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九幽魔君这句话说完, 那只手便静静垂下,彻底没了动静,不知道是气力耗尽, 还是生气了不打算理会九幽魔君。


    但这次被拒绝, 九幽魔君却不如最初那般沮丧, 也不再做出任何逾越的举动,微微一笑, 就轻轻放下了那只手,垂眸继续输送魔气了。


    白玉舟继续破浪前行。


    东海疆域辽阔,海中生活的妖族也极多, 九幽魔君不想那些妖族打扰他给沈君玉疗伤,便一直放出威压, 不让那些水底的妖族靠近白玉舟。


    但三日之后,九幽魔君和沈君玉身上可供消耗的天材地宝即将耗尽,九幽魔君为了节省魔气消耗, 只能停止释放威压, 换成用灵识感应四周的危险。


    却并不知, 他们这艘白玉舟早已被盯上。


    东海中妖族极多, 比魔域和中州所有的人魔修士加起来都还多几倍, 按理来说, 若有大能将它们统领在一起,妖族便轻易就能成为三族霸主。


    只可惜, 大部分妖族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寿命长,但智慧低。


    许多金丹乃至元婴期的妖族如果不能幻化成人,智慧只等同于人族普通十多岁的孩子。


    根本没办法听人指挥, 也没办法理智地分析一些事。


    就比如先前九幽魔君在白玉舟上放出威压,它们就会觉得这白玉舟上有厉害的猎物, 但暂时打不过,便会退避。


    可还是会跟上。


    现在九幽魔君不放出威压了,它们便会觉得猎物或许是受伤或许是不如先前那么厉害了,立刻也顾不得别的,等夜色一降临,便浮出水面,接二连三扑向白玉舟——


    九幽魔君先前不动手一方面是节约魔气,一方面是不想惊动一些海上大族,比如龙族和鲛人族。


    但此刻,这些妖族已经欺负到他头上来了,他自然也不会收手。


    只见他先不动声色地默默抱稳了怀中的沈君玉,低声道:“一会可能会有些震荡,你忍一忍。”


    说完,便闭上眼,徐徐从体内祭出一根散发着淡淡光华的青金色孔雀翎羽,一指朝外弹出——


    这根孔雀翎羽足有一人高,飞出船舱后便猛地化为万千细小的翎毛,钢针一般锐利地刺向白玉舟四面扑上来的妖族。


    一时间,海面震荡不已,血色翻涌而出。


    白玉舟也被海浪拍击,摇摇晃晃起来。


    船舱内,九幽魔君阖眸端坐在蒲团上,身上气势沉凝而出,压住船身,立刻白玉舟便不动荡了。


    不多时,孔雀翎羽消耗了将近三分之一,那些靠近上来的妖族也逃的逃,死的死,白玉舟附近的水面上浮了一片尸体,血色蔓延,十分诡异。


    孔雀翎羽在厮杀完之后,便徐徐飞回,直接化入九幽魔君体内。


    九幽魔君缓缓收回神,睁眼低头看去,怀中沈君玉仍是垂着长睫安稳睡着,温润如玉的面容上神情安然,鬓发都没有因为方才的震荡散乱一丝,显然一点影响都没有受到。


    九幽魔君垂眸静静看了片刻,方才眉间因为众妖围攻的那丝沉凝便悄然散去。


    不过就在这时,他散在外面的灵识忽然觉察到什么,不觉便抬起头。


    忖度片刻,九幽魔君抱着沈君玉,起身离开了船舱。


    不多时,他从水面上浮着的妖族尸体中找出一条海蛇妖的,此刻他凝神细细感应了一番,就知道自己刚才的查探没错——这海蛇妖体内有一丝龙族血脉。


    而且正是金丹境巅峰,马上就要结婴,一颗金丹里蕴含的妖气极为浓郁。


    若是其他妖族的金丹,九幽魔君不会动心——毕竟妖丹这个东西,服下去大部分时候都是弊大于利,会直接影响修士的性情和理智。


    但唯独龙族血脉是上神血脉,大补。


    稍一忖度,九幽魔君指尖一点,就用魔气卷出了那枚海蛇妖的妖丹。


    果然,那枚几乎有半个拳头的妖丹上,隐约有一股金色的极具威压的气息缓缓缠绕。


    龙族血脉纯度还不算太低。


    难怪方才那些妖族的攻击虽然散乱不堪,但最开始的追袭却像是有组织一般,一直径直跟着这船,想必是受到龙族血脉的压制,不得不听命于那海蛇。


    九幽魔君眸中浮出一丝喜色,也不再纠结,立刻就拿着这枚妖丹进入了船舱。


    不多时,一枚拳头大的妖丹被他彻底磨成齑粉,同时去芜存菁,里面一些血色的杂质也都被他一点点细心用魔气炼化,留下的基本都是龙族血脉的部分。


    不过即便如此,粉末也难以下咽,九幽魔君便又耐心提纯了一些海水,加热了,化成纯净的温水。


    和着那金丹粉末,用勺子一点点送入沈君玉唇间。


    但沈君玉此刻浑身骨骼尽碎,根本没办法顺畅吞咽,温水即便灌入唇间也很快会从苍白唇角溢出来,滑落下去。


    九幽魔君见了,迟疑了片刻,便低声道:“恕我冒犯了。”


    说着,他就抬手轻轻托着沈君玉那清瘦的腰,将人换了个姿势,靠在他肩头。


    自己则是侧过头,拿着装有金丹粉末和温水的碗,喝了一口。


    接着,他便低头,用自己的唇轻轻覆盖上沈君玉的薄唇,吐出一口魔息,一点点撬开那紧闭的牙关,再慢慢把唇间混杂着金丹粉末的温水送进去。


    这个动作,往返持续了十多次,一碗温水才喂完。


    期间,九幽魔君不是没看到沈君玉那薄红色唇瓣微启,浸润着晶莹水光的动人模样,但即便心中怦然,蠢蠢欲动,他也还是选择装作没看见。


    毕竟沈君玉不是没有意识,他若趁这个时候当了登徒子,日后恐怕就难了。


    一时的欢愉和长久的信任,选哪个,他还是分得清的。


    喂完温水后,九幽魔君又掏出手帕,一点点替沈君玉把唇间染上的水渍慢慢擦拭干净。


    这才运转魔息,替沈君玉融化体内那些金丹粉末。


    金丹粉末一在沈君玉体内被催开,沈君玉身上的生机便增多了几分。


    九幽魔君见了,脸上不觉显出一丝欣喜,立刻便加快了催动金丹粉末的速度。


    渐渐的,有龙族强大血脉的滋润,沈君玉原本苍白的面孔上终于浮出一丝很淡的粉色,同时,他体内近乎干枯的经脉也开始自动慢慢修复起来。


    九幽魔君感受到这些变化,再凝视着此刻沈君玉明显有所好转的面色,心中喜悦便再也压抑不住了,忍不住便闭眼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上沈君玉光洁的前额。


    高挺的鼻梁则是贴着沈君玉柔软白皙的鼻尖,缓缓摩挲。


    却始终忍耐着没有去主动亲吻沈君玉那漂亮柔软的薄唇——原因无他,实在是九幽魔君信不过自己的自控力。


    肌肤相触相贴,一个温热,一个微凉。


    两人的睫毛都极长,这样的耳鬓厮磨间,眼睫自然会不受控制地触碰到一起。带来一种极为微妙柔软的触感。


    忽然,九幽魔君觉得眼睑轻轻痒了一下。


    他怔了一瞬,立刻便睁开眼,有些震惊地看向面前的沈君玉。


    接着,他便奇迹般地看到沈君玉那向来纹丝不动的漂亮羽睫,轻轻颤了一下,又颤了一下,十分艰难,但确实动了。眼尾甚至还染上了一丝淡淡的潮红,不知道是用力的结果,还是害羞的结果。


    九幽魔君看到这一幕,就这么静了许久,然后他就不受控制地伸手,一点点抚上了沈君玉细腻柔软的眼尾肌肤。


    如玉的细腻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但抚摸片刻,他便轻轻用手掌覆上了沈君玉那仍旧紧闭的漂亮双眸。


    “不着急,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九幽魔君这话出口,沈君玉的羽睫又在他掌心轻轻颤了一下。


    许久,一个十分温和平静的嗓音在九幽魔君心底响起。


    “好,听你的。”


    九幽魔君静了一瞬,唇角不自觉缓缓弯了起来。


    ·


    那日服下含有龙族血脉的金丹粉末后,沈君玉的经脉终于有重塑的迹象。


    可目前能重塑的也只是经脉,骨骼这种东西,如果没有极为强大的天地灵物作为支撑,是极难自我修复的。


    好在这几日,沈君玉神智恢复不少,九幽魔君跟沈君玉交流也渐渐多了起来。


    从前总是两个字,一个字的沟通。


    现在基本上能说几句话了。


    只是这么几句话,也足以让九幽魔君心头狂喜,且极为珍惜。


    而通过目前的交流,九幽魔君也明白了沈君玉为何在赶走剑尊之后还是要执意来东海——一方面是东海符合之前天瞳魔君那次预言的结果,一方面也是沈君玉算出东海内有一件能让他恢复如常的机缘。


    这个结果,倒是在九幽魔君意料之中。


    三族中,魔域瘴气火山繁多,又地势崎岖,除了上古魔神留下的传承宫殿内有些宝物,其他的地方基本找不到天地灵物。


    而那传承宫殿里的宝物也早已被历代魔尊拿出来赏人了,比如天荒魔君的神魔怒和秦怀阙的黑蛟霸王枪。其他魔君也各分了一些,剩下的便只有一把魔神佩剑了。


    魔神佩剑虽好,却无法修复骨骼,此刻也无用处。


    至于人族,那些大小秘境也都早已被各大门派瓜分霸占,想要去探索,难上加难。


    唯有妖族占据东海,疆域广阔又势力分散,天材地宝多不胜数,还有许多根本没有被发掘。倒是极有可能存在能修复血肉骨骼的天地灵物。


    只不过,东海妖族散居,又素来神秘,即便是沈君玉和九幽魔君见多识广也猜不出那机缘究竟是何物,又与哪方势力有关。


    因此沈君玉只能在自己清醒时,在心中掐算,指出方向,再让九幽魔君寻过去。


    就这样,一日日过去,白玉舟在海上漂泊了近半月。


    虽然沈君玉的伤势自那日服下金丹粉末后恢复了不少,但现在没了补充,便再度进入了停滞期。


    九幽魔君心中担忧,不免有些烦闷,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忽然——


    “你心情不好?”


    沈君玉温和的嗓音静静在心底响起,九幽魔君猛地一怔,旋即他便回过神,摇摇头道:“没有,只是在海上久了,难免有些枯燥。”


    这倒是也是实话,不过是避重就轻了。


    接着,还未等沈君玉说什么,九幽魔君便垂眸看向他,低声道:“不是让你少耗费灵力说话么?嗯?”


    沈君玉静了一会,轻声说:“可是我也闷得很,想跟你说会话。”


    九幽魔君万没料到会等来这么一个答案,微微怔了片刻,他原本略显疲惫的俊美眉目间一扫阴霾,只剩下欣慰和柔软的笑意。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让沈君玉多说话,只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沈君玉的鬓发,便缓声道:“你若觉得无聊,我多说说话给你听,你听着便好了,不必回应我。”


    沈君玉果然不说话了。


    九幽魔君见了,眸中柔和更甚,此时他略顿了一顿,思索片刻,便捡他还未变成魔君时闲来无事看得那些话本内容,特意选了一个人族魔族有关的,徐徐讲了起来。


    他道:“从前魔族有个纨绔魔君,最爱美人,还喜欢那种身穿白衣的清冷美人。只可惜,魔族风俗开放,都不作这番打扮,他只好隐藏身份,去人族找。”


    “结果某日,在人族一次斗剑大会上,他发现了一位极为符合他口味的清冷美人。心头意动,当晚就偷偷跑到清冷美人的房中去,给人下了药。”


    “只是他万没料到,这清冷美人竟然也是魔族,还是另外一位同他水火不容的魔君。这位魔君是奉魔尊之命来人族卧底的,偏偏被前来的纨绔魔君下药差点坏了好事。一时,恶向胆边生,便将那纨绔魔君——”


    说到这,九幽魔君故意微微一顿,不说了。


    沈君玉本来静静听着九幽魔君讲故事,正听得入神,忽然九幽魔君不说了,他便怔住了。


    等了好一会,九幽魔君还是一言不发。


    沈君玉便忍不住问:“然后呢?”


    九幽魔君就等着沈君玉这句话,静了片刻,才笑了笑道:“后面的内容其实有些过分,说出来我怕冒犯你。”


    九幽魔君这话一出,沈君玉便猜到几分。


    接着,他忖度片刻,就缓缓道:“想是那清冷魔君强迫了纨绔魔君,又把人带回魔域金屋藏娇?”


    九幽魔君:?


    “虽然不完全是如此,但你怎么知道这些?”


    沈君玉无奈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些话本我闲时也——”


    话音未落,忽然,外面隐约有海啸之声传来。


    九幽魔君脸色一变,立刻先施法稳住船身,便掀开船帘遥遥朝外看去。


    结果就这么一看,他青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不远处的海面上,正升起了两道由潮水组成的极高的海墙,从中间徐徐分开,浓雾弥漫,隐约有高大的黑影从那两道海墙中徐徐靠近。


    九幽魔君神色微凛,先尝试着往那海墙中投入一丝魔气,然而魔气进入雾气中,仍是无法辨别方向,四面八方都是雾气围绕,竟像是进入了雾气迷宫中一般。


    九幽魔君自己也没法感应到哪雾气后面高大黑影到底是何物。


    但隐约能觉察出,不是活物。


    正沉凝思索时,沈君玉忽然在他心中道:“朝前去。”


    九幽魔君忍不住诧异低头:“什么?”


    沈君玉:“机缘指引,同前面的东西,重合了。还有一刻,便要消失。”


    沈君玉这话一出口,九幽魔君便彻底再无顾忌,立刻便驱使着白玉舟乘风破浪朝着那团藏着高大黑影的雾气飞驰而去——


    白玉舟进入雾气之后,速度骤然仿佛变缓了很多,周遭的景象也逐渐放慢了移动速度,一点点从九幽魔君眼前掠过,仿佛被湿润的雾气黏住了一般。


    九幽魔君看到这,一边驾驶白玉舟,一边就把所见所闻通过那道阵纹讲给沈君玉听。


    沈君玉听完便道:“是蜃气。”


    九幽魔君恍然,但心中猜测便愈发没了影子,蜃龙一族向来独来独往,也不同其他妖族交流。


    在东海之上,究竟是谁能驱使蜃龙?


    可那雾气后面的黑影又没有生灵气息,多半也不是蜃龙,那又会是什么?


    九幽魔君这个念头刚从心中浮出,白玉舟前方的雾气便淡了。


    九幽魔君抱着沈君玉,立在船头远眺,这便渐渐看清了方才那藏在雾气后的巨大黑影究竟是何物。


    竟然,是一艘巨大的楼船,而整座船却是由一条完整的蜃龙做成的,龙骨为架,龙皮为帆,龙眼为灯……


    而这条被做成楼船的蜃龙看起来已经至少千岁了。


    好夸张的手笔。


    饶是九幽魔君早就知道东海是三族最卧虎藏龙的地方,也还是被眼前这艘船微微震了震。


    也就在这时,楼船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徐徐打开。


    九幽魔君眸色微沉,浑身威压缓缓祭出。


    不过紧接着出现的景象倒是让他神色微妙了一瞬——楼船大门内走出来的,并不是活人。


    而是一只模样精巧可爱的白玉傀儡,蹦蹦跳跳地走到楼船最前方,便施施然同九幽魔君行了一礼:“远方来的客人,我们主人已经等你们很久了,请上船吧。”


    九幽魔君听到白玉傀儡口中吐出的内容,面色没有丝毫改变,静了片刻,便漠然问:“你们主人是谁?”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这白玉傀儡并没有丝毫遮掩,便道:“我们主人是天机阁阁主,姓蔺,大名蔺辰,很有名的。”


    九幽魔君听到这,脸上的漠然终于换成了一丝诧异,旋即他表情便微微庄重了一分,道:“既然是天机阁阁主相邀,那闻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玉傀儡听了,便一点头,躬身往里面让了一步,道:“二位里面请。”


    九幽魔君忖度片刻,就收起白玉舟,带着沈君玉上了楼船。


    就在九幽魔君踏上楼船的那一刹那,他身后的白雾便逐渐合拢,遮掩住了楼船的影子。


    楼船也在这时缓缓开始向前行驶。


    ·


    楼船的客房在二楼,一应供应俱全,华丽至极。


    九幽魔君却不敢掉以轻心,此刻他抱着沈君玉立在二楼窗口,便一直看着楼船行驶的方向——万一其中有诈,他也能及时带着沈君玉弃船离开。


    忽然,沈君玉轻声道:“天机阁阁主不是易与之辈,你要小心。”


    他对天机阁知之不多,但前世,天机阁阁主不过化神境后期的水平就能在一众大能的守护下重创炼虚境的沈思源,还杀掉了那条炼虚境的蛟龙夺丹成功,可见实力实在是惊人。


    九幽魔君这时便道:“放心,天机阁虽然神秘,但行事却并不算残忍狠辣,我心中有数。”


    沈君玉见九幽魔君状态平稳,便也不再说了。


    而这座楼船行驶一直十分平稳,由于船身是由蜃龙骨制成,周遭根本没有妖族来打扰。


    因此,大约半日,立在二楼的九幽魔君便遥遥看到一座立在海中的小岛,岛上,一座极为辉宏的高塔高耸入云,即便是夜间那高塔的墙体仍是光华灿灿,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


    高塔前,赫然挂着一副金色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天机阁”。


    白玉小人也在这时出现:“请二位准备下船吧。”


    九幽魔君此刻静静凝视着远处小岛上的那座高塔,也不下楼,也不理会那白玉小人,忽然,他径直便抱气沈君玉化为魔光冲天而起——


    不多时,一道青金色长虹落在了天机阁前,显出九幽魔君的身形。


    九幽魔君便朗声道:“九幽魔君闻朔特来拜会天机阁阁主,还请阁主出来一见——”


    嗓音回荡海岛四周,其中威压凝结,既是表示尊敬,也是在彰显实力。


    终于,天机阁的大门徐徐打开了。


    在九幽魔君那双青金色瞳眸略显清冷的注视中,一座白玉轮椅缓缓驶出。


    一位形容极为清俊秀美的孱弱少年正坐在轮椅上,穿一袭华美紫衣,怀中放着一柄白玉折扇,双眸明亮清润。目前化神境初期修为。


    四目相对。


    九幽魔君剑眉微蹙,显然是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天机阁阁主居然看起来这么小。


    不过,对方虽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身上妖气却极为浓郁,一看便不是易于之辈。


    更微妙的是,这天机阁阁主从胸口以下的位置竟然都没了血脉流通,竟是跟沈君玉一般,骨骼经脉都碎掉了。


    短暂的静默后,九幽魔君暂时撇去心中的重重疑云,只淡淡客套道:“阁主年少有成,九幽佩服。”


    天机阁阁主蔺辰微微一笑:“魔君不必客气,我是老妖怪了,比魔君不知道大多少岁呢。”


    “倒是魔君和您这位好友,在海上力挫剑尊的风姿,实在是让蔺某终生难忘。”


    九幽魔君脸色倏然变了,浑身气压骤然变得沉凝起来。


    对方当时……居然在现场?


    蔺辰感受到九幽魔君身上的沉凝威压,倒是不疾不徐:“魔君且住,我并不是你的敌人,只不过明哲保身惯了——你看我这身骨头就该知道,我没本事去挑衅旁人。”


    “而如今,也是我算到二位合该跟我的一项宝贵机缘有关,才特意在海上迎接二位,并无恶意。”


    九幽魔君听了蔺辰这话,身上气息终于缓缓收敛。


    然后,他便问:“什么机缘?”


    蔺辰一言不发,只缓缓驱动着白玉轮椅转过一个方向,然后他指尖一点,一道紫光射出,不远处便有无数灯光烛火次第亮起。


    在灯光烛火的映照中,一枚白玉匣从空中缓缓降落。


    这枚白玉匣甫一出现,便带来一股极为凛冽宏大的威压和洪流一般的滚滚灵力暴动。


    狂风卷起,周围墙壁上挂着的卷轴不停晃动。


    九幽魔君遥遥望去,眸色沉凝专注。


    终于,在这疯狂的灵力暴动中,白玉匣缓缓向两边打开了。


    一截如玉般晶莹剔透的骨头静静悬浮其中,金光绽放,剑意奔腾。


    看到这截骨头,九幽魔君脸上原本的镇定荡然无存。


    他瞳孔猛地震了震,不受控制地便沉声道:“剑骨?!”


    蔺辰淡淡一笑:“正是。”


    但很快,回过神来的九幽魔君眸中便浮出一丝怀疑,这世上,也确实只有剑骨这样的天赐灵物能帮人重塑一身血脉筋骨,只是——


    他静静看向蔺辰,道:“有如此灵物,阁主为何不留给自己?”


    蔺辰摇摇头,眸中露出一丝可惜之色:“剑骨先前有主且有灵,想要收为己用必须通过它的考验。在下才疏学浅,过不了那些关卡。”


    “但在下答应了它,这些年好好保存温养它,等它找到下一位主人。”


    “届时,便请它让它的下一位主人答应在下一个请求。”


    九幽魔君闻言,稍一沉吟,便问:“考验是什么?”


    第42章 第 42 章


    蔺辰再次抬手, 指尖一道灵光飞出,“吱呀”一声闷响,左手边通往高塔之上的一扇门便朝着三人徐徐打开。


    露出了门扇之后, 昏暗狭长的楼梯。


    “楼梯是通往试炼房间的, 按照剑骨中剑灵的要求, 蔺某一共布置下了九道试炼剑阵,对应着的便是每一层的试炼房间。若能全部通过, 就能过关。”


    说着,蔺辰又提醒道:“这剑骨生前的主人已经到达了大乘境巅峰,几乎已成半神, 只可惜在飞升最后一刻陨落,所以这试炼剑阵的难度也非同小可。”


    九幽魔君听到蔺辰这提醒, 却并不以为意,稍一沉吟,就取出那枚可供修炼的后天法宝, 打算把沈君玉暂时放入其中, 自己独身前去闯一闯这试炼。


    谁料, 他刚一动作, 一旁的蔺辰就道:“魔君且慢。”


    九幽魔君眉头一皱:“何事?”


    蔺辰摇摇头, 无奈一笑:“魔君有些太急了, 并没听我讲完所有的试炼规则。”


    九幽魔君:“还有什么规则?”


    蔺辰这时便道:“如果是魔君本尊通过了试炼,剑骨确实会答应认主, 但仅限魔君一人。如果魔君是为了你这位好友前来求这个机缘,剑骨便绝不会答应了。”


    九幽魔君脸色微微变了。


    这才意识到为何蔺辰这么多年都没能完成剑骨的试炼,只能选择退而求其次。


    实在是蔺辰的实际条件不允许。


    而沈君玉比起此刻的蔺辰, 实际条件就更无法允许他通关了。


    一时间,天机阁内, 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最终,还是蔺辰不疾不徐开口打了个圆场:“魔君不必忧心,这试炼过与不过也不急于一时,不必现在就做决定。而这位小友看上去也是我蔺某同道,不然也算不出我们天机阁的所在,既然来了,便是有缘。”


    “二位若是现在无法决断,不妨先在天机阁住下来,等盘桓几日,再做定夺。”


    九幽魔君听到这,神色微微沉凝,一时间不知该答应还是该拒绝。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沈君玉忽然在他心底轻声道:“留下吧,时机尚未成熟。”


    九幽魔君闻言,心头一动,立刻便有了决断。


    “好,那就有扰阁主了。”


    蔺辰这时静静看了九幽魔君一眼,大概是看出了二人的相处模式,但此刻,他也并未说破什么,只抬手轻轻拧动了一下轮椅上的一处机关,便有一个跟楼船上白玉小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跑了出来。


    “既如此,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二位可以先去歇息。等考虑好了,再让傀儡知会蔺某即可,蔺某随时恭候。”


    九幽魔君:“多谢。”


    说着,他抱着沈君玉便提步要走,但步子一转,九幽魔君又意识到什么,索性再次转过身看向蔺辰。


    蔺辰推动轮椅的动作微微一顿:“魔君还有何事?”


    九幽魔君眸光坦然地看向蔺辰,便道:“并非闻某想戳阁主的伤疤,只是想问问阁主,像我道……好友受的这种伤,阁主可有缓解或是治疗之法?若有,阁主可愿提出条件交换?”


    蔺辰闻言,微微一笑:“来者是客,提条件就见外了。”


    “这些年,蔺某为了治疗自身,确实试过一些偏方,但见效均不够理想。不过蔺某当初的情况比另好友更要严重,魔君倒是可以参考着尝试一番。”


    “方子和材料蔺某一会会让傀儡奉上,二位可以先回住处歇息。”


    蔺辰如此大方倒是让九幽魔君有些意外,不过忖度片刻,他也没质疑什么,道了谢,就带着沈君玉在白玉小人的带领下径直离开了高塔。


    此刻,蔺辰静静坐在轮椅上,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漆黑的眸子中忽然闪过一丝极为幽邃的紫芒。


    ·


    天机阁所在的海岛上,除了那座高塔,还建了许多处幽静大方的庭院。


    白玉小人将二人带至的,便是一处矮崖旁的庭院。


    庭院四周,栽满了深绿色的高大棕榈树,另有许多花架子插在庭院内,上面爬满了各色不知名的璀璨小花。院中设有垂花秋千,穿过月洞,从抄手游廊中间走过去,绕过一扇水墨插屏,方才是几间正屋。


    屋内摆着新鲜花果,皆是灵气四溢的灵物,床上悬着垂纱,海风透过竹质的门帘吹进来,纱幔摇曳,倒是十分清新雅致。


    哪怕是九幽魔君生性洁癖,看到这样的住处也不觉心神一爽,同时一颗心也舒展了不少。


    无论蔺辰此时留他们是何用心,这地方却确实比白玉舟上环境不知好了多少倍。


    沈君玉若想要好好恢复,好的环境也是不可或缺的。


    横竖现下回不去魔域,也没法去中州,不如就在这带着沈君玉静养好了。


    毕竟蔺辰也不过一个化神境初期,即便再怎么诡计多端,他想走,蔺辰也是不可能拦得住的。


    忽然,另有一个白玉小人跑来了,手里托着一个储物戒,说是主人让带给魔君的。


    九幽魔君一看就知道是方才蔺辰说的那些治疗方法,顺手接了过来,又自己取出了几样珍贵的灵物交给那白玉小人,让白玉小人带给蔺辰。


    两个白玉小人应声退走。


    这下,偌大的庭院中便只剩下九幽魔君和沈君玉二人了。


    九幽魔君这时朝外看了一眼,确定无人窥伺,便在四周落下禁制,抱着沈君玉进屋了。


    进屋后,九幽魔君方才再次取出蔺辰的那个储物戒,正打算看看蔺辰给了些什么东西,他的手背忽然轻轻凉了一下。


    九幽魔君意识到是沈君玉在碰自己,立刻就回过神,问:“怎么了?”


