坚定。
同悲剑并非他的佩剑,自也没有感应,不过是靠纪长宁残留在剑中的灵气来追踪同悲剑的所在,如今那股灵气越发稀疏,以至于他追到这儿便没了动静,心情自然不大好。
漫无目的走了一段距离,草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晏南舟指尖汇聚一股灵气,灵气幻成一把利刃,二话不说朝着躲藏在草丛不知身份的东西飞去。
“啊——”一道尖锐的惊呼声响起,声音中含着浓浓的害怕和空恐惧,“别……别杀我……”
这声音有些熟悉,晏南舟微微眯了眯眼,声音低沉,轻声道:“出来。”
蹲在草丛中的人灰头土脸爬了出来,衣衫上沾着血污和泥土,泪珠挂在眼尾欲坠不坠,咬着唇瞪大了眼睛,像是被吓坏了般瑟瑟发抖,待看清眼前之人时,终于没忍住哭出声来了,“周宴,救……救命……”
听见这句话晏南舟才明白过来为何觉得这声音耳熟,他皱着眉讶异道:“袁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有妖怪,不对,是鸟,还有好多穿着黑衣服的人,他们要杀我们,突然飞来一把剑,还有纪宁,纪宁让我先走,她让我来找你,可是我找不到路,那些鸟一直追着我,我好怕,我要找我师兄。”袁茵茵一边哭一边慌乱的把发生的一切告知晏南舟,她许是被吓得不轻,说得语无伦次,没头没尾的。
可即便如此,晏南舟也能从其中只言片语拼凑出有用的信息来,沉声问,“你们遇见危险了,纪宁护着你跑出来,让你来找我?”
“嗯。”袁茵茵哭着点头。
“她怎么知道我会来?”
晏南舟皱着眉自语,想不明白其中缘由,随后听着面前哭哭啼啼的袁茵茵,终是放心不下,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左手手腕上一划,鲜血涌了出来,似有生命般跳动,最后汇聚成一颗通红的珠子,泛着温润的光泽。
“啊,你……你干什么!”一言不合就割腕的举动让袁茵茵呆住了,止住了哭声,眼泪挂在睫毛上的模样有些呆傻。
“你拿着这个,一般的妖魔不敢靠近你,这里设了幻阵,所以你走不出去,有了写的”晏南舟将那颗珠子递了过去,抽了这滴心头血,犹如剜心剔骨,疼得他的脸上的血色褪去,整个人显得有些苍白虚弱。
“这……这是什么?”袁茵茵连哭都忘了,只是盯着这颗珠子满脸疑惑。
“莫要多问,”晏南舟皱了皱眉,将手中的珠子放进人手中,接着又道:“你顺着这条路往前走,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到木夕镇。”
说完晏南舟绕过她往前走去。
“欸?”袁茵茵握着那颗珠子转身,下意识上前一步,朝着人背影大喊,“你去哪儿?”
“去救人。”
“周仙长,纪宁……就拜托你了……”
晏南舟没说话,只是继续往前。
袁茵茵看着前方那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为何,毫不怀疑这个瞎子能将纪宁带回来,她虽担心纪宁,却也明白自己若是跟着去,除了成为负担半点忙帮不上,只能离开。
山林中太过安静,以至于任意一点声音都能被无限放大。
“铛——”长剑落地发出的声音清楚至极。
纪长宁被魔气牢牢缠住脖颈举起到半空中,双腿碰不到地面,无意识在空中胡乱蹬着,她的眉头紧皱,神色慌乱,脸色涨红,用手紧紧扒住那没有实体的魔气,妄图从中夺取些许呼吸,微张的嘴中发出破碎的呻/吟,像无能者的垂死挣扎。
任泽满面阴翳,抬起的五指轻轻一握,那控制住纪长宁的黑色魔气也随之一紧,再脖颈上留出五个指印,空气从脆弱的喉咙中挤出,纪长宁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微眯的眼睛垂眸看向下方的任泽,仍旧没有一丝恐惧和害怕。
“凡人之躯,妄想诛魔,不自量力。”任泽嘲讽一笑,欣赏着纪长宁垂死挣扎的模样,像是在看一只渺小的蝼蚁,只需要一个手指便能将之碾碎。
他松开手,禁锢纪长宁的魔气也随之松开些许,令她得到喘息的机会,捂住脖颈,胸腔快速起伏,大口大口呼吸,湿漉漉的头发粘着脸上,狼狈不堪。
任泽上前两步,仰着头笑了笑,“纪长宁,不如你求求我,兴许我还能留你一条命。”
他本是有意折辱纪长宁,毕竟那些仙门弟子各个都心高气傲,怎能忍气吞声,向邪魔妖道求饶,更别说是原本万象宗的大师姐的纪长宁了,未曾想听完这句话,纪长宁却笑了笑,哑着声回应,“好……啊……求……你……”
这人虽气息微弱,可神情自若,半点不像求人,倒是在随意敷衍,任泽脸色更是难看,每一个字都似从牙齿中挤出来的,“我看你是找死!”
