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中州, 玉衡宗。


    沈度想把沈思源送给原穆州做妾,却又被原穆州拒绝的事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中州。


    此刻,不光玉衡宗沦为修真界笑柄, 众人也都暗自嘲讽沈度有眼无珠——把握不好优秀的大儿子便罢了, 现在连小儿子也要被他当成联姻工具。


    这无论是宗主还是父亲, 都当得极失败啊!


    当这些流言蜚语传到玉衡宗之时,沈度气得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 双目通红,砸了一地的东西泄愤。


    砸完之后,沈度静静闭眼, 喘息不停。


    他万万没料到,他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竟会失败。


    原本, 沈度也不打算这么做,只是近些时日,沈思源的身体每况愈下, 他即便断绝了跟沈君玉的父子关系, 又散播出那些传闻抹黑沈君玉, 剑宗那边仍旧无动于衷。


    后来, 沈度实在是不想再在沈思源身上耗费灵力和资源了。


    于是, 他就想到了原穆州, 他想:既然原穆州是沈思源的天命姻缘,那么把沈思源交给原穆州, 原穆州必然不会不负责。


    虽然沈思源如今半残,是当不了原穆州明媒正娶的道侣了,可做妾却是完全足够的——只要能把沈思源送去原穆州身边, 朝夕相处,有天命姻缘的力量在, 不愁原穆州日后不把沈思源扶正。


    剑尊肯定也愿意卖这么一个人情。


    就这样,沈度先舍下脸面找了剑尊,果然,剑尊同意了。


    沈度欣喜,觉得此事已成大半,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原穆州竟然因为沈君玉拒绝了沈思源当妾!


    实在是太过荒谬!


    难道真的是沈君玉抢夺沈思源的气运抢夺得太彻底了?


    想到这,沈度咬咬牙,又强行令自己定下心神,竭力掐算了一番。


    掐算完之后,他原本布满血丝的瞳孔里终于又闪出一抹微妙的希望。


    接着,他便推开房门,径直朝沈思源所住的院落去了。


    ·


    卧室中,云素衣正守着沈思源。


    这几日,沈思源已经因为丹田处的剧痛和做妾被拒的事哭了好几回,脸色惨白,整个人都瘦脱了相,眼眶也深深凹进去了。


    原本沈度提出让他去给原穆州做妾时,他心里都极难接受——尤其是原穆州此刻名义上的未婚夫还是沈君玉!


    给自己亲兄长的未婚夫当妾,这不是平白侮辱他么?


    可耐不住沈度几次冷言相逼,云素衣虽然为难,却并未劝过沈度,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父母并不像他想的那般爱他。


    迫于形势,沈思源只好打落牙齿活血吞,同意了。


    事后,他日日忐忑不安,却还勉强幻想过即便是嫁过去给原穆州做妾,但原穆州对他一往情深,毁掉婚约,并且沈度夫妇也重新高看他一眼的场景。


    却万没料到,原穆州不要他。


    哈,原穆州居然不要他!是因为他已经快成了一个废人,连原穆州都嫌弃了么?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思源彻底心如死灰,这几日索性米水不进,就这么躺在床上,如同被抽干了魂魄的人偶。


    就算云素衣劝他,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忽然——


    沈度推门走了进来。


    见到沈度进屋,沈思源仍是如同木偶一般静静躺在床上,神色灰败,云素衣则是略显局促和紧张地起身,低声道:“夫君,你来了。”


    沈度眸光闪动,便对云素衣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单独对源儿讲。”


    云素衣神色微变。


    沈度脸色立刻一沉:“出去。”


    云素衣身体颤了颤,只好离开。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沈度和沈思源二人。


    沈度望向床上面色苍白,瘦得近乎脱相,眼瞳中一点神采也没有的沈思源,眉头皱了皱,稍微有些心软。


    但很快,他就摒弃了自己那点可怜的心软,走到沈思源身旁道:“源儿,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振作起来,是真的想一辈子都变成废人么?”


    这句话看似鼓励,却带着浓浓的威胁。


    这次,沈思源终于有反应了,良久,只见他嘴角自嘲地勾了一下,双眸无神,嗓音没有一丝起伏地哑声道:“父亲,我不是不想振作,但我这个样子,怎么振作?”


    沈度看着沈思源彻底丧失斗志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嫌恶:“原穆州不要你,你就果真这么放手么?你跟他可是天命姻缘,只要能在一处,他就绝不会舍下你。”


    沈思源像是受到刺激一般,忽然嘶声:“但原大哥已经不要我了!”


    “还有机会。”沈度淡淡道。


    沈思源呆呆看向沈度。


    沈度也看着沈思源,眸中没有一丝感情,静了片刻,他道:“剑宗斗剑大会不日便要举办,届时我让你母亲把你易容带过去,你只要想办法跟穆州把生米煮成熟饭,便一切都好了。你们可是天命姻缘,一旦牵连上,就扯不开的。”


    沈思源闻言心神大震,久久迟疑不定。


    沈度见到沈思源这幅模样,脸上不觉闪过不耐之色,冷淡道:“这已是为父替你算出的最后一个机会。你若是不去,以后便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哪也不用去了。”


    沈思源听到这,猛地一怔,身体不觉微微颤抖了起来,一股恐慌涌上心头。


    他如何听不出沈度的话中之意——如果他这次不配合,沈度就真的要彻底放弃他了。


    但很快,沈思源心头又生出一丝微妙的希望——沈度的卦从不会错,而他也记得那个时候原穆州维护他时看他的眼神。


    原穆州是在意他的。


    所以,他真的不再赌一回么?


    最终,沈思源苍白的手指一点点攥紧了身‘下的被褥,良久,他用一种微微颤抖却又饱含希望的语气道:“好,我去。”


    闻言,沈度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意,转身离去。


    望着沈度离去的背影,沈思源怔了许久,惨白的脸上慢慢便浮出一丝还算鲜艳的血色。


    他想:他的未来,总算有希望了。


    这次,他一定不要再输给沈君玉。


    ·


    此时,魔域。


    载着沈君玉三人的白玉楼船顺水而行,不过十数日,便抵达浴凰山下。


    浴凰山确实山如其名,山尾蜿蜒优雅,山头冲天而起,宛如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山上栽满了枫树,这个季节枫叶红透,绵延出一片火焰般的色泽,点点枫叶随风而下,飘入江中,极为唯美。


    由于浴凰山乃云梦魔君的修行之地,四周设有关卡禁制,不许过大的飞行法器或是楼船通过,是以孟星演早早就换了小舟。


    这会,三人或站或坐在船头,欣赏这满江落枫,倒也十分惬意。


    沈君玉半倚在船边,一只手中握着一截孟星演这几日赠他的白玉书简,一只手则无意识地垂在船舷外,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在清凉碧绿的江面上拂过,掠起一层浅浅涟漪。


    江风轻吹,一袭白衣随风轻舞,映在澄碧江水中如白雾缥缈。


    本来闻宿和孟星演都立在船头观景,到最后,却都不约而同挪过眼,把眸光投在水中那片优雅的白影中了。


    看了一会,闻宿不动声色地提步上前,挡住了孟星演的视线,同时俯身,低声提醒沈君玉道:“马上就到了,等去了山上住下,再看也不迟。”


    沈君玉回过神,往前看了一眼。


    果然,就远远看到江堤尽头看守着的一排魔将,以及一个巨大的白玉牌坊。白玉牌坊上书“云梦仙邸”四个大字。在山中火红枫林掩映下,古朴建筑层叠林立,典雅辉宏。


    沈君玉见了,不觉收起手中的白玉书简,起身道:“这位云梦魔君倒真是大气,把整座山都变成自己的住处了。”


    孟星演不由得笑道:“云梦魔君这处府邸确实大气,但若真论别具一格,当属九幽魔君的瀛洲水榭。一到夜间,浮廊九曲,星落水上,意境极美。”


    孟星演这话一出口,一旁闻宿不觉看了过来,表情有些许微妙。


    沈君玉并没注意到闻宿的异样,倒是听完孟星演的描述后,也十分好奇这九幽魔君的品味。


    正当他想再问两句,忽然,迎面飞来两位魔将,落在他们船头,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浴凰山重地,闲人不得擅入,请出示魔君手令。”


    孟星演忙道:“手令在此——”


    说完,便取出一枚刻着白云纹样的精致令牌,双手递了过去。


    那两位魔将查验完毕,方才面无表情地再次点头放行。


    小舟顺利进入浴凰山境内。


    等三人抵达了那写着“云梦仙邸”四个字的白玉牌坊下,便又有一个模样富态圆滑的管事前来接引。


    那管事显然是认识孟星演,一开始尚且十分热情,但等看清孟星演身后的沈君玉和闻宿后,他的表情就变得极为微妙了。


    但此人圆滑至极,这微妙只停留了一瞬,就被他揭了过去,只笑呵呵地道:“小侯爷这边请,我帮小侯爷寻一处极为幽僻清净的住所,保证这些时日绝无旁人打扰。”


    闻宿和沈君玉都一眼瞥见了这管事的细微表情表情,两人默契对视一眼,却又什么都没说。


    孟星演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连忙道:“那就有劳王管事了。”


    又掏出一份礼品奉上。


    王管事面不改色地笑着接过礼品收起,就带着三人继续朝上走。


    半个时辰后,王管事把三人带到半山腰的一处还算别致却无比偏僻的小院内。


    孟星演一见这地方,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他以为凭自己的身份,就算分不到靠近云梦魔君的住处,起码也该被分在山顶吧?


    把他丢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算什么?


    住在这种鬼地方,怎么好在这段时日里找机会亲近云梦魔君,岂不是起手便别人劣势了不少?


    孟星演眸光变了变,就想责问王管事。


    王管事大约看出孟星演的不悦,也不找补,不疾不徐地就道:“小侯爷远道前来不易,魔君特意吩咐了,晚间戌时,会在云来宫设宴款待这次来的诸位青年才俊,小侯爷不妨先在此处歇息,等时间到了再去赴宴。”


    王管事这话一出口,孟星演倒暂且放下被分配到这处的怒气,心头一动,就问:“晚上魔君也会来?”


    王管事微微一笑,点点头,又道:“还有小侯爷也莫怪小人这次招待不周,实在是小侯爷这次来晚了,山上的位置都被人占了去。”


    “小侯爷该知道,这次能来的,基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小人也得罪不起啊。”


    “若是小侯爷想要好些的住处,倒也可以寻寻有没有其他人愿意同您换的,若是寻到了,小人倒是可以帮您替换。”


    王管事这话说完,孟星演怒火倒是被冲散大半。


    还真以为是自己来晚了的缘故,


    沉吟片刻,孟星演就道:“罢了,住处的事我自己想办法吧,你可以退下了。”


    王管事连忙笑着告退。


    等王管事一走,孟星演就皱眉道:“这些老东西,都滑头的很,连个好地方也不给住。”


    沈君玉走上前来:“想是我跟兄长拖累了小侯爷。”


    孟星演微怔,很快倒也反应过来了——那王管事只怕是看到沈君玉和闻宿修为太低,以为自己只是重在参与,前来玩耍的,才故意如此怠慢。


    其实本来孟星演这次带闻宿和沈君玉本也是抱了扮猪吃老虎的心思,想让其他对手见了他这队伍放松警惕,再好出奇制胜。


    没想到居然先让王管事这种小人物瞧不上了。


    也真是……


    好在孟星演还算豁达,想明白后,他就一笑置之,道:“如此也好,干脆低调到底。”


    沈君玉莞尔:“小侯爷好心胸。”


    因为要准备在晚上的宴席上好好表现,孟星演先让二人自行挑了房间,自己便匆匆去了小院最东边的正房闭关不知道鼓捣什么去了。


    沈君玉昨晚睡得熟,这会倒也不困,又觉得浴凰山的风景十分漂亮,便也没有回房,只在小院中散步赏景。


    闻宿便跟着他。


    山风清爽,带着丝丝缕缕枫叶的清新气息,十分怡人。


    沈君玉望着山间被云雾缭绕的红枫,以及其间若隐若现的亭台楼阁,只觉得此处风景比中州许多地方都要灵秀。


    若能长住于此,倒也真是人间美事。


    忽然,他目光落在山间一处微微泛着灵光的地方,那灵光还在移动。


    沈君玉:?


    接着,沈君玉认真定睛看了过去,陆续又发现几处灵光的所在,都在移动,颜色还都不太一样。只不过距离太远了,沈君玉不过是金丹修为,目力暂且不及。


    沈君玉心头异样,忍不住就问一旁的闻宿道:“那些灵光闪烁的地方是什么东西,你看得见么?”


    闻宿听了,定睛看了一眼。


    看完,他就不甚在意地道:“无非是那些魔侯公子们的坐辇,命人抬着,又悬挂了许多明珠宝器便会这么放光。魔域惯常的奢华攀比之风罢了,没什么意思。”


    沈君玉闻言,忽然安静了下来。


    良久,在闻宿觉察出他状态不对的时候,他缓缓摇摇头道:“有些攀比倒确实是不必,但——我记得小侯爷似乎没准备这个,浴凰山上又有禁制,不许乘舟御风,到时,我们怎么上去?”


    闻宿:?


    沈君玉:“我倒是不介意用腿走上去,但小侯爷届时只怕要丢脸了。”


    闻宿:……


    不过忖度片刻,闻宿道:“他应该不至于粗心至此吧?”


    沈君玉摇摇头,神色平静如初。


    ·


    大约晚间酉时,孟星演终于换好了衣服,出来了。


    今日他穿了一袭仙鹤纹样的白底黑边华服,鬓边还留下两缕墨发,头戴莲花玉冠,莫名仙气飘飘。


    沈君玉和闻宿见到孟星演这身装扮,神色各有微妙。


    倒是孟星演坦然一笑,十分自信地解释道:“云梦魔君就喜欢这种出尘脱俗的装扮,我是投其所好。”


    沈君玉倒是捧场:“小侯爷这么穿十分俊美。”


    孟星演笑了,展开手臂演示了一下:“是吧?”


    一旁的闻宿眉心微微抽搐,淡淡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启程吧。不然一会晚了就不好了。”


    孟星演:“好,走!”


    于是,三人出了院门。


    当三人立在山路前,孟星演看着山顶那些绵延闪烁着灵光的宝辇华盖时,他脸上自信的表情终于崩塌了。


    沈君玉察言观色:“小侯爷没备这些?”


    孟星演面色微白地摇摇头。


    不过很快,孟星演又回过神来,自顾自地尴尬笑了一下道:“其实也无妨,我们绕着点他们走,等会晚些到,便没人知道我们是走上去的了。”


    沈君玉十分体谅:“都听小侯爷的。”


    孟星演自信总算回来了几分,三人便踏上了山路。


    只是这山路崎岖,雾气深重,夜间还没有灯,还要躲避那些乘辇的。


    一时间,三人走得极为困难。


    沈君玉和闻宿倒是没有如何,但孟星演走着走着,便有点情绪崩塌的趋势。


    漫长山路,他走了一小半,就觉得快要把这辈子的苦都吃完了。


    等他再抬头一看,那云来宫的灯还遥遥挂在头顶,宛如星月一般渺远。


    孟星演:……


    再看看身边相互扶助,并无一丝抱怨的闻宿和沈君玉,孟星演此刻都恨不得穿回过去自己扇自己两耳光,怎么能这么蠢啊?!


    就在孟星演后悔和愧疚的情绪到达极点的那一刹,忽然——


    “星演小侯爷,请稍等片刻,总算找到您了!”一个熟悉的嗓音隐约传来。


    孟星演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被竞争对手撞上,要嘲讽他了。


    下意识就想扭头退避。


    谁料那声音又喊:“小侯爷等一等,是九幽魔君让我来的!”


    孟星演:?


    接着,他终于满腹狐疑地缓缓停下步子,扭头看去,也在这一刻,他想起那嗓音的主人是九幽魔君手下的一位管事。


    果然,来人打着伞,一身九幽魔君宫中专属的青金色袍服,就这么含笑从山路下走上前来。


    一片雨雾中,那管事背后却光芒耀眼,被照得近乎白昼。


    孟星演被这强光晃了一下,第一反应是皱眉。


    但等他彻底看清管事背后的情形时,不觉心头大震。


    管事背后跟着的,赫然是一驾极为华丽的八抬宝辇。


    这宝辇正上方悬挂了一百多枚拳头大的夜明珠,连流苏璎珞都全是天阶宝器,那耀眼的灵光都直把附近方圆三里地照得通明透亮。


    抬着宝辇的更是八位化神境白玉傀儡,模样俊美,衣着华丽,气场威严,尽显张扬。


    孟星演头一次人前失态,微微张大了嘴。


    这会,那管事见孟星演如此情态,淡淡一笑便道:“方才魔君上山时恰好看到小侯爷没有备辇,怕小侯爷累着,便让在下送来这抬宝辇。小侯爷尽可坐着上山去,别弄坏了身体。”


    孟星演回过神来,不疑有他,一时间简直感激涕零,若是九幽魔君此刻在眼前,他便是当场跪下都得给人狠狠磕几个!


    心道:没想到这位叔叔平时里看起来十分冷淡,关键时刻居然如此靠谱!怪不得父君对他赞誉有加!


    这会,孟星演自然也不敢失了礼数,连忙给管事再三道谢,又说改日一定抽空去拜访九幽魔君道谢。


    管事含笑行礼:“小侯爷要去,自己下拜帖便是。”


    从管事此刻的话中,孟星演隐约听出一丝微妙,也觉得管事对他的态度似乎有点客气疏离。


    但这时他已被狂喜冲昏了头脑,也没有深想,又是一番道谢。


    等管事走后,孟星演一洗刚才爬山时的颓丧,提步便登上宝辇,颇带几分豪气干云的气势。


    而无意间,孟星演眼角余光扫过一旁,闻宿正低头替沈君玉提起一边衣摆,轻声嘱咐道:“你这白衣易脏,小心些。”


    雨雾蒙蒙,如白纱洒下,落在两人身上的光影极为柔和,这一幕便愈发显得温馨宁静。


    孟星演见状,心头微微一动,忽然就想:以后,他还是不打沈君玉的主意了。


    这二人感情这么好,又陪他吃了这么多苦头,他何必横插一脚呢?


    ·


    云来宫前。


    数百尺见方的广场已经被华丽的宝辇挤满,这些宝辇各个灵光冲天,豪奢程度不相上下。


    宝辇上乘坐的魔修公子们此刻也都下来了,正彼此假情假意地打着机锋,互相试探。


    王管事笑眯眯地立在广场中央,同这些魔修公子们周旋。


    也趁势收了不少好处。


    忽然——


    广场上人群骚动了起来。


    王管事怔了怔,连忙抬眼看去,这一看,不得了,他立刻唬了一跳。


    来的不是九幽魔君的坐辇么?!


    他倒是知道九幽魔君来了,却不知道九幽魔君今晚也会来啊。


    按理说,这种场合九幽魔君向来是不屑于掺和的。


    可那也货真价实就是九幽魔君的宝辇,别的可以认错,但八个化身境界的白玉傀儡是万万认错不了的!


    其他那些魔修公子们显然也有不少人认出了九幽魔君的坐辇,立刻便面露欣喜之色,纷纷整理衣服,提步上前。


    要知道魔尊麾下八位魔君,九幽魔君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平日还深居简出,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


    这会偶然得见,还不得赶快上前套个近乎?


    就这样,一行人簇拥而上,脸上都挤满了或恭敬或谄媚的笑意。


    这里面,当属王管事跑得最快。


    终于,宝辇在广场前停下了,王管事见状十分乖觉,立刻单膝跪地,对着宝辇俯身露出背部,笑道:“管事王宇直,恭迎魔君大驾。”


    其他魔修公子也纷纷簇拥上来。


    然而,下一秒,宝辇上的帘子徐徐掀开,露出了孟星演那张自信飞扬,还带着浓浓笑意的俊美面庞。


    “诸位好啊,用这么大的架势迎接我孟某,可真让孟某受宠若惊啊。”


    所有人:???


    第22章 第 22 章


    王管事的脸色也变了, 但他这会跪得太好太稳,想起身都来不及。


    孟星演早料到如此,率先一步, 就踩在了王管事的背上, 从容下辇。


    王管事的脸在这一刹从青的憋成红的, 再从红的憋成紫的,五彩斑斓, 煞是好看。


    可他仍是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宝辇上还有人未曾下来。


    万一九幽魔君在辇中呢?此刻起身岂不是造次?


    其他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即便此刻心中尽是对孟星演的不满, 却仍旧恭敬围在那,不敢露出半分不悦之色。


    终于, 帘幕又动了。


    众人屏气敛息,一双双眼睛全都投在那张帘幕后。


    一袭朴素无华的黑衣先出现,接着便是一袭飘逸清雅的白衣。


    两人神态从容, 表情淡然。


    可当他们露面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傻了。


    这?!