    沈君玉静了片刻,道:“方才我就那个蔺阁主的名字为我们求剑骨此事起了一卦。”


    九幽魔君听出沈君玉语气不对,眸光沉了沉,便问:“卦象如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九幽魔君眸色瞬间幽暗了下来,良久他道:“这卦象倒也合乎情理,剑骨这种千年难得一遇的好东西,谁不想要?谁又真的舍得?”


    沈君玉听出九幽魔君话中的冰冷,顿了顿,又道:“不过也正是如此,所以在我们取得剑骨之前,他反而不会害我们。”


    九幽魔君怔了怔,不觉微微一笑:“不错,养鱼这种事,总得养肥了才好杀。”


    想着,九幽魔君便看向掌中那枚白玉小人交给他的储物戒道:“这么看来,这里面好东西应该不少,我来看看。”


    沈君玉:“嗯。”


    说着,九幽魔君便注入灵识,将储物戒里面的东西一样样都取了出来。


    虽然知道蔺辰为了“养鱼”必然会大方些,但在看到他给的这些天材地宝之后,九幽魔君还是不免微微震了震。


    不愧是天机阁,果然积淀丰厚。


    除了龙筋龙血龙骨这样天然大补的血肉灵物外,还有千年砗磲的砗磲珠、万年龟甲、鲛人王的血泪,以及许多魔域和中州都想不到也根本见不到的好东西。


    九幽魔君见了,正迟疑着要先给沈君玉服用哪个,沈君玉却忽然道:“看看他给的秘方,应有配合使用的方法。”


    一语点醒九幽魔君。


    九幽魔君这便又打开了储物戒最底下的那些玉简。


    一枚枚玉简看下来,九幽魔君都是很平静地将那些方法记在心底,只不过,在看到某一枚玉简后,他眸光轻地颤了一下。


    但很快,他便不动声色地也将那个方法记了下来。


    终于,玉简看完。


    沈君玉等了半天,没等到九幽魔君发话,这时忍不住就低声问:“可有什么合适的方子?”


    九幽魔君静了片刻,道:“多数方子都是内服的,以活血化瘀,滋养经脉骨骼为主,需要时日也较长。倒是有一个外用的,痛苦些,却见效快些。”


    沈君玉:“什么方子?”


    九幽魔君:“龟甲龙血浴。”


    说着,也不等沈君玉再问,他就缓缓念起了方才那玉简中的内容:“三份龙血,一份龟甲配上一百份灵泉水入药浴,以灵力催动,沸腾三遍后,让伤者将全身浸没其中,同时配合按摩。”


    “龙血性热,有行气养血之效,龟甲则能镇痛凉血,亦能滋养骨骼,两相辅助能够迅速帮助伤者重建受损经脉骨骼,只不过过程十分痛苦,若难以忍受便可及时叫停,以免走火入魔,造成更大损伤。”


    九幽魔君念这些词句时,一句一顿,语气平缓沉稳,沈君玉也听得很认真。


    听完,沈君玉忖度片刻,便道:“就这个吧,配合内服,想必会好得快些。即便站不起来,至少也要能看得见那些试炼剑阵才行。”


    九幽魔君听到这,顿了顿:“既如此,不如明日——”


    “我想今日。”


    虽然早就预料到沈君玉会说出这个答案,九幽魔君此刻还是微微沉默了。


    而沈君玉在说完这四个字之后,也罕见地没有再说任何强求或是解释的话,只是静静等着,等九幽魔君的答案。


    态度异常平静柔和,仿佛无论九幽魔君同意或是拒绝,他都不会生气。


    终于——


    九幽魔君静静垂眼,端详了片刻怀中沈君玉双眸紧闭的苍白侧颜,便无声地叹了口气,将人放在床上睡下,起身道:“你等我,我马上去准备。”


    ·


    剑宗。


    沈思源说的三日之期还未到,几位长老尚在拖延,并四处打听解除同命道侣契约的方法。


    忽然,这一日剑尊秘密传召了其中一位炼虚境后期的长老。


    那长老得到传召时,正在密会一位擅长诅咒的大能,见到是剑尊传召,整个人都不觉抖了抖。


    但剑尊传召,又不得不去,他只能先同这位诅咒大能告辞,便匆匆赶回了剑宗。


    剑尊向来在剑宗后山一处灵气最盛的洞府内修行,为了防止外人误入打扰,附近设下了重重禁制阵法,灵光四溢,可以说即便是一片羽毛也落不进去。


    这位长老匆匆赶来,在抵达剑尊所在的洞府时,虽然周遭一切景色如常,但他一颗心却忽然很微妙地咯噔跳了一下。


    不过也只是跳了这么一下,就恢复正常了。


    长老只当是这些时日自己太过劳累加上紧张的缘故,也没在意,叩了叩洞府大门,就传音朝内报上姓名。


    很快,一道道禁制旋转着散开,长老便提步而入。


    在长老走进洞府后,那一道道禁制便悄无声息地在他身后旋转着重新合上了。


    因为每次都是如此,所以长老这次也并未在意。


    但渐渐的,越往洞府深处走,长老越觉得不对,虽然一切都没改变,但他背心却莫名一阵阵发寒。


    他有些迟疑了。


    忽然——


    “罗长老来了,为何不进来?”


    剑尊向来清淡平稳的嗓音缓缓传来,罗长老怔了怔,便勉强甩开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走入了前方的密室。


    一袭青衣背对他而立,白发披肩,身上气度仍是那般超逸淡然。


    见到这样的剑尊,罗长老莫名松了口气,便躬身道:“见过宗主,宗主找我,有何事?”


    剑尊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前方那一排排点燃的蜡烛。


    过了许久,就在罗长老头都低得有些酸的时候,他方才问:“穆州的伤势如何了?”


    罗长老:……


    一听就知道剑尊都知道了。


    不过为了撇清自己的责任,罗长老咬了咬牙,就冲剑尊长揖到地,道:“剑尊有所不知,少宗主这次实在是太胡来了。”


    说着,他就把原穆州两次围剿行动中都私下给沈君玉放水的事添油加醋讲了一遍,还道:“现下消息传出,其他宗门和剑宗内弟子都人人自危,等少宗主这次伤势好了,宗主若真是一点都不罚少宗主,只怕会让大家心寒啊!”


    谁料剑尊听了他的话,却只拿起一根香,在面前蜡烛上徐徐点燃,淡淡道:“保护不好他,是你们废物,不必在本尊面前找这些借口。”


    罗长老:?!


    要知,这位剑尊虽然实力并不如先前那些剑尊强,但自登位后,便对属下们十分和悦,丝毫不端剑尊架子,因此才能引得众人拥戴、


    万没料到,此时此刻竟会说出一句这么偏心到极点的话!


    罗长老不服气了,一咬牙,便沉声道:“恕罗某直言,宗主您有时也未免太纵容少宗主了,什么事都由着他的性子来,才让他养成现在这样一个优柔寡断却又无法无天的性格。”


    “这样的性子,日后如何顺利继承宗主之位?又如何管理偌大一个剑宗——”


    “他不需要会。”剑尊忽然淡淡道。


    罗长老正在气头上,丝毫没听出剑尊这句话中隐藏着的那股寒意,忍不住便怒道:“宗主难道真打算护他一世——”


    话音未落,剑尊已经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罗长老瞬间变了颜色,面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


    对面,剑尊那张平淡寻常的中年人面孔上,此刻正有无数诡异的红色丝线在他皮肤下蠕动穿行,甚至,有些还掠过他的瞳孔,停了一瞬,仿佛在看罗长老!


    罗长老:!


    扭头便拼命化光掠风离去——


    可他的速度怎么比得上剑尊?


    一根被点燃的香迎空飞来,在罗长老丝毫没有任何觉察的时候,就这么从他脑后洞穿了他的眉心。


    一个细小的血洞绽放开来——


    最后一刻,罗长老喉中勉强挤出一点嘶声,便一声不响地轰然坠地!


    一袭青衫踏着白石小径,缓步而来,走到死不瞑目的罗长老面前。


    此刻,他端详片刻罗长老那灰白色的带着一丝惊恐表情的脸,便长袖一拂——


    一道流虹般的血气就这么从罗长老体内飞出,源源不绝地涌入那袭宽大的青衫内。


    赫然竟是旁门邪修才会的化血大法!


    随着血气的流逝,罗长老那圆滚滚的身躯也在这一刻猛地憋了下去,最终,宽大衣衫下只剩下一张皮。


    剑尊只是轻轻一弹指,那张皮便随着那衣衫一起化为齑粉了。


    而此刻,剑尊原本那张诡异无比的脸在吸收了罗长老的血气后,又逐渐恢复如常,变回了往日那种超逸淡然的模样。


    接着,他便徐徐取出传讯玉牌,发出一条传讯。


    ——让穆州来后山见我。


    ·


    月光静洒,波光粼粼,天机阁海岛上的庭院内。


    九幽魔君很快便准备好了龟甲龙血浴需要的一系列材料,此刻,就倒了满满一浴桶。


    其实这座庭院后方有个温泉浴池,容纳十人都绰绰有余,但蔺辰给的材料有限,九幽魔君不敢用得太过奢侈,只能用浴桶了。


    而那枚玉简中也写明了,龟甲龙血浴一定要脱光全身衣物,否则会浪费药浴中的精华。


    只不过这一点九幽魔君并没有告诉沈君玉,也不打算照做。


    他倒不是怕沈君玉误会,只是龙性本淫,龙血又是至阳之物最为动热,沈君玉这般极度虚弱的人泡进去倒没什么,他就不好说了……


    而且他必须陪着沈君玉,若真不可控地出现些什么情况,便太尴尬了。


    为了疗伤的效果,他只能自己防患于未然。


    这时,九幽魔君先脱去自己的外袍,便替沈君玉宽衣。


    从始至终,沈君玉都没有表示什么。


    终于,当九幽魔君抱着只穿雪白中衣的沈君玉打算踏入热气腾腾的浴桶中时,沈君玉忽然在他心中低声问道:“药浴必须脱掉所有衣物才能物尽其用,玉简上没写?”


    九幽魔君眉心轻轻抽搐了一下,尽量语气平静地道:“没。”


    沈君玉静了片刻,像是意识到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觉察,只道:“没关系,你替我脱了吧,龙血龟甲都是极为珍贵的天地灵物,不能浪费了。”


    短暂的沉默后。


    九幽魔君:“好。”


    这便一件件替沈君玉除去身上剩下的薄薄中衣。


    九幽魔君心中本来不是完全坦诚,所以看得时候也有些欲看欲收,但等他真正看清沈君玉身上的肌肤状态后,他又不觉微微皱了眉。


    沈君玉身上的肌肤并不像他脸上和手上的肌肤那般光洁如玉,反而有不少细微的疤痕,烫伤的痕迹,剑伤刀伤都有。


    好在都是淡淡的红痕,落在那雪白的肌肤上虽然破坏了玉一般无瑕的整体,却并不算太碍眼。


    不过,九幽魔君此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些疤?按理来说,你进阶元婴了,血肉经脉重塑,肌肤上是不应该留疤的。”


    却唯独没有问那枚最显眼的血印。


    沈君玉听了九幽魔君的问题,自然也微妙地觉察到这一点,不过九幽魔君不问,他就没有主动提起。


    是以,此刻他只回答了九幽魔君问的那些疤痕。


    他道:“我外祖是曾经御器宗的宗主,擅长炼制各类法器,比现在的灵宝宗不知强出几何。只可惜,当年不慎得罪了一位脾性古怪的隐世大能,被灭宗了。”


    “我身上这些疤痕就是小时候跟他学炼器时被天火精粹还有灵器出炉时的震荡弄伤的,不到炼虚境彻底脱胎换骨便去除不掉。”


    九幽魔君听到沈君玉的讲述,怔了片刻,才想起曾经中州还有这么一个宗门存在过——不过御器宗虽然在人族强势,但当初连玉衡宗都比不上,他一个魔君记得不清晰也算正常。


    而这时,沈君玉静了片刻,又道:“只可惜,我当初没跟外祖学到太多,御器宗便灭宗了。不然,我也不想回玉衡宗。”


    虽然沈君玉说这句话时,语气极为平静,但九幽魔君却一下就听出其中隐忍的感伤。


    静了许久,九幽魔君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沈君玉的侧脸,也不怎么会安慰人的他只能低声道:“先泡药浴吧,不然水要凉了。”


    沈君玉:“好。”


    九幽魔君这时便伸出手,小心翼翼拖着沈君玉的后颈和腰肢,抱着人,一点点踏入了还在冒着热气的浴桶中。


    九幽魔君是炼虚境修为了,接触到这药浴的一刻便明显觉得皮肤一阵刺痛,不过尚且能够忍受。


    但他心头也不觉沉了沉——他是炼虚境的肉}体,尚且觉得难受,沈君玉方才元婴期,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能受得了么?


    可到了此刻,也没法犹豫这个了,他也只能放缓了进入浴桶的速度,希望能让沈君玉慢慢适应一点。


    然而,九幽魔君还是低估了这药浴的强度。


    这一刻,沈君玉甫一触碰到这药浴的水,浑身柔软的肌肤就猛地绷紧了。


    只不过,他一个喊疼的字都没有吐出来。


    唯独后面,微微颤动的长睫和倏然渗出冷汗的苍白面庞出卖了他。


    九幽魔君看到这一幕,心中针扎一般,立刻就托着沈君玉的腰,想把人从药浴中抱起。


    谁料,沈君玉仿佛觉察到了他的想法,立刻就哑声在他心底道:“别停。”


    九幽魔君动作猛地顿住,搂在沈君玉腰间的手臂肌肉也不觉一点点绷紧。


    但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只能再次放缓速度,抱着沈君玉一点点放入浴桶中,沈君玉肌肤再度绷紧,但仍是一言不发,强行忍着。


    九幽魔君明明自己也不觉得那么痛,但此刻他就是莫名有些忍不了,正当他心头发酸紧抽之时,沈君玉忽然又开口了。


    他嗓音很慢,又很轻,带着一点沙哑地道:“你让我靠着你吧。”


    “这样,我应该会舒服一些。”


    九幽魔君怔了好一会,方才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地缓缓低声道:“好。”


    然后,他就动作极为轻柔地托起沈君玉的后颈,挪动着,一点点让沈君玉的头靠上自己的肩头,而因着这个动作,两人胸口也在此刻贴在了一处。


    扑通、扑通,仿佛能得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心跳声。


    九幽魔君垂眸问:“好些了么?”


    沈君玉长睫很轻地颤了一下,在他心中道:“好多了。”


    明知道是谎话,九幽魔君听了,心里却还是宛如吃了糖一般,甜丝丝的,忍不住又垂眼看去——


    这会,沈君玉的墨发浸湿了,丝丝缕缕落在九幽魔君肩头,有些痒。


    此刻他长睫垂下,光洁如玉的面颊静静靠在九幽魔君肩头靠近脖颈的位置,莫名带着一种安静依赖的味道,只让九幽魔君莫名有些心猿意马。


    但此时此刻,根本不是可以心猿意马的时候,九幽魔君静了片刻,闭眼默默呼出一口浊气,就先抚上沈君玉的手臂,从手臂处的经脉开始,一点点抚摸着替沈君玉疏通。


    偏偏,沈君玉这时似乎有些难受,指尖颤了几下,肌肉收缩,都让九幽魔君有些找不准经脉的位置。


    九幽魔君只能耐心再找。


    终于,沈君玉又开口了。


    他语气仍是很慢,却尽量平稳地说:“我还是有些难受,你陪我说说话吧?”


    “太安静了,我就没办法分散心力了。”


    九幽魔君听到这,静了片刻,终于没忍住,就低下头,先用薄唇轻轻在沈君玉紧闭的双眸上安抚一般地缓缓吻了吻。


    脸庞上,二人湿润的肌肤相触,摩挲片刻,九幽魔君方才低声道:“好,你想听什么,我都讲给你听。”


    第43章 第 43 章


    九幽魔君这话出口后, 沈君玉静了很久,久到九幽魔君都有些担心他是否不能忍痛,昏过去了的时候, 沈君玉方才低声在他心底问:“你那个时候, 为何要去阴阳秘境?”


    “赤炎矢, 很重要么?”


    沈君玉温润的嗓音在九幽魔君心底缓缓响起,九幽魔君先是怔了一瞬, 接着,他就品出了沈君玉这句话深层的内涵。


    他知道,沈君玉应当不是好奇他去阴阳秘境做什么, 只是担忧人族和魔族之间的暗潮汹涌,怕他卷入其中不得脱身。


    到了这个时候, 沈君玉还在担心他。


    九幽魔君实在是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了。


    但九幽魔君并不知晓,沈君玉重活一次,又经历这么多坎坷, 难免把许多事看得比常人都重些。


    尤其是, 九幽魔君那次舍身挡剑后, 沈君玉已在心中默默认定了他, 所以一点都不希望他再出任何差错。


    沈君玉自己这一条命尚且是与天赌注方才换来的, 真的不想再连累旁人了。


    而即便不知道这些, 只领悟到沈君玉最表面关切的九幽魔君此刻也足够触动。


    只见他喉结微动,薄唇抿了抿, 便闭上眼,再次低头轻轻抵上沈君玉的额头。


    此刻,他几乎是贴在沈君玉耳畔低声道:“好, 不过这件事说起来牵连众多,我慢慢讲, 你听不懂的,再问我,好不好?”


    沈君玉:“好。”


    九幽魔君听到沈君玉答应了,这会轻轻勾了一下唇,便一边慢慢替沈君玉疏通经脉,一边抱着他,缓声道:“众所周知,赤炎矢是残缺后天法宝,因为赤炎弓已经断了。不过,寻常人并不知道,赤炎矢箭头用的材料并不比先天灵宝差。而我来人族,是因为义兄手中的一件先天灵宝破损,正好可用赤炎矢的箭头修补。”


    “并非有其他阴谋。”


    沈君玉听完,正想问。


    九幽魔君却已经猜到了他的问题,这会便直接道:“义兄就是魔尊。”


    沈君玉果然不说话了。


    这时,九幽魔君细细端详了沈君玉一眼,忽然就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沈君玉白皙细腻的侧脸,沈君玉虽然不能活动睁眼,但皮肤却在此刻不觉绷紧了一瞬。


    九幽魔君淡笑:“看来果然可以转移注意力。”


    沈君玉:……


    他正想让九幽魔君继续讲,忽然,九幽魔君便蹙眉闷闷咳嗽了两声,接着就朝浴桶外吐出一口带着剑意的鲜血。


    沈君玉忍不住问:“你的伤——”


    九幽魔君摇摇头,回过眼,眸色略有些阴沉,哑声道:“我暂时无妨,但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你该知道,十年前,两族动荡,我义兄在两族交界处正面跟当今剑尊对决,却险些被一剑穿心的事。”


    这件事,沈君玉虽未见过,但也有所耳闻——毕竟中州这么些年,都是把这件事当做极正面的榜样去宣传。


    可自从那夜目睹了剑尊的不择手段后,沈君玉便觉得,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果然,九幽魔君道:“义兄那次重伤归来,什么都没跟我提,只说了一句话,他说’剑尊死前,魔族不可再图谋中州半分‘。”


    说到这,九幽魔君眸光不觉愈发深邃:“我那时并不解其意,只觉得义兄是被算计怕了,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真正见了剑尊,接触到他的剑和剑意,我才意识到,义兄说的没错。”


    “剑尊伤他的那一剑实在是太重,义兄的伤势恐怕一直未曾彻底恢复,所以才要费尽心力补全那残损的先天灵宝,赌一次飞升。”


    “魔族的情况,实在是比众人看到的,要严峻许多。”


    九幽魔君说完这些话,自己又凝眸沉吟了许久,最终,他忍不住沉声道:“但,你还记得那一晚’神降‘时,那位’神‘说的话么?”


    沈君玉静了片刻,并未隐瞒:“记得,他认识剑尊。”


    九幽魔君此时也并未追问沈君玉别的,只继续道:“以剑尊这样的身份,从小到大的事迹都会有所记载。而在他重创义兄前,他真的太过平平无奇,就连小时候也未曾太突出过,只能算是个中庸天才。”


    “反而跟他有关的一直最为人称道的,是他那位——天生剑骨的儿子。”


    到此,九幽魔君语气平静,却并未提原穆州的名字。


    “所以,我猜,他应该也跟那位’神‘做过交易,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说到这,九幽魔君却又不说话了,他只是握住沈君玉的手,轻轻跟那漂亮修长的五指一点点在水下紧扣。


    水流温热,肌肤相贴,细腻温软,又莫名让人安心。


    其实九幽魔君想说的话并没有说完,他还想问沈君玉到底跟那位’神‘做了什么交易;更想问等沈君玉胸口那枚血印的瞳孔填实之后,又究竟会发生什么?


    但此刻,他却强行把这些问题都压了下去。


    他希望某一天,沈君玉亲口慢慢把这些都告诉他。


    忽然——


    沈君玉:“你放心。”


    多余的什么话都没说,可就这么三个字,便奇迹般让九幽魔君悬着的那颗心徐徐落定。


    这时,他忍不住低头去看沈君玉的脸。


    说来也怪,沈君玉分明此刻连动一动指尖都十分艰难,可这时九幽魔君看他,他那沾染着水色的薄红唇瓣却仿佛轻轻浮起一丝,带起了一股十分安静的淡笑,长睫低垂,在白玉般的肌肤上投下浅浅阴影。


    明明面容还有些苍白,却莫名透着一种活色生香的气息。


    只是看着这张脸,方才,一直由龙血勾起积淀在九幽魔君心中的一股滚烫火气便徐徐灼烧而上。


    终于,他再也按捺不住了,凝视着沈君玉的面孔,便微微沙哑着嗓音道:“君玉。”


    沈君玉听出几分微妙:“怎么了?”


    九幽魔君总归还是没敢把自己此刻想法直接说出口,只是也垂了眼,静默许久,才通过阵纹,把那句话讲了出来——


    气氛有一瞬的寂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九幽魔君被这滚烫的龙血阳气折腾得隐忍不住时,沈君玉在心底轻声开口。


    “好啊。”


    九幽魔君青金色的瞳孔在这一刹那猛地绽放出一股极为滚烫的明光,烧灼一切,灰飞烟灭。


    然后,他便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就一点点抚上了沈君玉那苍白的侧脸,抚摸过那秀气修长的眉毛,再落到漂亮的眼睛,慢慢往下——


    最后,修长手指点上那薄红软润的唇角,指腹缓缓摩挲片刻,便低下头,吻了上去。


    顾念着沈君玉还受着伤,九幽魔君此刻可以说是极为节制。


    加上,他也确实是此道中的生手,因此,一个吻便也难免磕磕绊绊的。


    他甚至怕自己吻得用力一点,沈君玉就碎了。


    只不过与此同时,他搂在沈君玉腰间的手忍不住便将沈君玉往他愈发拉得靠近了几分。


    另一只托在沈君玉耳畔和后颈处的手也无意识地一点点摩挲着沈君玉那细腻如雪的肌肤,指腹再往里缓缓扣紧。


    手背上,青筋都微微浮出了,可偏偏沈君玉脖颈处的肌肤都没红一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吻结束。


    沈君玉墨色的鬓发都没有浸湿半分,面容始终平静如初,九幽魔君那狭长的眼尾却已经攀爬上一抹淡淡的绯红,冷白}精实的手臂和胸口上也尽数被细汗布满。


    看着这样跟自己形成鲜明对比的沈君玉,九幽魔君修长的脖颈上喉结动了动,脸上罕见地出现一丝窘意。


    忽然——


    “你若是不会,等我好起来,我们一起慢慢学。”


    这话一出,九幽魔君瞬间怔住,他耳根骤然烧得滚烫起来,太阳穴青筋隐约浮出,又是感动又是一阵莫名的无奈。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但面对这样的沈君玉,他又能怎么回答?


    最终,他只能缓缓伸手,将人拥在怀中,垂眸,覆在那柔软白皙的耳廓上低声道:“好,我等你好起来。”


    沈君玉:“嗯。”


    九幽魔君唇角不觉再度浮起一丝,接着,他忍不住就侧过脸,再次用鼻尖抵在那雪白如玉的面颊上轻轻摩挲。


    ·


    剑宗。


    剑尊传讯召见原穆州的事,一下子让几位长老都有些慌神。


    倒是沈思源十分平静,这会他看了几位长老一眼,就道:“放心吧,只要剑尊不查探原大哥的识海,不会发现契约的问题。”


    “而且,个中利害我还是分得清的,剑尊于我并无妨害,我没必要跟他对着干。”


    说着,沈思源驱动轮椅:“你们给原大哥解咒吧,我出去走走,不会从中作梗。不过,几位可记得要给我办好金丹的事啊。”


    几位长老闻言,脸色顿时难看极了。


    但此刻,他们的把柄在沈思源身上,只能暂时答应下来。


    等沈思源离去,他们便匆匆给原穆州解了昏迷咒,原穆州这才悠悠醒转。


    几位长老也果然绝口不提沈思源和同命道侣契约的事,只道:“少宗主,你可醒了。宗主召见你呢,就等你去。”


    这时,原穆州苍白着脸缓了好一会,问出的第一个问题便让几位长老黑了脸。


    他问:“宗主没有对君玉出手吧?”