语毕,他五指用力握紧成拳头,纪长宁脖子上的魔气也猛地收紧,空气一点点消失,难以忍受的痛感从脖颈处传来,随着魔气收紧,意识渐渐消散,眼皮沉重,视野变得模糊不清,骨头好似要被捏碎了,生命将要消亡,灵魂归于天地。
要死了吗?
纪长宁在心中想。
她经历了这么多,难道就要死在这儿,不甘,不愿,也不服!
无需旁人怜悯,她亦能自救!
强烈的求生欲望让纪长宁抵抗死亡的折磨,她偏着头,迷离的眼神落在下面的同悲剑上,嘴唇开合,无声说着什么。
任泽听不清楚,只当这人是临死前的祈祷,盯着那开合的嘴型一会儿,无意识跟着读,“剑……来……”
话音落下,一道金光骤闪极其刺眼,任泽不得不偏过头以手遮挡,却听蹭蹭蹭的剑鸣在耳边响起,随后手心传来一阵刺痛,他发出一声嚎叫,忙收回手退后几步,只见右手被利刃捅了个对穿。
金光之中,那其他魔修弟子也纷纷发出哀嚎倒地,都未瞧见发生何事,便被一剑毙命,只留下瞪大的难以置信的双眼。
这时,金光消散,没了魔气束缚的纪长宁从高处跌落,在地上滚了数圈,捂着脖子咳的撕心裂肺,随后用剑撑住身体跌跌撞撞的站起来。
明明双腿有些踉跄,身行狼狈,脖颈上的青紫痕迹清晰恐怖,可眼神却似一团火,明亮夺目,用沙哑的声音缓慢道,“在不归之地……你杀不了我……今日亦是……”
不少弟子都丧命于此,任泽看着手心鲜血流淌的伤处,怒不可遏,嘴唇抽搐,面部十足狰狞,“怎么可能,你明明没有修为,明明是个废人,怎么会……”
他自言自语重复了几遍,眼中爆出强烈的恨意,仰头发出一身嘶吼,周身黑气弥漫,连双眼也变得漆黑。
这时,他抬手轰出一道熊熊烈火,纪长宁忙以剑挡之,却听喀喇一声大响,脚下地面发出一阵晃动。
又是一击攻来,黑色火焰幻化成的饿狼气势汹汹,声势浩大无匹,想着虎口轻跃而去,欲将纪长宁吞入腹中。
纪长宁脸色骤变,忙以剑聚气竖起屏障,两股力量相撞,爆发出璀璨刺眼的光芒,可她强撑许久胸前伤势加重,喉间一紧呕出一口血来。
屏障消散,那饿狼眼冒绿光,张着血盆大口扑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气自远处飞来。
纪长宁抬眸,和缓缓走来的晏南舟对上视线。
第090章 第九十回
局势紧张, 危机重重,那只魔气幻化成的饿狼还张着口,发出急促的嘶吼, 其他魔修如临大敌, 纷纷握紧手中武器,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打破眼前局面。
便是在这种剑拔弩张下,晏南舟缓缓走来,闲庭信步, 如过无人之境, 好似在赏景, 而非孤身一人深入虎穴, 于众多魔修对峙。
他负手行走, 每一步都走的极稳,并不担心前方有何阻碍,半点不像看不见的瞎子,就连纪长宁都感到讶异, 不明白这人是何时恢复的眼睛。
正疑惑时,直直望过去的目光并未得到回应, 仔细去看, 能瞧见这人每一次迈步, 步子都要往外一些, 呈现外八字的走向,似在试探前方可有障碍物。
许是他装得太像那么一回事, 除了纪长宁这个知情人以外, 其他人未瞧出异常。
“纪姑娘?”晏南舟看不见纪长宁,只能试探着唤了句, “你还好吗?”