    怎么是两个金丹?


    这两人怎么混进来的?!


    一时间,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落在二人身上, 或带着怀疑或带着揣测或带着隐忍的怒气。


    沈君玉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稍一沉吟, 就不动声色地伸手轻轻握住了一旁闻宿的手。


    闻宿:?


    沈君玉的手指修长微凉,那细腻如玉的触感传来, 闻宿手背肌肤下意识微微绷紧。


    但很快,他感觉到一股奇妙的灵力自沈君玉掌中溢出,交汇在先前沈君玉刻下的那个阵纹中, 于两人身体间轻轻流转起来。


    恍惚了一瞬,闻宿回过神。


    意识到沈君玉是在用一种特殊的方法隔绝旁人对他二人的窥测。


    果然, 在沈君玉握住闻宿左手的那一刻,在场所有魔修的窥测都失效了。


    众人愈发惊疑不定起来,倒也不敢再试探了。


    孟星演见到这一幕,怔了一秒,更是心头暗喜——觉得自己的赌注可是下对了!沈君玉和闻宿虽然境界低,但深藏不露啊。


    不过此刻他也不敢太喜形于色,低低咳嗽了一声,就故作淡然道:“我们走吧。”


    沈君玉会意:“遵命。”


    这下,众人更看不透了。


    就这样,孟星演带着沈君玉二人,毫无悬念地走在了进云来宫队伍的最前面。


    王管事在一旁哈笑弯腰着连捧带吹,一个字都不敢提自己方才被羞辱的事。


    ·


    此刻,戌时未到,云梦魔君也还未来。


    王管事将三人引至所有坐席的最前方,恭敬笑道:“小侯爷,请。”


    孟星演看到王管事将他带至的位置,再看到王管事过于谄媚地笑意,不觉微微迟疑了一下——坐在这个位置,未免有些太显眼,有捧杀他的嫌疑啊。


    但很快,孟星演又颇有自信地微微一笑,心想:也罢,反正刚才已经显眼过了,再显眼一次又何妨?而且这个位置一会离云梦魔君最近,也最好表现,横竖一个晚宴怕什么?


    想完,孟星演再不犹豫,就这么坐了下来。


    沈君玉和闻宿也依次坐到孟星演身后的随从席上。


    孟星演第一个落座之后,自然激发了一些人的不满,但毕竟此处是云梦魔君的宫室,他们也不敢太过喧哗,只能表情不悦地各寻了位置坐下。


    此刻,沈君玉坐在孟星演身后,借着孟星演身形的遮蔽,趁势不动声色地环顾场中。


    一看之下,沈君玉不觉哑然,这才意识到先前闻宿说孟星演在这比武招亲中最多只能算中流已经是高看孟星演了。


    来这里的年轻魔修公子,多数都是化神境高手,以化神境中期居多。


    剩下不是化神境的,只有元婴境。


    而在座的元婴也基本都是元婴境后期,孟星演也只是个元婴境后期。


    这样看来,孟星演还真不是中流水准,而是中下流水准啊。


    好在沈君玉细细看去,发觉除了一些魔修公子带的扈从到了炼虚境初期,并没有参赛者也达到了炼虚境。


    如此,胜算倒也不是没有。


    毕竟比武招亲的规矩是同境界较量——云梦魔君自称要选出修为和感悟都最天才的高手做夫君,这种方式最公平,也最看得出资质真伪。


    毕竟,有些高境界选手可能是嗑药或是灌顶上去的,修为不实,倒还不如低境界的稳扎稳打。


    而且还有一点——能来这次比武招亲的,都是在魔族有身份有背景的,若不用同境界较量,趁机秒杀对家的恐怕不少,到时场面就难看了。


    也正是因为有这个规矩,沈君玉才有把握帮孟星演争一争。


    只不过,沈君玉目光悄悄在众魔修面上一一逡巡,忍不住猜测——前世云梦魔君选的那位后期反水的夫婿到底是哪个?


    他虽记得这件事,可年代久远,却并不记得当事人的名字。


    只能先靠直觉判断了。


    忽然——


    云来宫大殿中猛地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大家像是又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物。


    而这次,他们惊讶的反应明显比方才看到九幽魔君的宝辇还要更夸张。


    至于这惊讶的源头,便是大殿门口。


    孟星演最先回神,蹙眉朝门口看去,只一眼,他就脸色骤变,手腕一抖,差点洒了手中的酒杯。


    还是沈君玉不动声色轻轻托了他一把,才让他没有太过失态。


    只是,这时孟星演不失态也不行了,因为来的人实在是太……


    而这时,沈君玉望着门口,修长漂亮的眉头也不动声色地蹙了蹙,对于来人的身份,他基本已经有了猜测了。


    若一切同前世一样,那在这群人中,云梦魔君除了那位,便不可能选别人。


    而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地落在大殿门口那袭逆光而站,披着一身白银蛟龙甲,素缎披风的修长身影上。


    忌惮、羡慕、绝望,震惊,各色的神情不一而足。


    炼虚境初期!


    竟然是炼虚境初期。


    这还比什么?趁早回家吧。


    尤其是,来人身上的气势丝毫没有一点虚浮的状态,十分沉凝,如瀚海般深不可测。


    这样扎实的修为,就算压到同境界又怎么比?


    场中几乎大半的人只看这么一眼就绝望了,剩下有些皱着眉若有所思的,基本都是化神境后期的。


    终于,那袭白衣银甲提步走进了正殿,他五官深邃,眉目俊美英挺,带着一股利剑出鞘的锐意,锋芒难挡。


    一时间,众人纷纷避开了他的行动路径。


    沈君玉这时看了一眼一旁有些失魂落魄的孟星演,不忍心打搅,便在心中悄悄问闻宿:“此人是谁?”


    闻宿静了一瞬,在心中答道:“天荒魔君的长子,秦怀阙。”


    这熟悉的名字一下子唤醒了沈君玉模糊的过往记忆,沈君玉眼皮轻轻一跳,不觉暗暗叹了口气——果然是他。


    就在沈君玉暗中思忖要该如何阻止既定事件的发生,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那身穿白衣银甲的秦怀阙正径直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沈君玉心头微沉。


    糟了。


    果然,最终,秦怀阙徐徐停在了孟星演所在的坐席前,眸色清冷淡漠,如同看一只蝼蚁。


    孟星演见到秦怀阙这个眼神,极为不适,但此刻他还是只能起身,嘴角抽搐着拱手笑道:“许久不见,秦兄又有进益了。”


    这时,其他位置上的人见状不觉纷纷看了过来,基本都猜出了秦怀阙的意图,开始幸灾乐祸。


    不出他们所料。


    下一秒,秦怀阙便淡淡开口:“孟兄,现下秦某看上你这个位置了,不知孟兄可否割爱?”


    一句话,一语双关。


    既是要让位,也是要让人。


    孟星演脸色终于变了,沉声道:“秦兄,场下位置还有极多,你为何一定要我这一个?”


    秦怀阙:“你不让?”


    孟星演心头警觉,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股极为沉凝强大的清冷威压便当头朝他压下——


    孟星演瞳孔猛地收缩,只能抬臂强行挡下!此时,他额头上青筋暴露,显然是挡得极为吃力。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挪开半步,让秦怀阙的威压彻底落下来,落在面前的坐席和身后的沈君玉二人身上。


    反观秦怀阙,一派自如淡然,连衣摆都没有动一点。


    跟孟星演的吃力状态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


    见孟星演这般,秦怀阙眸中倒是浮出一丝淡淡的欣赏,但下一秒,清冷如雪的威压再次铺天压下——


    孟星演唇角猛地溢出血。


    秦怀阙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


    众人见到这一幕,有窃喜的有心惊的,窃喜是窃喜孟星演这个出头鸟这么快就被打了,心惊是因为秦怀阙实在是太强,到时对上,只怕自己也没有胜算。


    眼看着,孟星演就要撑不下去了。


    忽然,一只修长冷白的手从孟星演身后伸了出来,轻轻按在了孟星演肩头。


    有一缕金光浮出。


    这一缕金光加入,霎时间,便搅乱了孟星演和秦怀阙之间的磁场。


    三处能量汇在一起,形成一股诡异的漩涡,四处流转。


    竟是霎时间就把孟星演和秦怀阙之间的魔气对抗都卸开了。


    众人:?!


    秦怀阙剑眉微皱。


    孟星演震惊。


    就在这时,一个十分愤怒聒噪的嗓音响起,一道红色魔气直朝孟星演身后的沈君玉射去。


    “侯爷们比试,哪轮得到你一个奴才出手?!”


    这道红色魔气来得又急又快,所有人都反应不及,而沈君玉此刻身上的魔气还同孟星演和秦怀阙的交错在一起,一分心必然走火入魔。


    眼看那道红色魔气就要打中沈君玉,电光石火间,忽然一道炽烈如火的光芒从沈君玉身侧射出,直朝那红色魔气而去——


    须臾间,胜负已分。


    赤炎矢光芒暴涨,直接击碎了那红色魔气并反射了回去。


    一声刺耳的惨叫声传来,鲜血四溅!


    金色的赤炎矢竟是直接将一个元婴境的魔修钉在了不远处的墙上,赤炎矢散发出的灵光熠熠,直接不停灼烧着那魔修的魂魄。


    闻宿面无表情地从沈君玉身后走出,将手轻轻一招,赤炎矢便应声飞回,落在他掌心。


    “说得对,侯爷们比试,哪轮得到你一个奴才出手?”


    全场鸦雀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袭儒雅青衫徐徐出现在宫门口,冲着秦怀阙和孟星演一拱手道:“二位侯爷请勿动干戈,魔君马上就到。”


    这人一出现,孟星演便松了口气——此人叫林玉致,乃云梦魔君手下最受宠的军师,他来了,一切便好办了。


    果然,秦怀阙见到林玉致,略一沉思,便不再勉强,转身退开。


    秦怀阙一走,孟星演浑身暴汗,喉间也有腥甜涌出,脸色也一下子变得煞白。


    人都站不稳了。


    好在林玉致适时上前,轻轻扶了他一把,柔声道:“小侯爷请坐。”


    一股柔和魔气灌入,孟星演顿时松了口气,他暂且不动声色地坐下,便道谢:“多谢林兄。”


    林玉致稍一颔首,转身,便命魔将将方才那个出手的魔修尸体给拖走,清理柱子上的血迹。


    从始至终,一切都发生得很安静,也默契地没人去问这出手的魔修到底是谁的手下。


    ·


    林玉致走后,孟星演略略调息片刻,连忙就回头去查看沈君玉的情况。


    一回头,便见沈君玉脸色略显苍白地半靠在闻宿肩头,垂眸小憩。


    闻宿正蹙眉握着他的左手,给他输送魔气纾解。


    孟星演看过来的时候,沈君玉似有所感,长睫动了动,睁开眼,冲他无声地摇摇头。


    示意自己无事。


    孟星演心下稍松,点点头就又转过身去。


    之后又过了半个时辰,云梦魔君终于姗姗来迟。


    可即便她来了,也是居于高台屏风后,从始至终都未露脸。


    不过开始略说了两句话,之后便都由林玉致代为敬酒周旋了。


    孟星演经历了先前的大起大落,到此刻,他早已彻底没了哄美人心动的心思,满脑子乱糟糟的——到此时,他才知比武招亲的凶险,也明白为何天瞳魔君先前几次劝阻。


    现下他心头犹豫想要放弃,却又咽不下这口气,不想让人看低了。


    也担心秦怀阙会日后报复,又不知沈君玉的伤势如何,哪里还放得下一个云梦魔君?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云梦魔君离去,孟星演几乎是立刻便起身。


    也恰好是在这时,九幽魔君的那座宝辇再次出现,这次,连带着那位化神境的管事也出面了。


    见到这座宝辇,众魔修再度惊诧了一下,许多蠢蠢欲动的,便又收了心思。


    毕竟不少人看了方才秦怀阙对孟星演的出手,笃定孟星演是个软柿子,便暗暗想着要在回去的路上捏一捏。


    现下倒是可惜捏不成了。


    又都忍不住暗自揣度起孟星演和九幽魔君的关系……


    孟星演见到这宝辇,也不觉猛地松了口气——他现下和沈君玉都受了伤,实力不济,回去要是再被偷袭,不死也得残。有了宝辇护送,便暂无后顾之忧了。


    这么一想,孟星演心下着实是感激九幽魔君。


    不过很快,他便伸手撩开帘子,回头看向身后的沈君玉和闻宿,低声道:“二位闻兄先请吧。”


    沈君玉是为他受伤,又伤得有些重。


    沈君玉点点头,欠身而起,哑声道:“多谢小侯爷——”


    话还未说完,一条温热的手臂就从他腰后揽住,一把将他凌空稳稳抱起。


    沈君玉微微变色,正要开口,就对上闻宿那一双清冷间难得带了一丝隐忍怒意的眉眼。


    闻宿:“别动。”


    四目相对,静了一瞬,沈君玉心头无奈,却也只好垂下眼默默放松了身体,不再抗拒。


    闻宿神色终于柔和几分。


    一旁的孟星演见到这一幕,眉心抽了抽,一言不发。


    之后,闻宿就这么抱着沈君玉,提步先踏入宝辇,黑白衣袂交织,煞是显眼。


    引得不少人投去探究微妙的目光——孟星演这三人,主不主仆不仆的,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关系?


    孟星演也不管这些人怎么看,他撩着帘子,等闻沈二人进去坐好了,自己方才跟上。


    很快,宝辇被抬起,也彻底隔绝了那些四面射来的目光。


    ·


    山路崎岖,雾气深重,带着丝丝寒意。


    宝辇内却香气萦绕,十分温暖。


    孟星演和闻沈二人相对而坐。


    沈君玉被闻宿扶着半靠在软垫上,脸色微显苍白,长长的睫毛垂下,脸上光影氤氲,是闻宿在给他输送魔气。


    孟星演迟疑了一下,正想问沈君玉的伤势,沈君玉却忽然睁眼看向他。


    对上沈君玉这双略显憔悴却澄明如镜的琉璃眸,孟星演心头猛地一跳。


    下一秒,沈君玉就神色认真,嗓音微哑地开口道:“小侯爷,若你现在生了退意,不想再比,一会我们就即刻下山,不要在此处停留。”


    “若是你还想再比,一会你务必得寻个法子传讯给天瞳魔君,让他来此替你护法。否则,你性命堪忧。”


    沈君玉嗓音虚弱,却字字如金玉一般,落地有声。


    孟星演听完,瞳孔不觉猛地一缩,但旋即他又迟疑道:“其实我父君一直不太赞同——”


    “都到了这一步了,退出一定会失了颜面,比下去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天瞳魔君想必不会那么迂腐。”


    闻宿嗓音冷淡,带着几分不耐。


    孟星演听到这,迟疑了一瞬,终于咬咬牙,坚定道:“好,一会我立刻去给父君传讯!”


    半个时辰后,几人终于抵达小院。


    而奇的是,那管事居然留下了宝辇和八个傀儡,并对孟星演道:“比武招亲不是一日的功夫,魔君吩咐了,既然侯爷这几日都用得上这宝辇,便先留下,等比完再送回即可。”


    有了宝辇和傀儡,至少这几日在浴凰山中是安全无忧了,孟星演心头感激不尽,又是再三道谢。


    管事倒仍是淡淡的,说完话就含笑走了。


    等管事走后,孟星演取出一些药物交给闻宿和沈君玉,自己便立刻回房去给天瞳魔君用秘法传讯了。


    闻宿又抱着沈君玉回到房中。


    他把沈君玉放到床上,正要查看沈君玉的伤势,沈君玉却先开口道:“闻兄,你先替我倒杯茶吧。方才席上只有酒,我一直不敢喝,渴得很。”


    闻宿闻言眉头微蹙,但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此刻沈君玉虽有些虚弱但仍旧明亮的琉璃眸子,便还是没说什么,起身就去了。


    这边,闻宿刚一转身走到屏风后倒茶,沈君玉就抓着床沿,低头朝着床下吐出一口血。


    屏风后,闻宿脸色骤变,丢了杯子就转身进来。


    闻宿脸上本来还带着怒意,但这时沈君玉已经微微欠身倚着床栏坐了起来,虽然唇边还沾着殷红血渍,可身上的气息已经平稳了不少,倒并不是恶化的征兆。


    短暂的静默后,闻宿身上的凛冽怒意缓缓收敛下去。


    四目相对,沈君玉静了一瞬,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闻宿便已经提步走了过来。


    当闻宿沉默着坐到沈君玉身边时,沈君玉能敏锐地感受到闻宿并没有再生气了,但气场却有明显的低沉。


    沈君玉眸光动了动,心里便开始组织着措辞,想说点什么安抚他。


    而这时,闻宿已经低头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方青色手帕,扶着沈君玉的肩凑了过来。


    沈君玉:?


    闻宿漆黑的眸子静静注视着沈君玉此刻略显苍白但格外柔软的面庞,原本扶在沈君玉肩头的手又挪上来几分,轻轻托住沈君玉的侧脸,另一只握着手帕的手便去擦沈君玉唇上沾染的血渍。


    闻宿的动作很缓慢,也很专注,那双漆黑深湛的瞳眸一点别的情绪都看不出来。


    唯独在烛火的映照下,那瞳孔深处映出一张清晰的白皙明润的脸。


    沈君玉感受着脸上传来的绵柔触感,以及闻宿手指和手掌心抵在他肌肤上的薄茧,静了一会,不自觉垂下眼。


    良久,他哑声解释道:“我无妨,只是方才怕被人看穿,才一直憋着那口血没吐出来。”


    “而且,那时其实是我自己没留心,秦怀阙并没伤到我,我用的是四两拨千斤的移花接木之法化开了他俩的魔气交锋。是那个突然出手的魔修扰乱我的心神,才让我被自己的魔气反噬了几分。”


    “淤血吐出来,就没有大碍了。”


    “我知道。”闻宿默默收回了放在沈君玉侧脸的手。


    沈君玉讶异。


    闻宿静了一瞬,眸中有丝缕寒意氤氲:“我只是后悔自己刚才出手太慢了。”


    沈君玉薄唇轻轻动了动,良久,他淡淡一笑:“你已经很快了。”


    第23章 第 23 章


    沈君玉平和温柔的安抚如同一泓清泉一般, 很自然地就抚平了闻宿心头深藏的那一丝焦灼。


    闻宿正欲开口,沈君玉忽然又低低咳嗽了两声。


    闻宿脸色微变,下意识伸手扶住沈君玉的肩膀, 沈君玉却摇摇头, 嗓音微哑:“无事, 只是刚才吐完血,嗓子里黏得很。”


    说着, 沈君玉又抬手,安抚一般按上闻宿扶在他肩头的手:“闻兄,你再去替我倒杯茶吧?好不好?”


    沈君玉的手指微凉细腻, 触之如玉,兼之他此刻又难得虚弱地温声细语, 让闻宿彻底没了拒绝的余地。


    只能先拿了床尾的描金软枕来,给沈君玉靠在身后,这才起身去屏风前倒茶。


    烛火摇曳。


    屏风前, 闻宿握着青瓷茶壶的手柄, 倒茶入杯, 修长挺拔的背影落在泼墨山水屏风上, 像是入画的景。


    但他此刻身体并不放松, 仍时时刻刻关注着沈君玉的动静。


    好在这次沈君玉那边罕见的平安, 一丝动静也无。


    片刻后,闻宿倒好茶回来, 沈君玉正垂眸小憩,一袭白衣半倚在描金软枕上,背后墨发倾洒下来一半, 鬓边也有些散了。


    烛火的光影跳动落在沈君玉略显苍白的清润面庞上,愈发模糊, 像镀了一层雾。


    明明此刻他是极为平平无奇的易容,可只是看一眼,便让人为之心折。


    闻宿凝视片刻,走到床前,也不说话,就端着茶杯坐下。


    沈君玉似有所感,长睫动了动,睁开了眼。


    闻宿扶着他的肩,让他坐正半靠在自己怀里。


    沈君玉这次也不忸怩了,就这么靠在闻宿肩头,很自然地就着闻宿的手慢慢喝了一口茶。


    闻宿顺势递过一个空杯,让沈君玉把漱完口的前两口茶吐出来。


    之后,又重新去换了一杯茶水,给沈君玉喝。


    闻宿如此不动声色的细致贴心让沈君玉有些意外。


    喝完茶,沈君玉不觉望着他淡淡一笑:“从前倒没发现,闻兄你竟然这么细心。”


    但说完,沈君玉忽然又恍惚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一些细碎柔软的回忆。


    片刻后,他哑然摇头:“是我说错了,其实你一直都很细心。”


    正收拾完茶盏回来的闻宿听到沈君玉这话,并未回答,只是看了一眼沈君玉略显蓬松的墨发上微微斜坠的玉簪,问:“你想歇息么?我替你脱簪宽衣?”