    短暂的静默后。


    一位长老神色极为难看地道:“宗主是何等人物,岂会为了这种小人物亲自出手?少宗主你难道还没清醒么?”


    原穆州不说话了。


    此刻,他掀开身上的被褥,从床榻上站了起来,只淡淡道:“我去见宗主。”


    五个字,噎死了在场几位长老,都觉得此时的原穆州没救了。


    而且既然人已经醒了,他们的任务便已经完成,也不用再管了。


    因此,原穆州出门时,他们也一句话都没说,做着无声的抗拒。


    至于原穆州自己,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长老的心理变化,此刻他心中一片空落,如同落了雪的荒地,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去见剑尊也是因为剑尊要见他,他便去见。


    根本就没有考虑太多。


    一炷香之后,原穆州抵达剑尊洞府。


    那袭青衫早就在那静静等候了,见到原穆州,他倒是罕见的和悦,伸出手就道:“穆州,听说你受伤了,上前来,让本尊看看。”


    原穆州看到剑尊露出这样的表情,微微一怔,一缕久违的记忆涌上,此刻,他骤然回忆起小时候,他还可以叫剑尊父亲那时两人和睦相处的情形了。


    一时间,情绪微微涌动,原穆州终于感觉自己的心里不是落雪的荒地了,更没有多余的怀疑,便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等原穆州走到近前,剑尊便伸手,轻轻点在他眉间,注入一抹灵识。


    十分顺其自然的动作,之前也做过许多次。


    可就在这一刹,原穆州忽然在识海中觉察出一点异样。


    下一秒,他心中轰然。


    是同命道侣契约!


    他跟沈君玉的同命道侣契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原本彻底敞开识海让给剑尊探索的原穆州在这时猛地便生出一点恐惧来——他想起前世沈君玉被间接囚禁的状态,又想起他跟沈君玉之间的那些误会……


    就在这么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原穆州薄唇抿成一线,毅然默默运转了剑骨,不动声色地便遮盖住了同命道侣契约存在的痕迹。


    剑尊居然也真的没觉察出原穆州在一刻动的手脚,又或者,他从不认为原穆州会在他面前动手脚。


    只是大略查看了一番原穆州的识海,便收回了神识,淡淡道:“最近又疏于修炼了,识海边缘已不如刚入元婴境时稳固。”


    原穆州静了片刻,低声道:“是穆州的错。”


    剑尊看了原穆州一眼,道:“你不可再耽于儿女情长了。”


    原穆州:“是。”


    剑尊也知道原穆州没听进,而这也不是剑尊找来他的本意,是以听到这个敷衍的答复,剑尊也并未生气,只道:“你再修炼些时日,将元婴彻底凝实巩固了,便来寻本尊,本尊亲自为你灌顶,早日把你推上化神境。”


    原穆州:?!


    原穆州神色惊疑不定:“宗主,只要穆州按部就班修炼,百年之内炼虚并不在话下,宗主为何这么着急?”


    剑尊淡淡看了他一眼:“本尊只是想让你早些成长起来,也好早日接管剑宗。到时本尊就能闭关安心突破飞升,你不必多想。”


    原穆州听到剑尊这句话,心里便隐约有些不好的念头闪出——这里,又同前世不一样了。


    每次当他发现一件事跟前世有所区别时,总会发现一些不好的东西。


    就好像,前世剑尊一直让他自己好好修行,不要浪费剑宗资源,务必把自身基础夯实再更上一步。


    根本连天材地宝都不舍得赐给他太多,怎么这一世却莫名变得如此大方?


    原穆州心绪有些混乱。


    剑尊却只当是他在意沈君玉,静了片刻,便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也不要太死心眼了。”


    原穆州沉默良久,什么都没多说,只应了一个是。


    剑尊早已习惯了原穆州这种隐忍优柔的模样,倒也不甚在意,略略嘱咐了几句,便让他走了。


    原穆州离开后山时,心中疑虑更深,他御剑而行都几度晃神,差点从剑上摔了下去……


    ·


    海岛上,天机阁。


    经过数日的龟甲龙血浴和名贵药材的补养,沈君玉的身体迅速地恢复了起来。


    此时,他身上的经脉已经接续完了九成,骨骼也在逐渐生长中,只不过骨骼这种东西,长得太慢,但效果已经很令二人惊喜了。


    而经脉接续完成之后,沈君玉的活动能力已经比之前增加了许多,不只是手指能动,就连整个手腕有时都能勉强抬起来一点。


    眼睛也能睁开了,只不过视力却因为经脉还没完全接驳好,没有彻底恢复。


    所以,即便沈君玉能睁眼了,看到的也不过是一些十分模糊的淡白色影子。


    因此,当他每每努力睁大眼看人时的模样总会莫名让人觉得十分心动。


    就像这个时候,九幽魔君特意用轮椅推着他,把他推到矮崖前,让他去看远处的海潮和落霞,锻炼眼力,促进恢复。


    沈君玉此时也只能在白茫茫一片中看到一些水墨画一般的晕染色彩,细节全都看不清。


    修长的眉头轻轻皱着,一双漂亮的琉璃眸只能下意识睁大,如墨长睫一颤也不颤,清润的瞳孔明明没有一丝焦距,却还要尽力去看。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恢复。


    并不知,他此刻茫然中却透着一股认真专注的样子让人看在眼底都觉得怦然心动。


    九幽魔君在一旁看着看着,就有些想低头在那双惹人心颤的漂亮眼睛上吻一吻。


    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些时日已经十分“过分”了,若再“过分”,只怕沈君玉会翻脸。


    便还是隐忍了下来。


    而沈君玉这时看了片刻远景,眼睛便微微有些湿润,眼尾也泛红了。


    九幽魔君知道这是他眼力用得差不多了,适时便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眼睛上,挡住了视线,低声道:“今天就到这吧,明天再来。”


    沈君玉眼前倏然黑暗一片,但温暖的掌心传来的却是一缕他十分熟悉的百花香气,他微微一静,便点点头:“好,先回去吧。”


    九幽魔君推着轮椅,回小院去了。


    等两人抵达院内时,潮湿的海风便已经吹了起来,屋檐下风铃叮咚作响。


    九幽魔君把沈君玉推到房中,让他在桌前坐好,自己便走到一旁的小药炉前,取下一直温着的药。


    这药虽然是极为珍贵的天地灵物一锅煮成的,可偏偏都是些龙血龙筋还有龟爪这样腥气的东西。


    其实这些东西毕竟是灵物,到了这种境界,已经腥气极少,多是灵香了。


    但偏偏沈君玉味觉极为敏感,很是受不了这些。


    每天喝了都会难受好一会,却也不抱怨,只自己忍着。


    还是九幽魔君发现了,就主动找来灵果用灵蜜腌制了,草草弄成蜜饯,让沈君玉喝药的时候下口。


    这会,一只装着漆黑药液的白玉碗和一碟盛着金黄色蜜饯的白玉碟放在了沈君玉面前。


    沈君玉模糊间看到那一碗黑漆漆的东西,再嗅到那股腥气的味道,便免不了胸中有些反胃。


    不过当着九幽魔君的面,他只是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便自己先拈了一颗蜜饯含在嘴里,等嘴里全都是甜滋滋的蜜饯味道,方才端起那碗药液,一饮而尽。


    喝完药,沈君玉正要再拿蜜饯,一颗蜜饯已经递到了他唇边。


    沈君玉微怔,接着,他便十分自然地就着九幽魔君的手,把那颗蜜饯吃了下去。


    蜜饯的味道很大程度上冲淡了药液的腥气。


    不过很快,药液的力道就上来了。


    疏通经脉要的就是一个迅猛,但这次,似乎格外迅猛——毕竟剩下的一成经脉都在头顶,十分关键。


    沈君玉只是坐着,便觉得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他太阳穴四周直冲上头顶百汇!


    就这么一下,即便沈君玉立刻下意识攥紧了放在袖中的手,青筋暴起,也没能忍住自己刹那间就掉下来的生理性眼泪——头顶几处要穴太过集中,这会冲一处,全都动了。


    所以,极为神奇的是,此刻他温润面庞上,表情明明还是一片平静,薄唇都未用力抿紧,眼尾却猛地红了,眼泪更是如同断线的水晶珠般一颗颗从那琉璃色的瞳孔里直坠下去。


    沈君玉:……


    他一直遇事从未窘迫过,可这一次,他却莫名窘迫了。


    只能仓促抬起袖子,想去擦还在不停扑簌簌掉下的眼泪。


    谁料却被一只手猛地抓住了手腕,接着,一张极为柔软的手帕就伸了过来,一点点把他眼眶中控制不住渗出的生理性泪水擦落。


    同时还缓缓搂住了他清瘦的肩头,低声安慰道:“没关系,觉得痛就哭出来。我不会笑你的。”


    沈君玉薄唇抿紧,一言不发。


    九幽魔君却更因此误会了,正想再摸摸沈君玉的脸安慰,沈君玉湿漉漉的长睫颤了颤,忽然在这时很慢地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眼。


    那双琉璃色的眸子一点点,看向了面前的九幽魔君。


    光芒澄明,焦距清晰。


    四目相对。


    九幽魔君瞳孔骤然收缩。


    沈君玉却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眸中一派柔和温润,并无任何忍痛的难受神色。


    空气安静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极为漂亮的,修长白皙的手轻轻伸了过来,抚上了九幽魔君的侧脸。


    这一刹,轮到九幽魔君的眼眶一点点红了,他再也不舍得眨眼,就这么静静凝视着眼前的人。


    沈君玉的手指一点点抚摸过九幽魔君俊美无瑕的眉眼,鼻梁,再到那抿紧着微微颤抖着的唇。


    良久,他轻叹:“若早知是你,我当初何必犹豫担心那么久?”


    九幽魔君静了一瞬,哑然失笑,然后他便默默偏过头,将自己的侧脸贴在沈君玉柔软细腻的掌心,就伸手也抚了上来。


    手掌交叠在一处,莫名透出一丝缠绵。


    “现在知道也不晚。”


    第44章 第 44 章


    月色渐深, 静静透过窗棂,照在屋内的雕花床上。


    轻纱帐幔的掩映下,两个修长的身影正并肩依偎在床头。


    沈君玉这会脱了外裳, 只穿雪白的中衣, 九幽魔君亦是如此。


    不过沈君玉身上骨骼还没恢复, 九幽魔君便将他半抱在怀中,修长的手这时候伸出来, 一点点去撩起沈君玉蜿蜒垂在胸口锁骨和衣襟上的墨发。


    那墨发微微闪着暗光,微凉顺滑,丝缎一般在掌心淌过, 触感极好。


    九幽魔君便把这漂亮的发丝一点点绕在冷白骨感的手指上,又松开, 让它轻轻散落下去,如此反复——


    忽然,沈君玉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


    九幽魔君垂眼看他。


    四目相对。


    沈君玉对上九幽魔君那双淡淡含笑的青金色的瞳眸, 静了片刻, 他道:“痒, 别闹。”


    九幽魔君眸光凝了一瞬, 回过神来, 笑意更深。


    但也还是听话地默默放下了掌中那几缕柔软的发丝。


    沈君玉长睫动了动, 半阖了眸,修长秀气的眉头微微蹙着, 是有些困倦的姿态,却并没有要睡过去的意思。


    九幽魔君见了,知道沈君玉是刚恢复, 想多跟自己待一会,方才如此。


    虽然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但沈君玉重伤初愈,实在是不宜疲惫太久,这会,他便伸手摸了摸沈君玉雪白的侧脸,低声道:“困了就睡吧。”


    沈君玉长睫掀起来一点,看他:“有些睡不着。”


    但旋即,沈君玉又往他怀中靠近了一分,闭眼道:“你替我揉揉太阳穴吧,眼睛还是有些疼。”


    九幽魔君怔了一瞬,这才意识到这一点,顿时有些自责自己方才居然一点都没觉察出沈君玉还在忍痛。


    不过,沈君玉此时对他的这种依赖倒是让他想不到,又甘之如饴的。


    想着,九幽魔君低低说了一声’好‘,便立刻祭出一团柔和的青金色魔气,接着他就抬手,抚上沈君玉的太阳穴,一圈圈缓缓按摩了起来。


    被九幽魔君这么按摩着,沈君玉确实舒服多了,这会他羽睫不自觉便一点点垂下,身体也慢慢软了下来。


    九幽魔君也不打扰他,就这么静静按摩。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感受到怀中人呼吸已经逐渐平稳下去后,九幽魔君便垂眼看去。


    果然,沈君玉长睫垂下,薄唇轻轻抿着,神色安静柔和,早已睡着了。


    九幽魔君唇角溢出一丝淡笑,便停下了按摩的手,然后尝试着一点点坐起,抱着沈君玉的腰,想把他放在一旁的床褥上睡下——他倒是想让沈君玉睡在他身上,只不过他毕竟是个大男人,骨头又硬,肯定会把沈君玉硌得疼。


    谁料,刚放下,一只修长的手就伸了过来,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袖。


    九幽魔君即将起身的动作瞬间顿住。


    他忍不住迟疑着看去。


    沈君玉还是沉睡的样子,但似乎意识到什么,眉头微微蹙着,手就还是那么伸着,抓着九幽魔君那一截袖口。


    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的习惯,也许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


    可这时,他并不清醒,即便叫醒他,也问不出什么。


    九幽魔君就这么静了许久。


    最终,他没有再退开,而是轻轻伸手把沈君玉的手握在了掌中,自己侧身和衣躺了上来。


    这一夜,他没有睡,只是这么侧着身子,静静看着身畔那张白皙温润的沉睡面庞。


    眼睛都没有怎么眨过。


    仿佛要一直一直,看到天长地久。


    ·


    次日,清晨第一缕曦光照入窗棂时,沈君玉便醒来了。


    九幽魔君一夜未睡,却反而神采奕奕,愈发精神,丝毫看不出疲倦的状态。


    见沈君玉醒了,他便主动去煎了药,又拿了洗漱的用具来,给沈君玉擦脸,洗牙。


    浸了温水的柔软手帕一点点擦着沈君玉雪白温润的面孔,热气把他的肌肤浸染出一丝淡淡的粉,眼尾也是如此。


    就在九幽魔君要给沈君玉擦第二遍的时候,沈君玉忽然道:“其实,用清洁咒就好了,我没有那么洁癖。”


    九幽魔君拧帕子的手微微一顿,道:“无妨,下次再换便是。”


    说着,就把拧干的手帕拿过来,又给沈君玉细细擦了一遍脸,这一次,沈君玉隐约觉察出一丝什么,但又觉得应该不至于——毕竟他们二人现在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九幽魔君何至如此?


    等洗漱完,喝了药,沈君玉等药性过去,缓过劲来,便主动提议要去看那试炼剑阵——上次剑尊的事让他心头一直压着一块大石,他是重活一次的人,在近乎失去五感的这些日日夜夜他几乎每一刻都在想,等他醒来,一定要竭尽全力变强,不再受制于人。


    也绝不要再连累身边的人。


    九幽魔君没想到沈君玉心里这么压不住事,忍不住就道:“你再休息两日也没有关系,何必这么着急?”


    沈君玉沉默片刻,并没有告诉九幽魔君自己那些时日的煎熬想法,只缓声道:“我们耽误的时日已经够久了,再说只是先去看看,未必一定要马上破阵,你说呢?”


    九幽魔君微微皱了一下眉:“但那日蔺辰阻我,想必是因为这剑阵十分机密,若是去了,他不让看,该如何?”


    沈君玉眸光微动:“虽然那剑阵出自剑灵之手,但蔺辰要布置下去,肯定也早已摸得滚瓜烂熟,剑灵既然不介意蔺辰先看,自然也不至于对我们那么小气。”


    “蔺辰想当那只捕螳螂的黄雀,自然也得等我捉到蝉再下手,想必也不会太约束我,我倒觉得可以去试试。”


    沈君玉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九幽魔君彻底没有再拒绝的道理,静了片刻,九幽魔君只好同意了。


    他先用传讯玉牌联系上了蔺辰,通知了对方,就用轮椅推起沈君玉去了天机阁。


    二人抵达天机阁的时候,蔺辰已经换了一身更为华丽的紫色新衣端坐在天机阁正厅中。


    见到二人,蔺辰目光落在沈君玉身上,端详片刻,便淡淡一笑:“这位小友性格倒是十分坚韧,能恢复到这种程度,必定是用了龟甲龙血浴吧?”


    蔺辰一语道破沈君玉疗伤的真相,沈君玉却十分平静,不卑不亢道:“阁主谬赞了。沈某如此,只是想尽快拿到剑骨罢了。不然也不会轻易去尝试那龟甲龙血浴。”


    沈君玉这话说完,蔺辰眸中不觉闪出一丝微妙的光,但很快,他面色便恢复如常:“既如此,小友此来,是为了通关试炼剑阵的?”


    沈君玉摇摇头:“沈某想先看看那九道试炼剑阵,蔺阁主可否行个方便?”


    蔺辰静了片刻,似有迟疑:“这——”


    沈君玉看出蔺辰眉眼间故意的迟疑,这会他反而淡淡一笑,便道:“若蔺阁主没法行这个方便也无妨,只等沈某回去再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再来便是,今日便有扰蔺阁主了。”


    说着,沈君玉便抬眼静静看了一眼身侧的九幽魔君,九幽魔君会意,推起轮椅就要带沈君玉离开。


    果然,二人刚一动作——


    蔺辰:“二位且慢,我先问问那位剑灵前辈。”


    九幽魔君停了下来,沈君玉也回过眼,


    三双眼睛碰在一起,沉默片刻,蔺辰推动轮椅,转身去了里间。


    不多时,他跟剑灵“商量”完,出来了。


    “剑灵前辈同意了,二位可自行上楼去看那剑阵。”


    二人对视一眼,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跟蔺辰道了谢,就一同上楼去了。


    蔺辰紧随其后。


    到了第二层,也就是第一道剑阵,蔺辰徐徐上前,往前弹入一指灵力——


    刹那间,原本空荡荡的大厅内,千万道剑气浩浩荡荡地从四面八方射来,瞬息间,就把那道灵力绞了个粉碎。


    九幽魔君见到这一幕,瞳孔幅度很小地收缩了一下。


    但很快他又平静下来——这第一层的剑阵,就刚才这么一瞬间,他就看出不少东西,如果多加钻研,倒算不上太难。


    蔺辰这时也转头看向二人,他正想开口问问二人觉得这剑阵如何。


    沈君玉却忽然点了点头,道:“好了,去第三层吧。”


    蔺辰:?


    九幽魔君:。


    旋即,九幽魔君便淡淡一笑,主动推起轮椅,道:“好。”


    蔺辰见状,眸光闪烁了片刻,倒什么也没说,就默默跟了上去。


    显然,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怀疑沈君玉在故意装神弄鬼。


    到了第三层,没等蔺辰出手,九幽魔君便率先朝那剑阵中弹出一缕魔气。


    这次,万剑齐发的阵势比上次更加繁复玄妙,不过,沈君玉也只是看了一眼,就让去下一层。


    蔺辰:……


    眼皮微微抽搐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就这样,前六道剑阵沈君玉都是只看了一眼,便让去下一层。


    而在第七道剑阵前,沈君玉让九幽魔君出手了两次。


    第八道剑阵,沈君玉则让九幽魔君出手了五次。


    蔺辰见到这一幕,不觉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表情,不过也并未出言阻拦或是影响二人。


    到第九道剑阵,九幽魔君第一次出手后,沈君玉便闭眼坐在轮椅上,静静沉默了许久。


    才又睁开眼,让九幽魔君第二次出手。


    这一次,沈君玉闭眼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久到蔺辰都等得有些许不耐,沈君玉方才缓缓睁开眼。


    这时,他望着面前空旷的大厅,沉吟许久,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看向一旁的蔺辰道:“今日,在下想试试这九道试炼剑阵。”


    沈君玉这话一出,别说是蔺辰,就连一旁九幽魔君的脸色都变了。


    而这时,沈君玉也不管二人如何,说完他又道:“只不过阁主也知道在下目前的情形,若凭自身,是决计没办法直接通关的。”


    “不过,在下有个想法,可以辅助通关,但需要那位剑灵前辈通融。阁主可否请那位剑灵前辈出来一见?”


    蔺辰闻言,静了片刻,淡淡道:“沈小友,当着我的面动挖墙脚这种心思,不好吧?”


    沈君玉被质疑了,倒也不恼:“或者,我可以把想法告诉阁主,阁主替我转达也无妨。”


    蔺辰终于皱眉:“剑灵前辈基本日日都在闭关,并不是那么好打扰的——”


    “让他说来听听。”


    一个十分悦耳温和的青年嗓音响起,伴随着一道白雾在第十层塔顶出现,白雾后,隐约出现一抹十分潇洒的青衫,但十分模糊,看不清面容。


    蔺辰脸色微变:“剑灵前辈。”


    沈君玉也没料到这剑骨剑灵居然这么年轻——这岂不是意味着这剑骨的主人英年早逝?


    但此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抬手朝那剑灵徐徐行了礼,就道:“见过剑灵前辈。”


    青衫剑灵“唔”了一声:“废话少说,你有什么提议,让我听听。你刚才破阵的速度还挺快的,我看你资质不错,比蔺辰这小子强。”


    青衫剑灵一语既出,满场皆惊。


    一时间,塔顶气氛倏然沉默下来,变得分外诡异。


    蔺辰看向沈君玉的神色也从最初的淡然变得极为微妙,甚至带出一丝敌意。


    沈君玉被青衫剑灵一语道破“天资过人”,先是稍稍沉默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接着他就道:“剑灵前辈应当看得出我现在不具备亲手破阵的潜力,但我有一方法,可以让我这位好友替我破阵。”


    青衫剑灵:“哦?”


    九幽魔君也看向沈君玉。


    沈君玉:“要破阵,首先要知道剑气所在,是不是?”


    青衫剑灵:“不错。”


    沈君玉:“所以,可以先封住我这位好友的五感,让我通过连心阵纹同他沟通破阵之法,这样,他就能替我破阵了。”


    九幽魔君闻言,神色微微变了,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是该欣慰于沈君玉的信任,还是埋怨沈君玉的莽撞。


    似乎早有预料,就在九幽魔君这个念头冒出的时候,沈君玉在他心中缓缓道:“这剑阵最大的难度并不在于它的复杂,而是在于最后一道剑阵的剑势。前面八道剑阵每一道剑阵都比上一道更复杂,剑势倒是没有太多变化。”


    “唯独最后一道剑阵,破绽百出,但那剑势却一往无前,几乎毫无破绽。”


    “我今日看出了这个问题,若不一鼓作气破了它,下一次去破便会多一重心魔,更加难上加难。”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得。”


    九幽魔君听完沈君玉这番话,倏然沉默了下来,许久,他在心底微哂:“其实,我倒不怕你,我只怕——”


    “嘘,不要在这个时候说丧气话。”沈君玉轻声道。


    九幽魔君怔了一瞬,果然不说话了。


    而这时,青衫剑灵听了沈君玉的话,不觉陷入了思索,倒是一旁的蔺辰忍不住道:“前辈,这位乃是魔族数一数二的炼虚境高手,若让他参与,只怕容易——”


    “他不懂剑。”青衫剑灵漫不在意地道,“从他刚才的眼神我就看出来了,若只论破解,他第五道剑阵便过不去,硬闯最多坚持到第七道吧。比这白衣小子差远了。”


    蔺辰猛地噎住。


    一旁的九幽魔君静了半晌,默默一笑,倒是坦然道:“前辈慧眼如炬,明察秋毫啊。”


    “不过——”青衫剑灵这时遥遥看向沈君玉和九幽魔君,“这小子比蔺小子更不懂剑阵,你若让他来,恐怕会拖你后腿。”


    沈君玉听到这,眸中光芒澄净明润:“既然前辈认为我懂剑,就该知道为何我一定要当下便挑战剑阵。”


    短暂的沉默后。


    青衫剑灵赞了一声’好‘,便道:“既如此,我就不劝你了。不过,你也不必封闭这小子的五感,否则太吃亏。”


    沈君玉:“若不封闭,更吃亏。”


    青衫剑灵静了一瞬,意识到什么,莞尔点点头:“有意思,有意思。”


    说完,他便迎风而起:“去吧,我在这塔顶等你们。”


    沈君玉拱手行礼:“好,请前辈稍等片刻,我们立刻就来。”


    青衫剑灵:“好好好。”


    接着,九幽魔君就走上前来,推着沈君玉的轮椅,和他一起下了塔。


    一旁,神色沉凝的蔺辰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又跟了上来。


    ·


    回到塔底,九幽魔君便问沈君玉:“到底要我怎么做?”