在他右手旁的纪长宁气息不稳的回应,“无碍。”
二人关系平平,晏南舟也不好多问,只是闻声走过去轻声道:“袁姑娘已安然无事,你莫担心。”
“多谢。”
任泽并未听见这二人在说些什么,他只是盯着晏南舟,眼神微动,脸色变了又变,神情复杂不已,冷声道:“晏南舟,你果然没死!”
“这声音有些耳熟,”听见声音,晏南舟朝着任泽的方向转了转头,皱了皱眉自语,“任泽?”
他如今看不见,靠的是听声辩人,本意是听出来任泽声音而发出的不确定,可落在任泽耳中便换了个意思,成了自己不配放在眼中的耻辱,顿时杀气更盛,暴怒大吼,“我要杀了你!”
狼影随着他的吼声仰头嚎叫,随后只见一道黑影一闪,眨眼的功夫便冲到了晏南舟跟前。
同时,晏南舟的耳尖轻颤,反应极快的后退一步,十指飞快结印,拇指交错在身前花了一个冒着金光的原型符阵,双臂大开,那符阵也随之变大,将他整个人护在其后。
黑色的狼影撞了上来,脑袋撞在那道屏障时发出一股外溢的力量,狂风骤起,飞沙走石,极大的力量朝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掀起了极大的一阵风,扬起的风沙眯了眼睛,连纪长宁也不得不抬起手背遮挡,眯着眼观察局势。
晏南舟的发丝和衣衫被狂风吹起,他神情肃穆,眉头紧锁,口中念着法决,大喊一声,“收!”
只见那金色法阵霎那间变成成千上百条发着光的金线,将那狼影缠的严严实实,重重倒下,发出阵阵哀嚎。
任泽忙右手掌心向上召出自己的弓弩,朝着晏南舟射出数十支千刃箭,这十支箭比之刚刚射向纪长宁的魔气更浓,箭矢也更长一些,威力自是翻了一倍。
箭矢穿破风声而来,晏南舟侧耳去听,忙于空中翻腾一圈避开,随后召出无为剑迎面而上。
他虽隐藏的极好,可任泽并非蠢笨之人,仍是瞧出了晏南舟的只守不攻,而且每每一次防守都要慢一些,仿佛需要确定方位才能出手,和上次交手的那种以攻为主的打法极其不同。
心中疑惑越来越大,任泽眯着眼思索,随即在手心汇聚一团火球,橘黄色的火焰中心包裹着一团黑气,他示意身旁的下属朝着晏南舟右侧扔出一道风刃,等人闻声躲避,再快速将火球攻去,出其不意,声东击西。
“噗——”
晏南舟,中招了!
见状,任泽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癫狂的笑,朝着其他魔修大喊,“摇铃,趁晏南舟看不见,快用铃声扰乱他的心神!”
随即,四面八方响起了铃声,叮叮叮叮——声音极大,从不同方位传来,时而长,时而轻,杂乱无章,听得人心烦气躁,压根无法分辨从何传来。
纪长宁神情也变得紧张,看见任泽射过来的箭,下意识大喊一声,“小心。”
可那些铃声扰乱了晏南舟思绪,他虽听见有利箭破风而来,可这点声音被铃声完全掩盖,等反应过来时,已到了面前,快速避开未射中心口,可仍旧刺穿了肩膀,鲜血顿时涌出,将衣衫染红。
他发出一声闷哼,未等喘息片刻,又是一支箭飞快射来,这次早有准备忙以剑挡之,却未曾想任泽安得是声东击西的用意,另一支箭从他后面射来,不偏不倚,正中腰腹。
鲜血从嘴角缓缓流出,晏南舟身形不稳,踉跄几步,摇摇欲坠之际,忙用无为剑插入地面单膝着地,心跳的极快,连呼吸都急促不稳。
这千刃箭含有魔气,在他体内乱窜,冰火交织冲撞,疼得他眼前一黑,更无法分辨这些声音。
任泽看着晏南舟狼狈的模样,唇角扬起抹轻蔑的笑,随后四箭上弩,从四个方位朝着四肢射去,竟是要将人钉死在树干上,让人动弹不得。
晏南舟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前方,漆黑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他试着去听,去感受,可吵杂刺耳的铃声响成一片,除了铃声,竟然什么也听不见,好似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闭眼,”这时,一道淡然轻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却让晏南舟心跳急促,正欲转身望去,却听那道声音继续道:“现在开始,我做你的眼。”
心头一怔,晏南舟缓缓闭上眼,那道声音继续响起,“地坤。”
晏南舟闻声挥剑,将那支千刃箭砍断。
“乾天!”