    沈君玉微怔。


    旋即他就摇摇头:“我倒是不困。”


    接着,沈君玉似是又想起什么,便抬眼看向闻宿:“正好,闻兄,我有话想同你说,你上床上来坐吧,我们安安静静聊会天,可好?”


    说着,他就伸手示意了一下身侧空着的位置。


    被单是深青色,衬得沈君玉冷白修长的手指更加漂亮。


    闻宿目光在上面掠过,又收回,看向沈君玉。


    当对上沈君玉此刻温润澄明的眸子后,他静了一瞬,什么都没说,便起身走过来,先轻轻把沈君玉半扶起,让他往里面靠了靠。


    自己再脱鞋宽衣上床坐下。


    两人半靠着,沈君玉略斜斜地歪在身后软枕上,看着一旁闻宿有些过于端正的坐姿,不觉莞尔。


    “你从没这样同人一起聊过天?”


    闻宿闻言,看了他一眼:“你不累了?”


    沈君玉哑然:“我还没那么娇弱。”


    闻宿不说话了,只用那一双点漆般的清冷眸子静静看着沈君玉。


    沈君玉见到闻宿这个神情,知道闻宿是不想让他多说废话,这会稍一思忖,就缓声开口:“秦怀阙的境界有问题。”


    闻宿闻言,眸中骤然绽出一丝寒芒:“你看出什么了?”


    沈君玉平静道:“他的境界是真的,也是实打实修炼上去的,但他的修炼方法有问题。”


    闻宿剑眉微皱:“魔族之中用各种禁忌秘法修炼的人不少,他只怕也是用了这些。但这不影响比武招亲本身,也不会影响云梦魔君的抉择。”


    沈君玉摇摇头:“他用的不是普通秘法,而是时间类的秘法,这类秘法的好处在于知道的人极少,寻常人一眼看去根本不会看出他境界修为的问题,只会真当他是少年天才。可这类秘法的隐患也很大。”


    闻宿:“什么隐患?”


    沈君玉反问:“你对魔族比我了解,你觉得,以秦怀阙的资质,他正常速度需要多久才能踏入炼虚境?”


    闻宿略一忖度:“百年左右。”


    沈君玉:“难怪。”


    闻宿:“怎么了?”


    沈君玉:“他已经进入炼虚境的瓶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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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宿眸色微微变了:“怎么会?”


    沈君玉:“这就是我说的时间类秘法的弊端,若你要在极短的时间完成长时间的修炼,就要付出相应的时间代价。这代价就是神魂和身体的飞速衰老。如果他正常需要一百年才能进入炼虚境,那他现在的身体和神魂就等于两百年才进入炼虚境的身体和神魂。”


    “我这么说,你能理解么?”


    闻宿何等聪明,一听就明白了:“以他的资质,百年内进入炼虚境还能算得上普通天才,可两百年,就只能说是平平,甚至再难更进一步了。”


    旋即他不觉皱眉:“秦怀阙看起来不像蠢货,怎会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的事?”


    沈君玉:“若这件事,是他不得不做呢?”


    闻宿:?


    沈君玉抬手抵唇,低低咳嗽了两声:“这种秘法,必须有与他同境界的大能辅助,那大能也需付出同等的寿命作为代价。秦怀阙只怕没这个能力卖这么大的人情。你觉得呢?”


    闻宿脸色终于微微变了,他深黑色的眸中如有海浪起伏,波涛暗涌。


    沈君玉见到闻宿这表情,心中暗叹,不由得又道:“看来这场比武招亲果然没那么纯粹。”


    依照他前世的记忆综合目前这些蛛丝马迹来看,这场比武招亲,多半是魔尊借云梦魔君之手做下的一场政治联姻——魔域只怕此刻各方势力已经不稳了,魔尊不得不出手,扶持新心腹,却又不想暴露自身弱点,便让云梦魔君比武招亲。


    这般,进可攻退可守,若招揽的人有异心,也伤害不到魔尊本身,可及时拔除;若无异心,用起来也更没有妨碍。


    只可惜,前世魔尊最终还是选错了。


    而这时闻宿在听完沈君玉的话之后,也兀自沉默良久,回过神来,第一次,他看向沈君玉的深邃瞳孔藏了一丝说不出的复杂。


    四目相对。


    沈君玉微怔,接着他胸口莫名气血翻涌,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


    闻宿猛地回过神,不再纠结,抬手扶住沈君玉的肩头,就皱眉道:“先别说了,早些休息吧。”


    沈君玉倒也听劝,闻宿这么说了,他果然就不说话了。只在闻宿托着他的手腕,给他输送魔气的时候,用那一双清润澄明的琉璃色眸子静静注视着闻宿。


    闻宿:……


    片刻后,一只冷白骨感的手伸了过来,挡住了沈君玉的视线。


    “别看了,睡吧。”


    沈君玉静了一瞬,轻轻“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柔软的长睫抵在那略带薄茧的掌心,痒痒的。


    闻宿忍了一会,确定沈君玉不动了,他才默默收回手。


    等收回手后,闻宿又看了一眼,忽然沉默。


    因为,沈君玉居然真的在这个时候睡着了。


    他长睫轻轻垂着,在那明透如玉的肌肤上投下一片浅浅暗影,整张脸仍旧平平无奇,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润沉静。


    柔软淡红的薄唇畔还弧度很小地轻轻弯着。


    模样静好。


    闻宿目光一瞬不转地凝视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是外面房间里的灯花跳了一下,屋内光影摇曳,他才一点点回过神。


    良久,闻宿动作极为轻柔地将沈君玉半抱起来,一点点替他除去玉簪和外裳。


    有微凉如瀑的墨发垂落下来,落在闻宿手腕处,丝丝缕缕的痒意。


    素色外裳宽下后,露出薄薄中衣,宽松领口中若隐若现着的,是一截更为雪白修长的脖颈,锁骨匀亭精巧,极为漂亮。


    但从始至终,闻宿都目不斜视,没有露出半分狎昵之意。


    便也忽略了,那隐没在领口下方深处,缓缓闪烁着的一丝深红色光芒。


    ·


    又过了两日,在孟星演给的那些灵药以及闻宿的细心调养下,沈君玉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


    可以下地自由行走了。


    除了脸色还略有些苍白外,外表看上去已同寻常人无恙。


    孟星演前日同天瞳魔君传讯后,天瞳魔君果然答应立刻赶来,此刻已经启程,如此,孟星演便再无后顾之忧。


    由于明日是比武招亲比试的第一天,所以今日一早,孟星演就去了云来宫,进行第一轮比试的抽签。


    因为孟星演走时沈君玉还没起床,孟星演想了想,觉得反正有九幽魔君的宝辇随身保护,便索性便让闻宿也留了下来,陪着沈君玉,自己则独身一人坐着宝辇去了云来宫。


    孟星演走后,闻宿没有吵醒沈君玉,而是自己先取了那柄长刀,去院中练刀。


    一时间,雾气缥缈的院中红枫旋转,风声飒飒,一袭挺拔如松的黑衣掠动其间,引动万千刀光,煌煌生辉。


    此时,小院里最靠近枫林的窗棂旁,一双琉璃色的澄明眸子正透过窗纱看着闻宿舞刀的英姿,看着看着,不觉便露出一丝欣赏的淡笑。


    但,看了片刻,沈君玉眸中笑意却不自觉收敛,接着,他就垂下长睫,凝眸看向自己伸出的修长五指。


    仔细看就能发现,在他圆润粉白的指甲边缘此刻竟隐隐透出一点很浅很浅的黑金色细线。


    望着这些黑金色细线,沈君玉眸光清冷,颇为沉凝。


    这些黑金色细线,是魔气在丹田内过度增长,却无法化入金丹引发的后遗症。


    这些多余的魔气会先侵入肌理血肉,再侵入骨骼,最终将人彻底魔化,到时,存在的便不会是魔修了。


    而是一只没有神智,彻彻底底的魔。


    而这些时日,沈君玉和孟星演以及闻宿都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关于魔修结丹的情况,又翻阅了孟星演提供的那些书籍。


    却始终没有找到能对应适合自己的情况。


    想是孟星演和闻宿都境界偏低,接触不到魔修内部真正的顶尖功法。


    若再这么下去,恐怕后果不妙。


    这也是他为什么这么急切想要崭露头角,并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也要在那夜宴席上出手帮助孟星演的真实原因。


    若能引起魔君级别大能的注意,他有一半的信心去与之周旋试探,尽量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若不然,就只能等死了。


    接着,沈君玉忍不住又细细思索起来——这次比武招亲,目前已知可能出现的魔君大能有四位,云梦魔君、天瞳魔君,天荒魔君以及九幽魔君。


    云梦魔君的情况过于复杂,又是比武招亲的正主,沈君玉若投靠她,便等于舍了孟星演这条线,不合算。


    天瞳魔君沈君玉未曾接触过,倒能感觉出是个性格平和耐心的大能,若不然也不至于把孟星演养那么活泼。但,毕竟他和沈君玉都修星卜之术,资源利益未来会有冲突,而且天瞳魔君境界才不过化神,是所有魔君中境界最低的,未必能解决他的问题。


    至于天荒魔君,能为了自身利益,让自己亲儿子做出那般牺牲,本人定然也不是个易于之辈,不在沈君玉的考虑范畴内。


    剩下的,便唯有那个前世问鼎魔尊之位,神秘且强大的九幽魔君闻朔了。


    “九幽魔君,闻朔。”沈君玉低声开口,将这几个字再度缓缓咀嚼了一遍,试图用这种方法再唤起一点前世记忆里关于这位神秘魔君的内容。


    忽然——


    “你醒了?”


    闻宿嗓音突然响起,沈君玉猛地收回神,接着他就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转身看向门口。


    一袭黑衣的闻宿正立在门口将长刀入鞘,收入储物戒。


    沈君玉看着闻宿淡然随意的模样,知道闻宿没有撞破什么,便坦然道:“是,刚醒。你方才不是还在练刀,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闻宿收好刀,提步走了过来,随口问:“你看我练刀怎么也不出去找我?”


    沈君玉拿出了早已想好的借口:“看到关键之处,正好想到一些修炼诀窍就出神了。”


    闻宿不疑有他,只走到沈君玉面前,凑近前来,认真查看起了沈君玉的气色。


    这几日沈君玉的衣食起居都是他在一应照料,是以两人的关系迅速熟稔了起来,沈君玉心中也早当他如亲生的兄长一般。


    他做出这个动作,沈君玉倒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而此时,沈君玉雪白肌肤里隐约透出一点血色,莹润通透,薄唇淡红饱满,状态确实比先前好得太多了。


    只不过闻宿看得太认真太近,呼吸间的热气都快落在沈君玉肌肤上,沈君玉都有些不自在了。


    片刻后,沈君玉不动声色退后一步:“我已经好多了,闻兄你何必看得这么仔细?”


    闻宿没接话,仍旧端详完了才收回眼,道:“确实好多了。”


    顿了顿,却又道:“不过,你也几日别太劳神修炼,修炼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沈君玉淡笑:“好。”


    闻宿看着沈君玉脸上的柔和笑意,心头微动,就想说不如一同出去走走?


    可话还未开口,院外便传来一阵低低的嘈杂声。


    沈君玉听到这响动,下意识回头看了过去。


    骤然被忽略的闻宿:……


    虽然他心头不悦,但见状还是也看了过去,皱眉淡淡道:“想必是孟星演回来了,总这么咋咋呼呼的,也没一点侯爷的样子。”


    沈君玉对于闻宿的不悦并未觉察,只道:“看来是这次的抽签结果出来了,我们去看看吧。”


    闻宿:“……嗯。”


    果然是孟星演回来了。


    但一进门,两人就发现孟星演状态极其不对,脸色苍白不说,还满头大汗,双眸无神,几近失魂落魄了。


    一见孟星演这幅表情,沈君玉知道情况不妙,迎上去便问:“小侯爷,发生何事?是抽签出了岔子么?”


    孟星演听到沈君玉这个问话,终于回过神来,良久,他喉头哽了几下,望着两人,近乎控诉地哑声道:“他们作弊,我第一局就抽到秦怀阙了。”


    “他们这分明就是想在擂台上弄死我!”


    空气忽然安静。


    是沈君玉最先反应过来的,他立刻就道:“小侯爷你先别急,你父君还有几日能到?”


    孟星演惨白着脸,苦笑:“回来的时候我就联系了父君,但他最快也要明日午时才能到。若前几局比的快,只怕他来不及……”


    这下,沈君玉神色也微微沉凝了起来。


    孟星演看着沈君玉的表情,一颗心更是彻底沉到了谷底,几乎想现在就去退出比试——现在退出虽然丢脸,但总比明日在擂台上被秦怀阙打死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孟星演心头那点希望之火彻底灭尽,惨淡一笑,想说,要不然还是直接回去吧。


    忽然——


    “小侯爷不如去试着求求九幽魔君?”


    孟星演:?


    他眸中几乎是立刻就绽出一丝充满希望的光芒,就这么直直地看向眼前的沈君玉。


    沈君玉眸光平静澄澈:“我想,既然当初魔君愿意借宝辇给你,就证明至少他还算在意你这个侄儿。你去找他,将事情原委讲清,他兴许就能拉你一把。”


    沈君玉这句话说完,孟星演顿时狂喜,几乎是跳起来就道:“闻兄此言极是,我这就去——”


    说着,便拔腿朝门外走去。


    沈君玉忙道:“小侯爷稍等。”


    孟星演顿住步子,狐疑回头看了一眼。


    沈君玉嗓音平静从容:“小侯爷现下情绪动荡,孤身前往恐怕容易说错话。再者昨日之事我和兄长也是证人,小侯爷不妨带上我们,关键时刻也能为小侯爷描补两句。”


    孟星演恍然,不疑有他,连忙点头:“闻兄此言极是,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沈君玉:“好。”


    一旁的闻宿:……


    良久,闻宿修长剑眉微不可见地轻轻皱了一下,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


    宝辇内。


    孟星演靠在软榻上,正闭着眼皱眉紧张地思索着一会的措辞。


    沈君玉则和闻宿坐在一处。


    良久,闻宿终于忍不住,默默看了沈君玉一眼,在心中隐忍着不悦沉声道:“你明知以孟星演的天赋就算求了九幽魔君也只能保他明日场上不死,而未必能扭转战局,又何必这么替他卖力?”


    “你身上的伤还未好,这般徒劳奔波只会雪上加霜,不如让他回家去好好再修炼几年,反而对他最好。”


    沈君玉觉察出闻宿的不悦和对他的关切,静了一瞬,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轻轻覆盖住了闻宿放在他身侧的手。


    细腻柔软的温热触感传来,闻宿手背青筋都跳了一下。


    接着,安抚一般,那修长白皙的五指一点点握住闻宿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下一秒,沈君玉那极为清润温和的嗓音就在闻宿心头静静响起。


    “闻兄别生气,我也不光是为他。”


    闻宿冷冷:“不为他,你还为谁?”


    即便被闻宿这般质问,沈君玉也丝毫没觉得不悦,此刻,他只抬眼看闻宿,琉璃眸中光芒柔和且认真。


    “你别急,先听我说。”


    闻宿眸光闪烁了一下,淡淡道:“说。”


    沈君玉:“我只是觉得,我们想在魔族站稳跟脚,不如投奔九幽魔君。虽然他性情多疑又阴险诡诈,但天赋和潜力都极强,说不定日后会——”


    “会什么?”


    沈君玉看了闻宿一眼,眸光澄明带笑,看不出是在玩笑还是说真话:“说不定日后会成为魔尊。”


    闻宿眉心突然狠狠跳了一下。


    良久,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眼,却并不继续这个话题,只喜怒莫辨地低低冷笑了一声,道:“原来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已经瞄好了高枝,就等着孟星演愿者上钩。”


    沈君玉摇摇头,十分坦然:“良禽择木而栖,小侯爷这边我已经做的够多了,扪心自问,我于他并无亏欠。此举,也不是立刻就要换主,只是想为我们多挣一个选择。”


    “更何况,那位到底是不是高枝,也得见了才知道。”


    短暂的静默后。


    闻宿:“去吧。看看就知道了。”


    第24章 第 24 章


    浴凰山顶, 一座极为优雅大气的雪白色宫殿静静坐落在互相掩映的枫林中。


    宫殿前后,均由化神境的魔将看守,肃静庄严。


    等载着孟星演等三人的宝辇停下, 孟星演正准备下辇, 居然便有管事悄无声息地迎了上来, 示意道:“小侯爷,这边请, 魔君已在殿中等你了。”


    孟星演见那管事出现不由得讶异,连忙两步从宝辇上跳了下来:“闻叔知道我会来?”


    管事微微一笑:“魔君手眼通天,有何不知, 有何不晓?”


    孟星演听到管事这话,心头一动, 便意识到多半是抬宝辇的那些傀儡跟九幽魔君有一定的联系,或者他方才上山时已被九幽魔君的耳报神注意到。


    但不论如何,既然九幽魔君愿意见他, 这事便有了一半的希望。


    想着, 孟星演就对管事一拱手:“既如此, 那便有劳温管事带路了。”


    管事点点头。


    上前引路。


    沈君玉和闻宿顺势默默跟上, 管家也并未阻拦。


    孟星演见状, 不觉松了口气——本来他一人拜见九幽魔君就怕唐突, 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让管事放沈君玉二人进去。好在先前于宝辇中沈君玉就出了主意,让孟星演不必禀报, 他们二人直接跟上就是。


    只要无人阻拦,进去了也便进去了。


    追究起来,横竖不是他们的责任便好。


    ·


    由于云梦魔君喜好缥缈仙灵的氛围, 所以每个宫室内都悬满了银丝云纹图案的帷幔,又点上清雅的雪中春信香。


    微风一吹, 那些帷幔飞舞飘荡,如同满室白雾,极为雅致仙气。


    不过孟星演此刻却并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情,只一路跟着管事,恭恭敬敬行到内殿。


    管事将人带到后,就自行退下了。


    只剩孟星演、沈君玉和闻宿三人。


    此处内殿深处设一高台,上面挂满帷幔,一袭修长高大的身影隐没其后,正坐在一张白玉长几前,以手支颐,半歪坐着,姿态并不端庄,反而透着一丝随性的慵懒。


    高台下,则也设一张小几,加一张蒲团。


    显然是给孟星演准备的。


    而见到帷幔后那袭修长高大的身影后,孟星演连忙上前跪地,叩拜道:“侄儿见过闻叔,许久不见,闻叔气度更超逸了,想是修行又精进了。”


    沈君玉紧随孟星演身后,也上前跪拜。


    短暂的静默后。


    帷幔内响起一声漫不经心的淡淡低笑。


    “许久不见,好侄儿你修为没精进多少,拍马屁的功夫却愈发见长了 ,难怪你父亲还是那么头疼。”


    孟星演:……


    不过听出对方情绪不错,孟星演提振了一下心神,便十分狗腿地道:“闻叔,侄儿这次来——”


    “先起来吧,坐着说话。”九幽魔君道。


    孟星演微怔,旋即心头又是一喜,觉得九幽魔君这次实在是太体贴了,再三道谢过,才起身坐在了前面的蒲团上,开始跟九幽魔君讲述自己这次来的目的。


    见孟星演已经落座,他身后的沈君玉便也跟着默默起身,退立一侧。


    这时,沈君玉就垂眸立在孟星演身后,静静听着他跟九幽魔君的交谈。


    言谈中,沈君玉发觉,九幽魔君的嗓音倒是十分年轻悦耳,并不像长孟星演一辈的长辈,反倒像是平辈了。


    而且,一些说话间漫不经意的语调还总让沈君玉觉得有些许耳熟。


    只可惜,九幽魔君说的太少,孟星演说的太多,沈君玉无法细细分辨。


    终于,孟星演说完来意。


    听完,静了许久,九幽魔君淡淡:“你既怕死,退出不就好了。何必硬上?”


    孟星演咬咬牙,俯身叩头道:“男子汉大丈夫,岂可怯战?即便他想借这个机会杀侄儿,侄儿也不想变成避战懦夫,还求叔叔成全!”


    九幽魔君嗓音清冷:“侄儿,擂台规则上写着生死有命,你若觉得秦怀阙想害你,今日抽签时就该提出质疑。秦怀阙若真有本事杀你,你这个时候,再来求我保你一命,岂不等于让我在比试中公然替你作弊?”


    “你不想当懦夫确实勇气可嘉,但也不该让本君背这个黑锅,你说呢?”


    孟星演事先根本没想到这一点,顿时猛地怔住,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脸色惨白。


    满脑子里只有’完了完了‘,这次把九幽魔君也得罪了,他怎么就完全没考虑到这一点呢?