    沈君玉便取出一条黑色丝带,遮住了九幽魔君的眼睛,系在他脑后。


    又拿出玉塞,替他堵上耳朵。


    这时,沈君玉道:“若果真完全封闭五感,你动作会慢,这样会更好,只要你不自行去看去听,就不会让剑气干扰到你听我指挥。”


    九幽魔君背着他淡淡一笑:“交给我吧。”


    沈君玉:“既如此,你先背我起来。”


    九幽魔君怔了怔,立刻明白过来沈君玉的意思——做轮椅破阵终究不便,而两人视角若不一致,出手也容易有所偏差。


    唯独背上沈君玉是最好的。


    但——


    九幽魔君一边依言俯身,一边道:“若你一会受了伤,可不要不吭声。”


    沈君玉淡淡一笑,双臂环住他脖颈,趴上他的脊背,就低声在他耳畔道:“知道了。你这人,未免太啰嗦。”


    话音柔和,并无丝毫责怪之意,此刻落在九幽魔君耳中便像极了打情骂俏。


    九幽魔君:……


    静了一瞬,他喉头动了动,只能怪自己心思不纯粹,却也不好说沈君玉什么,只能轻叹道:“你啊。”


    沈君玉拍了他一下:“快走。”


    九幽魔君无奈一笑,不说话了,背起沈君玉,便凭着感觉,提步一步步踏上了第二层。


    蔺辰就在身后遥遥看着他们。


    二人进入第二层后,沈君玉便不在开口,而是透过阵纹在心底对九幽魔君道:“到了,你往西南方走一尺二寸,便出手。”


    蒙着双眼和双耳的九幽魔君会意,没有一丝怀疑,便直接迈步前去,然后出手——


    霎时间,万千道剑气凌空而出,直直朝阵眼中央的两人绞杀而来。


    那剑意刮起的风都吹起了九幽魔君的头发,但九幽魔君对此恍若无觉,只是全神贯注地听着沈君玉的指挥,沈君玉让他往哪出手,他就往哪出手。


    如此,一炷香的时间,二人便破了第一道剑阵,进入第二道剑阵。


    此时,蔺辰和楼顶那位青衫剑灵都在关注着两人破阵的情形。


    蔺辰一开始并不相信青衫剑灵的判断,但在看到九幽魔君出手之后,他却又相信了。


    因为,九幽魔君每次出手,都会比真正的及时反应慢上那么一丝——寻常人未必会注意到这一点,但他们修习命卜者对时间却最为敏锐,自然能觉察到。


    不过最让蔺辰惊诧的不是两人的配合破阵,而是九幽魔君竟然能完全克制自己的本能,再每一次有可能中招的攻击中,控制住自己的条件反射,去听从沈君玉的指挥。


    这是何等的信任和配合度才能做到的?


    想到这,蔺辰脸色不觉微微暗了暗,眸中竟不自觉浮出一丝丝淡淡的嫉妒和艳羡之色……


    而这时,塔顶的青衫剑灵则看得啧啧称奇,它在空中走来走去,几度忍不住感慨:“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默契和配合,太罕见了,太罕见了。”


    “这俩小子都是天才啊。”


    ·


    时间一点点流逝。


    终于,在两个时辰之后,九幽魔君背着沈君玉抵达了最顶层。


    而此刻,两人身上都不可避免地带了一些轻伤,不过还好,这些伤势无伤大雅。


    青衫剑灵早已等候在此,但这时,它罕见地就收起了先前活跃的状态,只一言不发地飞上塔顶,就坐在房梁上静静看着二人。


    此时此刻,不打扰,就是最佳的帮助。


    而这一次,沈君玉却没有像先前他说的那样一鼓作气,反而默默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张手帕,一点点给九幽魔君擦去了脸上的汗水和血丝。


    九幽魔君感受到此刻沈君玉的温柔,心头却莫名一阵沉凝。


    方才的配合下来,其实他也发觉,两人反应之间的那一丝时间差会影响到破阵结果。


    即便沈君玉从未提过,但他也感觉到了,不然,以沈君玉自身的能力,是可以毫发无伤地走出前八道剑阵的。


    可现在,两人都受伤了,就证明这个阵纹即便比传音或是说话再快,也还是有时间差。


    而最后一道剑阵,又是最难的。


    沈君玉现在不让他出手,想必也是预料到了这个问题,正在考虑解决方法。


    但,怎么样能让这时间差减少到最小或是没有?


    九幽魔君静立在原地陷入沉思,纹丝不动。


    而沈君玉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替九幽魔君将他双眼上的那条黑色丝带往下轻轻拉了一分,遮得更严丝合缝了些。


    就在这时,楼梯后,一袭紫色的身影默默出现,正是蔺辰。


    他看到二人静立在原地的样子,罕见地也没有再出声打扰,只是驶到一旁角落里的位置,静静等待着。


    从他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也发现了这个方法里的局限了。


    赶来便是想看看,二人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忽然——


    九幽魔君伸手,轻轻抓住了沈君玉的手。


    他道:“君玉,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沈君玉静了片刻,并没有质疑九幽魔君这突发奇想的问题,只轻声:“什么问题?”


    九幽魔君指腹缓缓摩挲过沈君玉细腻如玉的手背,一点点抓紧了沈君玉的手。


    这才开口。


    “我想问,那一夜,你在请神明降身时,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九幽魔君这个问题一出口,电光石火间,沈君玉就什么都明白了。


    短暂的静默后。


    沈君玉长睫轻轻颤了颤,就低下头,慢慢把侧脸贴在九幽魔君的脸上,用一种极为平稳柔和的嗓音低声道:“我那时在想,早知是你——”


    “我就不该让你来。”


    话音刚落,九幽魔君喉头狠狠颤了一下。


    良久,他用力抿了一下唇,却又微微弯了唇角,用一种近乎叹息却又庆幸的语气道:“好巧,我跟你正好相反。”


    “我那时在想——”


    “幸好我来了。”


    就这么一瞬间,仿佛海水喷薄倒灌,火山喷发,天地间的一切一切,都在这一刻猛地被洗涤荡净,只剩下一片空灵。


    原本存在于阵纹间的那一丝浅浅隔阂,奇妙的,荡然无存。


    沈君玉也就在这时静静闭上眼,低声道:“上步,东南方六尺三寸。”


    九幽魔君一言不发,背着沈君玉,飞身而起——


    几乎化为一道青金色的光芒,闯入了这最后一道剑阵中!


    第45章 第 45 章


    最后一道剑阵也确实如沈君玉说的那般, 并不复杂,但其中剑气的剑势却比之前在所有剑阵里遇到的剑气的剑势都要强上数倍!


    这种情况下,即便沈君玉能得出万全的判断, 那些剑气也还是能在未曾近身的那一刹就划破二人的衣衫乃至皮肤, 留下斑斑血痕。


    这么做, 为的就是让你怀疑自己的破阵判断,心生怯意!


    一旦生出怯意, 便只有节节败退的可能。


    所以,无论是沈君玉和九幽魔君,他们都没有退过一步, 也更没有露出过一丝怯意。


    哪怕是被锐利的剑气近乎刺入眼中,划破眼角肌肤淌下血丝, 沈君玉也能一眨不眨地平稳且笃定地说出下一步走向。


    九幽魔君也没有露出一丝犹豫的状态。


    沈君玉告诉他往哪,他就往哪。


    即便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位置的剑气已经快要刺上他的胸口,只要他上前一步, 那剑气就能扎穿他的心脏。


    可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踏出那一步, 而当他踏出那一步之后, 就知道, 沈君玉是对的。


    原本几乎压在胸口的剑气就在踏出那一步后悄然退散, 他便又多了一分喘息的时机。


    如果说开始两人毫无瑕疵的完美配合是因为他们之间的默契在那一刹达到了顶点, 到这,便更是因为配合的完美又增加了两人之间的默契。


    自然, 越战越勇。


    此时,塔顶的角落里。


    蔺辰静静坐在白玉轮椅上,注视着场中情形, 神色里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沉凝和欣赏。


    最初,蔺辰还能通过肉眼分辨出九幽魔君出手时那一瞬间的迟缓, 而到了此刻,他便连一丝迟缓都看不出了。


    以他上千年的占卜经验,可以这么说——此刻两人的心神在这一刹俨然已经完全交融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仿佛破阵的,就是九幽魔君本人。


    说来好笑的是,有时候有些天赋低微还有心性障碍的人,连自己都未必能这么相信。


    而这种人里,便有他自己。


    想到这,蔺辰幽紫色的眸光轻轻闪了闪,忽然就在这一刹改变了一个主意。


    不过,这时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状态,因为最后这道剑阵,九幽魔君和沈君玉二人,过得实在是太惊险也太精彩了。


    剑阵内,衣袂翻飞,如行云流水,毫无任何阻碍。


    这会,那青衫剑灵看着场中情形,激动地在房梁上走来走去,眸中异彩纷呈,一边压抑着激动一边在心底喃喃道:“好、好小子,竟然能在东海这种蛮荒之地遇到这般天才!看来老天注定我这么多年不是白等,有希望了,有希望了!”


    ·


    终于,轰然一声震响,最后一道剑气在房梁前被炸碎!


    剑阵,彻底破除!


    塔顶颤了颤,屋顶落下不少细碎的玉屑,四处墙面上,剑意都留下深深的刻痕,此刻,也都随着动静一点点坍塌破碎而下。


    一片尘灰中,一袭玄衣背着一袭白衣静静立在那,姿态笔挺潇洒。


    滴答、滴答、滴答……


    是血缓缓滴落在地上的声响。


    二人衣摆这会都残损破碎,狼狈不堪,脸上也都沾染了血痕和尘渍。


    可他们的表情却都极度坦然平静。


    青衫剑灵见到这一幕,心中异常激动,纵身就想从房梁上跳下来。


    但这时,那袭白衣已经先动了。


    他伸手,轻轻摘下覆盖在九幽魔君眼睛上的黑色丝带,用指尖抚摸了一下九幽魔君脸上的血痕,就轻声道:“辛苦你了。”


    九幽魔君微微恍了一下神,长睫动了动,睁开眼。


    旋即他便扭头看向趴在他肩头的沈君玉。


    这会沈君玉和他一般也形容狼狈,但一双琉璃眸却无比明亮,熠熠生辉。


    对上这样的眼睛,静了片刻,九幽魔君方才那紧绷沉凝的神色终于消失,眸中浮出一片柔软,便很自然地用自己的鼻梁去碰了碰沈君玉的额头。


    “不辛苦。”


    沈君玉还要说话,一旁已经传来轮椅轮子压在地面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两人同时回过神。


    是蔺辰推着轮椅,过来了。


    以此同时,一直忍着没有动作的青衫剑灵也终于找到了时机,从那房梁上一跃而下,迫不及待地落在两人面前,宣布道:“小子,你过关了!”


    青衫剑灵这话一出口,沈君玉还未如何,一旁的蔺辰便已经猛地攥紧了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手背上青筋暴露。


    无论他先前做了多少心理建设,但在听到青衫剑灵宣布这个结果的时候,他总归还是有些不甘心。


    但很快,他又恢复平静,淡淡道:“恭喜沈小友了。”


    沈君玉听到蔺辰这个恭喜,虽然明明听出了对方的言不由衷,但他却十分坦然,略一沉吟就道:“若非阁主这些日子提供的那些天材地宝,沈某也并不能这么顺利地就得到剑灵前辈的认可。沈某也要谢谢阁主。”


    沈君玉这些话确实出自真心,无论蔺辰最终目的如何,先前帮了他,便是真的帮了。


    他不能因为一个占卜的结果就直接一棒子将人之前的所有付出都锤死。


    而蔺辰显然也感受到了沈君玉这话中的真挚,一时间,他反而沉默了下来。


    塔顶气氛微微有些古怪了。


    最终,还是青衫剑灵按捺不住,咳嗽了一声。


    众人便齐齐看向他。


    青衫剑灵在空中静了片刻,身上的气场莫名就变得极为严肃了。


    片刻后,它遥遥看向沈君玉,正色道:“你能破阵,确实很了不起,但这只是让我认主的前提。”


    “你还需立誓答应我一个要求,我才会真正认你为主。”


    青衫剑灵这话一出,沈君玉还没来得及回答,背着他的九幽魔君就已经沉声道:“有这种要求,你先前为什么不说?”


    说完,他又想起沈君玉之前算出的那个卦象,忍不住便又冷冷看向一旁的蔺辰。


    蔺辰这时眉头皱了皱,却没说话。


    倒是青衫剑灵看到九幽魔君的表情,便正色道:“蔺小子也不知道这件事,你不用看他。”


    九幽魔君:?


    青衫剑灵这时静了片刻,很淡地叹了口气,便道:“其实此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我只不过是想让继承剑骨的人替我寻一个人而已。”


    “只要能找到他,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能就此安心。”


    “但继承剑骨之人必须要答应我,在这一生能力范围之内尽力去搜寻此人,不得轻易放弃。”


    青衫剑灵这话一出,九幽魔君微微怔了怔,倒没想到会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可旋即他又意识到——剑骨已经存在千年,而且他们也并不知道要寻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模样什么身份,恐怕还是得费一番周折。


    不过这事并没有太大的危险,倒也不是不能答应。


    倒是沈君玉,静了片刻,一句话问出了重点。


    “敢问剑灵前辈,若到时晚辈寻到此人,此人还活着,却和晚辈立场相悖。前辈到时是会帮晚辈还是帮此人?”


    沈君玉这话一出口,九幽魔君倏然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这里面居然存在着这个问题,忍不住也看上了对面的青衫剑灵。


    青衫剑灵闻言,沉吟片刻,道:“既然那时我已认你为主,自然是任你驱使。只不过,那人若不是十恶不赦,我希望你留他一条性命。”


    这么一番话,让沈君玉彻底安心了,沈君玉此刻淡淡一笑,便道:“前辈大气,前辈的这个要求,我答应了。”


    青衫剑灵看着此刻沈君玉眸中澄净淡然的笑容,似乎微微恍惚了一瞬,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久远的事情。


    但很快,它便恢复了平静,看向一旁的蔺辰道:“既如此,蔺小子,去把剑骨拿来吧。”


    这一次,蔺辰倒是没有像先前那样露出不甘之色,只是稍稍沉默了一下,就驱动轮椅,下了楼。


    ·


    不多时,剑骨被蔺辰捧了上来。


    这时,九幽魔君也已按照青衫剑灵的要求,将沈君玉从背上放下,放在了地上的一个白玉]蒲团上。


    剑骨被送至之时,青衫剑灵便看向沈君玉。


    沈君玉自然会意,就并拢双指,从容立誓。


    等沈君玉立誓完毕,青衫剑灵最后深深凝视了他一眼,便扭头化为一道极为明亮的光芒注入了面前那截玉白色的剑骨中!


    这一刹那,剑骨上光芒大亮,如虹般的剑意威压也轰然绽放开来——


    威压所过之处,众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脸色发白。


    这时,蔺辰便对九幽魔君道:“魔君,你我二人可先行退出,一会剑骨融合产生的威压只会比现在更大,不必平白吃苦。”


    九幽魔君头也不回,淡淡道:“能亲眼目睹剑骨入体的场景,这点苦头算不得什么。”


    蔺辰难得好心一次,却被误会,这会他倒也懒得再劝,转身便驱动轮椅离开了楼顶。


    此刻,剑骨之中的威压还在继续上浮,上方散出的亮光已经把整个塔顶都照得通明透亮。


    九幽魔君见状,神色也一点点变得沉凝——虽说剑骨可以温养经脉骨骼,但这剑意的气势也太锐利宏大了,融合的过程必然不会好受,也不知沈君玉能不能受得了?


    下一秒,他就听到那剑骨之中遥遥传来青衫剑灵的声音:“小子,做好准备,我来了!”


    沈君玉闭眼端坐,脸色虽然被威压已经压得有些泛出苍白,但表情却极为平静:“前辈尽可随时施为。”


    青衫剑灵:“好!”


    剑骨上方光芒骤然消失,接着,便化为一道无比刺眼的白虹,直直从正前方刺入沈君玉胸口!


    沈君玉猝不及防,猛地便喷出一口血。


    九幽魔君见状,几乎是瞬息间便化为青金色魔气,落在沈君玉身侧,一把就托住了沈君玉即将坠地的身体。


    沈君玉也在这时勉强回过神,用手掌撑住了地面,脸色苍白地哑声道:“没关系,我还忍得住。”


    同时,他身体内便开始慢慢有剑意逸散而出,而这溢出的剑意,又让沈君玉忍不住闭上眼,闷哼一声。


    九幽魔君此刻心如针刺,他眸色沉凝,一言不发地就握着沈君玉的手给他输送魔气。


    这时,青衫剑灵有些歉意的嗓音缓缓响起:“哎,是我的问题,我前主人毕竟是大乘期修士,所以上来我出手就有点没顾及力道。等我现在慢慢来。”


    九幽魔君听到这,怔了一瞬,几乎想破口大骂。


    但最终,他还是强行忍住了,只是面沉如水地道:“前辈心里有数就好。”


    青衫剑灵“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这时,九幽魔君心底忽然响起沈君玉的声音。


    “放心,它确实有数,只是故意在替我疏通拓宽经脉时暴力了些,但不会弄死我。”


    九幽魔君:?


    接着,他就忍不住在心底同沈君玉吐槽道:“这该死的老东西,等它认主之后,你一定得好好磨磨它。”


    沈君玉虽然此刻痛得不得了,但听到九幽魔君这句吐槽,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默默笑了一下。


    结果就这么一笑,他体内传来的疼痛愈发剧烈。


    仿佛在说,你还能笑得出来?


    沈君玉:……


    只好默默抿唇,不说话了。


    但其实青衫剑灵也没有故意报复的意思,事实上这些疼痛都是由剑骨中的剑意给沈君玉拓宽经脉,并且刮去经脉骨骼中的腐坏组织产生而来的。


    让沈君玉痛点,一方面是为了让沈君玉认真对待;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样效果更好,长痛不如短痛。


    钝刀子割肉慢慢来,反而痛得更久,也不划算。


    而随着沈君玉体内的经脉骨骼被逐渐重塑、新生又拓宽,一股极为凛冽的剑意便从他体内慢慢散发而出。


    这就让搂着他的九幽魔君感觉被无数利针在扎,剧痛无比。


    可即便如此,九幽魔君也丝毫没有松开抱着沈君玉的手——他始终牢牢记着沈君玉那时算出的卦象。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无论这个黄雀是不是蔺辰,他都绝不可能让任何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伤了沈君玉!


    到后来,九幽魔君双手上的肌肤已经被那些锐利剑意给刺得鲜血淋漓。


    要知道,他可是炼虚境的修士。


    剑骨剑意的威力程度,也是随着拥有者的修为变幻的。


    虽然这剑骨曾经有过大乘境的主人,被温养得极好,但它自己也只是个天地灵物,做不到亲自出手。


    是以,这时九幽魔君忍着痛,看到自己手上被刺出的伤痕,反而莫名有种欣慰——沈君玉此刻不过元婴境中期,融合剑骨时便能发出这等剑意,等彻底融合,便只会更加厉害。


    他或许会嫉妒任何人,但绝不会嫉妒沈君玉。


    下一瞬,忽然,沈君玉猛地睁眼,伸手按在九幽魔君肩头就沉声道:“走!”


    九幽魔君怔了一瞬。


    四目相对。


    心底阵纹在此刻运转。


    九幽魔君毫无转顾地化为一道青金色魔气,便飞身朝外掠去——


    也就在此刻,一道极为明亮、粗如水桶的剑光从天机阁塔顶轰然穿出,直射苍穹,冲上斗牛!


    把天上那轮明月都映得毫无光彩。


    一股浩然剑意则如同连绵海浪一般从天机阁四周横扫开去,引得海啸连连,雷霆涌动。


    若非沈君玉早有提醒,九幽魔君才险险避开,要不然九幽魔君只怕要被这融合时的天降异象给直接掀飞。


    而这时九幽魔君已经飞掠到近乎海上的位置,这异象还未完全结束,剑光依旧光芒冲天,照彻四方,把整个天机阁所在的海岛都照得宛若白昼一般!


    高塔四周雷霆卷动,却都绕着那剑光走,无它,只是一靠近便会被那剑光给彻底撕成飞灰。


    九幽魔君立在海上,狂风吹拂,吹得他衣袂飘舞,他仰头遥遥看着这无比辉宏震撼的天降异象,不觉露出极为欣慰的表情。


    远远的海滩上,蔺辰也在遥望这一幕。


    但他的神色却不同于九幽魔君,他只是看了片刻高塔上通天彻地的雪亮剑光,便默默回眼,看向中州和魔域的方向。


    隔着遥遥的东海,并不能看得真切,却依稀能见到那两处位置都有如星子一般的光,接连闪烁,稍纵即逝。


    但,能隔了这么远都看得清的光芒,发出者必然身份极为不凡。


    半晌,他平静地收回眼,幽紫色眸中闪过一丝微妙亮光,喃喃道:“三族,真的要变天了。”


    ·


    天机阁塔顶的天降异象足足持续了两炷香的时间才结束。


    而这么漫长的时间,足以引起这世上所有尚存大能的注意。


    好在蔺辰早有预料,此刻在感受到已经有异动朝天机阁靠近时,他便不疾不徐祭出那艘蜃龙船。


    蜃龙船漂浮在水面,眼珠子忽然轻轻转动了一下,接着那龙头中便喷出一股如梦似幻的淡蓝色雾气。


    这雾气逐渐弥漫遮蔽上了整个海岛,很快,天机阁便在海上悄然失去了踪迹。


    也就在这时,塔顶,一袭极为飘逸的白衣凌风而出,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姿容更显得如雪般清冷明澈。


    九幽魔君见到这一幕,顿时也不管其他,便纵身而起,迎了上去。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很快就聚在了一处。


    就在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的那一刻,九幽魔君才忽然发觉沈君玉竟然就靠着一截剑骨突破了修为,硬生生跳跃了两阶,直升化神境初期!


    更别说此刻沈君玉全身一尘不染,被剑骨淬炼过的模样也愈发无瑕脱俗,整个人如同玉雕一般,散发着温润洁白的灵光,迎着皎皎明月都显得那明月黯然失色了。


    反观九幽魔君,衣服还是破烂的,脸上手上也都是伤,尘埃满面,血都没擦干净。


    九幽魔君静了一瞬,忽然便有些自惭形秽,再看向自己握住沈君玉的手,看到自己把血都蹭到了沈君玉冰雪一般的手背上,眉心更是微微一抽。


    他正欲抽回手,沈君玉却忽然抬手,轻轻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并且把侧脸靠上了他的肩头,以一种十分依赖的姿态抱住了他。


    九幽魔君浑身微微一僵。


    有很清淡微凉的香气徐徐飘来,沈君玉就这么在空中静静抱着他,也不说话。


    九幽魔君静了好一会,整个人也终于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半晌,他喟叹一声,便也伸出手,闭上眼,慢慢回抱沈君玉。


    月色如水如银,当空照下,落在空中静静相拥的一黑一白两道修长身影上。


    微风吹拂,两色衣袂绞缠飘舞,愈发显得旖旎悱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沈君玉睁开眼,略略抬起头,便抬手抚上九幽魔君脸上的那些新伤:“疼不疼?”


    九幽魔君淡淡笑了一下:“有一点,不过不碍事。”


    沈君玉看着九幽魔君的笑容,眸中也不觉浮出一丝笑意,接着,他便认真道:“正好,这次我融合剑骨融合得极好,现下一切无碍。等一会回去,我就替你疗伤,剑尊那剑意歹毒非常,如果不早日——”


    九幽魔君神色倏然沉凝了下来。


    沈君玉说到一半的话,也不觉停了。


    他知道自己一高兴,便把心里话说出来。


    但看到九幽魔君的神色,他也知道自己这话说错了。


    沈君玉一沉默,九幽魔君便愈发明白沈君玉这话绝对不是一时兴起,也就是说——沈君玉这么着急又拼命地想要这劳什子剑骨,除了早日恢复之外,竟是为了给他治伤。


    虽然情理上九幽魔君知道沈君玉性格理智,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但他此刻还是压抑不住胸口那猛然涌上的一股怒火——他永远在生气沈君玉为什么不能替自己多考虑一次,可沈君玉却永远不改,他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又怎么能不生气?


    可即便此时此刻九幽魔君生气到了极点,也无法冲着这样的沈君玉发脾气。


    九幽魔君就这么面沉如水地注视着眼前神色的也逐渐变得沉凝的沈君玉,良久,他忽然伸手抚上沈君玉耳畔,凑上来,沉声道:“以后你不许再这样了,要是再有下次,我就——”


    沈君玉听着九幽魔君这一点都不像威胁的“威胁”,长睫动了动,竟是忍不住问:“你就如何?”


    九幽魔君微怔。


    旋即,他恨得有点牙痒痒,终于没忍住,按住沈君玉的肩膀就一口咬上那白皙如玉的细腻耳垂!