又一支箭被砍断。
“离火。”
“兑泽。”
任泽看着自己的每一击都被挡下,脸色铁青难看,眼中冒着熊熊怒火,怒视前方和自己作对的两人,最终停在纪长宁身上,咬牙切齿道:“为何总要坏我好事!我今天定要杀了你!”
说罢,他突然发狂,将手下其他魔修用力抓了过来,魔气自众人身上涌出,又被他吸取入体,
“堂主……堂主饶命啊……”
“我不想死……”
“堂主!!”
求饶声转瞬即逝,未有人想到任泽会突然发狂,连纪长宁都有些愣住。
晏南舟看不见,只能侧眸询问,“发生何事了?”
“他把其他魔修的魔气吸食了。”
“不好,快走!”闻言,晏南舟脸色变得凝重,回想到魏娇娇同他提过的朱厌有一秘术,能将其他人的灵气魔气占为己有,看来他交给了任泽。
“我们一起走!”纪长宁着急道。
“你们谁也走不了!”任泽发出嘶吼,周身冒着诡异的黑丝,动作快如闪电,转眼便飞了过来。
虽看不见景象,可听见风声流速变快,晏南舟耳尖轻颤,脸色骤变,一把将身旁的纪长宁推开,厉声大喊,“走!”
纪长宁被灵力推开,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五爪刺穿晏南舟的胸膛,粘稠的鲜血从那人口中涌出,打湿了下巴和衣襟,直到被树荫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任泽脸上冒出诡异的火焰纹路,占满了他整张脸,只余下漆黑没有眼白的双瞳,看起来邪气至极,将晏南舟高高举起,笑得癫狂无比,“什么仙门第一剑,不过如此,等我把你的灵气吸干净,取了你的神骨,再去杀了那贱人。”
说罢,他将含有咒法的魔气灌入晏南舟体内,用于引导汲取的灵气,源源不断的灵气自晏南舟身上涌出,被任泽张着嘴将那丝丝缕缕的灵气吸入。
这股灵气纯净深厚,任泽感觉体内充满了力量,露出神经质的笑意,哑着声自语,“这就是神骨宿主的力量吗。”
受魔气影响,生死存亡之际,体内的神骨突然发热发烫,晏南舟浑身抽搐,整个人似被放在油锅上煎炸,那股灼热流淌在身体的四肢百骸处,连血液都在沸腾,他大汗淋漓,汗水顺着额头湿漉漉的发流进眼中。
眼中发烫,晏南舟眨了眨眼,看似看见雾蒙蒙的一片,有一个人影出现在任泽身后,他未看清,猜测是纪宁,明明二人未有深交,可他却在顷刻间明白了纪宁去而复返的用意,咧开嘴笑了笑,刻意吸引任泽注意力,哑着声道:“我们赌一把。”
“将死之人,还有什么手段?”任泽不以为然,冷笑一声。
“赌,你杀不了我!”
话音刚落,同悲剑自后刺穿任泽胸膛,他受了痛松手,转身看着不知何时偷摸过来的纪长宁,突然反应过来,此人没有灵力这才能不被自己控制,顿时暴怒不已,五指成爪攻去。
“疾如风,势如电,剑锋所指,天地合一,斩!”突然,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刺啦——”
还未等任泽反应过来,数十把剑将他捅穿,他低头看了眼,又抬起头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仰头发出一声怒吼,“啊——”
“小心!”
任泽炸开的那一瞬间,粘稠的血肉似雪花落下,晏南舟朝着人扑去,将人护在身下,随后瞪大了双眼。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纪长宁看见了晏南舟眼中倒映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