    就在孟星演已经焦灼到冷汗冒了一背,呼吸粗重浑浊时,忽然,一袭飘逸白衣施施然从他身侧越过,走到他身前朝那高台上一拱手。


    “魔君明鉴,此事确实是我们小侯爷考虑不周,但他本身并无一丝陷害魔君之意,还望魔君宽恕。”


    片刻后,九幽魔君不辨喜怒的淡淡嗓音传来。


    “你又是何人?”


    沈君玉泰然行礼:“小侯爷门下门客,闻玉。”


    “你既是小侯爷的门客,就该劝他好好回府,稳定了境界再出门。不然,只会给天瞳魔君丢人显眼。”


    沈君玉静了一瞬,不卑不亢地道:“魔君此言极是,闻某受教了。”


    一旁的孟星演:……


    不过听到九幽魔君不疾不徐的态度,孟星演便知道这次即便求不来援助也不至于被迁怒,心头不觉松了口大气。


    也不想争不争气的事了,只想着:不比了,明日就回老家!何必在这受人挤兑?果然天赋不好就是无用,关键时候还是没人愿意帮你。


    就在这时,九幽魔君的嗓音从高台后传来。


    “退下吧,今日下山,还来得及。”


    一锤定音。


    听到九幽魔君这句话,孟星演心头还是有一丝丝失落传来,但旋即他又自我安慰——没事,反正他还年轻,云梦魔君没了,以后说不定还有更好的呢?


    想着,孟星演便要给九幽魔君叩头再退下。


    可就在这时,一旁的沈君玉忽然提步上前,仰头看向远处的高台就道:“魔君且慢,可否再听闻某一言?”


    正要叩头的孟星演:???


    不是都要回家了吗?


    但旋即,他脑中心念一闪,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君玉是想攀高枝了。


    孟星演脸色一变,正要起身阻止——


    “说。”


    孟星演:……


    只好忍着,但看向一旁沈君玉的眸中已多了一丝不善。


    沈君玉对于孟星演异样的目光恍若不见,再次上前一步,便道:“魔君,若我能助小侯爷明日在跟秦小侯爷的对决中取胜,你愿意在决胜之后,保住小侯爷不被人重创或是刺杀么?”


    孟星演:?


    他倏然瞪大了眼,露出极度难以置信的目光,额上冷汗岑岑而下,脸上肌肉更是直接扭曲了。


    沈君玉疯了吗?到底在说什么梦话啊?!


    在九幽魔君面前这么大言不惭地说谎,九幽魔君会弄死他们的吧?


    孟星演脸色一度极为难看,咬了一下嘴唇,他正想疯狂找补,忽然——


    “就凭你?”九幽魔君嗓音极为平静,喜怒莫辨。


    而听到九幽魔君这三个字,沈君玉忽然淡淡一笑,然后他就仰头直直看向高台后那袭修长身影:“就凭我。”


    “魔君敢和我赌一赌么?”


    偌大的宫室内,极度寂静。


    寂静到近乎压抑。


    孟星演额头上滚滚汗珠滴落在汉白玉地砖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九幽魔君忽然轻笑一声,但笑意中不带任何情绪。


    “有点意思,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想跟我打这种赌,不过——”


    “你想同本君赌什么?”


    沈君玉直视高处,眸光平静坦然:“闻某听说魔君帐中还未有军师,若闻某这次赢了,魔君可否将这个位置给闻某留下?”


    良久,九幽魔君缓缓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旋即,他又淡笑:“侄儿,你可知道你这门客有二心?”


    孟星演听到这,脸色顿时紫胀无比,他咬咬牙,正想跟九幽魔君说是他识人不清,请九幽魔君务必严惩沈君玉!


    却听九幽魔君道:“但这赌约还有点意思,本君赌了。”


    孟星演:???


    九幽魔君又徐徐道:“不过一个军师之位。若你真能让我这废物侄儿赢过秦怀阙,别说军师了,就是让本君娶你,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像路过被莫名踹了一脚的孟星演:……


    沈君玉:。


    “可若你没这个本事。明日后,只要你再出现在本君的视线里,格杀勿论。”


    这句话说到最后,九幽魔君嗓音不知不觉带上了一层寒冽的杀意。


    孟星演悄悄打了个哆嗦。


    偌大的宫殿再次安静下来。


    片刻后,沈君玉不卑不亢地抬手:“多谢魔君,闻某明日定让魔君输的心服口服。”


    孟星演:!!!


    良久,九幽魔君淡淡:“那本君便拭目以待。”


    沈君玉:“闻某告退。”


    说完,他便默默看了一眼一旁表情都快拧成一团的孟星演。


    孟星演虽然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却也不敢在九幽魔君面前造次,只好强忍着怒气,跟着沈君玉离开了。


    从始至终,这二人都未发现,一旁的闻宿一句话都没说过。


    ·


    回去的路上,宝辇内,气氛异常诡异。


    孟星演俊美的面庞此刻黑如锅底,那表情,简直要把沈君玉活吃了。


    可沈君玉却反而坦然极了。


    他看着孟星演气得快要爆炸的样子,静了一瞬,徐徐道:“我若真能让小侯爷赢过秦怀阙,小侯爷不是稳赚不亏么?何必生气?”


    孟星演横眉冷对:“我是气这个么?我是气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拿我当投名状!”


    “而且,若你真有这么好的法子,之前为何只字不提,嗯?!”


    沈君玉哑然,片刻后,他也不辩解,只道:“小侯爷若一定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孟星演再次气了个仰倒,眼看,他怒意到顶,面色通红,即将立刻翻脸。


    忽然,一旁一直沉默的闻宿沉声开口道:“无论你此举内情如何,此事你真有把握?”


    闻宿这话一语惊醒梦中人,正在赌气的孟星演也总算回过神来,露出一点微妙和怀疑的神色看向沈君玉。


    沈君玉毫不避忌地对上两人情绪各异的眸光,静了一瞬,他只缓缓吐出一个字。


    “有。”


    就这么一个字,倒是莫名就让原本紧张无比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孟星演带着揣测和怀疑的眸光几次在沈君玉那白皙清淡的面容上扫过,可始终都没看出一丝怯懦和畏缩的闪避情绪,只有极度平静的坦然。


    良久,孟星演冷哼一声:“你最好是真的有把握。”


    语气仍旧硬梆梆的,但情绪明显已经软了下来。


    沈君玉微笑:“小侯爷放心,我从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再说,难道您真不想一雪前耻,让秦怀阙也狠狠吃一次亏么?”


    孟星演怔了一下,这才想起刚才九幽魔君说过的话——若沈君玉输了,只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没命了。


    而且,沈君玉后面那句问话也真是让他心动,他确实想狠狠教训秦怀阙一次!


    稍一沉吟,孟星演终于把沈君玉先前近乎背叛的行为抛在脑后,只抬眼用带着一丝探究和狐疑的表情看向沈君玉:“既然你说有把握,那你要怎么样让我赢?”


    沈君玉见孟星演问了,便道:“我正要说此事。”


    孟星演:“什么?”


    沈君玉从储物戒中取出纸笔,摊开铺在长案上,就提笔细细写下一大张各种灵药灵材,交给孟星演。


    孟星演接过这张墨迹未干的纸粗略一扫,发现这里面需要的东西可都异常珍贵,即便是在皇都,也不算好找,他不觉皱眉问:“这又是什么?你要给我炼药么?”


    “保证小侯爷你能赢的关键。”


    孟星演:?


    沈君玉又道:“趁现在天色还早,小侯爷务必遣人或是亲自将这些纸上的东西一一寻来,最迟戌时,我要用来给小侯爷提升修为。”


    孟星演见沈君玉说得郑重,心中已信了大半,而且这些东西虽然贵重,但份量都不算太多,沈君玉就算要拿了东西卷包逃跑也没有意义。


    忖度片刻,孟星演沉声道:“既如此,我再信你最后一回。”


    沈君玉:“好。”


    孟星演再次定定看了沈君玉一眼,长舒一口气,就转身,提步跃下宝辇,化为一道虹光朝山下去了。


    想是去筹备东西了。


    见孟星演果然依言离去,沈君玉撩开帘子端详片刻,眸光总算松了几分。


    接着,他放下帘子,退回宝辇内,忽然就对上了一双毫无波澜,漆黑如渊的深湛眸子。


    沈君玉静了一瞬,知道闻宿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他也知道自己这次冒险的行为已经连累到了闻宿,心中淡淡叹了口气,就试探着伸出手,抚上闻宿的肩膀,低声道:“闻兄。”


    闻宿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清冷如冰的黑眸定定看了沈君玉一瞬,就毫不留情地伸出手,抓住沈君玉的手腕,将他放在自己肩头上的手一点点拿了下去。


    沈君玉掌中骤然一松,指尖蜷了蜷,琉璃色的眸子里光芒也不觉暗了一分。


    良久,沈君玉叹了口气,也不再靠近闻宿,只低声道:“闻兄,我知道这次是我莽撞,但我也有我不可言说的苦衷,不得不去争一争。闻兄你若觉得我行事太冒险了,以后我有什么行动不叫你——”


    “我不是为了这个。”


    沈君玉微怔。


    闻宿皱眉,眸光锐利如刀地在沈君玉脸上剜过,那眼神,似乎恨不得把沈君玉挖出个洞来。


    但最终,他还是默默收回眼,冷声道:“你尚不知九幽魔君是何品性,就在他面前如此大放厥词,若他方才怒了,你现在早该死一百次了。”


    “他是炼虚境大能,你只是个金丹,你怎么敢的?”


    沈君玉静了许久,忽然淡淡一笑,恍然道:“原来闻兄在意的是我安危啊。”


    闻宿:……


    但很快,闻宿又冷冷道:“你笑什么?”


    沈君玉心中愈发柔软,却倒是顺势收了笑意,用那一双清澈如镜的琉璃眸子认真看向闻宿道:“闻兄,我并不是傻子,不会真的蠢到拿自己的性命犯险。”


    闻宿:“所以呢?”


    “所以,我方才开口之前已经算过了,九幽魔君不会因为我问出来的那些话就对我痛下杀手。”


    闻宿:?


    他眸中猛地有一丝微妙光芒闪过,但很快,这丝光芒又被冷冽敛去。


    “星卜之术也并非次次都准,你怎么能确保自己万无一失?”


    沈君玉顿了顿,徐徐道:“他连小侯爷这样的废物侄儿都愿意送上宝辇,还会偶尔调侃两句,又没有滥杀无辜的先例。我想他也不至于是那样的魔君。”


    闻宿沉默了。


    良久,他喜怒莫辨地道:“你先前还说他性情多疑又阴险诡诈。”


    沈君玉静了一瞬,不好直接辩解这些判断来自于前世修真界正道中人之口,只能解释了一个就近的要点。


    “是我先前误会了,我先前以为九幽魔君送小侯爷宝辇目的不纯,今日一见,才知并非如此。”


    闻宿:“目的不纯?”


    沈君玉点点头:“我先前以为九幽魔君是了解小侯爷的莽撞性子,所以故意送上宝辇让小侯爷在晚宴时便震惊众人,再引出各方反应。”


    “你看,秦怀阙和其他许多有野心的,不都中招了么?”


    “当时我还想,九幽魔君都不用本尊出现,只一座宝辇就让一场晚宴风起云涌,心机手段着实是高。”


    “但今日看来,兴许是我揣测太过了。”


    闻宿:……


    但沉吟片刻,闻宿忽然挑眉道:“也许你没有揣测太过,他送那宝辇目的本就不纯。”


    沈君玉:“哦?”


    这次,换闻宿看向沈君玉,他清冷眸光在沈君玉略带好奇的白净面容上逡巡片刻,终于淡淡道:“我把我的揣测告诉你,你也把你不得已一定要争取那个劳什子军师之位的理由告诉我?”


    “如何?”


    沈君玉怔了一瞬,哑然。


    良久,他斟酌片刻,方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我急需提升实力。若失了这次机会,同小侯爷下了山,便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到此等大能了。故此冒险放手博了一回,好在结果不算太坏。”


    “急需提升实力?”闻宿把沈君玉这几个字淡淡又咀嚼了片刻。


    忽然,他眉心猛地一跳:“你的伤还没好?”


    沈君玉没说话。


    闻宿再次定定看了沈君玉两息,忽然,他猛地倾身上来去扯沈君玉的领口——


    沈君玉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闻宿的手腕,此时,闻宿的指尖已经碰到了他雪白的衣襟。


    四目相对。


    闻宿眸光锐利:“我说的伤不是这次。你有旧伤在身,所以要找大能替你疗伤,是不是?”


    沈君玉手指牢牢攥着闻宿的手腕,无奈含笑看着闻宿,静了片刻,他缓缓摇了摇头。


    对上沈君玉这双眼,闻宿沉默良久,最终他眉头轻轻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收手退开。


    “不说算了。”


    沈君玉垂眸,不动声色地敛起衣襟,淡然自若:“我说了,闻兄不信,我也没办法。”


    闻宿闭眼,徐徐呼出一口气 ,似乎在克制压抑什么。


    有时候,明知道沈君玉在瞒着他,可看到沈君玉那双眼睛,他又问不下去了。


    但过了一会,他睁开眼,还是难得严肃地道:“但你要知道魔域皇都早就暗潮汹涌,几位魔君和魔尊之间的斗争不比你想的简单。你一介金丹,想要在这趟浑水里出头,实在是——”


    “我会变强。”沈君玉轻轻打断了闻宿的话。


    “今日我是金丹,但不会一直是金丹。若无自保的把握,我也不会随意冒险。我一直都很珍惜自己的性命。”


    “这么说,闻兄,你能理解我么?”


    闻宿沉默了。


    就在沈君玉看着闻宿沉默的侧颜,都快以为闻宿要对他失望的时候,闻宿忽然道:“好。”


    “既然你有这个决心,我陪你。”


    沈君玉极度诧异:“闻兄?其实你不必——”


    闻宿瞥他一眼:“许你想变强,就不许我也想出人头地?”


    沈君玉哑然。


    一股潺潺暖流般的感激之情悄悄从他心头涌出。


    但他此刻也不知如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心境,便索性只用那一双温柔的眼睛静静凝视着眼前的闻宿。


    这下,反而轮到闻宿不好意思了。


    片刻后,闻宿侧头抬手,挡住沈君玉的视线,皱眉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肉麻。”


    沈君玉再度哑然,失笑,却也果然不再看了。


    闻宿:……


    默默收回手,正襟端坐。


    过了一会,沈君玉回过眼看他:“闻兄?”


    闻宿目不斜视:“怎么?”


    沈君玉:“你方才说,九幽魔君送小侯爷宝辇目的不纯的原因是什么?”


    闻宿静了片刻,淡淡:“九幽魔君不是已经说了么?”


    沈君玉:“嗯?”


    “枪打出头鸟。他这种性格,就该被当众教训一顿,挨揍了,就该知道知难而退了。免得明日去比试丢了他父君的颜面。”


    沈君玉闻言,略一思忖,不觉微微笑了:“似乎果然如此?”


    闻宿:“嗯。”


    “这么看来,这位九幽魔君竟是个罕见古道热肠的魔君。如此,我倒是跟对人了?”


    闻宿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半晌,没有答话。


    ·


    约莫酉时,孟星演终于找来所有的材料,在彻底日落前,赶回了浴凰山。


    沈君玉已经在屋内准备好了工具,等孟星演一出现,他就道:“小侯爷回来的及时,我也刚准备好。”


    孟星演奔波了半日,也累得不行,这时他把储物戒往桌子上一丢,就道:“你先准备,我先歇息一会。”


    沈君玉淡笑:“好。”


    一个时辰后,太阳落山,沈君玉也做好了所有准备工作,这会他挽起袖子,将一大碗各种灵药榨出的散发着阵阵灵光的七彩色灵液放到桌上,又洗好了狼毫笔,就让闻宿去叫醒了孟星演。


    孟星演被叫醒还有点不情愿,他揉着眼睛走到沈君玉面前,瞥了一眼那盆灵液,就道:“喝这个是吧?”


    说着,就伸手想去拿碗。


    沈君玉把手一收,孟星演拿了个空。


    孟星演:?


    见孟星演瞪着自己,沈君玉微微一笑:“这灵液不是拿来喝的。”


    孟星演皱眉:“那是干什么的?”


    沈君玉:“小侯爷,请宽衣。”


    这次轮到闻宿:?


    孟星演先是一怔,不过很快,他就恍然道:“你要在我身上画灵阵?”


    沈君玉点点头:“不错。”


    孟星演对灵阵还算了解,心中觉得靠谱,便坦然地开始脱衣服,一旁的闻宿看着,神色有些微妙,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终于,孟星演脱掉了所有外裳、内衬,中衣,只留下一条薄薄的裤子。


    这时,他略略舒展了一下自己漂亮精实的手臂肌肉,就看向沈君玉,一脸豪爽道:“来吧。”


    沈君玉示意了一下:“裤子也脱了。”


    孟星演:“啊?”


    沈君玉:“脱。”


    孟星演:………………


    闻宿脸色更加诡异,但尚且还在按捺。


    最终,孟星演只好脱了长裤,留下一个短短的兜裆布系在腰间。


    这会,他便远不如最初豪爽了,脸色微红,微微有点忸怩。


    迟疑了一下,他看着正在搅拌灵液的沈君玉道:“还要脱么?”


    沈君玉闻言,抬眼看向孟星演,接着他目光扫下去,静了片刻才道:“若秦怀阙没有打人下三路的爱好,倒是不必了。”


    孟星演连忙摇头:“他都那个境界了,肯定没有。”


    沈君玉:“那便好。”


    孟星演无声松了口气。


    整个过程中,一旁的闻宿眉心跳了又跳。


    终于,在沈君玉处理好灵液,拿起狼毫笔的那一刻,他走了过来,道:“这灵阵难画么?你伤势未曾完全痊愈,要不然你告诉我纹样,我来画?”


    第25章 第 25 章


    沈君玉闻言, 摇摇头:“这灵阵十分复杂,更何况还需要根据小侯爷的肌肉以及经脉走向进行及时调整,还是我来吧。”


    孟星演听了, 也忙道:“这是个细致活, 可不是闹着玩的, 还是让闻玉兄亲自来吧。”


    闻宿不再说话了,不过此刻明显他身上的气压再度沉了一分。


    正在试笔的沈君玉十分敏锐, 见闻宿气场不对,他稍一忖度,忽然道:“兄长, 你到我身边来。”


    闻宿心头一动:“何事?”


    嘴上问着,却自己已经提步走了过去。


    沈君玉见闻宿走到近前, 便让他站到自己身侧,道:“我自己研制的这一套灵阵十分复杂,小侯爷境界又比我高出一个, 绘制时不可分心。一会若我气力不支, 你记得替我输些魔气或者给我吃点天材地宝, 如何?”


    闻宿一听, 就知道难怪沈君玉先前会在孟星演面前绝口不提他会这灵阵的事。


    这般拼命, 就为了挣得九幽魔君一个青眼, 何必呢?


    闻宿想着,眼底光芒愈发沉冷幽邃, 不觉凝出几分寒冰来。


    可偏偏沈君玉只坦然平静地用那双剔透莹润的琉璃眸静静看着他,看得他完全发作不了。


    而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最终, 闻宿只好妥协了。


    “不可硬撑。”他走到沈君玉身侧站住,低声道。


    沈君玉:“放心, 兄长嘱咐的,我都记在心里。”


    虽然明知沈君玉看上去光风霁月,嘴里却尽是些漂亮的谎话,但此刻这话闻宿听了,心头还是不自觉柔软了几分。


    便什么也不说了,只静静立在沈君玉身侧,看沈君玉如何操作。


    沈君玉先取了一个高几放那盛满灵液的大碗,就让孟星演走到他身前。


    孟星演刚才也在一旁听了沈君玉说的话,这会他眸光闪烁了一下,倒有些不好意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沈君玉跟他的关系确实还没到出生入死的地步,不必为他这么费心。更何况这事也确实是他实力太弱,怨不得沈君玉不想帮。


    想通了这些,孟星演就觉得自己先前指责沈君玉有些过了,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道:“这次,有劳闻兄了。”


    沈君玉抬手,轻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孟星演心头一凛,连忙不说话了。


    这时,沈君玉提着笔,立在孟星演身旁,静静围着孟星演转了三圈,从上到下,把孟星演每一寸骨骼和经脉走向都端详了个彻底。


    期间,他还时不时伸手去触碰孟星演的肌肤和关节处。


    惹得孟星演频频发痒,有些想笑,却只能憋着。


    一旁的闻宿眉头紧皱,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没有作声。


    终于,沈君玉提笔先在孟星演胸口心脏处落下了第一笔。


    这第一笔一落下,孟星演便一下子知道沈君玉确实是有本事的——因为随着这一笔纹路逐渐向外勾勒,孟星演明确地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吸收天地灵气的速度在变快,随之而来的是心脏都跳得更稳健有力了!