    咬得沈君玉闷哼了一声,九幽魔君唇舌尖还尝到了一丝甜美鲜血的滋味,他才稍微去了一分火气。


    接着,他眸色极度幽邃隐忍地看了沈君玉一眼,终于缓缓开口,回答了刚才沈君玉问的那个问题。


    只听他一字一句,无比郑重地冷声道:“如果还有下次,我就把你带回魔域,用锁灵环锁进府邸里,让你什么地方都去不了,只能留在我身边。”


    沈君玉微怔。


    明明这是赌气时说的话,甚至带了几分莫名的偏执和疯狂,可落入沈君玉耳中,却让他久久空寂的心终于掀起一丝柔软滚烫的涟漪。


    良久,沈君玉笑了。


    就这样,他在九幽魔君错愕的眼神中抬起头,异常平静温柔的看向那双隐忍着怒气的青金色眸子:“好啊,你要真有这个本事,我自然只有任你宰割了。”


    短暂的静默后。


    九幽魔君心尖狠狠一颤,再也没忍住,一把便将面前这袭温润白衣用力拉过,狠狠扯入怀中,便化为青金色魔气,冲天而去——


    第46章 第 46 章


    月色溶溶, 庭院内花架上缠绕着的紫藤花被海风吹落,簌簌飘舞,淡紫色的花瓣洒落一地, 气氛优雅寂静。


    忽然, 一道青金色的光芒飞入院中, 湘帘摇晃,隔着朦胧的湘帘, 隐约能看见一黑一白两道极为修长的人影步履有些踉跄地纠缠在一处。


    接着,只见那袭黑衣长袖一拂,一道禁制光芒打来, 摇晃的湘帘倏然落定,透过它, 便再也看不清屋内的人影了。


    屋内。


    几声凌乱的步伐声后,微微一声轻响,一袭白衣便被推到了一旁那高大漂亮的丝绣屏风上按住。


    丝绣屏风十分柔软透明, 从背后能看到, 白衣的身影抵在上面隐约透出, 修长清瘦。而很快, 一袭高大黑衣又伸手抚上那袭白衣的脸, 从正面靠近了上来。


    此刻, 屏风前。


    九幽魔君修长微凉的手指正抚在沈君玉雪白温润的侧脸上轻轻摩挲,他的额头也已经抵上了沈君玉的额头, 耳鬓厮磨,呼吸中带着一丝异样的滚烫气息。


    九幽魔君宽大华丽的袍袖从前方看去,几乎要将沈君玉整个人都罩在里面。


    可以想象得到只是隔着那两层华服布料, 两人这时身体的距离基本已经消失。


    不过此刻,九幽魔君不说话, 沈君玉便也不说话。


    忽然,九幽魔君往前略略凑了一分,他淡色的薄唇终于一点点贴到了沈君玉柔软微红的唇上。


    两人的呼吸在同一时间轻轻紊乱了一下。


    九幽魔君青金色的狭长眸中隐约闪过一丝笑意,接着,他再也不忍了,指腹一点点摩挲过沈君玉那淡红的唇角,便狠狠地用力吻了上去——


    这个吻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一种近乎野兽进食的掠夺,九幽魔君几乎是一点点慢慢地咬着那肖想已久的薄红唇瓣,再十分耐心地用舌尖缓缓叩开那微凉的牙关。


    最终,长驱直入,缓缓扫荡,甚至将那软玉般的温热舌尖勾起来细细品尝。


    幻想已久的事比想象中还要美好。沈君玉平日里看上去有些清冷,但唇却是极香极软的,微微湿润温热,皮肤还带着一点柔腻的凉,像是一块最上好的美玉。


    那鼻翼间丝丝缕缕穿来的清冷幽香气,竟是比什么花香都好闻一百倍。


    九幽魔君就这么不知不觉陷了进去。


    期间,他的手也没闲着,那修长骨感的手指捧着沈君玉的侧脸,在那白皙如玉的耳廓和后颈肌肤上一点点摩挲,手背上青筋浮起,硬是把那雪白的肌肤上捏出一点点淡淡的红痕。


    另一只手却虚虚半抚在沈君玉肩头,指尖时不时掠到那薄薄的雪白里衣衣襟处,不经意地往外拉扯,直到露出一点玲珑的锁骨,他才慢慢把指尖挪过去,蜻蜓点水一般摩挲触碰。


    忽然,沈君玉微微仰起脸,不动声色地喘息了一下,避开了九幽魔君的吻。


    九幽魔君陡然从迷乱的清潮中被扯出,忍不住就眉头微皱,看了过去。


    但下一秒,他眼神就猛地凝住了。


    这时,沈君玉整个身体都靠在了那柔软的丝绣屏风上,微微下陷。羽翼般的长睫轻颤,眼尾带着一丝淡淡潮红,唇也是明显的湿润殷红。温润的五官更不再如平日一般平静淡漠,尽数染上了一曾暧昧的色泽。


    宛如一块在浓稠葡萄酒里浸过的美玉,正往外一点点滴落着香醇的酒液,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醉人。


    此刻,他胸口微微起伏,就这么看着眼前的九幽魔君,哑声道:“等等。”


    九幽魔君看到这样一幕,如何能等?又如何能忍?


    只见他喉结动了动,竟是头一次没有顾及沈君玉的感受,便再度伸手用力扣着沈君玉的后颈,吻了上来。甚至还不受控制地运用了一丝威压。


    沈君玉:?


    忽然——


    就在九幽魔君几乎要把沈君玉彻底扣入怀中的那一刹,沈君玉身上突然冒出一股极为凛冽的剑气。


    九幽魔君:!


    他虽然向来敏锐,却也料不到会在这个时候发生这种事,堪堪避过,手臂上却也一下子就被这道剑气猛地划伤出一道血痕。


    这样还没完,这剑气还又飞了出去,哗啦打碎了远处格子上放置着的一只精美花瓶才算结束。


    短暂的静默后。


    沈君玉不动声色地挣脱开九幽魔君的钳制,眉头微蹙:“我都说了让你等等,你也不听。”


    九幽魔君回过神来,就意识到沈君玉不是故意的,倒也没有如何,反而满不在意地凝视着沈君玉此刻动人的侧颜淡淡笑了笑:“玉兰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嘶——”


    九幽魔君脸色微微发白。


    是沈君玉引动了一丝那道剑气在他伤口上残留的剑意。


    接着,沈君玉淡淡看了他一眼:“现在还风流么?”


    九幽魔君薄唇抿成一线,不说话了,显然有点不悦,却又没有直接发火。


    见他这样,沈君玉眸光微动,心下淡笑,接着,他就伸手过来,主动拉住了九幽魔君大袖下的手:“你先跟我来,我帮你处理伤口。”


    手指相扣,被沈君玉柔软细腻的手牵住,九幽魔君微微一怔,总算从刚才的一丝别扭里缓了过来。


    唇角下意识勾起一丝,他再无任何抗拒之意,就这么不动声色地跟着沈君玉绕过屏风,走入了里间。


    沈君玉带着九幽魔君走到床边,让他坐下,就道:“剑骨融合还未彻底,我现在不能格外圆融地运用那些剑气,心神动荡时感觉到危险,就容易不受控制地攻击旁人。”


    九幽魔君忽然挑眉:“危险?”


    沈君玉:“是下意识的心理。”


    九幽魔君不说话了。


    沈君玉看他这样,便道:“你把袖子撩起来,让我看看。”


    九幽魔君静了一瞬,倒也没有在这件事上赌气,就把袖子撩了起来。


    这会,屋内点的都是夜明珠灯,即便是夜晚也亮若白昼。


    灯光照在九幽魔君流着血的小臂上,上面那条深深的血痕分外明显,里面还翻涌着一缕缕十分凛冽的剑意。


    但此刻,见到这道剑意,两人神色忽然都微微变了。


    因为这剑意过于熟悉了,竟是跟先前剑尊留在九幽魔君体内的那些剑意一模一样。


    九幽魔君眉心猛地一跳,很快,他意识到什么,就不动声色地透过阵纹在心底道:“那剑灵现在醒着么?”


    沈君玉会意,也用阵纹传音回答:“它累了那么久,这个时候在我识海休息了。”


    九幽魔君闻言神色稍霁,却又忍不住联想起那青衫剑灵先前说的,要让沈君玉找的那个人。


    青衫……都是青衫。


    虽然行径和性格完全不一致,但细细想来剑骨天才本就只有剑宗出过,除了千年前飞升的那位剑宗老祖,剩下的只有原穆州,或者,再加上这个英年早逝的天才……


    他早该想到的。


    而若剑尊便是青衫剑灵要找的那个人,青衫剑灵真的会坚定站在他们一边么?


    九幽魔君无法确定,于是他神色再度沉凝下来。


    九幽魔君想到的,沈君玉自然也能想到,只是这会他看到九幽魔君沉凝的神色,静了片刻,忽然就伸手,轻轻扳过九幽魔君的脸,让他看自己。


    四目相对。


    九幽魔君原本心底压抑着一团阴霾,可在看到沈君玉那双柔软澄净的琉璃眸后,怔了一瞬,那团阴霾就悄然消散了。


    “别想那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少,我们现在平安无事,不是么?”


    九幽魔君唇角轻轻浮起:“嗯。”


    而沈君玉这时反而又淡淡笑了笑:“而且,刚才这件事也未必就是坏事。”


    九幽魔君:?


    说完,沈君玉就抬手,指尖轻动,九幽魔君伤口处那道剑意似乎有所感应一般,就这么飞入了他体内。


    剑意回归沈君玉体内后,沈君玉状态似乎更好了一丝,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九幽魔君。


    九幽魔君见到这一幕,又怎么会看不明白?先是微怔,旋即一阵欣喜——若有这种好处,那沈君玉帮他疗伤岂不是白赚还不会耗费自身?


    这么一想,倒果真是好事。


    沈君玉见九幽魔君乍怒乍喜,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的样子,反而心情也不自觉也好了几分。


    只不过这会,在夜明珠灯的照耀下,沈君玉忽然就再度清晰地看到九幽魔君那脸上残留的血痕以及玄衣上的深色血渍。


    静了片刻,他忍不住委婉道:“今日累了一天,我看后院有灵泉池,不如一起去泡泡?”


    九幽魔君闻言,却立刻就想到了另外一件事,眸色不觉深邃了几分。


    但他也不说破,淡淡一笑,就起身道:“好啊,这几日也确实累了,正好我也想放松放松。”


    ·


    此时,魔域。


    东海天降异象时,却正好是云梦魔君和孟星演大婚当夜。


    本来二人大婚是在十多日前,可偏偏那时天荒魔君拿了先天灵宝神魔怒公然在魔域入口阻截九幽魔君。


    后来,九幽魔君又生死不明,加上魔尊本就旧伤未愈,等于魔尊这一派暂时失去了最强战力。


    一时间,魔域内动荡不已。


    魔尊、云梦魔君和天瞳魔君只得一起出面镇压了天荒魔君这一派的势力,方才勉强稳定形势。


    是以婚礼才推迟到今日。


    白日里,诸多魔君魔侯前来,基本都是借着大婚的名义前来试探。


    孟星演和云梦魔君夫妻二人足足陪饮周旋了一日。


    到了戌时,云梦魔君先回房休息,孟星演自己又陪了一圈,方才回来。


    谁料刚走进门,就看到同样一袭婚服的一名儒雅青年正微微红着眼眶,被浑身酒气的云梦魔君压在床头的柱子上慢条斯理地亲吻着。


    赫然便是云梦魔君的军师,林玉致。


    孟星演震了震,立刻先不动声色地反手关上门——虽然他成婚前也对这场婚事的真正内核有所预料,但大婚之夜让他看这个,未免也太刺激了。


    就在这时,云梦魔君终于意识到孟星演来了,便松开手,放下床帘遮住身后人,这才眸光淡淡地遥遥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孟星演识趣地指了一下偏殿:“我去那边歇息了?”


    云梦魔君神色不变:“五哥有事找你,你去找他吧。今夜就不必过来了。”


    孟星演闻言怔了一瞬,倒也松了口气,拱拱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不过他离开的速度不够快,隐约又听到了几句不该听的话。


    比如什么’我心里一直只有你,你还不清楚‘’今夜本就是打算洞你的房,跟旁人无关‘。


    听得孟星演眉心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也没料到素日人前温婉大方的云梦魔君私下会是这般模样。


    难怪他先前主动示好云梦魔君都淡淡的,原来是根本就不喜欢他这样的。


    啧……


    不多时,孟星演顺利抵达天瞳魔君所在的行宫。


    果然,天瞳魔君早就在那等他了,只不过看天瞳魔君神色,似乎十分沉凝,像是有什么大事。


    本来孟星演刚刚吃了云梦魔君的瓜,还想跟亲爹分享分享,但见到天瞳魔君这个表情,他也不好提这事了,只能上前一步,谨慎道:“父君何事找我?”


    天瞳魔君终于回眼看他,沉吟半晌,方道:“今日尊上亲自召见为父,给你发了一件任务。”


    孟星演怔了一瞬,连忙有些欣喜地问:“什么任务?”


    天瞳魔君:“带着尊上的信物,去魔域之外,把你闻叔请回来。”


    孟星演:!


    “闻叔没死?”


    天瞳魔君缓缓点点头,但神色有些沉凝:“尊上手里有一根你闻叔的本命翎羽,我十多日前就通过那翎羽占算出你闻叔的状态,并未重伤,目前还算不错。”


    “可他偏偏没有回来。”


    孟星演听到天瞳魔君这话,背心不觉冒出一丝凉意,脸上的表情也终于严肃起来:“父君的意思是说,闻叔可能不想回来?”


    天瞳魔君摇摇头:“为父不确定他的想法,但——”


    “你该知道一件事,就魔域现在的情形,若你闻叔不回来,尊上跟我们撑不了太久。”


    孟星演猛地抿唇,神色愈发凝重。


    “现下,尊上信得过的人不多,要不然也不会找上你。”


    孟星演迟疑了一下:“可我若是走了,这边怎么办?我刚大婚,不知多少人盯着呢。”


    天瞳魔君:“我和八妹已经商量好了,等你走后,就让林玉致假扮你。你们俩境界一致,林玉致又十分细心,应当能顶上一段时间。”


    孟星演还是有些纠结:“但我就怕我请不回闻叔——”


    “若请不回,你也不必回来了,就留在外面。”


    天瞳魔君这话一出,孟星演心神猛地一震,终于意识到什么,眼眶不觉一点点红了。


    他颤声道:“父君……”


    天瞳魔君皱眉:“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孟星演抬手擦了一下眼睛,哑声道:“我们魔域果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么?”


    天瞳魔君静了片刻,淡淡叹息了一声:“魔域内有天荒一派在旁窥伺,魔域外,中州剑尊也一直虎视眈眈。这些,你应该也看得清楚。”


    孟星演彻底说不出话了。


    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咬了咬牙道:“好,那我去。”


    天瞳魔君深深看了他一眼,便交给他一个放着一枚青金色翎羽的罗盘,道:“拿着这个罗盘,跟着指针一直走,它会带你找到你闻叔。”


    孟星演接过罗盘,慎重地放入储物戒道:“好,我这就走。”


    说完,他便义无反顾地转身朝外走去。


    而就在孟星演踏出天瞳魔君行宫的那一刹,天瞳魔君的嗓音忽然再次在他耳中低低响起:“切记,若是你闻叔不回来,你也不必回来了。”


    孟星演步子微微一顿,却丝毫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


    有些事,他心下自有决断。


    ·


    海岛上,庭院内。


    九幽魔君说要先去准备,让沈君玉稍等片刻。


    沈君玉就静静留在屋中等待,等待时他又掐算了一番未来前景,这次果然是苦尽甘来的卦象,虽仍有险阻,但比起之前的那些,都轻松容易得多。


    算出这个结果,沈君玉一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徐徐放下。


    而这个时候,他回过神,才忽然意识到九幽魔君已经离开了很久,却丝毫没有任何动静和回音传来,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不过通过掌心阵纹感应一番,沈君玉发觉九幽魔君此刻正安然无事地呆在那后院的温泉池附近,但异常安静,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难道真的是这几日太困了,泡着灵泉池就睡着了?


    想着,沈君玉倒也不等了,就这么掀开垂地湘帘,穿过两边布满翠竹的白石小径朝温泉池走去。


    走到温泉池前,沈君玉往中一看,只见池上袅袅白雾,却空无一人,唯见池旁紫藤萝花架上的淡紫色柔嫩花瓣随风徐徐飘落,一点点落入灵泉池中。


    意境极为唯美浪漫。


    沈君玉这会倒是无心欣赏这些,心下只觉得有些怪异,但通过阵纹感应,九幽魔君又偏偏在这附近,想了想,沈君玉下意识出声唤:“闻宿?”


    无人回答。


    沈君玉静了静,便打算运转阵纹寻人,谁料刚一抬手,一股极为熟悉的百花香气便扑面而来,九幽魔君的高大身形在夜色中如水墨融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前。


    沈君玉怔了一瞬,便知道九幽魔君故意在捉弄他,正想说话,九幽魔君却忽然皱着眉,神色有些不悦地伸手一把将他推到了一旁的花架上。


    花架震动,紫藤花簌簌而落,落了两人满身。


    沈君玉被幽香花瓣扑了满面,禁不住恍了一下神,等他回过神来,突然对上对面九幽魔君那双饱藏隐忍怒气的青金色狭长眸子,他再度沉默了。


    静了片刻,沈君玉:“你又怎么了?”


    九幽魔君沉声:“你刚才叫我什么?”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也就在九幽魔君皱着眉头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刹,沈君玉方才反应过来九幽魔君的生气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明明,是他自己先骗人的。


    不过沈君玉从不是那种会在感情里锱铢必较的人,这会他听完九幽魔君这句话,再看着九幽魔君饱藏隐忍怒意甚至带着一丝丝委屈的青金色眸子。


    静了片刻,他忽然淡淡一笑,伸手抚摸了一下九幽魔君紧蹙的眉心,轻声道:“是我错了。”


    “闻朔。”


    九幽魔君神情微震。


    沈君玉又在这时低低唤了一声:“闻朔。”


    九幽魔君薄唇一点点抿住,微微沉默了。


    就这么一声呼唤和这么一个分外平静温柔的眼神,让九幽魔君闻朔原本还浸满了各种不甘和隐忍的心绪刹那间彻底化开。


    在这一刻,一直心里隐约不安地他终于清楚的知道,沈君玉喜欢的只是他闻朔,而不是“闻宿”或者“九幽魔君”。


    最终,闻朔一点点垂下眼,敛去青金色眸中的所有情绪,然后,他俯身把自己的侧脸静静贴在沈君玉的侧脸上。


    再伸手,紧紧把沈君玉抱在了怀里。


    这时,他很低地“嗯”了一声,作为对那个熟悉又陌生名字的回应,绝美的眉眼间再没有从前作为九幽魔君时那种高高在上的清冷和傲慢。


    剩下的,只有一种很安稳的平静,和一丝淡淡的依赖。


    他现在是闻朔,不必那么强撑伪装了。


    这时,沈君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两人抱在一起,他却能清晰感受到闻朔侧脸微凉的温度,以及闻朔此刻跳得越来越平稳的心跳。


    终于,沈君玉薄唇抿了抿,便伸手轻轻抚上闻朔的背部。


    他靠在闻朔耳畔,低声说:“你若是喜欢,我天天这么叫你。”


    闻朔笑了一下:“好。”


    两人的默契,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又拉近了一层。


    又静静拥抱了一会,闻朔忽然便淡淡一笑,抬手就把沈君玉从花架旁猛地抱了起来,提步朝温泉池走去。


    沈君玉被闻朔这猝不及防的动作抖了一头的花瓣,还有一瓣落到他嘴里,这时他伸手正要摘掉那片紫藤萝花,忽然,闻朔也注意到了那瓣花。


    静静缀在那薄红柔软的唇上,是另一种微妙的动人。


    不假思索地,闻朔便低头,深深吻了上去,唇舌交接,一吻完毕,那花瓣也被他吞入腹中。


    四目相对。


    沈君玉长睫轻轻动了动:“你这两天是不是背着我看了不少话本,怎么突然就这么老练了?”


    闻朔闻言眉心忽然跳了一下,但旋即他就淡淡道:“这就叫老练了?本君还有更老练的,没让你见过罢了。”


    沈君玉莞尔:“哦?真的吗?”


    望着沈君玉眸中暗藏戏谑的笑意,闻朔:……


    下一秒,哗啦一声水响,一袭白衣和一袭玄衣一同落入那荡漾着花瓣的温泉池中。


    第47章 第 47 章


    灵泉池内, 雾气朦胧,紫藤萝花摇摇曳曳从四面吹下来,落在池中, 漾起一池芬芳。


    只听哗啦一声水响, 一袭黑衣便拥着一袭白衣浮出水面。


    闻朔捧着沈君玉此刻湿润的雪白侧脸, 爱不释手地轻轻摩挲,带着薄茧的指腹抚摸过的每一寸肌肤, 每一个五官,都是他最喜欢的。


    沈君玉也很自然地环着闻朔劲瘦修长的腰身,眸光柔和地静静注视着他。


    这时, 沈君玉的长睫湿漉漉的,耳畔还有发丝黏在脸上, 却丝毫不见狼狈,因为那双眼睛太过澄澈温润,带着洞彻一切的平静。


    即便是隔着雾气, 也仿佛能看透所有。


    闻朔被这双眼看了一会, 便有些受不住了, 这会他忍不住就抬手轻轻捂住了沈君玉的眼睛, 只露出那白玉般修挺柔和的鼻梁和下面微微水润泛红的唇, 这才又倾身慢慢吻了上去。


    虽然从始至终沈君玉都很体贴地没追究闻朔从前隐瞒身份的那些事, 但这会看着沈君玉的眼睛,闻朔却还是莫名觉得亏心。


    同先前闻朔那个有些急促的吻不同, 这个吻一开始就十分柔和,慢条斯理,带着一点精雕细琢的味道。


    这会, 闻朔轻轻咬着沈君玉湿润柔软的薄红唇肉,一点点厮磨, 尝着那可口的香气,舌尖还会缓慢地一点点扫过那漂亮洁白的齿列。


    并不着急,就这么一分分缓慢推进。


    而沈君玉向来都是极度稳定的,平时,他是冷玉,有棱角,却也是温润的棱角。但这会,他又变成了一块被高温灼烧过即将要融化的玉,你戳他,他会慢慢往里陷,用细腻温软的玉质包裹上来。


    但如果你想戳破,却又根本不得其法了。


    因此,这个吻虽然看上去是沈君玉全程在迎合,却默默潜藏了一丝看不见的拉扯。


    因为每当闻朔真正想再放肆一点的时候,沈君玉又太过温柔平静了,让他有些放肆不开。


    终于,闻朔冷白修长的脖颈上那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有些热,有些燥,却又爆发不出来。


    然后,他另一只抚在沈君玉清瘦后腰上的手舒展了一下,就慢慢动了。


    那五指不自觉环紧了一分,手背上青筋凸起,指尖却不自觉慢慢垂下,一点点往那腰带的缝隙里摩挲。


    就在闻朔的手指终于稳步到位,指尖一勾,挑起一分那白色玉腰带的边缘时,沈君玉的手却在这时不动声色地伸了过来,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背。


    手臂僵硬了,吻也停了。


    四目相对。


    闻朔修长的剑眉不自觉蹙了蹙,青金色的漂亮瞳眸里光芒晦暗深邃,带着一丝不悦却又算不上底气十足。


    沈君玉望着这双眼,却淡淡笑了。


    接着他就抬眼,意有所指地示意了一下头顶的月亮,又示意了一下空旷的四周。


    “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你也别太放肆了。”


    “再说,你的伤也没好,若这个时候再有点什么,被人偷袭了岂不是太亏?”


    闻朔:……


    沈君玉这话说得十分坦然,也有理有据,闻朔知道是这个道理,心中却还是忍不住不悦——沈君玉这次太平静了,仿佛一点都没有被他方才那个吻给调动起一丝热情来。


    即便是该理智,可在这个时候理智,是不是也太——


    闻朔脑中纷繁的思绪还未落定,忽然,沈君玉略略欺身而上,一只修长漂亮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头。


    闻朔:?


    第一反应是沈君玉要给他一个补偿的吻,倒是神色稍霁,便微微垂眼,给了沈君玉这个机会。


    果然,沈君玉在这时就主动吻了上来。


    沈君玉的吻同闻朔的不同,他是若即若离,浅尝辄止。


    湿润的薄唇微启,轻轻地含一下闻朔的唇便又退开,然后再换另外一个位置一点点吻上去。


    撩得闻朔心中那团火不上不下的,脖颈上的肌肤也随着喉结的滚动愈发绷紧。


    浑然不觉,在水下,此刻有一条镶嵌着青金色丝线的华丽腰带正缓缓飘落下去。


    闻朔本来正沉浸在沈君玉的这个吻中难以自拔。


    忽然,他感觉到了沈君玉的另外一只手,修长柔软,细腻微凉,如同化开的冷玉一般在水底徐徐覆盖上来。


    闻朔整个人很短暂地静了一瞬,便不受控制地猛地仰起头,那动作太过急促,差点碰上了沈君玉的鼻梁。


    沈君玉却在这时力道十分温柔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静了一瞬,沈君玉不知怎么,忽然,就轻轻仰头凑过来,亲了一下闻朔此刻正滚动不已的喉结。


    闻朔:……!


    长久的沉默。


    明月高悬,静静照在这片雾气朦胧的灵泉池上,池中,一黑一白两个影子仿佛被定住。


    沉默间,有丝丝缕缕的白色浮出水面。


    良久,沈君玉慢慢从水下抽回手,望着面前面色极为僵硬诡异的闻朔,微哂:“没想到,魔君的老练已经是这种境界了。”


    闻朔:……………………


    之后,闻朔哗啦一声,猛地起身,也不管沈君玉如何,便隐忍着怒意径直拂袖化为一道青金色光芒冲天而去——


    只不过,闻朔这个“出走”比起他九幽魔君的身份多少还是有些寒碜。


    他连天机阁的海岛都没走出去,一道魔光在天上兜了好几个小圈子,最终还是回到小院子里,站在假山石旁负手而立。


    等了好一会,沈君玉终于回来了。


    沈君玉进了院子里,看了那袭华丽的玄衣一眼,眸光微动,便道:“外面风凉,你一会还是早些回来睡觉吧。”


    闻朔兀自负手,一言不发,风吹起他华丽的衣摆,颇有几分冷冽上位者的气势。


    沈君玉也不戳破他,自己进屋,用清洁咒去除一身尘垢,便熄灯睡了。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沈君玉半梦半醒间,有个温热的身躯从后方静静靠了过来,搂住他。


    沈君玉朦胧着语气有些困倦地问了一声:“回来了?”


