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终章
谢璃原本只是出于客气的。
人家都给送到家门口了, 不邀请一下也不太合适。然后她忘了，跟宋一黎好像不能客气，因为对方真的会不客气。
“好啊。”男生应下得毫无犹豫。
谢璃一愣后又笑了笑, 这确实很宋一黎。
“小瑜一个人在家吗？”
“有我小姨在。”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上了楼，开门的时候，隔壁防盗门后边好像传来一声不知道怎么发出来的声响，他俩一齐看过去。
但那里又没动静了。
谢璃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有一段时间没看到隔壁那一家三口了, 还以为家里没人了，她也没多想，又转身过来把门打开：“进来吧。”
她不管是态度还是语气都大大方方，仿佛就只是邀请普通朋友来家里做客一般。
宋一黎却是在门口站了有几秒钟, 才踏步进去。
他的视线微微扫过，家里的东西没那么井然有序，可玄关处随手摆放的钥匙、沙发靠背搭着的外套，每一处都是主人生活过的痕迹。
这一切都在刺激着那颗从刚刚开始就已经不甘蛰伏的心, 变得更加躁动。
谢璃没来得及招呼他, 她径直往阳台去了：“你先坐, 我去关一下窗户。”
雨下得太大, 有雨水顺着窗户飘进来了。谢璃关窗时听到宋一黎问她：“东西放在厨房吗？”
“我来放就行。”
可等谢璃回头时, 宋一黎已经去了厨房了。
“宋一黎, 没事你放那就可以了。”
***
声音几乎听不到了。
两家的阳台是连着的，傅时站在阳台上听了很久, 其实是什么也听不到的, 雨中隐隐传来的属于谢璃的声音，更像是他的幻听。
对应此刻脑子里幻想的那两人其乐融融的模样。
这么快就登堂入室了？
傅时的手紧紧捏成拳, 他之前的所谓的自信这会儿都不见了，阳台——客厅——门后, 他在这几个地方来来回回地移动，好像这样就能听到隔壁的动静似的。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高档小区的隔音效果没那么差。
因为听不到看不到，脑海里的想像就忍不住膨胀起来。
傅时拿出手机，他的屏保是谢璃的照片。也是那天谢璃喝醉酒以后自己拍的，醉酒后的女人乖乖躺在他的胸口处。
平日里，这照片就是治愈傅时所有焦躁情绪的灵药，可现在完全没有作用，他控制不住地去想，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
谢璃应该给他倒了茶，然后两人坐在沙发上。
谢璃家的沙发是单排的，他俩肯定是并排坐着的。
会间隔什么样的距离？
会说什么？
孤男寡女、久别重逢，会不会就此感情升温？
黑暗中抿唇的男人眼神愈发地幽暗，他想不下去了，迳直就打开门往对面去，什么会不会被谢璃发现自己就在她的隔壁，会不会被她讨厌，这会儿他都顾不上了。
他得承认他有一点确实比不上宋一黎，宋一黎能愿意当这个小三，他接受不了，他受不了谢璃跟另一个人名正言顺，受不了自己被摒弃在她的世界之外。
可抬手时，傅时的动作却停在了那里。
从胸口窜到脑门的怒火，让他看上去就像是要去捉奸似的，可他有什么立场呢？
他总不能继续去逼她。
不逼她，就得逼自己。
傅时的手终究是轻轻落下去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头抵在门上，就这么沉默了许久，突然转身进了电梯里。
***
在之前，黄瑜一直觉得自己老幸运了。
顺利进入数一数二的企业，成为老板身边的大红人，虽然在老板面前要苟一点，但老板之外谁都要给两分面子。
况且傅时还是个十分好相处的，虽然看起来冷了点，但他并不苛刻，准确来说，好像就没什么能左右他的情绪、让他特别上心的。
他最在意的就是他的老婆，每天比他们这些打工人都想快点回去陪老婆，所以他们也没有其他公司助理那种二十四小时待命的苦楚。
当然，这一切都是老板婚变前的事情了。
自从那份离婚协议书横空出世，到傅总离婚，黄瑜就跟“幸运”两个字彻底绝缘了。
这会儿他挂了电话后进来了病房里，他那换好了病号服的老板正坐在病床上。
虽然是坐着的，那眼神却一如既往地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味道，前提是不提他让自己干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用那一副英明神武的脸做这种幼稚的事情。
“老板，已经跟太太说过了，说您现在住了院。”
“她怎么说的？”
“她就……就说知道了，但听着还是挺急的。”黄瑜心里其实没底，谢璃当时的语气确实听不出什么名堂来。
傅时不说话了。
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看，没有谢璃发过来的消息，这也正常，毕竟自己住院着的。
她会来吗？
傅时觉得肯定会的，她不可能丢下自己不管的。
这样的确定，在漫长又焦急的等待中又变得不那么确定了。会不会那两个人正到情浓？她会不会不耐烦？然后就因此不理自己了？
她要是不来呢？
她要是不来，自己怎么办？