    是青龙聚气阵。


    但孟星演此刻心头却不觉疑惑了,灵阵他也懂,但沈君玉为什么要给他绘制聚气阵而不是攻击杀阵或者防御玄阵?


    聚气阵再厉害,也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不能直接给他大幅度提升能力啊。


    可看着此时沈君玉专注的样子,孟星演倒也不敢随意开口询问——毕竟之前二人也交流过,他深知自己在灵阵一道不如沈君玉,说不定沈君玉有自己的思路呢?


    想着,孟星演便忍不住默默去看沈君玉绘制的聚气阵纹路,希望在里面看出什么。


    看着看着,他倒是看进去了,觉得沈君玉的笔法实在是精妙且熟练无比,中间还有细节的修改,竟像是绘制过无数次这聚气阵。


    果然是夺舍大能吧!


    若不然,以沈君玉的年纪,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实践甚至修改机会?


    孟星演心下愈发拜服。


    一个时辰过去,沈君玉终于停笔,这时他额头上已经微微渗出一层细汗,但脸色尚且如常。


    闻宿不动声色就抬手扶住他肩膀,默默给他输送魔气。


    这会,沈君玉先搁笔,对孟星演道:“小侯爷,你先试试,这聚气阵可让你吸收天地灵气的速度加快几倍。”


    孟星演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就抬手运功。


    片刻后,他看着自己掌心凝聚出的那团魔气,惊诧道:“竟有三倍之多!效果太好了。”


    沈君玉颔首:“效果不错,小侯爷站好,我们再来。”


    孟星演怔了怔,旋即他就露出惊喜的神色:“你要用叠阵之法?”


    沈君玉皱眉:“你先站好,我们时间不多了。”


    孟星演闻言,连忙压下心头喜悦,飞快站好不动了。


    沈君玉二度提笔,再次开始绘制。


    而这次绘制的难度就比第一次要大多了。


    叠阵之法是让两个灵阵覆盖交叠,互相作用,两个灵阵融为一体,威力加倍,破坏起来的难度也加倍。


    这次,沈君玉给孟星演绘制的是玄武灵阵,是防御灵阵中最坚不可摧的一种——世人对此还有个戏称,龟壳王八阵,可见其防御效果之超群。


    孟星演也认识玄武灵阵,这时略略猜出沈君玉的思路,心头不觉有些愉快。


    有聚气灵阵源源不绝提供天地灵力,玄武灵阵便会更坚不可摧,而他受到灵力加持,对阵时消耗也会更小。


    只要前期好好躲避,不愁不耗死秦怀阙。


    妙啊!


    孟星演心中一阵激动,想象着自己明日在场上遛狗一样遛秦怀阙的模样,就暗爽不已。


    沈君玉低低咳嗽了一声:“小侯爷,站好。”


    孟星演回过神,脸上一红,连忙不动了。


    沈君玉这时又道:“兄长。”


    一旁的闻宿会意,就取出一枚灵果递到沈君玉唇边,沈君玉张嘴含了,任由那灵果在口中一点点化成灵液滋补自身,自己再继续绘制灵阵。


    忽然,一点轻盈绵柔的触感落在沈君玉唇侧。


    沈君玉微怔。


    旋即他就听到闻宿低声道:“你画你的。”


    沈君玉哑然,旋即收回心神,继续绘制。


    闻宿这时先用手帕擦去沈君玉唇畔沾染的一丝灵果汁液,便又换了一个新的手帕,给沈君玉去擦额头和侧脸上的汗。


    沈君玉虽然五官易容了,但肌肤是无法易容的,闻宿离得近了,便能看得清沈君玉那白净如玉的额头边缘在光影下映照出一丝丝很细小的淡青色血管,以及微微泛着粉的面颊和眼尾。


    沈君玉的长睫浓黑但不卷翘,就这么轻轻垂着,落下一点很淡的阴影,有一种清新的漂亮。


    闻宿看得凝神。


    但他也没错过沈君玉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当沈君玉呼吸略略开始变沉时,他便会适时取出灵果。


    当沈君玉皱眉时,他就会给沈君玉擦汗。


    手下动作十分流畅却极为轻柔,丝毫没有打扰到沈君玉的绘制,甚至可以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终于,第二个灵阵也绘制完成。


    沈君玉深深吸了一口气,抚了抚有些隐隐胀痛的太阳穴。


    闻宿适时伸手扶住他肩膀,就想让他去休息。


    沈君玉却摇摇头:“还没好。”


    已经喜出望外打算试验试验这两个灵阵威力的孟星演:?!


    闻宿眉头则是皱了起来。


    孟星演回过头,看了一眼沈君玉略显苍白的脸色,迟疑了一下,道:“这样便好了吧,我想,即便是平局也够了。”


    沈君玉蹙眉:“你哪知道炼虚境界大能的厉害?站好。”


    孟星演:“……哦。”


    反正受益者是他,他不嫌多。


    倒是闻宿,此刻他皱眉,眸光动了动,正想劝沈君玉,沈君玉却已经抬眼看向他。


    四目相对。


    在对上那双略显憔悴但格外明净执着的双眸那一刹,闻宿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薄唇微抿,不说话了。


    第三个灵阵,白虎杀阵,开始。


    这次,更加复杂,因为沈君玉又换了一个绘制思路,他不再用叠阵之法,而是用了嵌阵之法。


    叠阵之法虽然可以叠加阵法威力,但叠两个的时候效果最好,叠多了灵阵之间互相的排斥作用加大,威力便会递减。


    嵌阵之法是弥补叠阵之法这个问题的,但对绘制灵阵的术数师要求极高。


    因为嵌阵之法是必须要用相生五行才能进行镶嵌,而且不是在原灵阵上叠加,是在内部镶嵌,绘制之时失之毫厘便差之千里。


    但好处便是嵌阵之法可以让第三个镶嵌的灵阵也彻底发挥威力。


    也正是因为难度极高,这一次,沈君玉的绘制也明显没有前两次流畅了,时不时,他要停下来细细端详一下之前的阵纹,再下笔。


    好几次,他眼睛都看得有些发花,只好闭眼缓上片刻,再继续。


    忽然,有一只微凉骨感的手轻轻握住了沈君玉没握笔的那只手。


    与此同时,一股极为浑厚的魔气随着两人掌中那道阵纹流转着传入沈君玉体内。


    一下子,让沈君玉精神振奋了不少。


    沈君玉回过神,忍不住默默看了闻宿一眼。


    闻宿没说话,摇摇头,示意了一下孟星演。


    沈君玉会意,微微一笑,就拿起笔,继续绘制。


    终于,在卯时天快亮的那一刻,沈君玉微微颤抖着手,落下最后一笔。


    一瞬间,孟星演身上光芒大放,金水木三种灵阵气息彻底融合贯通,那些灵阵纹路在这一刻仿佛活过来了,流转不息,凝聚出各自青龙、玄武,白虎的图腾虚影,在孟星演身上奔腾。


    孟星演看着自己身上的变化,只觉得胸中气血沸腾,忍不住低啸一声,就在屋内开始施展拳脚了——


    看着孟星演那虎虎生风,灵光四溢的拳劲,沈君玉就知道成了,心下不由一宽。


    但就是这么一放松,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猛地涌上沈君玉的喉头,同时他眼前也隐隐眩晕起来。


    沈君玉连忙伸手扶住一旁的桌子,抵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知道这是自己先前消耗过大所致,但沈君玉此刻缓了缓,还是勉强咽下喉中翻涌出来的血腥,定睛看向孟星演身上的三个灵阵。


    正当他想开口询问孟星演还有没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地方。


    忽然,身子一轻,就陷入一个微凉却十分宽阔安全的怀中。


    沈君玉鼻息间浸满了闻宿身上一种如雪般清冽的冷气,怔了怔,反而莫名安心下来。


    闻宿一把抱起他,一言不发走到一旁的描金软榻前,把他轻轻放下才道:“你先休息片刻,等天亮了我再叫醒你。”


    沈君闻言,低低咳嗽了两声,却还是支撑着身体靠坐了起来,道:“无妨,一时有些脱力罢了。”


    闻宿蹙眉还要劝,沈君玉又正色道:“灵阵还得检验一番,不过我现在是没力气了,兄长你替我试试小侯爷吧。”


    孟星演这会也收了拳势,风风火火走了过来,神采奕奕地就冲着沈君玉道:“闻兄真的太厉害了,我现在感觉我已是同境界无敌,一拳可以打十个秦怀阙!”


    沈君玉笑了。


    但旋即,他便认真道:“小侯爷先把境界压到金丹,让我兄长同你试试吧。我也好看看灵阵有没有需要修改之处。”


    孟星演点点头:“好。”


    闻宿见状,便也默默走了出来。


    目光相对,一股莫名的微妙敌意在两人之间绽放开来。


    下一秒,正式交锋!


    因为存心要给沈君玉试出阵法的最大威力,所以闻宿并没有丝毫留手。


    孟星演见闻宿来势汹汹,还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下来,开始接招。


    而两人甫一交手,闻宿便露出诧异神色——沈君玉的灵阵实在是很厉害。


    一种无法形容的厉害。


    白虎杀阵加持攻击,玄武灵阵增加防御,青龙聚气阵提供灵力。


    环环相扣。


    完全就弥补了孟星演所有的功法劣势。


    最神奇的是,当闻宿的攻击落到孟星演的身上时,他竟然觉察到那个青龙聚灵阵居然把他的攻击转化成了一部分灵力。


    这……岂不是越打越厉害?


    闻宿心中惊诧,出手也愈发不再保留。


    而一旁,靠在软榻上的沈君玉看到两人交手的情况,虽然早已对这三连灵阵的威力有所预料,但此刻,他略显虚弱的琉璃眸中仍是不觉闪出一丝极为明亮和激动的光。


    他就知道,这套阵法很厉害。


    他就知道,他前世做的那些不是无用功。


    前世,最后那些年,原穆州已经放弃了为沈君玉寻医问药,只靠道侣契约吊着沈君玉的性命。


    可同命道侣契约共享生命力却不共享寿元,沈君玉作为废掉金丹的修士,只有寻常金丹修士的一半寿命,也就是一百五十年。


    但他想活。


    说起来也好笑,其实越到后来,他反而对活着的渴望更大过于跟原穆州相守的渴望。


    因此,在知道原穆州想等他寿尽而终好跟沈思源长相厮守的那一晚,沈君玉才会那么义无反顾地选择用秘法逆转天时。


    毕竟他知道,当原穆州选择沈思源的那一刻,就等于间接给他这个人判了死刑。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那么多年沈君玉一直孜孜不倦研究各种古书,读遍了辅助修炼的方法——他一直在担心这么一天的到来,也许不是沈思源,也会是别人。


    不光是为了帮剑宗和玉衡宗,更是为了他自己。


    什么灵阵、阵纹、命卜,天命星图,他全都试过了。


    是以,他即便丹碎百年,却还是硬生生将自己的修为维持在了金丹后期,没有半分掉落。


    旁人都以为是道侣契约的作用,只有沈君玉知道,不是。


    而今日画在孟星演身上这套灵阵,就是沈君玉曾经无数次在自己丹田处画过的。


    他当时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想通过这套灵阵引来的灵力重塑金丹,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沈思源也曾冷嘲热讽过他,说他净浪费剑宗资源,做一些不必要的东西。


    但他心里清楚,灵阵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不能重塑金丹,本身它们还是一套极强的灵阵。


    今日,沈君玉也终于见到了它们的真实威力。


    他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他有多强。


    这么多年,即便受过那么多非人的痛苦,沈君玉却从未流过泪。


    但在这一刻,他看到这灵阵的效果,一阵极为复杂激动的情绪上涌,眼眶竟是不觉微微红了一丝。


    而此刻,闻宿和孟星演两人打上了头,已经不受控制地打到了屋子另外一侧的屏风后面去了,隐约只见两个人影。


    沈君玉心头在意灵阵的效果,下意识便想欠身起来去看。


    谁料手腕一动,碰到了一旁矮几上放着的茶杯。


    “叮当”一声脆响,茶杯摔了个粉碎。


    下一秒,对面屏风后传来一声熟悉的闷哼,有一个修长的人影飞了出去。


    接着,便是孟星演惊慌的叫道:“闻兄你没事吧?”


    沈君玉闻声,连忙起身想去看。


    然而下一秒,一道黑红色的魔气就化成了闻宿的身影落在他身前,皱眉看向他。


    四目相触。


    沈君玉目光先落在了闻宿淡色唇畔的鲜血上,而闻宿却看到了沈君玉微微泛红的眼眶。


    两人不觉都怔了怔。


    “你伤得重不重?”


    “是哪里疼得厉害么?”


    短暂的静默后。


    闻宿先不动声色地抬手抹去唇畔血渍,便坐了下来,凝神看向沈君玉微微泛红的漂亮眸子,皱眉问:“你哪里难受?”


    沈君玉对上闻宿这般认真的目光,哑然一瞬,心中感动,却又不好多说,只摇摇头:“我是困了,打了个哈欠流了点眼泪。兄长何必这么紧张?”


    闻宿眉头微挑:“真的?”


    沈君玉静静看他。


    闻宿见状,眸光沉凝了一瞬,就伸手想去摸沈君玉的脉门,谁料沈君玉这时先低了头,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张手帕,就凑到他唇边。


    闻宿动作猛地一顿,下意识仰了一下头。


    沈君玉:“你别动。”


    闻宿薄唇不自然地抿了一下,却又果真别动了。


    沈君玉这便认真用手帕一点点拭去了闻宿唇边还残留的一丝血渍。


    闻宿一瞬不转地注视着沈君玉,眸光几次在沈君玉那浅浅泛红的漂亮眼尾和眼眶处掠过。


    不过此时沈君玉早已收敛情绪,他再看也看不出什么了。


    但等沈君玉收回手帕时,他还是顺势抓住了沈君玉清瘦的手腕,默默摸上了沈君玉的脉。


    沈君玉被闻宿抓住手腕时,也有些诧异,但看到闻宿认真摸脉的动作时,他倒是顺势放松了自己,任由闻宿去摸。


    闻宿凝眉,修长骨感的手指在沈君玉寸关尺三处摸了好一会,几次诊断,最终仍是只得出一个虚劳过度的结果。


    是前次受伤和这次消耗叠加造成的。


    但之前的调养的还不错,也并未探出其他暗伤或是耗损。


    闻宿紧蹙的眉心略略松开,默默看了沈君玉一眼。


    沈君玉见到闻宿这个眼神,不觉微笑:“如何,我没撒谎吧?”


    闻宿不说话了。


    两人间的气氛悄然从之前的紧张沉凝变得柔和自然,忽然——


    孟星演从屏风后狗狗祟祟探头出来:“二位闻兄,快辰时了。”


    两人同时回过神。


    闻宿脸色变了变,就冷淡道:“我弟弟绘制的这三套灵阵威力非凡,小侯爷此番想必定然取胜,自去擂台便可,何必要我们陪?”


    “他这么辛苦了一夜,总该好好休息一会。”


    孟星演:?


    好在他还没得来及辩解,沈君玉就已经认真道:“这怎么行,我已经跟九幽魔君下了赌约,不去不是爽约么?”


    闻宿薄唇动了动,剑眉紧皱,止言又欲,欲言又止。


    不过想了想,沈君玉咳嗽了两声,又道:“但我确实消耗有些过大,去时坐宝辇倒无妨,但看比试恐怕就未必撑得下来了,不知小侯爷一会可否在擂台附近给我寻个座位?”


    孟星演迟疑思索了一下,就道:“若我父君一会能到,我便让闻兄你同他坐一处,不然我就去问问云梦魔君吧。”


    沈君玉颔首:“也好,实在无法,届时我坐宝辇上观战也可。”


    孟星演笑了:“好,这倒是定然无妨的。”


    两人话已说到这份上,闻宿即便有心再劝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只能沉着脸,不再开口。


    ·


    上宝辇时,仍是闻宿抱着沈君玉上去的。


    孟星演这会已经“猜透”了两人的真实身份,见怪不怪了。


    闻宿也是做惯了这件事,倒也十分习以为常。


    只有沈君玉还是有些不那么自在,不过看另外二人那么坦然的模样,他便也不去计较这些小节。


    等三人上了宝辇,孟星演刻意给二人留了一个单独的空间,自己就在靠近外面的蒲团上打坐巩固。


    沈君玉被闻宿扶着坐到软榻上时,他看了一眼外面刻意避嫌的孟星演,再想到这些时日孟星演的一些诡异言辞,若有所思片刻,忽然看向闻宿。


    闻宿正低头,骤然对上沈君玉那双漂亮的眸子,呼吸不觉微微一滞。


    片刻后,他嗓音微哑:“怎么了?”


    沈君玉思索片刻,低声道:“闻兄,你说,小侯爷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闻宿心头一动。


    他不动声色地把沈君玉扶稳坐好,明知故问地淡淡道:“他误会什么。”


    沈君玉看了一眼闻宿平静清冷的侧颜,略一忖度,就摇摇头:“没什么。”


    闻宿:?


    他忍不住抬眼看向沈君玉,皱眉道:“我最不喜欢旁人话说一半藏一半,遮遮掩掩的。”


    沈君玉哑然。


    但静了一会,沈君玉又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横竖只是孟星演自己误解,跟闻宿说了也无妨,便道:“小侯爷恐怕以为我跟闻兄你不是正常兄弟,而是那种——”


    “那种什么?”


    “契兄弟。”


    闻宿眉头皱了一下:“什么?”


    沈君玉没想到闻宿竟是个如此单纯的“正经魔”,静了片刻,他只能解释道:“是断袖分桃那种契兄弟。”


    短暂的沉默后,闻宿淡淡:“那又如何?”


    沈君玉哑然:“不如何,只是觉得小侯爷这误会有些大了。”


    闻宿:“这本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两句话说完,气氛骤然沉默了下来。


    良久,沈君玉看了一眼身侧忽然闭口不言,神色冷淡的闻宿。


    他心中微微一动:“闻兄,也喜欢男子?”


    第26章 第 26 章


    又是一阵静默。


    最终, 闻宿喜怒莫辨地抬眼,语气清冷:“不错,我确实喜欢男子。那又如何?”


    索性便坦然承认了, 看沈君玉如何应对。


    沈君玉对上闻宿此刻锐利中略带清冷的眸光, 略有诧异——他本以为闻宿会是十分循规蹈矩的那种“老古董”魔修。


    没想到, 闻宿也喜欢男子?还这么承认了?


    不过感受到闻宿有些咄咄逼人的状态,再联想到之前秘境里闻宿得知他跟原穆州的龃龉时格外特殊的关切, 沈君玉心思却不觉猜到了别处——以为闻宿是同样受过男子的情伤才会感同身受。


    因为不愿戳人伤疤,稍一沉吟,沈君玉反而道:“也没什么, 只是觉得很好。”


    闻宿不觉挑眉:“很好?”好什么?


    沈君玉神色坦然平静:“既然知道了闻兄也喜欢男子,那以后我跟闻兄可以聊的事便又多了一件, 这不好么?”