    没有任何回应。


    沈君玉便又阖眸睡去,过了一会,有丝丝缕缕的墨发从他身后垂落,接着,便有几个吻很轻地落在他侧脸和耳根处。


    就这么黏糊了片刻,吻才没有了,但环在沈君玉腰间的手却扣得更紧了几分。


    有些东西很难说,可就是有瘾。


    所以即便生气,也顾不得了。


    此刻,窗外有银白色的月光照进来,落在沈君玉温润白皙的睡颜上,照在那垂落的长睫和红润的薄唇上,隐约仿佛照出一点很淡的笑意。


    ·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闻朔就醒了。


    这时他微微欠身打了个哈欠,忽然便发觉自己的外裳被脱了,只剩下雪白的里衣,身上也十分干爽。


    那些残留的伤痕血渍都消失了。


    闻朔见到这一幕,怔了一瞬,眸中不觉流露出一丝很淡的柔和,然后他就俯身看向一旁的沈君玉。


    沈君玉仍睡着,长睫低垂,白玉一般的侧颜精致温润到了极点,腰间搭着丝绸被子只盖住一丝,露出半截漂亮洁白的腰。


    闻朔看了,忍不住就伸手轻轻覆盖了上去。


    结果就这么一下,沈君玉醒了。


    闻朔立刻不动声色地伸手给他拉下衣服,欲盖弥彰道:“睡没睡相,也不盖好被子。”


    沈君玉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懒懒笑了一下,正要说话,忽然,小院外遥遥传来敲门声。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只能是蔺辰。


    听到这敲门声,沈君玉脸上惺忪睡意不觉缓缓消失,眸光也变得明亮清澈,他欠身起来就要换衣出去查看。


    闻朔见状便皱眉道:“我去吧。”


    沈君玉摇摇头:“他既来了,必然是要见我的,一起去吧。”


    闻朔只能道好。


    两人换好衣服出门,见到蔺辰,闻朔脸上便不觉带了一丝冷意,沈君玉倒是十分平静。


    果然,蔺辰进门时虽然微微笑着,但一开口就是:“我来找沈小友兑现那个承诺了。”


    沈君玉早有预料,这时道:“既然是剑灵前辈答应下的条件,沈某自当应允——不知阁主希望我替阁主办什么事?”


    蔺辰眸光平静地看向沈君玉:“我要你同我打一个赌,赌注和条件都由我来定。”


    闻朔:?


    沈君玉:“哦?不知阁主想同我打什么赌?”


    蔺辰:“不赌别的,就赌星卜之术。”


    “若我输了,我答应你三个条件;若你输了,就得答应我三个条件。怎么样,敢赌么?”


    沈君玉静了一瞬,微微一笑:“阁主不想要剑骨了?”


    蔺辰被沈君玉戳破心事,倒也没有露出任何意外之色——沈君玉也精通星卜之术,算出来他的心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此刻他反而坦然道:“那日观测沈小友剑骨融合时的天降异象,蔺某便知这其中牵涉了极为庞大的因果。再加上那日已经引动了三族诸位大能的注意,只怕身怀剑骨之人未来凶险颇多,这一点也与蔺某的规划相悖。”


    “最重要的是,看到沈小友和魔君的配合天资,蔺某就算想当渔翁也得考虑自己的胃口够不够大。所以斟酌再三,蔺某决定只在那个条件上再搏一搏。”


    沈君玉听完,静了片刻,不无真心地赞赏道:“阁主是个聪明人。”


    蔺辰淡淡:“我毕生行事,只遵循两个原则。”


    沈君玉:“哦?”


    蔺辰:“损人利己之事,必做;损人不利己之事,必不做。”


    沈君玉哑然:“没想到阁主竟是个枭雄。”


    蔺辰:“赌不赌?”


    沈君玉:“果真只赌星卜之术?”


    蔺辰:“你若是怕我做手脚,现在算一算不就知道了?”


    沈君玉莞尔,然后他就道:“既如此,我赌了。”


    蔺辰看了他一眼:“三个条件我已想好了,若输了,希望沈小友不要赖账。”


    沈君玉:“好。”


    从始至终,一旁的闻朔都没有开口阻拦,这会,他只是眸光漠然地静静看着蔺辰,想着:就算沈君玉输了,大不了他把蔺辰打晕,再把沈君玉直接掳走,这样也不算沈君玉毁约。


    只要不夺舍,其他的事他都是很好说话的。


    但商议完毕之后,蔺辰却并没有直接要跟沈君玉履行赌约的意思,而是道:“既然一切都由蔺某做主,那么比试时间便定在三日后。三日后辰时,我们天机阁中见。”


    沈君玉闻言,便知道一些术师会算出利于自己行事的日子和时辰,这个时间,应该就是蔺辰算定的。


    不过,他也不惧什么,而且天机阁此处清净隐蔽,外人根本探寻不到,很方便他跟闻朔疗伤。


    若这个时候打赌完再赶路回魔族,多半还是容易遇到阻截,能多留几日,倒是不错。


    想着,沈君玉便道:“既如此,那我便再叨扰阁主三日了。”


    蔺辰点点头:“无妨。”


    说完,蔺辰也不寒暄,便这么径直离开了庭院。


    等蔺辰彻底离开庭院,一直一言不发地闻朔便走上前来沉声道:“居然又拖了三日,也不知他有没有在这里面玩什么阴谋轨迹?”


    沈君玉闻言,眸光微动:“无论他有没有阴谋诡计,有这三日,我先替你疗好伤,到时就算我被算计输了,大不了你带了我就走,他还能拦得住?”


    闻朔哑然。


    末了,他道:“你倒是愈发有魔修的样子了。”


    沈君玉微微一笑:“近墨者黑。”


    闻朔:?


    旋即,闻朔便不悦道:“先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先前他身份还未暴露时,同样的话,沈君玉在九幽魔君面前回答的可是’近朱者赤‘。


    虽然知道暴露身份后,沈君玉对他态度会变,但变得这么直接,他还是不免不悦。


    沈君玉感受到闻朔的情绪,终于回眼看他。


    四目相对。


    沈君玉也没说什么,又淡淡笑了笑,就这么走过来,伸出手,轻轻牵住闻朔的手,修长漂亮的五指很自然地扣住闻朔的手指。


    “进屋说吧,在这干站着做什么?”


    闻朔手指的肌肤被摩挲着,微痒。


    顿时,什么都忘了。


    就这么由着沈君玉牵着他,把他带进了屋里。


    罢了,不管是朱是墨,现在总归都是他的了。


    ·


    此时,海上。


    孟星演催动罗盘,日夜兼程,终于抵达了东海。


    这会,罗盘上的指示越来越近了,他那颗焦灼的心也总算稳定了几分。


    要知道这几日他几乎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也不敢坐太过夸张的楼船,只能换了一条十分低调的桃木舟,没日没夜地驱动。


    总算,快要找到了。


    只不过孟星演心中也有些奇怪,不知道闻朔和沈君玉为什么会跑到东海来?


    但联想到先前天瞳魔君严峻的神色,孟星演思考了很久,最终认为闻朔可能是来寻亲的。


    众所周知,八大魔君里大部分魔君都是纯血魔族,只有九幽魔君和云梦魔君同为妖族,天瞳魔君是妖族和魔族的混血,也颇受挤兑。


    所以才形成了如此泾渭分明的派系。


    云梦魔君的身世是众人都知道的——一条在人族大江中修行多年化为人形的白蟒蛇,吞噬过江上很多人命,后来被正道追杀便一径逃入魔域,然后遇到魔尊,一路提拔,坐上今日的位置。


    唯独九幽魔君,虽然众魔都知道他真身是孔雀,却对他的出身来历一概不知,只知他极小的时候就被魔尊带在身边,一路培养,天资过人。


    东海这附近,便是妖族最大的聚集地,因为除了海,海上还有岛,许多陆上妖族便在岛上建立根据地,繁衍生息,避开人族和魔族的狩猎——毕竟人族和魔族都有抓未开灵智的妖兽去驯养的惯例,所以不少受到迫害的妖族不得已,才把根据地转移到海上,以此避开。


    后来,三族签订了互不干涉条约,这种情况倒是好了不少。


    但,九幽魔君却是在这个条约签订之前来魔族的,所以搞不好他母族那个时候被迫害过,他也是逃难去魔域的。


    带着沈君玉让他替自己寻亲也再正常不过——毕竟沈家会血脉溯源之法这个事已经很多人知道了。


    孟星演一边无聊胡思乱想,一边继续催动风帆。


    忽然,他看到前方有一片诡异的雾气,是一片怎么都看不透的诡异雾气——


    孟星演心头一动,立刻催开灵瞳,定睛看去。


    自从天瞳魔君进阶炼虚后,为了提升自己这一派的实力,没过几日就立刻替孟星演灌顶,硬生生把孟星演拔到了化神境初期巅峰。


    再加上有先前打赌赢来的那些天材地宝加持,孟星演对于灵瞳的运用便又比之前上了一层。


    而且,孟星演的灵瞳又和天瞳魔君的不一样,产生了变异,融合到了本身的眼睛里,不再是第三只眼,还多了看破空间的功能。


    因此,天瞳魔君一直都十分重视自己这个儿子,奈何孟星演先前修炼天赋太差,实在是扶不起来,好在这次沈君玉突然出现,替天瞳魔君提升了修为,天瞳魔君也便终于有了替孟星演推进修为的实力。


    此刻,孟星演一催开进化过的灵瞳,立刻便看破了方才那看不穿的浓雾,也看到了在浓雾里,有一条样式奇诡的大型楼船。


    也就是蔺辰的那条蜃龙船。


    见到这条蜃龙船,孟星演瞳孔不觉微微收缩了一下,一股莫名的危险感便浮上心头。


    术士向来最信直觉,感受到这一点,孟星演再不迟疑,便操纵着桃木舟立刻掉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驶去。


    好在,蜃龙船并没有立刻跟上。


    孟星演稍稍松了口气。


    却不知道,此刻,在蜃龙船最高层的房间里,有一个穿着华美紫衣的少年正端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个纯金的望远镜,直直对准他这边。


    每一次校准,都锁定了他那双灵瞳。


    看了片刻,纯金的望远镜被徐徐放下,露出蔺辰那张清秀的面庞,此刻,他那幽紫色的眸中闪烁着一丝极为疯狂的欲望。


    他先前之所以要把赌约推迟到三日后,并不是因为那日最利于他,而是因为他算到这两日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缘会主动送上门来。


    虽然他也算出想要拿到这机缘极为棘手,可一旦拿到,对他的提升便是不可限量的大。


    他自然还是心动了。


    而刚刚,在看到孟星演那双灵瞳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他推迟赌约是对的。


    眼看着孟星演催动着桃木舟逐渐离开他的视线,他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就从袖中祭出一条小鱼模样的傀儡,遥遥往海中一抛——


    小鱼落入水中,悄无声息就融入海水,很快,它身上就散发出一股极为浓郁的妖气。


    顿时,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水族。


    而这时,小鱼傀儡正拼命朝着孟星演桃木舟的方向游去。


    孟星演催动桃木舟离开了蜃龙船的范围,便不自觉松了口气,这时他又掏出罗盘看了一眼。


    结果发现罗盘还是指向蜃龙船的方向。


    孟星演:?


    怎么,总不至于闻朔和沈君玉在这船上吧?


    但第六感告诉他,不像。


    然而罗盘的指引并不会有错,思忖片刻,孟星演决定赌一把。


    他这会站在桃木舟船头,遥遥看着远处那团雾气和始终未曾移动的蜃龙船,便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堆魔族专用的传讯焰火。


    “砰”“砰”“砰”十几声锐利的爆鸣声响起,传讯焰火高高飞天,绽放出极为明亮的烟花,哗啦啦坠入海中,同时,无比浓郁的魔气也就此逸散开去。


    若闻朔和沈君玉看到了,知道这里有魔族,多半会赶来。


    可孟星演万没料到,他刚一引爆那焰火,先前那隐没在雾气后一动不动的蜃龙船便猛地朝他的方向驶来。


    孟星演:?!


    掉头就走。


    蜃龙船破浪而行,船上,蔺辰神色阴郁——他料到孟星演有背景,却没料到孟星演是魔族的人,而来得这么快,位置又找得这么准,想必就是认识闻朔和沈君玉的人。


    若闻朔出手,他今日必然不能得逞,所以一定要快!


    这边,孟星演驾驭着桃木舟飞速遁逃,却不料没逃出两步,周围就出现无数水族,开始疯狂撞击他的桃木舟。


    孟星演:!


    就算他再迟钝,也知道这是一个针对他的围剿局面。


    稍一思忖,孟星演便径直弃船,化为魔光冲天而上——


    谁料,他的身形刚飞上半空,不远处的楼船上却忽然飞出一根充斥着灵气极为锐利的长箭,直直朝他射来!


    见到这长箭,孟星演暗骂一声,先旋身险险避开这长箭,接着索性便俯身往下,一个猛子钻入了海中。


    这会,海中的水族也在这时围拢了过来。


    不过,却也正合孟星演的心意,他身上别的不多,但天材地宝却不少啊。


    他祭出储物戒,随性一洒,无数天材地宝便飞向那水族的中心。


    顿时,本就智慧不高的水族们便围着那些天材地宝打成了一团,根本顾不上去围堵孟星演了。


    孟星演见状,在水下默默一笑,趁着这个乱成一团的势头便顺势往海中深处游去,打算从水下溜走。


    然而,孟星演还是低估了他对手的实力,他刚往海中潜了几分,就觉得周遭空气有些冰冷。


    孟星演神色微凝,不动声色地祭出了黑蛟霸王枪握在掌中。


    可就在这一刹,一个极为柔韧粗壮的东西猛地卷住了他拿枪的手臂!


    孟星演神色大变,立刻催动魔气,然而,有一道蠕动着无数触肢的大网已经从他身后悄无声息地扑了上来——


    几乎是瞬间,孟星演全身都被卷在一种黏腻湿润却又无比窒息厚重的触肢中。


    孟星演:!


    他浑身骨骼都被这些东西卷得摩擦在一起,咯咯作响,根本动弹不得。而且这些触肢上竟然都饱含威压,让孟星演连化为魔气的能力都没有。


    好在这些触肢并没有限制孟星演的脑袋,孟星演此刻便竭力睁开眼往前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对面海水中,正漂浮着一只十分精致的白玉轮椅,白玉轮椅上坐着一位模样清秀淡雅的紫衣少年,此刻捆在他身上的这些可怖触手正是从那紫衣少年宽大的衣襟下钻出来的。


    四目相对。


    紫衣少年淡淡一笑,漂了过来。


    孟星演:!


    几乎是瞬息间,紫衣少年飘到了孟星演面前。


    这会,他伸出同那些粗壮触肢对比起来显得分外纤细白弱的手,徐徐抚上孟星演不停挣扎的侧脸,便一点点挪到了孟星演那双极为漂亮的灵瞳上。


    “真好看的眼睛,不过,马上就要归我了。”


    说话间,紫衣少年的手指猛地勾起,狠狠朝孟星演的眼睛上刺了下去!


    第48章 第 48 章


    孟星演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掌中的黑蛟霸王枪。


    他其实一直在等紫衣少年出手——先前比武招亲时他差点被秦怀阙暗算重伤之后, 天瞳魔君一直担心他迎娶云梦魔君后也会被人暗害,是以一进阶,便在他身上藏了三道炼虚境大能的攻击。


    而这三道攻击, 必须要等他确实性命攸关时才能发出。


    所以孟星演一直在等, 等紫衣少年真正出手的那一刻。


    现在, 这一刻已经来了。


    这时,紫衣少年的指尖带着一股诡异的紫色妖气, 已经刺破了孟星演的眼帘,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下一瞬——


    孟星演身上猛地爆发出两道极为刺眼的白色亮光,一道刹那间就斩落了身周围绕的巨大触手, 另一道则是直直射向对面紫衣少年的眉心!


    见到孟星演身上骤然爆发出的炼虚境大能攻击,蔺辰就知道自己中了暗算。


    但他身经百战此刻也不慌乱, 冷笑一声,果决断掉那些没用的触肢,便吐出一口鲜血, 驾驭着白玉轮椅“哗啦”浮出海面, 升天而起——


    一道玄色带着蛟龙气息的攻击从蔺辰身后袭来, 是孟星演趁势补刀!


    蔺辰面色不变, 掌中祭出一把晶莹剔透的白玉折扇, 轻轻一挡, 便轻而易举地化掉了孟星演这一枪的攻击。


    孟星演见状,心头一惊, 意识到对方不管是法器还是修为都比自己强上太多,即便同为化神境初期,自己也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认清楚这一点事实之后, 孟星演便丝毫没有再乘胜追赶的意思,又虚晃一枪攻击, 便果断掉头就走。


    他身上的保命攻击已经用掉了两道,还剩一道,既然一击不中,自然是跑为上策。


    蔺辰抬扇挡去孟星演又刺来的一枪,正要还手,孟星演却已经溜了。


    这会蔺辰遥遥坐在轮椅上,看着孟星演急急化光逃离的身影,因为受伤而显得略微苍白的清秀面容上更透出一丝疯狂来,一双紫眸中光芒氤氲,喃喃道:“不错、不错,这眼睛我要定了——”


    说话间,蔺辰便直接驾驭白玉轮椅,在海面上追了上去!


    孟星演掌中托着罗盘,在海上一径疾掠狂奔,也不管蔺辰如何,就这么直直朝着闻朔和沈君玉可能在的地方飞去。


    忽然——


    一架白玉轮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孟星演身侧,蔺辰回过眼,冲孟星演微微一笑:“小友你好啊。”


    孟星演御风的动作猛地一抖,头也不回,疯狂疾掠。


    蔺辰望着孟星演陡然甩开他的背影,眸中浮出一丝诡异的阴鸷,这时,他空荡的衣襟下方再度浮出无数巨大的触肢,疯狂在海面下蔓延出去,直接在周遭数十里的海面上结成一张通天大网。


    此刻,若从海面上空看去,蔺辰那架白玉轮椅竟是宛如一颗玉白色的砂砾一般,连这些触肢占到面积的千分之一都达不到,海面上悬浮着的,全是他触肢的庞大阴影。


    何等可怖?


    难怪前世,他以化神境的修为便能力扛炼虚境沈思源和剑宗一群大佬。


    实在是占了体型的便宜。


    孟星演自然也感觉到了危险,这时他也不敢回头,只用灵眼的空间挪移法对着身后照了照。


    瞬间,他血都凉了。


    哪还有抵抗的心,只能拼命狂奔!


    也就在这时,那些布成通天大网的巨大触肢便再次狠狠向孟星演缠绕上来——


    但没料到,第一次,孟星演身形穿梭腾挪,竟然堪堪躲开了。


    蔺辰:?


    只当是巧合的蔺辰没有在意,再度祭起触肢,发动攻击。


    而这次,攻击又落空了。


    这时,蔺辰看着在他无数触肢编织的那张大网里如同游鱼一般穿梭不定的孟星演,心头忽然微微一动,眼中异彩连连。


    “你也会星卜之术,居然还能算透我的攻击路径,那这双眼睛岂不是替我量身打造的?太好了。”


    瞬间,蔺辰心头那股欲念更加浓烈了,海面上触肢的攻击也愈发疯狂。


    孟星演一边躲避身边被巨大触手激起的滔天巨浪,浑身湿透,狼狈不已,一边在心中叫苦不迭,想要再度放出焰火传讯,可根本就没办法分神。


    唉,难道今日就注定要在这种鬼地方葬身了吗?


    ·


    海岛上,庭院内。


    沈君玉和闻朔这两日虽然浓情蜜意,却也没有闲着。


    除了睡觉的时间,其他时间沈君玉基本都在帮闻朔疗伤。


    今日,沈君玉已经将闻朔体内的剑意化掉了近三分之二,自身也因为吸收了这些剑意,修为略略上涨了一成。


    看到孟星演放出的传讯焰火的时候,正是沈君玉替闻朔疗伤的紧要关头。


    两人都看到了传讯焰火,也都认出了来人是孟星演。


    闻朔第一时间皱了皱眉,就知道是魔域出事了。


    沈君玉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两人谁也没有第一时间动身的意思,闻朔这时就道:“先把这一段剑意化完再去接他吧,免得前功尽弃。毕竟孟星演这小子贪玩,还不知道他在海上耽误了多少时日呢,这个时候才来,也不差这一会儿。”


    沈君玉比闻朔细心,虽然听闻朔这么说了,但他此时忖度片刻,还是默默给孟星演掐了一卦。


    结果是水山蹇卦,十分凶险。


    见状,沈君玉修长的眉头微蹙,有些迟疑,闻朔这时便问:“怎么了?”


    沈君玉也没隐瞒,就把卦象告诉了闻朔,闻朔一听,稍一沉吟就道:“那你算算化完这段剑意去找他来得及么?”


    沈君玉怔了怔,倒也果然按照闻朔说的再掐算了一卦。


    算完倒是立刻就释然了。


    沈君玉:“来得及。”


    闻朔神色也舒展开来:“行,那就先不管他,我们专心。”


    沈君玉:“好。”


    这时,海上的孟星演已经被蔺辰用那些近乎无边无际的触肢逼到了一个极为狭窄的小圈子里。


    若不是他仗着星卜之术能算出每次触肢的落点,只怕早就被蔺辰给弄死了。


    可饶是如此,现在再算,每一次的生路都比先前每一次算出的生路更小,危机更大。


    孟星演:……


    累了,真是累了。


    恨不得就这么死了算了。


    但心里是这么想的,孟星演疯狂闪躲和掐算的动作却一点都没停,显然十分口是心非了。


    然而,包围圈还在不断地缓慢缩小,眼看着那些可怖的触肢越来越近了,孟星演背心不觉一阵发凉。


    他的掐算也越来越艰难,已经有些跟不上了。


    终于,一道触肢,狠狠拍中了孟星演的右臂,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打断!钻心剧痛传来,孟星演脸色惨白,差点吐出血来。


    也就在这一刻,孟星演心头一闪,终于不想再挣扎了,他打算赌一次。


    而他所谓的赌就是,瞬间停止了掐算了后面的所有生路,用尽全身魔气开始掐算自己今日的生死结局。


    结果一出,孟星演心头狂喜。


    下一瞬,他倒也不躲了,就这么直接站在了被触肢包围的中央,任由那些触肢猛地攻击上来。


    轰然一声巨响,孟星演身上最后一道保命攻击被激发而出!


    接着,他趁蔺辰被略略击退的瞬间,飞身而起,择路狂奔——


    只要再逃两刻钟,他就能化险为夷了。


    两刻钟!


    见到孟星演居然还能逃,蔺辰原本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褪了,这会他擦了一下嘴角刚才被炼虚境攻击震出的鲜血,再度追了上去。


    而蔺辰方才也观察到了孟星演突然变幻的情绪,想了想,他也留神掐算了一番。


    就这么一算,蔺辰不觉冷笑。


    两刻钟。


    够了。


    他的最终杀招还没有使出来呢。


    两刻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孟星演心怀希望,而蔺辰则是杀机深沉。


    不过蔺辰也没料到,居然和他同样一个化神境初期的小子都能逼得他使出终极杀招。


    倒真是也让他有些佩服。


    此刻,海水开始冒泡,颜色也逐渐变深,从蓝色一点点变为黑色,无数滚烫的气体从水底喷涌而出。


    孟星演本来还在逃窜,但紧接着,他便感受到了周遭海水的变化,见到那些黑色的海水,他第一时间没认出来是什么,神色不觉有些诡异。


    蔺辰难道还能操纵气象?


    但下一瞬,他就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了。


    触肢不再围剿他,却往海底疯狂延伸,搅动间,海水变得滚烫,颜色也彻底化为墨黑,带着一股诡异的腥臭。同时无数浪涛从四面八方涌起,化为一堵堵极为可怖的高墙朝孟星演扑来!


    是妖毒,这么多妖毒竟然把水都染黑了!


    更别说,浪涛中还夹杂着一些被那墨黑妖毒弄得失去神智的水族,都把孟星演当做了罪魁祸首,一个个张牙舞爪,想要弄死他。


    这一次,孟星演脑中一片空白,再也算不出生路了——触肢之间还有缝隙,他还能躲避,但这种注入了妖毒的海水只要碰上了就会疯狂并且失去神智,他根本无路可逃。


    等等?!


    还差多久?


    孟星演恍神间,最后咬牙一算,两刻钟居然只剩下几息了!


    但眼看着,那些布满妖毒的海水已经从头顶四面扑了过来,彻底覆盖住了他的身影。


    孟星演脑中心念如电,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用自己最后一点的推测,竭力高声道:“闻叔,我在这——!救命啊——!”


    蔺辰:?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孟星演真的命不该绝,他这嗓音一传出,一道雪亮剑气和一枚闪烁着青金色的孔雀翎羽便凌空飞来!


    轰然一声,剑气和孔雀翎羽同时破开了那墨黑色的妖毒海水,露出了孟星演的头。


    孟星演又惊又喜,大喊了一声’闻叔‘,便慌忙纵身跃出,头也不回地就连滚带爬地朝那熟悉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方向掠去——


    蔺辰高高坐在白玉轮椅上,看着孟星演匆忙逃窜的背影,面沉如水,手指不觉一点点攥紧了白玉轮椅的扶手,青筋暴露,眸光晦涩阴鸷,却也没有再度出手。


    到了这个时候,再强求已是无意义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居然自己的机缘两度都被这两人截胡了。


    难道这两人就是自己命中的劫数?


    此时,一身狼狈不堪的孟星演已经逃到了闻朔身后,闻朔皱眉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几日不见,你就没事找事。”


    孟星演:?


    “是他要挖我的眼睛!”


    气氛倏然沉默下来。


    闻朔原本不悦的眸中在此刻不觉浮出一丝冷意,默默看向对面的蔺辰。


    蔺辰此刻反而坦然,嗓音淡淡:“他一个魔族跑到我们东海,还故意用灵眼窥测我们天机阁的蜃龙船,蔺某不想暴露天机阁方位,方才出手的。”


    “魔君是要替他打抱不平么?”


    蔺辰这话有理有据,闻朔倒也不好说什么了。


    静了一瞬,他只道:“阁主这话有理。不过我也并非要打抱不平,只是希望阁主暂时不要盯着我这位侄儿的眼睛了,不知可否?”


    蔺辰淡淡一笑:“既然是魔君的亲戚,那便不提此事了。”


    闻朔神色稍霁:“多谢阁主。”


    ·


    蔺辰收起触肢,先行离开,离开时又变成了那个彬彬有礼的天机阁主。


    这会,闻朔和沈君玉望着蔺辰离开时的背影,再想到方才在海面上看到的惊人场景,都不约而同地认为此人只可为友不可为敌,否则便是极大的祸患,必须早日拔除才行。


    孟星演见二人沉思,适时地钻出头来道:“闻叔,闻兄,我们先找个地方,我换身衣服?”