男人低垂着头，绝望的气息在一点点攀爬，还不如……还不如当时直接按门铃就好了。
好过现在这样……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
因为下着雨，谢璃原本想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的，但不想再绕个路，她停在楼下，伞也没来得及打就进了楼里。
已经是夜里了，住院大厅里没什么人，电梯更是空荡荡的。
谢璃看了一眼手机，上面还停留在几个小时前傅时给自己发的消息上。
那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胃出血住院了？
他可能是在骗自己，谢璃想到了这一点，可就算是这样，不来看一眼，她就安心不了。
来了傅时专属病房的楼层后，谢璃先是看到了vip病房门口的黄瑜，对方翘着二郎腿坐在长椅上，正刷着手机，模样很是放松。
要傅时真的是出了什么事，他这会儿理论上都该急冒烟了。
谢璃往那边又走了几步。
许是皮鞋落地的声音惊醒了黄瑜，他抬头看过来后，下一秒就忙不迭地起身。
“太太！您可总算来了！傅总他刚刚已经脱离危险，正在病房里休息。”
他说的很着急，只是脸上的表情还没从刚刚的放松中完全转过来，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谢璃心里叹了口气：“黄助理，这里有我，你就先回去吧。”
难为人家正经工作的人还要陪着那个人胡闹。
她虽然没有揭穿，但黄瑜也能听明白。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临走前还是轻声替老板说了句话。
“傅总只是太在乎您了，所以才总会乱了阵脚。”
谢璃在他走以后才打开病房门进去，床上的人躺在那里，双眼紧紧地闭着。虽然病是装的，可那不堪一击般的脆弱，却并不是装的。
她就这么在傅时的床前，站了好一会儿，黄助理说，傅时是太在乎她了。
其实，没有人比谢璃更清楚那份来自傅时的在意。
即使浓烈、炙热到仿佛能烫伤自己，让自己想要逃避，至少谢璃无法否认他的爱。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自己车祸的那个夜晚，傅时也是这样站在自己病床边上的。
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在这浓烈爱意束缚的，真的只有傅时一个人吗？
她转过身，不远处就放着一把椅子，谢璃原本是想过去把椅子拖过来坐着的。刚一转身，手突然被拉住。
是以为她要走而慌了神的傅时，男人手发了狠，紧紧一拽就把她拽到了床上。
谢璃只觉得眼前一花，眨眼间就已经被人按去了身下。
原本盖在傅时身上的被子现在还被他背着，将两人裹挟在一起。
谢璃在短短几秒钟内就已经感受到了热意。
上方的男人气息微乱，那双眸子这会儿涌动着的情绪，好像随着身体的重量一起压了过来。
“你要去哪？”
谢璃平静地回答他：“我站累了，去搬凳子。”
傅时才不信。
他觉得谢璃肯定是看自己没事，就迫不及待回去继续那被自己打扰的约会。说不定那个宋一黎现在就在楼下等着的。
“他有我好吗？他肯定没有我好，他要是真有本事，怎么留不住你？怎么让你丢下他来选择我？”他还又补充了一句，“你选择了我。”
那说不清是肯定还是不确定的模样，让谢璃心中蓦然得不太好受。
“黄助理说你生病了是骗我的？”
“我本来可以不骗你的，”傅时在为自己辩解，“我如果真的去喝酒喝到胃出血就不是骗你的，但是我怕你生气，我知道那样的话你肯定会生气。”
比骗她更生气。
所以他即使做得出来也没那样做。
“那我是不是还应该表扬你？”
傅时不吭声了，他只是将人紧紧地禁锢着，反正……她只要别去找其他人就可以了。
“你怎么就是不能喜欢我一点？”傅时的声音里，甚至比起委屈，还是绝望居多，“谢璃，你就喜欢我一点好不好？我会对你好的。”
他会比任何人对她都好。
他不敢去看谢璃的表情，他其实是知道的，谢璃不会喜欢自己。
她……
脸上蓦然传来冰凉的触感，在意识到这是谢璃抚过来的手时，傅时恨不得把整张脸都贴上去。
“傅时。”谢璃的声音明明很平静的，傅时却无端觉得比平日里更加温柔。“你给我一点时间。”
傅时低头，他突然看到了谢璃头上未完全干透的几缕发丝，那是她着急奔向自己的证明。
心口处，是酸涩的颤动。
“好。”
“好。”
“好……”
他说了好几遍好，直到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哽咽。
甚至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说，再给她点时间。是在让他等，也是在给他盼头。
***
其实，谢璃在黄瑜的电话来之前，就与宋一黎告别了。
彼时宋一黎拿起她客厅摆放的纳兰词，说自己也有一本。
其实喜欢纳兰词已经是高中时候的事情了，现在这本书放在这里，更多的就只是一个装饰的作用。
可男人好像对这个真的很熟悉了，轻易就翻到了那一页。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我还记得当初在书店的时候，你看的就是这一页。”