    一句话,一下子就让闻宿心中那些莫名钻牛角尖的隐晦情绪彻底消散了,本来竖起的那些防备尖刺也彻底卸下, 只余一种浅淡的柔软。


    可良久, 他还是收回眼, 淡淡道:“这种事, 也没什么可聊的。”


    仍在嘴硬, 但明显看得出, 没有方才那种尖锐了。


    沈君玉莞尔。


    正当他望着闻宿那强行做出淡漠姿态的侧影,心头有些好奇闻宿先前喜欢过的男子到底是什么样时, 孟星演在外面敲了敲车板。


    “二位闻兄,马上要到了。”


    沈君玉倏然回神,立刻抛去了脑中那些其他猜测, 道:“好。”


    说完,他就看向一旁的闻宿:“闻兄, 准备下辇了。”


    说着,沈君玉便要起身。


    谁料他刚一动,闻宿就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沈君玉诧异。


    闻宿先行起身,道:“你先在辇上休息,外面有什么事,都有我。反正你人已经到了,九幽魔君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翻脸不认赌约。”


    沈君玉静了一瞬:“那就有劳闻兄。”


    闻宿瞥了他一眼。


    沈君玉哑然,立刻道:“是我说错话了,我不该跟闻兄这么分彼此。”


    闻宿:“嗯。”


    接着,闻宿又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些天材地宝,交给沈君玉,让沈君玉不舒服时记得服用。


    还特意找出一件披风,俯身一点点给他系上。


    “山上风凉露重,你自己注意。”


    沈君玉垂眼,静静看着闻宿给他系披风时专注的清冷侧颜,眸光微动,只觉得一颗心再次悄然柔软了下来。


    即便闻宿少数时候脾气有些古怪,说话夹枪带棒的,但大部分时候都待他极好。


    他前世根本都想不到会有一个朋友如此真心待他,真是想想便觉得做梦一般。


    既如此,他想,他也应该好好真心待闻宿。


    因此,等到闻宿给他系完披风,想着闻宿方才介意的点,他沉默片刻,再也没说什么漂亮的感谢话,只低声道:“一会小侯爷若是胜了,场面必定大乱,闻兄你也务必小心。”


    闻宿闻言,不觉挑眉看了沈君玉一眼。


    四目相对。


    对上沈君玉那双浸满温柔和关切的眸子,闻宿清冷面上原本凝着的那层冰霜终于化开,只见他唇角终于微微勾起:“我知道。”


    沈君玉也笑了:“好。”


    闻宿头也不回地走了。


    ·


    云来宫前。


    八个巨大的汉白玉石柱在广场中央冲天而起,顶起一个莲花状的巨大擂台。


    擂台周围悬空,设下数个浮空的宝座,宝座之上帷幔浮动,璎珞叮咚,场景十分华美——这些宝座显然是留给魔君级别的大能。


    而等待比试的魔修们此刻就围绕在擂台四周,分立在搭载自己前来的宝辇或华盖车前。


    搭载着孟星演的宝辇一到,众魔修纷纷就把目光投了过来,表情各异,议论纷纷。


    “没想到他还真敢来啊,也不怕等会死在擂台上。”


    “哼,死要面子活受罪罢了。若我是他,这会早该夹着尾巴逃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逞一时意气,丢了性命,以后又有谁记得他这号人呢?”


    “就是,不过我听闻孟星演去请了天瞳魔君来,大概是想让魔君在关键时候救他一把吧?”


    “就算天瞳魔君来了也难说,天瞳魔君自己也不过化神境修为,怕是还不如我们呢。”


    “也是啊,我就不理解了。他们一家子好好修习星卜之术不就好了,术业有专攻,也不愁日后没人求他们,何必在自己不擅长的地方丢人现眼呢?”


    “谁知道呢,也许是捧着他们的人太多了,早就弄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


    这些魔修公子在谈话时,压根没有顾及孟星演在场,所以根本也没有传音入密或是屏蔽一点。


    因此,这些嘲讽的话,此刻都尽数落在孟星演耳中。


    孟星演眸中怒火浮动,几次咬了咬牙,却又都攥拳忍了下来。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人的嘲讽其实在理,但这些人却不明白,自从天瞳魔君进阶炼虚境失败两次后,他们孟家这一派的势力就逐渐被边缘化了。


    孟家之前一直处在权力中央的位置,自然知道一旦被挤出,会将跌得多么惨。


    所以孟星演先前才那么嚣张地在城中多次设下赌局,为的就是向其他魔君和魔尊证明——星卜之术,除了他们孟家,再无人可代替。


    这次,亦是一个赌局。


    即便他不能大获全胜,抱得美人归,但也至少让魔尊看到他们孟家的实力,不要太快就抛弃他们。


    所以,他现在一定要忍,不能暴露一点底牌,小不忍则乱大谋。


    可也正是孟星演的隐忍,让这些魔修公子们误以为孟星演害怕了,顿时各种嘲讽之声越来越大,话语也愈发刺耳,简直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


    别说孟星演了,就连一旁的闻宿听着,眸光也不觉渐渐暗沉冰冷了下来。


    终于,孟星演忍无可忍了,他薄唇抿成一线,双拳攥紧,就想站起怒斥这些碎嘴子龌龊魔修。


    忽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宝辇后的帷幔中伸出,轻轻按在孟星演肩头,制止了孟星演暴起的冲动。


    孟星演被这手一按,心头一跳,倒是瞬间清醒了过来。


    接着,他便默默松开了拳头,又坐了下来。


    其他魔修见了,忍不住叫道:“孟星演你真是个缩头乌龟,别人这么骂你你都能忍啊,千年的王八也不过如此吧?”


    但孟星演已经对众人的叫嚣恍若无闻,他此刻正侧着头,细细去听帘幕后那只手主人的吩咐。


    听完,孟星演唇边不觉漾出一丝微妙的笑意。


    接着,他就一拂衣摆,大大方方看向场中众魔修公子们道:“既然诸位自诩都不是缩头乌龟,那你们敢不敢跟我孟某赌一把?嗯?”


    魔修公子们闻言,不觉诧异,窃窃私语片刻后,很快便有人跳出来问:“赌什么?”


    孟星演淡淡:“就赌这次我跟秦怀阙对决的结果。”


    众人哗然。


    又有人问:“这你要怎么赌?总不会是赌你能撑到几招之内吧?”


    话音刚落,众人便哈哈大笑,嘲讽之声不绝于耳。


    孟星演被这些嘲笑声包围,眉心跳动,眸中不觉浮出一线杀机,但很快,他又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坦然笑意道:“就赌输赢。”


    众人再度哗然。


    孟星演说完这四个字反而平静下来,也不管旁人如何露出异样或是嘲讽的目光,只眸色平静地道:“只要这次我赢了秦怀阙,跟我赌的人,就得交给我一把天阶魔魂兵,若是身上没有,用同级别的天材地宝也可以换。如果我输了,赌注也是相同。”


    众魔修公子:???


    第一反应是怀疑和震惊,但很快,他们就再次哈哈大笑,嘲讽道:“孟星演你今天喝了多少酒啊,这么赌,也不怕把你老子的基业都输光了?”


    “就是就是,你是真把脑子丢在老家了吧?”


    面对这些嘲讽,孟星演恍若无闻,此刻他长身而起,提步走到广场中央就轻蔑看向众人:“少废话,敢赌的就过来,同我签订天魔血誓。若没胆子赌的,就给我滚回去当你们的缩头王八!”


    孟星演这激将法一出,果然就起了效果。


    再加上还有天魔血誓做诱饵,众魔修也不怕孟星演赖账,还生怕孟星演突然清醒反悔。


    一时间,他们也顾不上别的,稍一迟疑就纷纷上前,哄抢着要跟孟星演签订天魔血誓。


    孟星演神色平静,来者不拒。


    其实心头已经笑开了花——不愧是闻玉啊,这一招真高,这次只怕他要赚的盆满钵满了!


    此刻,孟星演正依次同围上来的这群魔修公子们签订天魔血誓,忽然,有一阵清冷的风徐徐刮起。


    众人心头一跳,立刻回头看去。


    飒飒红枫飘落中,一袭白衣的秦怀阙正下了自己乘坐的四抬宝辇,朝这边走来。


    今日秦怀阙罕见的没有披他那身银甲,只一身暗云纹雪白长袍,颇有文士之风。


    也不知是无意间没穿,还是看不起孟星演这个对手。


    但无论是无意还是有意,在众人此刻看来,这都是一种对孟星演的无声嘲讽。


    孟星演抬眼看去,面无表情。


    秦怀阙走了过来,他目光先淡淡掠过孟星演饱含冰冷杀机的眸子,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又看向旁人:“听说你们在打赌,赌什么?”


    孟星演没说话,一旁的众魔修却已经异常谄媚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将刚才孟星演下赌注的事同秦怀阙讲了。


    话里话外都是嘲讽之意。


    谁料秦怀阙听完众魔修这话,稍一思忖,却主动看向孟星演。


    “既如此,孟兄,可否也同秦某赌一回?”


    孟星演静了一瞬,唇角缓缓勾起:“好啊。”


    秦怀阙:“不过这赌注秦某想略微调整一下。”


    孟星演挑眉:“调整什么?”


    秦怀阙:“若秦某胜了,可否请孟兄让令尊启动灵眼,帮秦某看一件事。”


    孟星演脸色骤变。


    众人听到秦怀阙这话更是不觉哗然,立刻便在心中佩服起秦怀阙的才智过人。


    若秦怀阙在比试中打死孟星演,那即便赢了赌约,天瞳魔君也定然不会兑现承诺。


    所以秦怀阙这个赌注的潜台词就是——他可以一会在擂台上饶孟星演不死,前提是让天瞳魔君给他用灵眼看一次事。


    要知道天瞳魔君开一次灵眼便会消耗至少二十年修为,而且至少五年内不可再开。


    无论秦怀阙提这个赌注居心如何,都是在把天瞳魔君一族往愈发窘迫的境地上逼。


    一石二鸟啊!


    孟星演显然也立刻就明白了秦怀阙的意图,袖中手掌不觉再次攥成拳,看向秦怀阙的表情也愈发杀机凛冽。


    但,他始终没有答应秦怀阙这个要求。


    毕竟,他有把握是一回事,可把自己老爹的身家修为乃至前途拿进去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之前因为轻视沈君玉,他已经让天瞳魔君受了一次伤,这次,他不会再让这种意外有一丝发生的可能。


    众人见到孟星演此刻的眼神,还以为他怕了,顿时来了兴致,纷纷起哄。


    秦怀阙倒也不逼孟星演,就这么静静站在那。


    眼看着,气氛即将陷入僵局,忽然——


    “演儿,跟他赌。”


    一个极为温雅却饱含威严的嗓音忽然在天穹顶上响起,暗藏威压,如同泰山压顶,霎时间,场中众魔修的心魂都被震了震,有些魂不守舍了。


    孟星演听到这个声音,也是如梦初醒,又惊又喜,下意识便猛地抬头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父君!你来了。”


    天瞳魔君此刻已于擂台四周的一处悬空宝座上徐徐坐下,帷幕落下,他端坐其后,道:“我们孟家人并不怕事,你既然要赌,就赌到底,免得平白遭人耻笑。”


    天瞳魔君这话一出,场下魔修们不觉心中暗笑,觉得天瞳魔君怕不是老糊涂了,这种必输之局还让孟星演赌?


    果然,一蠢蠢一窝啊。


    可只有孟星演知道天瞳魔君让自己赌的深意——天瞳魔君并不确定自己是否一定能赢,但他绝不会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儿子被人活活打死在擂台上。


    所以无论输赢,他还是一定要自己赌。


    想到这,孟星演胸中不觉油然涌出一股极为强烈的感动和热血。


    旋即,他便转过身,眸光锐利地直直看向秦怀阙:“好,我跟你赌!但我的赌注也要改。”


    秦怀阙泰然:“无妨,孟兄想怎么改?”


    孟星演目光灼灼:“若我赢了,我要你的黑蛟霸王枪。”


    孟星演此话一出,场中顿时炸开一片惊诧声——黑蛟霸王枪,那可是前任魔尊赐给天荒魔君的一件半灵级后天法宝,枪中蛟魂已经有了神智,孟星演还真是敢要啊!


    秦怀阙闻言,倒是不以为意,微哂:“好。”


    显然并不以为孟星演真的会赢,只觉得孟星演图一时口舌之快罢了。


    之后,两人签订天魔血誓。


    在签订天魔血誓时,孟星演手都在微微发抖,大家都以为他是害怕,其实他是高兴。


    就在二人天魔血誓签订后,便陆续有充斥整个广场的传音传来。


    “九幽魔君到——”


    “天荒魔君到——”


    “云梦魔君到——”


    三道如虹魔光煌煌降落,依次落入擂台四周的悬空宝座上。


    众人连忙跪拜见礼。


    见礼之后,众人起身,云梦魔君座下军师林玉致适时出场,开始宣布本次比武招亲的规则。


    此刻,天瞳魔君适时于宝座帘幕后开口:“演儿,上来。”


    孟星演闻言心头一喜,正要上前,但忽然他又想到沈君玉——擂台太高,若不站立在原地或是去到高处宝座上,很难遍观全貌,所以先前沈君玉才会提出让他在擂台附近寻个座位。


    刚好,天瞳魔君来了,那他干脆就带沈君玉上去,顺便把沈君玉介绍给天瞳魔君。


    这么一想,孟星演先答应了天瞳魔君一声,就扭头看向宝辇。


    谁料他一回头,看到的一幕却让他心头猛地一惊。


    一道青金色华丽魔气如虹桥一般自九幽魔君的宝座上方飞出,径直飞到沈君玉所在的那座宝辇前,盘旋一圈,便托起宝辇腾空直上!


    直到那宝辇飞到九幽魔君宝座极近一处的一侧,魔气方才停下,却又并未收回,只化作一团青金色莲花顶在宝辇下,徐徐旋转,一直托持着宝辇。


    别说孟星演了,其他魔修看到这一幕也惊呆了。


    一时间众人揣测纷纷。


    孟星演是有些惊疑不定,怕九幽魔君拿沈君玉开刀,其他人则觉得九幽魔君这是公然站队天瞳魔君和孟星演一派,一会有戏看了。


    而就在孟星演惊疑不定时,沈君玉的传音忽然静静落在他耳中。


    “小侯爷不必惊慌,我很好,魔君是不想让你比试时分心。”


    孟星演闻言心头一动,立刻也传音回去。


    但这次,沈君玉却无论如何也不回他了。


    偏生天瞳魔君又在催促,孟星演迟疑了一下,只得先化作白虹飞上天瞳魔君的宝座,掀开帘幕走了进去。


    ·


    宝辇内。


    沈君玉坐稳后,静了片刻,便同九幽魔君那边传音。


    “多谢魔君。”


    过了一会。


    “本君不过是收回本君的东西。”


    沈君玉诧异一瞬,又道:“无论如何,闻某受了魔君的恩惠,总该道谢。”


    对面再无声息。


    沈君玉见状,顿了顿,也不以为忤。


    接着,他回过神,绝口不提传音之事,便十分自然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些灵果糕点放在桌上,对一旁的闻宿道:“小侯爷上台还有一会,闻兄若是无聊,可以先吃些东西。”


    闻宿闻言,信手拈过一颗灵果,也不吃,就这么捏着,摩挲了片刻,他恍若无意地垂眸淡淡道:“九幽魔君似乎对你有些在意。”


    沈君玉心头一动,几乎要以为闻宿方才听到了两人的传音。


    但旋即他又意识到应该是九幽魔君方才的动作太大,闻宿不在意也不行。


    想着,他淡淡一笑:“恐怕没有旁人对他那么口出狂言过,在意也是正常,大概心里在想着等会怎么杀我呢。”


    闻宿眉心跳了一下,半晌,他道:“你为何会觉得他想杀你?”


    沈君玉:“猜的。”


    闻宿:……


    其实,沈君玉有这等猜测十分符合情理——先前九幽魔君被他如此挑衅,虽然答应了同他打赌,却已经警告了他要杀他。今日一来又如此看紧他,看来这九幽魔君本质也还是个魔修,记仇得很。


    要不然他实在想不出对方为何对自己如此关注。


    不过,因为不想让闻宿担心,他并没有把心中这些猜测对闻宿说出来。


    却并没注意到一旁的闻宿在听到他的猜测后,表情愈发微妙了。


    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不低的喧哗声。


    两人侧耳一听,便知道马上就轮到秦怀阙和孟星演的对决了,当即也不再交谈关于九幽魔君的事了。


    闻宿率先起身,走上前去,掀开宝辇的帘幕,下一秒,明亮阳光射入宝辇,不远处,擂台上的情况尽收二人眼底。


    秦怀阙和孟星演今日都是一袭白衣。


    不过秦怀阙白衣上毫无纹饰,显得更为朴素潇洒,孟星演那一身描金刺绣的白衣则在日光下闪闪发光,一副优雅矜贵的公子派头。


    擂台下,此刻都在起哄,全都在叫秦怀阙的名字。


    几乎已经笃定孟星演要输了。


    听着这些起哄的声音,孟星演眸色一暗,再不多等,袖中手掌微微一转,掌中魔气凝聚。


    下一秒,他纵身暴起,一掌直逼秦怀阙面门!


    孟星演这一起手其实极为平平无奇,但他一出手,众人就看出不对了。


    孟星演这起手的速度怎么如此之快?!


    几个呼吸间,两人已经对了十几招,擂台上魔气流窜,震荡不息。


    众人愈发震惊——怎么这么久还没拿下,难道秦怀阙放水了?还是孟星演真的藏拙了?


    秦怀阙此刻心头也暗暗震惊,但他不比台下那些魔修,只是这么十几招,秦怀阙就觉察出了孟星演身上的问题,但他只当是孟星演穿了什么防御法器。


    于是,他忽然纵身化光而上,再又飞速下降,等逼至孟星演身前,他方才再次化出身形,凌空一脚直踢孟星演的太阳穴!


    孟星演果然“上当”了,立刻便低头旋身躲避。


    秦怀阙也就在这时于掌中凝聚魔气,趁势伸手抓住孟星演肩头上的外衣,狠狠向外一扯——


    撕拉一声脆响,孟星演那一身华丽外袍尽数被秦怀阙的魔气扯破震碎!


    秦怀阙自以为破了孟星演的防御法器,却不料,下一秒,三道耀眼的灵光直接从孟星演裸露的皮肤上飞出,直接将他震得横飞而出——


    全场哗然,一片震惊之声。


    秦怀阙摔落在擂台边缘,烟尘飞散。


    片刻后,赤着上身的孟星演提步从烟雾中徐徐走出,站在了此刻勉强踉跄站稳的秦怀阙面前。


    这时,孟星演略显麦色的精实肌肉在日光下莹莹生辉,当然最耀眼的,还要属于他那遍布全身的三套灵阵。


    繁复华丽的金纹浮起,青龙、白虎图腾虚影奔腾,灵光缭绕全身,硬生生给此时的孟星演衬出一分难以窥测,极为威严庄肃的神性来。


    众人震撼且茫然。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秦怀阙自然也是如此的念头。


    孟星演此刻看着秦怀阙眸中的惊诧怀疑之色,不觉微微一笑。


    但下一秒,他眸中便杀机迸现,狠狠一拳,直冲秦怀阙面门而去——


    第27章 第 27 章


    孟星演此拳极具威势, 拳上青、白、黑三种五行灵力挟裹着他的魔气交相辉映,光芒耀眼,宛如一个滚烫刺目的小太阳。


    擂台下众人见了, 不觉纷纷大惊失色, 以为就在此刻便要分出胜负了。


    一时间, 肠子都悔青了。


    谁料,就在那来势汹汹的迅猛拳风已经扑到秦怀阙面门, 撩起秦怀阙墨发的那一刹,原本还萎靡吐血的秦怀阙眸中忽然绽出一缕精光。


    只见,他身形一变, 猛地化为魔气,四散开去, 险险避开这一拳!


    孟星演对此似乎早有预料,面色丝毫不变,转身便再度追击而上。


    一时间, 偌大的擂台上, 两道魔气交织飞舞, 一会显出人影一会又四散掠开。


    烟尘飞扬, 魔气震荡, 对招之间大开大合, 煌煌生辉。显得最初那十几招格外小打小闹了。


    到此刻局势便很明显了——方才秦怀阙的颓势也是演出来的,不过是想试出孟星演的底牌罢了。


    这会, 才终于用出全力了。


    擂台下,众魔修顿时又振奋起来,纷纷给秦怀阙叫好。


    此时, 宝辇内。


    沈君玉观战到此时,便道:“这秦怀阙境界如此之高都懂得不骄不躁, 先抑后扬,此子不可小觑。”


    闻宿:“孟星演也藏拙了。”


    沈君玉:“小侯爷演技真不错,平时都没看出来。”


    闻宿:“今日能站上这个擂台的就没有真正的蠢货,更何况都是魔君之子,谁还没有两张底牌?”


    话音刚落,擂台上,孟星演已被秦怀阙一道魔气迎面击中,狠狠摔了出去。


    秦怀阙这一招出手没有留情,孟星演后背堪堪砸碎了擂台的十多条白玉栏杆,方才勉强停下。


    这时,孟星演吐出一口血,扶着断掉的半截栏杆站了起来,满不在意地拂去身上尘土,便冲着对面的秦怀阙道:“再来啊!”


    秦怀阙遥遥悬在空中,白衣飞舞,他望着孟星演身上那毫无损伤的灵阵阵纹,剑眉紧皱,眸光清冷沉凝。


    擂台下的众人显然也看出了端倪——若那些灵阵不破,打到秦怀阙力竭之时,秦怀阙必败!


    一时间,也没人敢叫好了,都神色沉重地仰头看着擂台上,揪心不已。


    而此时,孟星演虽然看上去神色慵懒,吊儿郎当,但实际上他身上每一寸肌肉都极为紧张,就等着秦怀阙的下一次出手。


    至于秦怀阙,他凝神在空中停留了许久,忽然便淡淡道:“能逼出我这一招,孟兄,此次你虽败犹荣。”


    话音刚落,秦怀阙双手猛地结印,掌中魔气升腾,浑身便宛如烈火一般绽出一片熊熊红光!接着,无数魔气从他身周钻出,化成一朵朵燃烧着的红莲模样,铺天盖地,朝着孟星演滚滚袭去——


    “魔气红莲!秦兄居然领悟了魔气红莲!”