    闻朔:……


    闻朔无语了一瞬,长袖一拂,便祭出一道青金色遁光,载起三人,往海岛的方向飞去。


    进了小院,闻朔把孟星演赶去换衣服,就看向一旁的沈君玉沉声问道:“方才那蔺辰的本体,你看出什么了没?”


    沈君玉忖度片刻:“章鱼乌贼之属长不到那么大,而且也不会有他的智慧。其实,我有个推测——”


    “什么推测?”孟星演忽然再次冒出头来。


    二人静默一瞬,闻朔不悦道:“你怎么一个人就冒冒失失就跑来了,才刚成婚,也不怕出事?”


    孟星演听闻朔这么一责问,倒是神色瞬间变得凝重。


    接着,他静了片刻,把正色把魔域此刻的情况告诉了闻朔。


    说完,他难得凛然坦荡了一回:“闻叔,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你若不愿回去,我也不怪你。我还是必须得赶回去,毕竟我不能看着父君他们硬扛。”


    闻朔本来孟星演介绍的魔域情形,神色也不觉沉凝了几分,但在听完孟星演后面那番慷慨陈词后,他便皱了皱眉,露出一点古怪的神色:“连个同境界的妖族都打不过,你一个人回去送菜么?”


    “你爹来的时候想必也告诉你若是本君不回,便让你一同留在外面。他是想替孟家留个种,你倒好,巴不得回去灭族。”


    孟星演:……


    不过很快,孟星演又意识到什么,眸光立刻亮了几分,道:“这么说,闻叔你要跟我一起回去了?”


    闻朔静了一瞬,淡淡:“再等两日,办完一件事就走。”


    孟星演心头大喜,彻底放下心来,但这会他不觉又好奇道:“什么事?我能听听么?”


    闻朔瞥了他一眼。


    孟星演瞬间噤声,有点蔫蔫的。


    沈君玉见孟星演这副模样,再看着他脸上的伤,觉得他有点可怜,这时便道:“我同天机阁阁主有一个赌约在两日后,赌完就走。”


    孟星演闻言,连忙看向沈君玉:“闻兄,你同那毒章鱼打赌了?赌什么?我看他星卜之术也很厉害,你可不要被他算计了。”


    沈君玉见孟星演把蔺辰叫做毒章鱼,有些好笑,但想到自己方才的推测,再加上这会都是自己人,他忖度片刻,便道:“他本体应当不是水族,更不是章鱼。”


    孟星演诧异:“什么?”


    闻朔这时也看了过来,他也挺想知道沈君玉那个猜测是什么。


    沈君玉:“若我猜得没错,蔺阁主或许是妖族很多年前就失踪的那位小妖王。”


    闻朔:“什么?”


    孟星演:“啊?”


    沈君玉静了片刻:“因为他出手时,我感受到了来自上界的气息。这种气息很特别,很容易辨认。东海能有这种气息的,除了龙族就是那位老妖王留下的唯一子嗣了。”


    “蔺阁主本体的模样跟龙族没有半分关系,但他又喜欢收集龙族的尸骸骨血,甚至有一条蜃龙船,还在东海上四处躲避。而当年那位老妖王就是被龙族逼出妖域王庭的,这便可以解释蔺阁主对龙族的仇恨,以及他躲藏谨慎的状态。”


    沈君玉这话一出,闻朔就明白了,来自上界的气息,自然是跟那枚眼睛印记有关,能有的,只能是三族皇族,不过他也没说破。


    孟星演对这个上界的气息自然是有些迷糊的,不过他对沈君玉一直很信任,这会思忖片刻,就道:“这么说来,他确实是怕被我泄露行迹才出手杀我的?”


    不过旋即,他又想起蔺辰那双阴冷诡异的紫眸,心头一凉,摇头道:“不对,他还是想挖我眼睛。”


    沈君玉见孟星演这般,就道:“放心,这蔺阁主做事有两个原则,只要你紧紧跟着我们,他必然不会再动你。”


    孟星演心头一动:“哪两个原则?”


    沈君玉:“损人利己之事,必做;损人不利己之事,必不做。”


    孟星演听完,不觉诧异:“他这点,竟然跟我一模一样啊。”


    沈君玉诧异,旋即他便淡笑道:“那你们倒是有缘,兴许可以做个朋友。”


    孟星演打了个哆嗦,摸了摸手臂,呵呵一笑:“算了。”


    ·


    是夜,小院中分外寂静。


    孟星演被闻朔赶到对面耳房去睡了。


    孟星演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的性子,这会到了闻朔身边,就把白天的惊险都忘了,反而无聊起来,开始关注一些微妙的细枝末节。


    就好比他今日就隐约看出沈君玉现下跟闻朔关系完全不同往日,非比寻常。


    下一子就忍不住想起还留在魔域孤身一魔的闻宿,心情未免有点复杂。


    但在想到沈君玉最初进魔域时,直奔闻朔这个九幽魔君座下军师名头去的样子,他就知道沈君玉所图没那么简单。


    然而闻朔是他叔叔,沈君玉又是他关系极好的兄弟,这么想着,倒也只能委屈那位’闻兄‘了。


    这会,孟星演在床上翻来覆去,为着沈君玉、闻朔和闻宿的狗血“三角恋”辗转反侧,对面正院里,沈君玉倒是跟闻朔在商量正事。


    这会,沈君玉和闻朔一起立在庭院中的一处白沙地上,两人头顶树影摇曳,周围紫藤花香气四溢。


    但沈君玉却无心欣赏这些,而是徐徐用树枝在沙地在上画出了三族地域形势。


    画完后沈君玉把手中树枝举起,在魔域内部和入口又分别画了两个圈和两个箭头,分别从天荒据地和中州指来。


    “按我推测,尊上飞升之时,人族必然趁虚而入,以剑宗一派势力为首。天荒也一定会再度作乱。”


    “所以,即便我们回去,也最多只能拦住一方的势力。”


    “若是拦住剑宗,就拦不住天荒,跟那日的情形没有任何区别。他们上次那么想杀你,也就是不希望你未来出手堵住他们任何一方的入侵。而且这一次,出动的势力一定会更多。”


    沈君玉说的这些,正是前世发生过的场景。


    闻朔听完沈君玉的话,不觉微微沉默了。


    良久,他没有抬眼看向沈君玉,只垂眸沉声道:“义兄对我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我必须要回去。”


    “你若怕我不幸身故,我可以把闻宿留下来陪——”


    “你又犯傻了。”


    闻朔:?


    闻朔神色诧异地抬眼看向沈君玉。


    “我何时说我不跟你回去了?”沈君玉默默看他,神色十分坦然。


    四目相对,闻朔望着沈君玉此刻温润澄净的眸光,神色愈发沉凝,良久,他低低叹了口气:“可你也知道,此去千难万险,我不想连累你。”


    “千难万险?我倒觉得不至于,现下,我们不就已经多了一个可以拉拢的高手了么?”


    闻朔心头一动,皱眉看了沈君玉一眼:“你想拉拢蔺辰?但这可是条毒蛇。”


    沈君玉没有直接回答闻朔的话,只是用手中树枝轻轻点了点被东海和魔域包围的中州便道:“中州虽然占据了最核心的位置,但被魔域和东海包围,若蔺辰愿意从海上入手阻截剑宗势力,我们便可以专心在魔域对付天荒他们了,事半功倍。”


    闻朔闻言,立刻意动,可他想着蔺辰那诡异的行事风格,皱了皱眉,又问:“但你打算怎么拉拢?”


    沈君玉微哂,抛下手中树枝便静静看向闻朔:“若我后日赢下赌约,你再以未来魔尊的名义邀他前去魔域相助,并答应事成后助他夺权复位。你说,他应允的可能性有几成?”


    闻朔:?!


    此刻,闻朔就这么凝视着沈君玉白皙温润的面孔,青金色的双眸中光影异常深邃浓稠。


    丝毫都没有质疑沈君玉说的这些建议到底有几成可能性。


    良久,他伸手轻轻把沈君玉拥入怀中道:“谢谢你,君玉。”


    谢谢你无论何时都这么替我着想。


    感受着闻朔身上传来的温度,沈君玉静了片刻,也抬手揽住了闻朔的腰,道:“你我之间,何必说谢?”


    闻朔低头靠过来,薄唇在沈君玉柔软的鬓边亲昵着缓缓磨蹭了片刻:“我是开心。”


    沈君玉唇角轻轻浮起:“嗯。”


    花树下,树影婆娑,人影缠绵。


    不远处耳房窗下,却正有一双眼睛悄悄在窥伺这边。


    一边看,一边感慨:我跟闻宿兄真是难兄难弟啊……


    第49章 第 49 章


    两日后, 天机阁前的沙滩上。


    辰巳之交,日光明澈,海浪轻柔地拍打着沙滩边缘, 留下浅浅的痕迹, 海风也是难得的清新。


    蔺辰的白玉轮椅早早就停在了沙滩前, 等待着三人的到来。


    只不过在他白玉轮椅前后,一丝车辙的痕迹都没有。


    显然, 上次暴露之后,他就不想再装了。


    终于,巳时正到了, 沈君玉、闻朔和孟星演三人也同时抵达了沙滩。


    本来孟星演是不太想来的——他对蔺辰有阴影,看到那张清秀却又透着一股子邪性的少年面庞就觉得害怕。


    但沈君玉适时说了一句:“万一蔺辰心怀不轨, 就等着趁你落单去挖你眼睛呢?还是老实跟着我们吧。”


    沈君玉这话一出口,孟星演就莫名觉得眼皮一痛,顿时不敢再犟了, 就乖乖跟着来了。


    见到三人, 蔺辰默默驱动轮椅, 拱手行礼。


    最后, 他还刻意看了孟星演一眼, 幽紫色的眸中有意味不明的光芒一闪而过。


    孟星演心头突地一跳, 不动声色地别过头。


    好在蔺辰看完孟星演这一眼,便也没有再做出什么别的出格的举动, 只径直看向沈君玉道:“既然沈小友来了,那我就宣布这次打赌比试的规则吧。”


    沈君玉:“阁主请讲。”


    蔺辰:“规则很简单,只要沈小友能在一个时辰之内通过我用星卜之术在岛上布置好的三道关卡, 离开天机阁的势力范围,就算沈小友赢。”


    沈君玉闻言, 便不动声色地抬眼朝四周看去,但此刻海面上风平浪静,天机阁那处高塔也没有任何异样,他却看不出什么。


    但沈君玉也并未因此就怯场,略一掐算,确定蔺辰不会在比试中做手脚后,便径直道:“既如此,请阁主出手吧。”


    蔺辰微微一笑,道了一声“好”,便操纵着白玉轮椅腾空而起,高高飘向不远处海面的空中。


    见到这一幕,沈君玉还未如何,闻朔便微微警觉了几分,但他不想影响沈君玉,便知传音给了孟星演,让孟星演站近一点。


    孟星演向来乖觉,闻言便立刻站到了两人身后。


    还在空中徐徐上升的蔺辰见到这一幕,眸中浮出一点淡淡的笑意,这时他便摊开双手,往空中虚虚一托——


    随着他的手势,整个承载着天机阁的海岛忽然发出轰隆轰隆地闷响声,整个海岛居然都动了起来。


    闻朔和孟星演神色微变。


    只有沈君玉安然道:“无妨。”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便有无数高大的铜柱伴随着这轰隆的震响,从海岛四面徐徐破水而出,铜柱形制古朴,上面雕刻着无数繁复的咒文,铜柱上还挂着铜环,其间垂下一根根粗壮且闪烁着金色灵光的巨大锁链。


    紧接着,蔺辰长袖一拂,这些粗壮的锁链随着蔺辰的手势,不断从空中穿过,连接在一起,几乎布满了整座海岛的上空。


    连接在一起的粗壮锁链的结构里还包涵着一种奇异的规则,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阵法。


    见到这变幻的阵法,沈君玉就知道,这便是比试的内容之一。


    闻朔见了,神色有些沉凝,不过当他看到一旁沈君玉淡然从容的侧颜,他便暂时放下心来,什么都不提了。


    而这时,海岛还在上升,从海岛下方也开始发出咯吱咯吱,如同机关开启的古怪响声。


    三人闻声,顺势往下看去,便看到这座海岛下竟然还藏着一个巨大的青铜基座,基座上竟然驾着无数弓弩灵炮,这些弓弩灵炮上方还长着一只只由黑白玉石做成的眼睛,咕噜噜转动,有些可爱又有些诡异。


    显然,若有人想在这些弓弩灵炮前离开天机阁,这些弓弩灵炮便一定会全势发出攻击阻截。


    这,应该就是这次比试的第二关。


    孟星演见了,这时忍不住就道:“刚才那个锁链阵法也就罢了,勉强算他暗含星轨术数之力。但这玩意又跟星卜之术有什么关系?”


    沈君玉闻言,示意了一下那些弓弩灵炮的机关,接着,他便弹指射出一道剑气——


    就在那道剑气即将射中那些弓弩灵炮时,那些弓弩灵炮忽然自动睁开了安在最顶上的眼睛,万箭齐发!


    轰然几声巨响,剑气被震得灰飞烟灭。


    孟星演:!


    这才意识到这些东西的高超之处,是运用了灵气捕捉装置,再加上星卜之术里的轨迹运算,提前算出剑气的轨道,然后同时发出攻击。


    好厉害!


    先前,他觉得蔺辰此人十分阴险狡诈,真身又异常可怖,但此刻见过这些震撼人心的东西,他心头却又不觉对蔺辰微微生出几分佩服来。


    毕竟,天赋是天赋,脑子是脑子。


    孟星演自己目前尚且只能在周天星斗仪这样的东西上做做手脚,或者跟前人一般,弄弄星图灵阵,或是卜卜过去未来。就这样,他在魔域星卜一道上都算是天才一般的人物。


    可即便如此,他却从未想过要把星卜之术跟这些东西结合,而要能在这些东西上结合,就必须两者皆通,这得耗费多少时间精力?又得精通到什么地步?


    蔺辰能做到这样,实在是惊人。


    忽然——


    空中的蔺辰道:“沈小友请看好,马上就是最后一关了。”


    说话间,蔺辰四周忽然便升起一股异常诡异的白雾,这白雾就在此刻疯狂弥漫,如同浓烟一般,刹那间弥漫笼罩住了整个天机阁所在的海岛上空。


    是蜃气!


    这便是最后一关!


    也是将前面两关彻底结合在一起的一关。


    难度成倍提升。


    被蜃气笼罩,沈君玉想要看清楚那些锁链阵法便难上加难,而天机阁下方的那些弓弩灵炮又虎视眈眈。


    更别说此刻蔺辰还守护在那浓雾中,那些锁链阵法和弓弩灵炮兴许还不止他们目前看到的这一重变化。


    一个时辰内破解掉这所有的东西离开天机阁?


    孟星演觉得,这别说是精通星卜之术的大能了,就连大乘期的修士来了,强拆都得拆上两个时辰啊!


    可见识过沈君玉先前超乎常人的表现,孟星演又觉得沈君玉未必就会输,此刻,他心中好奇,忍不住就偷偷掐算了一番。


    谁料,刚一掐算,他便掐算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卦象提示,他有危险!


    孟星演:?!


    孟星演瞬间警觉,立刻便寸步不离地跟在了闻朔身后,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变幻。


    谁料,下一瞬,一旁的沈君玉忽然便问道:“阁主,破阵时,我可否请旁人助我?”


    似乎早有预料,蔺辰的嗓音从浓雾中遥遥传来:“沈小友自便。”


    显然,他对自己的布置十分自信,又或者,他根本就觉得即便是沈君玉三人联手,也不能破解这些。


    沈君玉闻言微微一笑,就看向一旁的孟星演道:“小侯爷,陪我上去看看那些锁链阵纹?”


    孟星演怔了一瞬,便意识到沈君玉是要借用他的灵瞳,省些功夫,他这点倒是十分乐意,便点了点头。


    沈君玉得了孟星演首肯,便一把抓住他的肩头,御剑飞身而上,姿态异常潇洒轻松地穿过重重蜃气,去到了那铜柱和锁链所在的位置。


    孟星演见沈君玉视蜃气如无物的样子,心头不觉诧异:“闻兄,你看得见?”


    沈君玉:“心随意感。”


    孟星演:?


    回过神来,孟星演嘴角不觉抽搐:好家伙,真是又把他炫耀了一脸。


    瞬息间,沈君玉便已经抵达了那锁链阵法的周围,这会他方才看向孟星演,问道:“小侯爷,你用灵瞳看看,你破这些阵法,需要多久?”


    孟星演闻言立刻就猜出沈君玉的想法——只要他跟沈君玉一人负责一处,再加上闻朔暴力破解,应该就能破阵。


    于是,孟星演不假思索地打开灵瞳,抬眼看去。


    然而片刻后,孟星演神色变得十分凝重:“这锁链阵法里藏着九道变阵,铜柱和锁链里还有妖毒和一些我都不太能看得出来的东西。若让我破解,至少两个时辰。”


    沈君玉闻言静了片刻,一言不发地再度带起孟星演从空中掠下,朝着海岛下方的机关处飞去。


    不多时,孟星演望着那些弓弩灵炮,露出了愈发尴尬的表情,他道:“这个更复杂了,我破解不了。”


    沈君玉很淡地叹了口气:“既如此,看来这个法子是行不通了。”


    孟星演没想到沈君玉会这么快就第一次认输,心头不觉生出一点不祥的预感。


    而就在这时,沈君玉忽然看向那被蜃气覆盖着的茫茫天空,出声道:“阁主,你这三道比试关卡十分精妙,沈某一时半会破解不了,不知沈某可否跟阁主你谈个条件?”


    蔺辰嗓音淡淡传来:“既然破解不了,沈小友大可直接认输,何必纠缠?”


    沈君玉淡淡一笑:“若我说,可以把我这位好友的眼睛送给你呢?”


    孟星演:?!


    “只要阁主取消赌约,我就当没见过我这位好友了。这样,阁主还剩一个条件,并不算亏。”


    蔺辰似有意动,却始终不曾言语。


    终于,沈君玉伸手,径直抓向一旁的孟星演!


    孟星演这才意识到沈君玉是来真的,心头又气又急,当即祭出魔气,拼命跟沈君玉对了一掌,便扭头化为魔光,钻入蜃气中,择路狂奔——


    孟星演这么一乱钻,场中形势立刻就变得混乱不堪。


    沈君玉御剑赶上,闻朔也急忙跟了上来。


    高空中,蔺辰一双幽紫色眸子透过雾气往下俯瞰,把海岛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这时,他看到孟星演俊美脸上那无比惊恐和气急败坏的表情,以及身后紧追不舍的二人,静了片刻,终于动了。


    他没有理会沈、闻二人,直取孟星演!


    一根粗壮的触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雾气中伸出,在瞬间便卷住了孟星演的腰,将人往后狠狠往雾气中拉去。


    然而,也就在这一刻,孟星演身上忽然爆发出一道青金色的保命光芒!轰然一声,震碎了这根触手!


    蔺辰这才意识到有诈,扭头便要飞身离开,不过,已经迟了。


    无数道璀璨剑光飞射而下,挟裹着无比锐利的杀意,狠狠钉在了蔺辰轮椅的周围,限制住了蔺辰的行动。


    蔺辰当即丢掉轮椅,想要利用触肢的力量飞入海中,然而紧接着,一尊青金色的孔雀法相在他头顶缓缓绽放,那浩然威压,瞬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也就在这时,一根黑蛟霸王枪伸了过来,抵上了他的胸口。


    孟星演这时抹了一把脸,忍不住就吐槽道:“二位,你们下次要演戏也提前告诉我一声,这会才说,实在是吓了我一跳。”


    沈君玉提剑,踏过雾气,走了过来,神色从容:“这不是怕你露馅么?”


    孟星演嘴角抽搐:“我演技哪有那么差?”


    此刻,被压制住的蔺辰眸中浮出一丝冷笑,看向走来的沈君玉便冷冷道:“你如果杀了我,或是以此逼我认输,剑灵前辈是不会认可的。”


    果然,蔺辰这话说完,沈君玉识海中似有意识缓缓震动。


    显然,剑灵确实不认可沈君玉这个举动。


    沈君玉却不着急,只坦然道:“前辈放心,我自然知道要履行赌约。”


    蔺辰:?


    紧接着,他眉心一跳,意识到什么,心中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沈君玉:“只不过蔺阁主先在这些关卡里动了手脚,所以,我不得不先限制住他。现在没有干扰,我自然可以放心破阵了。”


    蔺辰:!


    沈君玉这话说完,忽然便提剑冲天而起,蔺辰见状,猛地睁大眼,几度想要挣扎,却又被闻朔给死死按住。


    没了蔺辰操纵蜃气,沈君玉冲天之时,他身周的凛冽剑气便直直冲散了那些蜃气,破开了一道无比清晰的路径。


    阳光刹那间直射而入,照在那袭白衣上,极为飘逸潇洒。


    终于,沈君玉提剑,遥遥悬空立在了那锁链阵法前,日光照在他温润如玉的白皙面容上,却分明照出一丝清醒的淡漠。


    此时他并拢双指,轻弹剑身,淡淡扫了一眼那些散发着灵光的锁链阵纹,便径直一剑劈下——


    剑光如练,白虹一般贯彻而下,轰然一声巨响,一根铜柱上就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蔺辰见状,瞳孔猛地收缩。


    一旁的孟星演见状,不由得露出诧异的表情——怎么会这么容易?他明明看到的不是那般!


    这时,沈君玉丝毫不手软,趁势,便抬手拉起一根极为粗壮的锁链,狠狠往后一扯,再一剑斩下!


    又是一声金铁相击的撼然巨响!


    就这样,数十根巨大铜柱在沈君玉的这么用力一拉一斩之下,纷纷摇晃不止,锁链上方阵法也开始出现破碎的痕迹。


    但沈君玉此刻并没有直接将这些阵法破坏殆尽,只是就这么拉着锁链凌空而立,白衣随着海风凌厉飘舞。


    他眸光如电,淡淡扫下,望着下方几乎目眦尽裂的蔺辰,就示意一下掌中的锁链道:“阁主,还不认输么?再不认输,你这未完成的阵法就真的要被我彻底毁掉了。”


    沈君玉温润平静的嗓音带了一丝威压,响彻整座海岛。


    闻朔仰头看去,一双青金色眸中只剩下那一点如白云般缥缈飒然的白衣。


    蔺辰闻言,猛地闭眼。


    一旁的孟星演听到这,更加震撼了——未完成的阵法?为什么他就没看出来?


    正在孟星演心中万般震撼又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被压制住的蔺辰终于睁开眼,眸中尽是不甘的猩红血丝,半晌,他哑声道:“好,我认输。”


    沈君玉不动。


    蔺辰深吸一口气,又道:“这次赌约,算你赢了。”


    终于,两人之间的契约悄然生成。


    沈君玉感受到这,飒然一笑,终于遥遥抬手抛下掌中的粗大锁链,锁链落地,又是一声轰然巨响。


    与此同时,这袭极为飘逸修长的白衣也随风而下,提剑降了下来,日光这个时候尽数照在他身上,通透纯净,宛若神祇降世。


    期间,有一双青金色的狭长眸中投出的目光就这么一直深邃灼热地黏在那袭白衣上,丝毫都没有挪开一分。


    沈君玉走了过来,他看了闻朔一眼,闻朔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紧接着,沈君玉便看向被闻朔扣在轮椅上的蔺辰,问道:“阁主想要夺回妖域,重回尊位么?”


    蔺辰原本极为不甘的表情倏然变了,这时他一双幽紫色的眸子死死凝在沈君玉脸上。


    沈君玉并不在意,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蔺辰沉默了许久,他沉声问:“你想如何助我复位?条件呢?”


    沈君玉从容道:“我想把这次赢了阁主的三个条件合为一个。”


    “而这一个条件就是我想请阁主去东海与人魔族的交界处相助,阻截中州去魔族的人。事成之后,我会和魔君一起来帮助阁主复位。”


    蔺辰再度沉默了。


    沈君玉也不多话,只静静等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蔺辰忽然睁开眼,定定看向沈君玉道:“在我答应你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沈君玉:“阁主是想问,我为何看出那阵法尚未完成?”


    蔺辰眸光灼灼:“不错。”


    沈君玉:“阵法静止时散发的灵力缺了一丝,所以我才让小侯爷用灵瞳确认的,既然阵法建构没有问题。那必然是布阵者的灵力不足以支撑那最后一步。而我最初想,以阁主的实力,本也不足以支撑这样的阵法,所以才以此推测,没想到果然如此。”


    “所以,你才让魔君擒我。”


    沈君玉颔首:“阁主确实巧思,因为只要精通计算,在催动阵法合适的时候补充上那一丝灵力,这阵法便能运转如常。但若不补上,就是废阵了。”


    蔺辰:“最后一个问题,那缺少的一丝灵力微乎其微,你怎么感受出来的?”


    沈君玉闻言,静了片刻,脑海中不觉闪现出那百年间困在云渺阁中日夜卜算的寂寞光阴。


    但此时,他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落寞之色,反而泰然一笑,道:“熟能生巧罢了。”


    蔺辰怔了一瞬,似有所悟,看向沈君玉的眸光深邃里也微微多了一丝钦佩。


    孟星演亦是如此。


    这么几个字,也只有精通星卜之术的术士才能明白这里面的艰苦内涵。


    最终,蔺辰道:“既然要我相助,等我三日,我必准时启程。”


    沈君玉:“阁主请自便。”


    蔺辰告辞而去。


    ·


    是夜,小院中,月盈如水,紫藤婆娑。


    孟星演因为今日这次沈君玉的惊艳出手,不觉愈发好奇沈君玉的星卜实力,便忍不住磨着沈君玉问了又问。


    有关于那锁链阵法的,还有关于那弓弩灵阵为何始终不曾启动的。


    沈君玉都一一耐心回答了他。


    终归还是因为蔺辰实力有限,又想把这些天机阁的防护攻击阵法做到威力最大化,所以这些东西都是半自动的,并非全自动,操控权仍掌控在蔺辰手里。


    是以一旦蔺辰被擒,这些东西便都不堪一击。


    不过蔺辰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躲到蜃气里。


    要不是孟星演在,沈君玉只怕今日还真难赢。


    孟星演闻言,这时忍不住就得意洋洋地道:“父君总说我傻人有傻福,看,这次也是如此。”


    沈君玉不觉莞尔:“小侯爷福星高照,自当如此。”


    孟星演还想趁机吹嘘两下,再求着沈君玉教他点东西,谁料闻朔来了。


    “回房休息吧,我们也要就寝了。”


    一句话,就把孟星演赶出了房间。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沈君玉和闻朔二人。


    闻朔让孟星演离开后,转过身来,也没说什么,只深深看了沈君玉一眼,那双青金色的漂亮眸子里浸着一种十分幽邃晦涩的光。


    四目相对,沈君玉看着闻朔看他的眼神,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又让他想起一件事。


    忖度片刻,沈君玉问:“白天同蔺辰谈条件的时候,你是有话想对我说什么么?”