彼时匆匆瞥来的那么一眼，让很少有精力读这样书的人，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甚至也买了一本同样的，前前后后地不知道翻了多少遍。
谢璃把泡好的茶水放在桌上。
这种细节的事情，她其实完全想不起来了。
“那时候最喜欢这句了，可现在却更喜欢后边那句。”
宋一黎的面色有微微的改变。
可谢璃还是自己说出来了：“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她突然觉得，其实自己连慕潇所谓的“执念”都没有的，她更多的是向当年记忆中的那两人汲取力量罢了，但现在的自己，已经不需要了。
执念的是宋一黎。
因为彼时初发芽的情愫，因为心中的负罪感，然后带着被美化过的记忆，执念到了现在。
“宋一黎，我已经变了，你也放下执念吧。”
“你很聪明，也很理智，独立又潇洒，”好像跟另一个人，完全不一样，“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
回到家时，已经是很晚了。
谢璃去了厨房。
买回来的那两条鱼被宋一黎从盆养着的，谢璃这么站立片刻后，拿出手机找到教程，开始对着教程处理盆里的雨。
过程很繁琐，更奇怪的是她明明都已经按着教程来了，最后端上来的，却一点也不好喝。
好腥，她想着。
***
谢璃辞职了。
大家虽然有不舍，但好像又没人惊讶。
在他们看来，这么累的工作，谁家好人有了钱以后还会长期干啊？谢璃的辞职仿佛是迟早的事情。
谢璃是思考以后才有的这个决定的，她重新组建了团队。
对于运营自媒体，如今的她也算是得心应手了。谢璃做的是女性求助账号，帮助更多的女生来走出困境。
宋一黎曾经说得对，很多事情，只能靠自己。
但也有些时候，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太过渺小了。要想走到光明处来，总得知道自己身处黑暗。
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触摸阳光的机会。
她开始东奔西走，大部分时候都在奔赴各地的路上。
跟傅时聚少离多。
但他们会在私下里联络，谢璃不会再刻意回避着他了，慢慢地跟他诉说自己遇见的事情，好像也成了一种习惯，或者是……乐趣。
若是太复杂的事情，有时候还少不了傅时的帮忙。
她回A市时，两人也会约着一起吃饭。
谢璃还是一次临时回来，看到出现在自己对门的黄瑜时，才发现不对劲的。
“黄助理，你怎么在这里？”
黄瑜的脸上满是心虚：“太太，”他尴尬笑着抓了抓头，而后像是想到了辩解的内容，赶紧回答，“其实……这是我新家，我来拿个文件。”
谢璃又不是傻子。
她往那边走了两步，看她要进去，黄瑜到底是识趣地让开了。
走进去的那一刻，谢璃有一瞬间的停滞。屋子是空的，很空，几乎看不到多余的家具，唯一的一张床，是放在客厅里的，挨着与谢璃相邻的那道墙上。
她开始往里走，看到了阳台上同样孤零零的沙发椅。
谢璃坐下来的时候，发现能从这里的玻璃，看到这栋楼的入口地方。
他就是在这里等着的吗？
一天天，一夜夜，等着自己回家？
傅时与这个世界的通道仿佛就只有一条，由谢璃筑起的这一条，一旦谢璃离开了，这个通道也会随之关闭。
那个男人缩回了自己的世界里去。
不对，应该说是，那个……傻子。
***
谢璃这次回来，是因为没几天就是许子衿的忌日。
她去祭拜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却还是看到了墓碑前的傅时。
黄瑜明明说过他很早就已经过来了。
男人的两手都插在兜里，背影挺拔却又萧瑟。
许子衿去世后，谢璃并不是每年都来祭拜的，大学的时候若是有别的事情耽搁了，也不会特意赶回来。
但傅时是来的，每年都来，听人说来了一待就是一整天。
也只有在谢璃回了a市以后，年年两人一起来，结束后，他才会什么也不说地跟着谢璃走。
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引得傅时回了头，对视之时，她清楚地看到那双死寂的眼睛骤然燃起了光亮。
他显然很意外，因为谢璃既没有通知他，也没让黄瑜跟他说。
可除了往谢璃这边靠近了两步外，男人却没有其他剧烈的反应。
“来了？”他用着稀疏平常的语气问，原本放在兜里的手却不知什么时候拿了出来。
谢璃嗯了一声，她往前两步，把带过来的花放在许子衿的墓前。两人就这么并排站着。
墓碑上，许子衿永远停留在那个年龄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慈爱笑容。
你的儿子……还是很厉害的是不是？谢璃默默想着，你看，最后还是他赢了。
但我也不算输，对吧？
“你来了很久吗？”
“也没有很久。”
“不准备回去了？”
“就要回了。”
谢璃伸出了手，傅时的手就在旁边，她很轻易就摸到了。才一接触就僵硬得不知所措的手，却又乖乖地任由她摆布着。
谢璃包裹不住他的大掌，就只握住了前边的手指部分。
她感觉得到对方慢慢适应下来，而后反手将她整个手都握在了掌心之中。
谢璃笑了。
“那我们就回家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