    “这可是上古魔帝秘法,每朵红莲的每片花瓣都能引来魔火焚烧,这么多红莲一起炸开,就算是孟星演变成灰,也逃不过了!”


    众人激动交谈间,偌大一片擂台已经被燃烧着的魔气红莲给铺满,孟星演正化为魔光,四处躲藏。


    然而,魔气红莲的数量还在增加。


    秦怀阙的面色也逐渐变得苍白。


    他要保证一击必中,所以必须无限度地铺开魔气红莲,而这些魔气红莲,足够杀死一个化神境的修士。


    更何况孟星演。


    终于,秦怀阙召唤出的魔气红莲已经彻底占满了擂台的每个角落,秦怀阙立在这些宛如一片血色汪洋的魔气红莲最上方,轻轻吐出一个字——


    “放。”


    刹那间,所有含苞待放的魔气红莲疯狂绽放开来,无数花瓣飞旋飘落,瀑布一般从高处倾斜而下,在擂台上化为滚滚魔火,爆炸开来。


    魔火滔滔,红光映天,整个擂台瞬间被无穷无尽的魔火给包围。


    孟星演的那一缕魔气也在这一刹那被这些魔火吞没。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等天瞳魔君反应过来想要出手时,已经寻不到魔火中孟星演的踪迹。


    天瞳魔君震怒。


    漂浮在所有魔气红莲之上的秦怀阙此时也不觉露出一点淡淡笑意。


    然而,下一秒——


    一道极为灼目璀璨的青色光芒从无边无际的燃烧魔火中冲天而起,正是孟星演。


    他身上的灵阵已经碎了白虎灵阵和玄武灵阵两个,只剩下一个青龙灵阵仍包裹缠绕他周身,浑身是破碎的灵纹和血,一双眸子却灿然生辉。


    此刻,青龙虚影盘绕在孟星演手臂上,在众人极度惊诧的目光中,他冷冷一笑,朝着面色苍白的秦怀阙狠狠挥去一拳!


    这一次,魔气耗尽的秦怀阙闪了闪,没能躲开。


    他直直从空中坠下,掉出擂台。


    众人惊声大呼。


    孟星演眸光沉凝,顺势纵身追去,一个清冷嗓音却在此刻于他耳中响起。


    “穷寇莫追。”


    是沈君玉的提醒。


    孟星演恍然一瞬,立刻意识到什么,反身就想回到擂台上。


    而这时,明明已经坠下擂台的秦怀阙身上忽然气息暴涨,修为节节攀升,三个呼吸间,他的境界便从被压制的元婴境后期恢复到了炼虚境初期。


    披风展开,庞然威压倾洒而下!


    秦怀阙清冷眸中杀意一闪而过,手掌翻转,一道黑光自他掌中浮现,赫然便是黑蛟霸王枪。


    秦怀阙此刻一丝犹豫也无,握紧掌中长枪,一枪便朝孟星演心口刺去——


    孟星演心头发凉,搏命狂逃!


    天瞳魔君怒斥:“无耻小儿!”


    他运转灵瞳,一道雪亮光芒便从他宝座中射出,直击秦怀阙背心。


    然而,下一秒,便有一道愈发凌厉冰冷的魔光从一直未曾开口的天荒魔君宝座上射出。


    瞬息间,便击碎了天瞳魔君那道攻击。


    秦怀阙的黑蛟霸王枪也在此刻抵上了孟星演胸口,一点点碾碎了那最后一层青龙灵阵。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青金色长虹悄无声息地从九幽魔君的宝座内飞出,轰然一声,正中秦怀阙胸口!


    秦怀阙毫无抵挡之力,狂喷鲜血,倒飞出去,撞碎一堵高墙,方才坠落下来。


    而这次,他浑身骨骼竟是都被那一抹不起眼的青金色魔气击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全场鸦雀无声,无比寂静。


    看到这一幕,孟星演大汗淋漓,不觉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也不顾身上有伤,连忙飞回天瞳魔君宝座内躲了起来。


    终于,一直未曾开口的天荒魔君出声怒道:“九弟,你出手未免有些太重了。”


    片刻后,一个慵懒嗓音不疾不徐从九幽魔君的宝座内传来:“是么?那下次我轻些,总归不能让秦侄儿年纪轻轻就背上个弑杀手足的恶名吧?”


    一句话,堵得天荒魔君哑口无言。


    而这时,另一处宝座上也传来天瞳魔君冰冷沉凝的嗓音:“打不过便恢复境界杀人,二兄你教的好儿子。”


    天荒魔君恢复平静:“怀阙自小性子爆裂,一时收束不住才如此冲动,我就在此代他给星演侄儿道歉了。”


    天瞳魔君冷哼一声。


    眼看两位魔君之间的争端即将失去掌控,一直作壁上观的云梦魔君终于徐徐开口:“二位兄长,这次是八妹的比武招亲,就当卖八妹一个面子,别再因为一点子侄辈的小事就生出龃龉。”


    云梦魔君这么一开口,天荒魔君和天瞳魔君彼此终于沉默下来,不再争吵。


    但气氛却愈发沉凝。


    而秦怀阙如此惨败,天荒魔君也没有脸面再留,命人带上重伤的秦怀阙,便要径直离去。


    忽然——


    “秦叔且慢。”是孟星演开口了。


    天荒魔君眉心猛地一跳,面无表情问:“星演侄儿还有何事?”


    已经换好新衣服的孟星演掀开帘幕,施施然从天瞳魔君宝座内走出,便看向对面天荒魔君的宝座笑道:“方才秦兄跟我打赌了,现在胜负已分,赌注他却还未给我。”


    天荒魔君:……


    他虽然来的不早,但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赌。


    黑蛟霸王枪,那可是半灵级的后天法宝。


    然而此刻,众目睽睽之下,还有这么几位魔君看着,天荒魔君也不好直接抵赖,只能道:“怀阙现下昏迷不醒,等他醒来再——”


    话音未落,孟星演已经化为一道魔光降落在了被几位魔将扶起的昏迷秦怀阙面前。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径直一拳锤开了秦怀阙握着那黑蛟霸王枪的手,将枪从秦怀阙骨骼碎裂的手掌中拿出,便扭头冲着天荒魔君那挑眉一笑:“那也不劳烦秦叔了,我自取便是。”


    宝座内,天荒魔君面容近乎扭曲,可此时,他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场中,一片死寂。


    唯有孟星演此刻的笑容,映着日光,愈发明朗。


    最终,天荒魔君带着昏迷的秦怀阙,一言不发地冷森离去。


    天荒魔君走后,九幽魔君的宝座也悄无声息地飘起,一道青金色虹光托着一旁的宝辇,无声退场。


    这两位魔君走后,天瞳魔君的宝座也动了。


    擂台下方的魔修公子们见了,心头不觉松了一口大气——觉得孟星演只在意秦怀阙的黑蛟霸王枪,并不在意与他们的赌注。


    然而,下一秒,孟星演懒懒的嗓音从高空上飞起的宝座上朗然传来。


    “诸位同我打过赌的,还请记得务必三日之内将赌注送到我的住处。否则,天魔血誓反噬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众魔修闻声,面如土色,却也只能悻悻认栽。


    同时在心中安慰自己,至少他们没输得像秦怀阙那般难看。


    ·


    当载着沈君玉和闻宿的宝辇缓缓停在九幽魔君于浴凰山暂住的行宫前时,九幽魔君早已不见了踪迹。


    沈君玉跟闻宿对视一眼,闻宿就道:“先下辇吧。他堂堂魔君总不至于食言而肥。”


    沈君玉:“我想也是。”


    两人先后下辇。


    也就在这时,一袭青衫的温管事再次面带微笑地出现在二人面前,他对着沈君玉行了礼,便躬身道:“闻军师,这边请。”


    这么快,连称呼都换了。


    沈君玉心头微动,面上却不露声色,与温管事还礼后,他便起身朝宫殿内走去。


    闻宿提步跟上。


    可这一次,温管事出言阻拦了:“这位公子请停步,我们家魔君只请了闻军师一人,还请公子在偏殿稍候。”


    沈君玉闻言,不由得回头看了闻宿一眼。


    四目相对,沈君玉在心中传音道:“闻兄,不必担心,我一人无妨。”


    闻宿似是迟疑了一瞬,但旋即他便点点头,退开了。


    沈君玉见状,心头稍宽,再无挂碍,便回头跟着温管事一起进了内殿。


    内殿中。


    无数淡银色帷幕飘摇晃动,如雾如风。


    但这次,九幽魔君并未坐在那处高台上,而是端坐在一处白玉长几前,背对沈君玉。


    他如瀑墨发尽数披散,蜿蜒及地,唯有数条镶嵌着孔雀绿宝石的金链穿过鬓边,缀在发间。


    一袭纯黑色的庄肃华服,衣摆和袖口边缘尽用青金色孔雀翎羽绣出极为繁复华丽的纹样。


    静坐时,那华服是一种如深海般沉寂冷肃的玄黑色,但稍微有风一吹,孔雀翎羽便会泛起极为华美绚烂的梦幻青金色光芒,极尽夺目。


    沈君玉看到这如此华美耀眼的场景,不觉微微晃了一下神。


    旋即,他便想起一些前世听过的有关九幽魔君的传闻——据说当今魔尊就是看中了九幽魔君的绝世姿容才收九幽魔君为义弟,亲手教导,极尽宠爱。是当之无愧的魔族第一美男子。


    又有说九幽魔君修的是魅惑人心的功法,其实长的极丑,但只要他施展功法便会让人觉得他是世间最美,中州许多人修便中过他这功法。


    现在想想,这些传闻未必完全属实,但绝世姿容这一点恐怕没有过分夸张。


    不过沈君玉向来不是耽于美色之人,此刻这些念头也不过在他心间略转了一转,便消弭于无形。


    接着,他提步上前,躬身行礼,道:“闻某见过魔君。”


    九幽魔君静了片刻,语气喜怒莫辨地淡淡道:“赌约你赢了。”


    沈君玉起身,不卑不亢:“在下不过弄些小巧而已,不比魔君方才一力降十会,技惊全场。”


    九幽魔君闻言,不觉微哂:“你这张嘴,倒真是很有几分当佞臣的天分。”


    沈君玉神态自若:“魔君若是希望闻某当佞臣,闻某也不是当不得。”


    九幽魔君一言不发,拂袖轻轻掷出一道青光。


    沈君玉回过神,立刻伸手接过。


    但等拿到面前一看,饶是镇定如他,也不觉微微一震。


    九幽魔君给他的,赫然是一枚青色的军师令牌,上面灵光流溢,字体鎏金,着实大气。


    如此关键的令牌,居然这么就给他了?


    沈君玉本以为九幽魔君只会给他一个虚衔,但只要他能再接近九幽魔君,便也可徐徐图之。


    却不料九幽魔君居然如此大方,倒让他忍不住在心中揣测起九幽魔君的真实目的了。


    “如何?本君从不食言。”


    九幽魔君忽然开口。


    沈君玉闻言骤然从沉思中回过神,他此刻顺势将那军师令牌收到袖中,忙拱手道:“魔君果真大气,无人能比,属下佩服。”


    当即就换了称呼,以示尊敬。


    没想到这招却并不让九幽魔君受用,只见他静了片刻,便漠然道:“在我面前,不必这么油嘴滑舌。”


    沈君玉此刻已经习惯了九幽魔君的喜怒不定,哑然一瞬,只道:“是。”


    气氛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这时,长身而立的沈君玉一边静静揣摩着九幽魔君这么对他的目的,一边下意识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他掌中的军师令牌,忽然,他觉得有些不对。


    沈君玉眉头轻轻挑了一下,立刻又不动声色地细细抚摸了一下掌中令牌。


    他修习星卜之术,对时间极为敏感。


    一触摸之下才发现这令牌竟是今日新制成的?


    而且已经制成了近半日。


    也就是说,比试还没开始前,九幽魔君就做好了这枚令牌。


    他是知道自己会赢,还是本就别有目的?


    沈君玉心头微凛,戒备之心在这一刻油然升到顶峰,只是在九幽魔君面前,他不敢显露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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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在这时,九幽魔君忽然淡淡道:“怎么哑巴了?”


    沈君玉骤然回神,心头疑心还是未减半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九幽魔君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已经略略侧过头,想要看过来。


    电光石火间,沈君玉看着九幽魔君此刻那无比完美的侧影,终于想出一个极好的借口。


    就在九幽魔君扭头的那一刹,他忽然垂眸行礼道:“恕属下斗胆——”


    九幽魔君蹙眉:“嗯?”


    沈君玉此刻心神已经回笼,便搬出早已想好的措辞,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属下先前一直听闻魔君风华绝代,当下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睹魔君真容?”


    说完,他又拱手徐徐一拜。


    偌大深殿内,气氛突然寂静下来。


    半晌,九幽魔君忽然语气微妙地淡淡笑了:“没想到你也是个见色起意之辈。”


    沈君玉从容答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短暂的沉默后。


    “抬起头来。”


    沈君玉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去。


    风吹过殿中银白色帷幕,满室浮动的青金色光影中,九幽魔君转过了身。


    四目相对。


    一双藏着青金色雀羽图腾的慵懒瞳眸泛起无边涟漪,映入沈君玉那双明亮澄净的琉璃眸中。


    刹那间,满室寂静。


    沈君玉心神如同那些帷幕一般,飘飘摇摇,微有动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沈君玉回过神来。


    此刻他心神早已恢复平静,不过还是不无真心地赞美道:“魔君果真是天人之姿,举世无双。”


    九幽魔君听到沈君玉这话,淡淡瞥了他一眼,但在看清沈君玉此刻过于平静的表情后,似乎有些不悦,却什么都没说。


    沈君玉并不知道九幽魔君心中所愿,是以说完这句话后,也便没有再开口。


    气氛再度沉默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温管事忽然出现,总算打断了这略显诡异的沉默。


    温管事:“一个时辰后,云梦魔君在云来宫单独设宴宴请此次前来的几位魔君,君上可要赴宴?”


    九幽魔君闻言,转过眼看了温管事一眼,片刻后,他忽然神色微妙地轻轻一勾唇:“当然要去,也让他们好好看看我新收的这位军师。”


    沈君玉眉心一跳,静了一瞬,只得再次拱手谢过九幽魔君。


    愈发不知道这位九幽魔君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温管事闻言,也是怔了怔,但很快,他便客气微笑地同沈君玉道了恭喜,方才领命退下。


    一时间,深殿内再次只剩下九幽魔君和沈君玉二人。


    九幽魔君此刻眸光动了动,正想开口,沈君玉却忽然上前一步,行礼道:“魔君,属下有位兄长同我前来。此刻他还在偏殿等候,可否先容属下先知会他一声,再陪魔君去赴宴?”


    九幽魔君眸光微凝,似有不虞。


    沈君玉仍是垂眸等待,并没觉察出不妥。


    良久,九幽魔君淡淡道:“去吧。”


    沈君玉心下总算轻轻松了口气:“多谢魔君,属下告退。”


    这便转身离去。


    并不知,此刻他身后有一双无比幽邃的青金色瞳眸正一直静静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彻底离开这处正殿。


    ·


    沈君玉回到偏殿时,闻宿正在读一卷玉简,见到沈君玉,他不动声色地收起玉简就问:“如何?”


    沈君玉哑然片刻,摇头道:“快帮我倒杯茶,给我压压惊。”


    闻宿:……?


    白雾弥漫,清香满室。


    沈君玉把茶盏端在手中,用杯盖轻轻拨开水面浮沫,徐徐饮了一口,方才再度合上杯盖,微微凝眸,露出一丝忖度思索之色。


    闻宿见状,神色微妙片刻,不动声色地问:“九幽魔君为难你了?”


    沈君玉回过神来,缓缓摇摇头:“为难倒谈不上。只是——”


    闻宿:“只是什么?”


    沈君玉思忖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把令牌的事告诉闻宿,而是静了一会,淡淡一笑,道:“常听人说生得美的人容易喜怒无常,以前我觉得这话是无稽之谈,今日倒算是真领教了。”


    闻宿:……


    第28章 第 28 章


    不过顿了顿, 沈君玉又正色道:“不过喜怒无常这些都是小事。”


    “方才言谈中我便倒觉得这位魔君个十分爽快大方的人,若今日有件事能同他谈妥,日后我们便不愁在魔域皇都立足了。”


    闻宿听到沈君玉当下的这句话, 神色终于缓和了几分, 便问:“何事?”


    沈君玉微微一笑:“云梦魔君一会要设宴款待众魔君, 你猜她为何要如此?”


    闻宿没有怎么迟疑,便淡淡道:“必然是为了孟星演身上的灵阵, 那样的灵阵,谁看了不眼馋?只不过未必是她缺,恐怕她也是卖了旁人的人情, 这次来的不少是魔君子嗣,只怕其他几位魔君已经闻风而动了。”


    “即便这灵阵自己用不上, 用在子嗣和手下身上也是极好的。”


    沈君玉颔首:“但旁人只怕都觉得那灵阵出自天瞳魔君之手,所以九幽魔君才要带我赴宴,他也不是毫无城府之人。”


    闻宿听到沈君玉这话, 静了片刻, 忽然语气有些微妙地道:“所以你一早就知道靠这灵阵能让大能们心动, 从最初就打算用这灵阵扬名?”


    沈君玉缓缓摇头:“扬名是次要的, 更重要的是九幽魔君的看重。那些魔君越看重我的灵阵, 九幽魔君便越会看重我。到时, 我们在皇都便可彻底站稳脚跟了。”


    闻宿看着沈君玉此刻格外平静坦然的白净侧颜,眸中闪出一丝晦涩不明的光, 良久,他低声问:“若是有其他魔君用更好的待遇招揽你,你当如何?”


    沈君玉静了一瞬, 再次摇摇头,淡然道:“我自问看人的眼力不算太差, 除了九幽魔君,其他魔君只怕给不了我想要的。良禽择木而栖,既已择到良木,何必再图其他?”


    闻宿瞳孔很轻地缩了一下。


    半晌,他薄薄唇边浮出一丝微妙笑意:“那好,日后等你平步青云,你可不要嫌弃我。”


    沈君玉终于意识到什么,立刻把闻宿方才那些微妙的情绪和疑问都理解为担心自己发达后抛弃他的不安。


    于是,他稍一沉吟,就抬眼认真看向闻宿道:“闻兄放心,日后凡事只要有我的一份,就有你的。”


    沈君玉琉璃色瞳眸中的光极为澄净纯粹,闻宿看了,不觉微怔。


    片刻后,他什么也没解释,只微微一笑:“好。”


    ·


    此时,天瞳魔君行宫内。


    天瞳魔君和孟星演相对而坐,给孟星演疗伤。


    此刻四下无人,孟星演终于收起方才那副满不在乎的纨绔架势,咬着牙,疼得脸色苍白,哑声道:“秦怀阙这卑鄙小人,要不是我早有准备,此刻已经死在他手里了。”


    天瞳魔君淡淡看他一眼:“我早说你记吃不记打,现在长记性了?”


    接着,天瞳魔君又道:“现下你身上的灵阵阵纹已碎,发挥不了之前的实力了。之后你若要再比,恐怕还是容易招人暗算。为父劝你见好就收。”


    更何况,此次云梦魔君比武招亲的目的本就不纯,天瞳魔君也不想孟家过早卷入那些暗潮汹涌的势力斗争,孟星演此次能出名是已是意外之喜,倒也不敢奢求更多。


    而孟星演似乎早就猜到天瞳魔君会这么说,这时他微微一笑,就略带得意地道:“父君,你真当孩儿是那么没成算的人么?虽说这灵阵已碎,但阵纹孩儿可都记下来了。以父君之能,想要重新再仿制一遍可不是什么难事。”


    这下,轮到天瞳魔君意外了。


    “哦?你如何记下来的?”


    孟星演这时便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留影石,往空中一抛,留影石光华绽放,投出的赫然便是孟星演来时独自一人坐在宝辇前半隔间的画面。


    那会,沈君玉和闻宿在里面隔间聊天,孟星演就趁势脱了衣服,用留影石把自己全身的灵阵纹路全都细细留下了影像。


    等留完影像,他才一脸若无其事地穿好衣服,去敲隔间的门板。


    此刻,天瞳魔君凝眸盯着孟星演放出的留影石影像,看了半晌,他微哂。


    孟星演见天瞳魔君这个笑意,不觉心头一跳:“父君?”


    天瞳魔君:“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以为你能想到把这灵阵纹路留下来,就想不到人家也留了后手么?”


    孟星演眉心一跳,隐隐觉出不妙:“什么?”