    为何也是这个让他看不懂的眼神?


    闻朔没想到沈君玉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神色不觉凝了一瞬。


    但很快,他表情微妙地淡淡笑了一笑:“你想知道么?”


    沈君玉:?


    闻朔已经提步走了过来。


    就在沈君玉疑惑时,闻朔已经站在了他跟前,抬手一点点抚上了他白皙温润的侧脸。


    指腹和掌心薄茧传来的触感带着一点粗糙,却又分外清晰。


    而此刻,沈君玉感受到闻朔格外温热的手指,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


    沈君玉眉头微皱:“你的手,怎么这么热?”


    闻朔垂下眼睫,静静看着他。


    良久,在沈君玉看不懂的眼神中,闻朔再度神色微妙地笑了一下:“我有时候会想,我好像,是个很奇怪的魔。”


    沈君玉:?


    静了好一会,闻朔近乎自语地低声感慨道:“你还记得第一在秘境里,你那个时候直接一剑把藏宝洞斩穿的样子么?”


    沈君玉没想到闻朔会忽然提起这个,恍然片刻,他神色柔软了几分,忍不住抬眼问:“你还记得这个?”


    闻朔望着沈君玉的温润面容,“嗯”了一声,然后他就低头凑了过来,几乎是咬着沈君玉柔软的耳垂,哑声道:“我那个时候看你一眼就……”


    最后两个字,微不可闻,却还是清晰地落入了沈君玉耳中。


    沈君玉倏然静了。


    他白皙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但薄唇却不自觉缓缓抿紧,身上也冒出一股微妙的火,滚烫灼烧起来。


    偏偏,闻朔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也是。”


    “我看到你拔剑的样子,就会忍不住,想要狠狠亲你。”


    “不过,我还是忍住了。”


    “现在,可以给我点奖励么?”


    本来闻朔都已经要习惯了和沈君玉的温柔平和的相处日子,他也几乎要忘掉那日最初那个让他狠狠悸动的瞬间。


    可偏偏,今日再度重现,他心中的渴望如同脱缰野兽一般,奔腾而出,再也压抑不住了。


    极为简单带着莫名和磁性沙哑的几句话,狠狠震颤了沈君玉的心,他在拔剑的时候总是心无旁骛,极为潇洒,此刻却有些想不透了。


    他还是不明白闻朔为何会如此?他本以为闻朔跟他的喜欢是一样的,没想到,似乎不太一样?


    而他的眼神,也彻底给了闻朔答案。


    闻朔凝视着他此刻他藏着一丝疑虑的温润明眸,静了片刻,微哂:“罢了,反正我是魔,我才不委屈自己。”


    说完,他便头一次,极不温柔地狠狠逼近上来,抬腿抵在了沈君玉双腿之间。同时伸手攫住可沈君玉清瘦白皙的下巴,用力吻上了那微微抿紧的薄红唇瓣。


    虽然动作极为不温柔,可却也并没有伤害到沈君玉,而沈君玉也不觉惊诧了一瞬——他对于闻朔此刻身上那种滚烫的占有欲和侵略欲有些震惊。


    但很快,闻朔身上毫不掩饰的这些欲望也在某种程度上取悦了他。


    原来喜欢,也可以是这样的吗?丢掉所有的掩饰,丢掉所有的礼义廉耻和顾虑,只是用内心最原始的温度去表达,去释放。


    沈君玉长睫动了动,接着,他便也缓缓闭上眼,头一次,他伸手用力抚上了闻朔的侧脸,一边摩挲,一边心无旁骛近乎热烈地回应了闻朔这个吻。


    唇齿交错,滚烫湿润,难舍难分。


    在感受到沈君玉这个心无旁骛的回吻后,闻朔脑中轰然,刹那间便再次回想起今日沈君玉挥剑时那一刹的潇洒风姿,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火熊熊烧了起来,近乎战栗。


    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想:就该是这样的,本来就是这样的。


    他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明白了,他是为何会喜欢上眼前上这个人的。


    第50章 第 50 章


    薄透的淡紫色刺绣屏风后, 照出两个交错在一处的人影。


    沈君玉踉跄了几步,就被闻朔抵在了床柱上。


    闻朔的吻太过滚烫,沈君玉身体不自觉微微后倾, 下意识想要伸手扶住床栏, 手指却不慎碰落帐钩, 一下子滑落了一片帐幔。


    丝绸的深青色帐幔如云坠下,猛地罩在了沈君玉头顶, 挡住了半边视线,一切都仿佛裹在一片深青色的云中,模模糊糊与外界隔绝。


    沈君玉长睫颤了颤, 下意识闭了闭眼,就想伸手扯开这帐幔。


    可偏偏这时闻朔却故意隔着那丝绸的帐幔轻轻摩挲了一下沈君玉的五官, 然后他指腹找到了那薄唇的位置,便径直隔着帐幔吻了上去。


    丝绸是凉的,吻是热的, 微妙的濡湿感在丝绸上一点点渗透, 是同直接接吻完全不同的另类触感。


    可偏偏, 闻朔吻完了沈君玉的唇还要挪动着, 隔着那丝绸去吻他修挺的鼻梁, 再吻他颤动的羽睫和薄薄的眼皮。


    慢条斯理, 不带任何狎昵之意,却缠绵得让沈君玉身上有些发热了。


    几次, 沈君玉试图扯开帐幔,却又被闻朔攥住手腕,抵在床柱上, 让他不能动弹。


    沈君玉不好真正出手,终于, 就在闻朔隔着那微凉丝绸吻上他白皙颈项的时候,他肌肤绷紧,忍不住一偏头,便低声道:“等等。”


    闻朔动作一停。


    短暂的沉默后。


    沈君玉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倒没料到这次闻朔会这么听话。


    而闻朔没能等到一个真正的拒绝,心头会意,轻笑一声,就隔着那丝绸,又凑过去吻了吻沈君玉漂亮精致的喉结。


    沈君玉猛地抿唇,没有发出声音,但紧绷的肌肤已经出卖了他。


    闻朔趁势欺身而上,两人终于半倒在了床边。


    沈君玉鬓发已经乱了,墨云泄玉一般流淌在那同样深青色的床褥上,衬着他那一身白衣,愈发清雅出尘。


    闻朔低身凑了过来,沈君玉却忍不住按住他的肩膀:“现在还在天机阁——”


    虽然沈君玉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些不合时宜,但他实在是不喜欢在旁人的地盘如此。


    “我知道。”


    沈君玉微怔。


    闻朔这会伸手扯开缠在两人身上的帐幔,便凝视着沈君玉那张如玉般温润的面庞,低声道“我们的新婚夜,自然要办成世上第一等的,这里确实太仓促了,什么都没有。”


    “我也不想这么委屈你,还是等回去再说。”


    沈君玉看着闻朔那双青金色眸中罕见的温柔和包容,不觉沉默。


    良久,沈君玉道:“其实我在意的不是这些。”


    他只是确实不习惯在别人可能睡过的床上同闻朔如此,可这话真若说出口了,倒显得像借口。


    闻朔却什么都懂,这会他淡淡笑了笑,就伸手点了一下沈君玉的眉心:“你一个连赶路都择席的人,我难道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次沈君玉自己都反应了好一会才想起闻朔说的是哪件事,真的便诧异了:“那个时候的事,你还记得?”


    闻朔眸光深邃:“我早就图谋不轨了,你说呢?”


    沈君玉说不出话了。


    而这时,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不知道是什么声音落地,掉在床边的脚踏上。


    沈君玉下意识侧眼去看,却一眼就看到自己那条缕银丝的腰带不知何时落在了脚踏旁,刚才响动,便是玉扣砸在脚踏的木板上弄出的动静。


    沈君玉静了一瞬,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回过眼,却已经被闻朔动作强势却又不失温柔地按住了肩膀。


    沈君玉:“闻——”


    闻朔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上次你当老师了,这次,就看我这个学生学得好不好,嗯?”


    沈君玉彻底安静了,但很快他长睫便轻轻抖了一下。


    闻朔又凑过来吻他。


    沈君玉眼尾有点泛红,这会他目光稍稍有些恍惚,落在抚在他侧脸闻朔那修长骨感的手指上。


    忍不住就想: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闻朔的手指骨节如此分明,指腹上的薄茧还那么硌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以前都没发现闻朔戴了戒指。


    今日终于发现了。


    似乎还是枚玉的,很凉。


    半个时辰后。


    闻朔宽了外袍,只着玄色丝绸里衣,半坐在床边,端了一盆温水给沈君玉擦手擦脸。


    先前沈君玉不能行动时,他都是这么做的,现在做习惯了,倒也不想用清洁咒了。


    沈君玉明知他心中所想,却也没有再拒绝。


    只见闻朔细细地用温热的手帕给沈君玉擦完雪白的脸庞,就一根根给沈君玉擦那修长漂亮的手指。


    这时,沈君玉终于注意到了闻朔左手修长的食指上戴了一枚十分漂亮华美的碧玉戒指。


    戒指上雕了龙的图案,还有花纹,约有两指宽半指厚,旁人戴了定然会显得浮夸,可闻朔戴着,却莫名就刚刚好。


    忽然——


    “怎么突然看它?”闻朔问。


    这戒指,他戴了很久了,沈君玉从前似乎从未注意过,怎么今日就注意上了?


    沈君玉没想到闻朔会问,一时间脸上不觉发热,但很快,他就摇摇头:“随便看看。”


    闻朔这时终于注意到沈君玉神色的微妙。


    静了片刻,他忽然微微一笑,低声道:“是不是刚才硌着你了?”


    “既如此,以后我都摘下来好了。”


    沈君玉:……


    只能道:“随你。”


    闻朔果然把戒指摘了下来。


    之后,却也没有拿这个说事。


    闻朔替沈君玉清洁完脸和手之后,两人又用清洁咒清洁了全身,便放下帘子,睡下了。


    ·


    三日后。


    蜃龙船载着一行四人,乘风破浪,浩浩荡荡地前往魔域。


    天机阁则被蔺辰用密法封锁,寻常人根本无法寻到。


    蜃龙船一共五层,第一层是宴饮的场所,还设有各种机关,没有住处。


    第二层则是各类演武室和傀儡室。


    第三层及以上的才设有起居的卧室。


    蔺辰独占顶层,几乎闭门不出,沈君玉和闻朔则占了第四层,孟星演害怕蔺辰,也不想去当显眼包,只好一个人住在第三层,好不无聊。


    这一日,孟星演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开始学习推演沈君玉前几日教他的星卜之术,房门却忽然被敲响了。


    孟星演静了片刻,从门上安着的一只黑白玉制成的眼珠子朝外看去。


    一架熟悉的白玉轮椅静静停在门口,一袭紫衣的蔺辰端坐其上。


    孟星演:!


    他正想装死,蔺辰忽然开口道:“孟小友不必怕我,有闻沈二位在,你还怕我对你做什么么?”


    蔺辰这话一出口,孟星演觉得倒也是这个道理。


    不过沉吟片刻,他还是道:“既如此,那我们去一层甲板上说吧,反正外面太阳好,阁主觉得呢?”


    蔺辰:“可。”


    不多时,一人一轮椅静静立在一层甲板上,孟星演站得离蔺辰三尺之遥,就略带戒备地问:“何事?”


    蔺辰眸光动了动:“孟小友之父乃天瞳魔君,你们孟家一脉,血统都非比寻常,不知孟小友可还有什么亲戚,也开了灵瞳的?”


    孟星演:?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但当着蔺辰的面,孟星演没敢直接骂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淡淡道:“灵瞳这玩意,看机缘。我们这一辈开灵瞳的虽然不止我一个,但其他的都不堪大用,没什么好的。”


    蔺辰叹了口气:“可惜了。本来我还想同孟小友合作一番。”


    孟星演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唇角:“不敢不敢,我们孟家家底微薄,多半没什么阁主看得上的东西。”


    蔺辰闻言,却取出一张白玉牒,递了过来。


    孟星演:?


    蔺辰:“一张残损的上古星图,权当先前为蔺某的冒犯向孟小友陪个罪了。”


    孟星演听到蔺辰这话,心头微微动了动,这时他眸光在蔺辰脸上逡巡一圈,竟然就伸手接过了那张玉牒。


    不过之后,他也自己取了一枚玉简出来,递过去。


    “投桃报李。”


    蔺辰目光动了动,倒也坦然接了过来。


    孟星演见蔺辰接过玉简,就要告辞。


    不料,就在这时,沈君玉和闻朔出来了。


    见到这两人,孟星演简直如同见了救星,连忙道:“闻叔,闻兄!”


    前一次,孟星演这么喊的时候,还是在海上跟蔺辰对峙之时,闻朔无心追究。


    但这次,闻朔听着便哪哪都觉得不舒服,此刻他皱了皱眉,就想让孟星演改口,沈君玉却已经道:“小侯爷,目前我已经改回本名,你叫我君玉就好。”


    孟星演怔了一瞬,正想从善如流地喊出那两个字,闻朔就已经淡淡道:“叫沈军师。”


    孟星演:?


    沈君玉也在这时看了闻朔一眼。


    从闻朔那俊美眉眼间浮现出的清冷气息觉察出闻朔的不悦,沈君玉哑然,倒也不说话了。


    一个称呼的事,他其实不甚在意。


    但闻朔要是不开心,就还是由着闻朔好了。


    孟星演这会见沈君玉也不为他说话了,眉心抽了抽,只能无奈道:“行,那我以后就叫沈军师了。”


    闻朔:“嗯。”


    倒是这时,沈君玉想起什么,眸光微动,便问道:“可巧二位都在,刚刚我同魔君一起研究分魂之法,一直没有太多额外收获,不知二位对此可否有见解?”


    “分魂之法?”孟星演好奇,“什么类型的分魂之法?”


    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蔺辰也看了过来。


    这时,沈君玉还没解释,闻朔便已经抬手,掐破指尖,祭出一滴血珠,接着,他把这滴血珠一弹,血珠便变成了数十个同闻朔一模一样的小人,在甲板上蹦蹦跳跳。


    孟星演见到这一幕,便恍然:“这还算不上分魂之法吧,这种程度分出来的小人虽然带有灵识,但不多,跟本体差得远了,而且不能实时沟通,还有距离限制。只能勉强拿来搜罗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沈君玉道:“确实如此,不过更高级的化身便可以尝试往里面注入灵魂。只不过问题就在于一人很难同时操纵两具身体,若能实现一人同时操纵两具身体,我想届时魔域一战,我们的胜算也更大些。”


    “毕竟魔修不同妖修人修,大多没有实体,可以无限分裂。”


    孟星演眸光微微一亮:“是啊,这是个好主意。”


    但旋即,他又皱眉道:“可这也是个难题,毕竟化身和本体看到的东西不一样,若要同时操纵,可不是容易冲突容易乱么?”


    沈君玉:“不错,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忽然,一旁一直沉默不言的蔺辰道:“我记得沈小友和魔君有一枚很特殊的阵纹,可否用那枚阵纹改进一番,作为分魂之间的连通渠道?”


    孟星演一脸茫然:“什么阵纹?”


    倒是沈君玉听到蔺辰这话,心中稍一思忖,便知道此事可行性极大。


    “阁主这建议果然极好,沈某记下了。”


    蔺辰颔首:“蔺某不过随口一提,具体操纵如何,还是要看沈小友和魔君了。”


    沈君玉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他便抬眼看向一旁的闻朔:“既如此,我们先回房试验一番?”


    闻朔微怔,没想到沈君玉会这么在意这件事,但他也没拒绝,只道:“你且稍等。”


    说完,闻朔便扬手一拂广袖,先前甲板上那些蹦蹦跳跳的小人立刻就从甲板上跳了下去,在海面上踏着浪,慢慢去远了。


    闻朔眸光淡淡:“马上靠近三族交界处,让它们打听打听消息,也好再做下一步打算。”


    蔺辰:“魔君果然细心。”


    闻朔不答,只看向一旁的沈君玉:“回房?”


    沈君玉淡淡一笑:“好。”


    ·


    众人各自散了。


    沈君玉回到房中,连闻朔倒过来的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已经坐到了桌前,提笔磨墨开始研究阵纹。


    闻朔端着点心走过来,看了一眼一旁一口未动的茶水,再看向此刻沈君玉罕见认真专注的侧颜,静了片刻,他忍不住就道:“你何必如此着急?魔域情势并未差到如此不堪。”


    沈君玉闻言,落笔的动作顿了顿,接着他看着面前的阵纹图案,便摇摇头道:“我着意的,并非分魂之法本身。”


    闻朔眸中浮出一丝不解之意。


    沈君玉抬眼看他,眸光澄澈:“我是想试试,看有没有什么阵法能让分魂之间联系紧密。这样,一方一旦出事,就可以立刻魂魄离体,去寻另外的分魂。”


    毕竟前世,闻朔也曾在人魔两族之战中重伤,虽然后来继位魔尊,可从后来魔域一蹶不振的情况就能看出,他的状态并不好。


    沈君玉不想阻拦闻朔为魔域做点什么,但他不希望闻朔受伤,一点都不想。


    而闻朔听到沈君玉这话,心头瞬间狠狠一跳——意识到沈君玉先前把他说的如果他死了,还有闻宿在的事当真了。


    良久,他微微一哂,无奈道:“其实我有许多保命法门,而且真遇到了危险,我也不会完全拼命的,你不必——”


    一只柔软微凉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这件事也不耗费什么,你就不要拦我了。”


    闻朔倏然静了。


    他什么劝说的话都在这一刻说不出口了。


    只能说’好‘。


    沈君玉默默一笑,继续研究阵纹。


    而蔺辰提供的这个方法也确实给沈君玉打开了新的思路,不过又过了半日,他便真的研究出一点东西。


    于是,改良的阵纹便让沈君玉给闻朔画上了。


    两人就此事认真交流体验,时间倒是过得飞快。


    这也是闻朔头一次对这种近乎于辅助临阵逃命的术数这么上心,从前他总觉得,受伤就受伤了,孔雀一族保命密法极多,大不了重头再来。


    但这一次,他完全改变了想法。


    因为这也是第一次,有一个人这么重视他,在意他的身体。


    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也该爱惜一些自己。


    不为自己,也为了沈君玉啊。


    想到这,闻朔不觉又看了一眼窗边的伏案绘制的沈君玉,眸中再度缓缓浮出一丝柔和。


    也就在这时,一个闻朔模样的小人忽然一下子从窗口翻身跳了上来。


    小人一开始还没注意,但见到面前人是沈君玉,便立刻跳到沈君玉的图纸前,蹦了两下,还踮起脚尖伸手试图去碰沈君玉的侧脸。


    闻朔:……


    沈君玉对此倒是欣然受之,他默默一笑,就伸手轻轻托起那小闻朔捧在掌心,低声问道:“怎么了?你搜集到什么消息了?”


    那小闻朔迟疑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没说话。


    闻朔看到小闻朔这表情,就知道恐怕没什么好事,正想制止,沈君玉便已经道:“没关系,你说吧。即便是坏事,也不是你做的,你怕什么?”


    沈君玉轻声细语地一哄,小闻朔便立刻被哄得找不着北了,而这种小人灵智本就不如本体,连犹豫都没犹豫,便把刚刚打探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沈君玉刚听时,脸上还带着一点淡淡笑意,但听着听着,脸上笑意就消失了,变得极为严肃沉凝起来。


    闻朔见了,心头微微一沉,便走上前来,道:“什么事?”


    沈君玉见闻朔神色有些太冷,便先摸了摸手中小闻朔的头,让他下去,方才看向闻朔道:“第一件事,剑尊亲自替原穆州灌顶,把他推上了化神期修为。”


    闻朔眉心跳了一下,沉声道:“真是阴魂不散。”


    沈君玉:“第二件事,沈思源的金丹修复了,就在日前,他进阶了元婴。”


    闻朔:?


    他忍不住便道:“剑宗还有这种本事?”


    沈君玉摇摇头:“我那日便觉得他觉醒了前……从前的记忆,恐怕是他自己想出来的邪门歪道。”


    闻朔其实几次都觉察出沈君玉和原穆州还有沈思源之间的状态十分诡异,多次提起从前的事,但那些事,据他所知,似乎没有发生过。


    现在又听沈君玉提起,他心头不免疑惑。


    不过沈君玉不说,他也不会问。


    既然他早就知道了沈君玉的心,又何必怀疑这些?


    沈君玉大概也看出了闻朔的疑惑,这会他看向闻朔,便安抚一般,轻轻握住闻朔的手道:“此事关系重大,现在毕竟还是在别人的地盘,等回了魔域,我再一一告诉你,好不好?”


    闻朔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沈君玉的手,也静静回看他:“我不在意这些,你知道的。”


    微妙的,同那一夜沈君玉说的话相同了。


    四目相对,沈君玉心中彻底清明。


    “好,我明白了。”


    闻朔神色稍霁,又冷笑一声道:“不过两个小喽啰而已,等我继位了,一刀一个,不怕他们不死。”


    沈君玉见状,终于莞尔,眸中阴霾尽消。


    闻朔有一瞬间的晃神。


    看着沈君玉此刻那纯净如春雪的笑容,闻朔喉结动了动,忍不住就想要凑上去,亲一亲那漂亮的眼睛和薄唇。


    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只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沈君玉的手背,便默默握紧沈君玉的手,不动了。


    沈君玉感受到手背上那指腹薄茧摩挲传来的一点亲昵之意,静了片刻,忽然,他站了起来。


    闻朔:?


    下一瞬,沈君玉就伸手抚上了闻朔的侧脸,微微踮起脚,凑过来一点点吻上了闻朔的唇。


    闻朔静了一息,脑中如火山爆发,几乎是立刻一把将人扯入怀中,继续了这个温柔缠绵的吻。


    他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沈君玉这么好的人?


    而他又怎么会运气好,恰恰得了沈君玉的垂青?


    真是上天眷顾。


    ·


    五日后,楼船顺利抵达魔域边境。


    四人一同站在楼船上,看似面色平静,实则是在注意江流四面的情况,一有异动,就必须准备出手或是撤退。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上次剑尊受伤太重,天荒魔君又失了手。


    这次,魔域前,竟然一个前来阻拦的都没有。


    眼看着,那座白玉桥近在眼前。


    四人心头不觉都略略放松了一分,而就在这时,一条小小的同闻朔和沈君玉先前坐过的那条一模一样的白玉舟顺水而下,船头还站着一个看不出修为的黑衣魔修,遥遥直朝楼船的方向来了。


    蔺辰、孟星演还有沈君玉不觉同时凝神,唯独一旁的闻朔,神色十分淡然。


    终于,白玉舟上的人影清晰了起来。


    在看清白玉舟上的来人后,孟星演:?


    闻宿怎么来了?!


    沈君玉见到是闻宿,表情也瞬间微妙了起来,他忍不住看了一眼一旁的闻朔,闻朔却对他淡淡一笑。


    沈君玉只得勉强压下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


    这时,蔺辰:“几位认识?”


    孟星演“额”了一声,神色诡异地道:“认识,我的一位结拜兄弟。”


    就是,这情况有点诡异。


    总不会这辈子他第一次碰上抓奸现场要在这个时候吧?


    就在孟星演脑中万千种八卦和猜测转了无数圈后,那白玉舟停下了,接着,白玉舟前那道黑色身影忽然就化为一道魔光,凌空而来。


    瞬息间便踏上了楼船。


    孟星演:?


    不会吧,不会吧!要打起来了?!


    闻宿走了过来,他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走到沈君玉面前,眸色深深地道:“你总算回来了。”


    沈君玉看着闻宿这般表情,刹那间,思绪有些混乱。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又带着淡淡笑意的嗓音在他心底缓缓响起。


    “看,你教我的分魂之法,我学的是不是炉火纯青了?”


    沈君玉:……


    接着,一旁的闻朔忽然道:“先换小舟吧,楼船太惹眼了。”


    孟星演:?


    简直想说点什么,又不敢。


    这时,看出三分端倪的蔺辰倒是什么都没说,直接操纵轮椅飞上了白玉舟。


    孟星演迟疑了一下,连忙跟上。


    闻朔跟在孟星演之后。


    这时,闻宿十分自然地伸手轻轻握住沈君玉的手,就道:“走吧。”


    沈君玉肌肤绷紧,指尖蜷了蜷,却也不好当着众人直接推开闻宿,终于忍不住皱眉在心中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熟悉的嗓音再度在心底响起。


    “九幽魔君的军师加道侣身份太显眼了,也容易被针对,就先委屈你先当当你闻兄的蓝颜知己吧。”


    “等日后登上尊位,我再给你补上所有典礼。”


    沈君玉:“我不是问的这个——”


    “放心,一魂双体而已,我是不会吃自己的醋的。”


    沈君玉倏然静了,此刻他薄唇微微抿起,默默看向身旁的闻宿。


    闻宿淡然看他,漆黑瞳眸中似有笑意,神色极为熟悉。


    沈君玉看着这个熟悉的笑意,沉默片刻,总算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