    天瞳魔君淡淡道:“这三套已经绘制好的灵阵都加入了隐匿阵纹,这样看是决计看不出什么的。而且,即便你方才没有被秦怀阙打破身上的阵纹,为父要破解这种隐匿阵纹也极难,更何况,并不知他有没有藏私。”


    孟星演:……


    半晌,孟星演神色诡异道:“没料到闻兄心思和城府居然都如此之深——”


    天瞳魔君:“你料不到的事多着呢。”


    孟星演还是不死心,咬咬牙:“那难道我就次这么算了?打败秦怀阙又就此退走,难保不被人嘲讽,父君难道你就忍得下这口气么?”


    天瞳魔君静静忖度片刻,道:“为父有个猜测,一会云梦魔君请为父去云来宫赴宴,为父带上你,究竟如何,去了一看便知。”


    孟星演心头一动,连忙道:“好。”


    ·


    半个时辰后,沈君玉再次坐上了那座熟悉的宝辇。


    只不过,这次是同九幽魔君一起。


    自上辇同九幽魔君见完礼后,沈君玉便垂眸端坐,眼观鼻鼻观心,静默不语,一派从容安定的态度。


    终于,九幽魔君先开口问道:“军师为何不说话了?”


    沈君玉闻言却也不抬眼,只从善如流地温声道:“魔君想让属下讲什么?”


    九幽魔君静了片刻,淡淡道:“你既这么勇于自荐,又有三分能耐,必不是什么安于平凡之人。说吧,你拜入我门下,求的是什么?”


    九幽魔君如此开门见山,倒让沈君玉有些意外。


    不过,沈君玉等的就是九幽魔君这个问题,此刻他淡淡一笑,便道:“属下倒确实有一件事想求魔君,不过此事不急——倒是一会云梦魔君的宴席,魔君可有什么想法?”


    九幽魔君挑眉:“我倒是随意,但看来,你对这一行是很有想法了?”


    沈君玉听到九幽魔君这问话,忖度片刻,也没藏私,就直接用传音入密之法,同九幽魔君说了几句话。


    九幽魔君听完,那双慵懒的青金色眸中不觉闪过一抹精光,但过了半晌,他却面无表情道:“借我的势,卖你的人情,你倒是所图不小。”


    沈君玉微微一笑:“此事于魔君利益更大,属下不过趁势沾点光罢了。”


    九幽魔君静了片刻,忽然道:“以你的境界,绘制那些灵阵只怕并不容易。这般大肆拿去交换,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对面可都至少是魔侯级别的人物,他们的怒火你担得起么?”


    沈君玉不疾不徐道:“这便正好说起我想求魔君的事了。”


    九幽魔君:“哦?”


    沈君玉:“听闻魔君手中有一后天法宝是用先天神魔的灵府制成,在中修炼可将修炼速度提升至两倍以上,还容易有额外感悟。属下想求魔君把这法宝借属下用上一个月。这样,绘制灵阵的消耗便尽可补上了。”


    九幽魔君闻言,神色微妙了一瞬:“你若想要提升境界,不如求本君给你灌顶,比在那件法宝里修行快得多。”


    沈君玉哑然,接着,他便坦然道:“实不相瞒,属下有一兄长,听闻魔君那法宝一次可容三人进入,属下想带兄长进去。若是灌顶,便不敢劳烦魔君两次了。”


    短暂的沉默后。


    九幽魔君修长的眉头轻轻挑了一下,喜怒莫辨地懒懒道:“看不出你倒是个如此讲情义的人。”


    沈君玉静了一刻,只说了四个字:“血浓于水。”


    九幽魔君神色微不可查地诡异了一瞬,不言语了。


    而这时,宝辇恰好抵达云来宫。


    二人下辇时,其他几位魔君已经到了,除了早上到的天荒魔君和天瞳魔君,又另外来了三位魔君以及数位资历深厚的魔侯。


    显然是听说了孟星演大胜秦怀阙的事,特来打听情况。


    见到九幽魔君居然带着沈君玉出现,众魔君魔侯和他们的随行侍从们不觉露出微妙的表情。


    倒是天瞳魔君神色淡然,仿佛早有预料。


    九幽魔君见到云梦魔君和天荒魔君略带揣测的目光,淡淡一笑,什么也不多说,便径直拂袖坐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沈君玉也顺势跟在九幽魔君身侧坐下。


    众人:???


    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怎么竟能和九幽魔君坐在一张桌子上?


    终于,云梦魔君发话了。


    她今日换了一身幽紫色的华丽裙衫,又戴了满头的紫珊瑚首饰,显得十分大气优雅。


    这时,她美眸静静在九幽魔君身侧的沈君玉脸上掠过,片刻后,缓声问道:“九弟,这位小友是?”


    九幽魔君从容一笑:“我新请的军师。”


    云梦魔君诧异,众人神色也都变得微妙无比,显然都认为九幽魔君在故意找茬——素日九幽魔君和天荒魔君便因为派系斗争问题彼此不睦,今日又出了打伤秦怀阙的事,多半是九幽魔君这会故意带了男宠自称是他的军师带来跟大家平起平坐,好羞辱天荒魔君。


    但他这么做,不是连其他魔君的面子也都拂了么?


    而九幽魔君这话一出,还没等云梦魔君说什么,一旁的天荒魔君已经淡淡开口:“九弟你不是先前一直信奉一力破十会,不喜欢玩那些所谓的阴谋阳谋么?怎么今日还请了个金丹境的军师?莫非是境界到了瓶颈,病急乱投医了。”


    天荒魔君此话一出,云梦魔君的脸色就变了。


    天荒魔君和九幽魔君向来是八位魔君中两个最大的刺头,天荒魔君是老魔尊属下,曾与当今魔尊平起平坐,势力极大,一直有取而代之的野心。


    而九幽魔君是当今魔尊一手培养起来的义弟,天赋极高,目前修为仅在魔尊之下,与天荒魔君同在炼虚境后期,而若真打起来,更多时候还是九幽魔君更胜一筹。


    故此,两人的明争暗斗已经很久了。


    见天荒魔君如此嘲讽,她立刻露出一分不安的神色,略带担忧地看向一旁的九幽魔君,生怕九幽魔君掀桌子。


    谁料九幽魔君这次不急不躁,反而微微一笑:“先前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今日看到我这军师给星演侄儿画的三套灵阵连怀阙侄儿这等天才都打赢了,我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想来,这军师还是有点用处的,二兄觉得呢?”


    天荒魔君倏然色变。


    其他魔君更是大惊。


    因为在这之前,所有人都觉得孟星演身上的灵阵是天瞳魔君给他画的,所以趁云梦魔君设宴便特意赶来,也是想探探天瞳魔君的虚实,想让天瞳魔君卖他们一个人情,日后也弄出个灵阵来。


    可没想到这灵阵竟然不是天瞳魔君画的?


    但不可能啊。


    立刻便有一位魔君质疑道:“九弟,你这样就不地道了,我们固然是来求五弟画那灵阵的,但也不会耽误你的事,你何必想凭借救了星演侄儿的功劳就独占五弟的灵阵呢?”


    九幽魔君轻轻嗤笑一声,一言不发。


    那魔君被九幽魔君这么一笑,脸色大变,但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


    倒是天瞳魔君,适时微微一笑,看向九幽魔君就道:“九弟这位小军师确实画的一手好灵阵,兄长我也自愧不如。不知若是兄长想劳烦这位小军师出手,要付出代价几何?”


    九幽魔君神色如常:“卖我一个人情,再卖他一个人情,这人情的代价依照灵阵的复杂程度变化。”


    天瞳魔君稍一思忖,笑道:“十分公道,等宴后我再同九弟细细商讨。”


    九幽魔君:“好。”


    两人这对话结束,偌大的大厅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


    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九幽魔君和天瞳魔君只怕早就联手了——天瞳魔君虽身怀绝技,却境界太低,若自己出手多半容易被其他魔君或是势力压价。


    可若是把这个出卖灵阵的权力让渡给九幽魔君,那大家便再无压价的理由了。沈君玉多半就是个幌子。


    而且……九幽魔君这个代价也说得极为暧昧,一人一个人情,人情这东西,可没法定价啊。


    往深处想,他们多半是要靠这个人情寻找盟友,若是天荒魔君前去求,肯定是提出极高的要求直接拒之门外。


    高啊,这一手真高。


    一时间,众魔君魔侯神色诡异,明知沈君玉是个“幌子”,却也不敢出言质疑了。


    而天荒魔君此刻表情也微妙极了,他本来是想过这次宴会同其他魔君联手逼一逼天瞳魔君妥协,或是等事后通过其他魔君或隐世大能去天瞳魔君那边也弄来一个灵阵瞧瞧。所以此刻根本没把天瞳魔君和九幽魔君放在眼里。


    可万万没想到现下天瞳魔君跟九幽魔君合谋,一口定下这个规矩,他便不好再出面威逼了,其他人见人情珍贵多半也不愿意同他合作了。


    实在是奸诈!


    天荒魔君面沉如水。


    九幽魔君却已经又徐徐开口:“诸位兄长,若是有对我这军师的灵阵感兴趣的,今日便可联系我的管事。我可有言在先,这灵阵十分复杂,至少半月方能绘制好一个,若约迟了,便休怪我不通融。”


    众魔君魔侯对视一眼,神色诡异。


    但很快,便有机灵的哈哈大笑,立刻举杯向九幽魔君套起了近乎。


    九幽魔君面带淡笑,来者不拒。


    一时间,天荒魔君什么都没做也没说,就这么被彻底冷落了下来。


    看着被众魔君魔侯围绕的九幽魔君,天荒魔君面色冰冷,牙都快咬碎了。


    最终,他心知自己这次得不到什么好的结果,只好拂袖离席。


    其他魔君魔侯看到了,也只当没看到。


    在魔域,实力为尊,无论如何,先弄到灵阵才是最重要的。


    ·


    回行宫的路上,宝辇内。


    九幽魔君垂眸端坐矮榻上,一头如瀑墨发与散发着青金色光芒的玄色华服如同莲花一般披散开来,极为华丽惊艳。


    但此刻,他冷白色的俊美面容上一丝喜色也无,十分平静,甚至有些清冷。


    自坐上宝辇后,九幽魔君身上的传讯玉牌便一直亮个不停——想是那些求他灵阵事宜的魔侯魔君。


    但九幽魔君却始终淡淡的,没有去理会那些传讯。


    沈君玉见到这一幕,心下揣测片刻,也没有提别的,只问:“魔君方才把灵阵绘制时间说长一倍,是担心属下画不过来么?”


    九幽魔君终于睁开眼,淡淡道:“自然。”却也罕见的没有再说出什么带刺的话。


    沈君玉心头一动,低声道:“多谢魔君体谅。”


    九幽魔君眸光微动,忽然抛出一枚戒指。


    沈君玉抬手接过,注入灵识便发觉这戒指正是他求的那件后天法宝。


    沈君玉心头诧异一瞬便是惊喜了,正要抬手行礼,忽然,一道魔气轻轻飞来,托起了他行礼的手。


    沈君玉:?


    九幽魔君青金色的瞳眸扫了他一眼,道:“既是我的人了,便该照我的规矩来,我向来不喜欢这些虚礼,以后就免了吧。”


    沈君玉哑然,旋即便道:“是。”


    短暂的静默。


    这时沈君玉探出九幽魔君并非生气,便放下心来,只顾在袖中静静摩挲那枚新得的戒指,想着回去便要同闻宿分享。


    并没觉察到,此刻九幽魔君正从高处静静垂眸看着他,幽邃的青金色眸中光芒轻轻闪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此时,九幽魔君以手支颐懒懒靠在坐榻上歪了片刻,见沈君玉始终不说话,忽然就恍若无意地问:“等回了皇都,你也要事事带着你那兄长么?”


    沈君玉听到九幽魔君这话,猛地回过神来,接着他心头不觉微微一沉,以为九幽魔君是嫌弃闻宿没有实力。


    不过很快,他便坦然徐徐开口解释道:“我与兄长自幼相依为命,感情极深,若为了投奔魔君就抛下他,只怕魔君也不敢用我这等忘恩负义之徒吧?”


    九幽魔君诧异:“我们是魔修,你同我谈恩义亲情?”


    沈君玉:……


    好在九幽魔君又淡淡道:“我不过随口一问,你愿意带上就带上,别给本君惹事就行。”


    沈君玉心头微微一松,便又行礼道:“多谢魔君。”


    九幽魔君蹙眉,冷冷看了他一眼。


    沈君玉哑然,旋即收手道:“是属下错了,大恩不言谢。”


    九幽魔君这才不说话了。


    而这时,沈君玉看着九幽魔君那绝美无瑕的懒懒侧颜,不知为何,心头动了动,忽然生出一种很微妙的熟悉感。


    但这熟悉感稍纵即逝,很快便消失了。


    因为行宫到了,宝辇也停下了。


    ·


    等到九幽魔君走后,沈君玉身上那根紧绷的弦总算松开,立刻便拿着九幽魔君给他的那枚戒指去偏殿找闻宿了。


    虽然今日九幽魔君已经比最初好相处了不少,但毕竟还是高了三个大境界的炼虚境大能,沈君玉潜意识中便对之带了一层深深的戒备和敬畏,同他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可闻宿就不同了,他们是一起经历了许多事过来的,那种感情截然不同。


    想到闻宿,沈君玉心情便不自觉轻松了几分。


    这会,他走到闻宿所在的偏殿前,便看到闻宿这时正在殿前练刀,红枫簌簌,刀光凛冽,那一袭黑衣倒是十分潇洒飘逸。


    沈君玉静静看着,唇角不觉微微浮出一丝微笑。


    “闻兄,我回来了。”


    闻宿几乎是立刻便收了刀,回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闻宿心头一动,旋即他便提步走到沈君玉面前:“今日如何?”


    谁料沈君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淡淡一笑,上前很自然地就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轻声道:“闻兄你且跟我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被沈君玉微凉柔软的手抓住手腕,闻宿手腕处的肌肤不觉微微绷紧了一下,但旋即,他便什么都没问,就这么默默跟着沈君玉进了偏殿。


    进入偏殿内,沈君玉仔细关上四面的门窗,就拿出了九幽魔君给他的那枚戒指,托在掌中递到了闻宿面前。


    此刻,闻宿看到静静躺在沈君玉冷白如玉掌中的那枚戒指,神色顿时微妙了。


    沈君玉却只当他是震惊,看了他一眼,便耐心解释道:“这是修炼用的后天法宝,魔君给的。”


    “先前我在中州都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闻兄你要先试试么?”


    第29章 第 29 章


    闻宿什么话也没说, 只是静静凝视着这枚戒指看了许久,方才抬眼问了一个问题:“这法宝,是只能一个人进入么?”


    沈君玉看着闻宿此刻眸光格外深邃的黑瞳, 心头微有异样。


    但旋即他便徐徐解释道:“倒不是, 这法宝一次可最多容三个人进入。只不过我想修行本不适合旁人打扰, 就想让闻兄你先单独进去体验看看。”


    “你毕竟是天生的魔修,应该比我更容易感悟这里面的好处。”


    沈君玉说这番话的时候, 嗓音耐心且温和,闻宿听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若是旁人这么说, 他只会觉得对方或许用心险恶,想把他独自一人骗进这法宝里杀, 再不济也是用他探路。


    可沈君玉说出这话,他倒一点都不怀疑沈君玉的真心。


    稍一沉吟,闻宿便道:“我也没有去过这里面, 不如还是我们二人同行吧。反正我修行也从来不怕打扰。”


    闻宿都这么说了, 沈君玉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淡淡笑了笑, 他便道:“好, 那闻兄你站近些。”


    闻宿依言走近了几分。


    沈君玉再次伸手轻轻抓住他的手腕, 便垂眸开始念动咒语,有赤红色的光芒徐徐在他掌中绽放, 戒指上的繁复灵纹也开始闪光。


    屋内装饰无风自动。


    闻宿并未闭上眼,这会他低头,看着面前沈君玉白皙无瑕的面容被那戒指放出的红光照得近乎透明, 长睫随风轻轻颤动,有一种莫名让人心折的安静温润。


    他就这么定定看着, 直到戒指上的光芒亮到最大,刹那间,两人的身影便彻底被吸入了那戒指中。


    等二人再次睁开眼时,眼前便是一处脱俗超凡之境,流泉瀑布、灵池竹舍、鸟鸣鱼游,还有仙鹤在一旁的花圃前慢慢走来走去。


    其间,灵气浓郁,已经化成了白白的雾气,缭绕在这如画美景中,愈发衬得此处像天上仙境了。


    沈君玉见到这一幕,不觉低声感慨道:“都说上古时期先天神魔达到造物级别的灵府可以自成一方小世界,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闻宿适时提醒道:“这屋子有些特殊,我们先进屋看看吧。”


    沈君玉:“好。”


    于是两人便提步走入了那一处十分雅致的竹屋。


    竹屋四周悬挂着葛布制成的帘子,屋内陈设倒是十分朴素简单,一张竹床、一处矮榻、一个衣柜、一方书桌,两个木箱,其中放着日常用具,仅此而已。


    当然,最显眼的要属屋内正中墙壁上悬挂着的那幅画。


    画中画着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文士,五官寻常,气质却十分潇洒超逸。


    沈君玉看到这张画像,心头不觉一动——他千方百计想要搭上九幽魔君,其中的一个目的就是这个机缘。


    古籍中说,有些先天神魔会喜欢把自己的神识藏在灵府内,如能与之交谈,必能获得好处。


    但若是与之交易,便容易万劫不复。


    他想问问这先天神魔的神识,自己目前的境遇要如何求变。


    而一旁的闻宿见到这幅画,眉头挑了挑,就道:“这应该是画中人,你同他对话,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沈君玉闻言,静了片刻,却默默摇摇头:“无妨,我现在也没什么想问的。”


    闻宿听到沈君玉这话,看了沈君玉一会,眸光动了动,忽然道:“对了,我记得方才外面有一处灵池,我先去看看。”


    “之先前我在秘境都没来得及泡灵泉,这次得好好泡泡了。”


    说着,闻宿还没等沈君玉露出诧异的神色,竟是直接提步离开了竹屋,径直朝远处那处灵池走去了。


    沈君玉听到闻宿这话,回过神,连忙转身追了两步。


    不过等他走到门口,看了片刻闻宿那毫无转顾的修长黑色背影后,心头轻轻跳了一下,不觉默默一笑。


    接着,沈君玉也没有再追出去,而是转身走到屋内那副画前,闭目,尝试注入灵识。


    光芒闪烁,不过三息之间,沈君玉就被摄入画中。


    画中的景象便远不如灵府中雅致了,有的只是一片空茫的白。


    一袭青衣正端坐在那些浓浓白雾的中心,垂眸,神色安详。


    沈君玉看了片刻那袭青衣,便提步上前,拱手道:“晚辈闻玉,见过前辈。”


    青衣男子缓缓睁眼,上下打量沈君玉两眼,笑道:“你倒是个懂礼貌的。”


    “来者有缘,说吧,有何疑问?我可以解答你一个问题,多的,就要看你付不付得起代价了。”


    青衣男子单刀直入,倒十分符合沈君玉的脾性,沈君玉听了,此刻稍加思索,也不同青衣男子隐瞒,就问:“我想请教前辈,若一个妖修转魔修时无法转化金丹,导致境界停滞不前,该如何破解?”


    青衣男子打量沈君玉片刻:“你不是妖修吧?”


    沈君玉:“在下的问题已经问了。”


    青衣男子笑笑,也不再追问,只道:“这个问题有些愚蠢。”


    沈君玉:?


    青衣男子:“无论修什么,都追求的是变强,只要能更进一步,那为何一定要计较修魔还是修妖?想是修魔有更好的功法,所以打算转?”


    “可听你之言,想必这人已经尝试多次却始终不得其法,那倒不如先进阶元婴,再图转变。不然再耽误下去,只会修的四不像。”


    “你说呢?”


    一番话,让沈君玉豁然开朗。


    沈君玉当即便恭敬拱手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明白了。”


    说完,他也没有多做停留的意思,转身便要离开这画中境,忽然——


    “比起修妖修魔,你身上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么?”


    沈君玉步子微微一顿。


    青衣男子在他身后淡笑。


    谁料沈君玉顿住步子却并没有回头,只沉默片刻,便从容道:“我并付不出前辈第二个问题的代价。”


    “更何况,好奇心有时候是会害死人的。”


    说完,他背对青衣男子拱了拱手,便径直闭上眼,化光离开了画中境。


    离开时,沈君玉仿佛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淡淡叹息,但这也没有丝毫阻止他停下离开画中境的脚步。


    他精通卜术多年,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世上万事万物均有代价。


    所以,他从不随便好奇。


    ·


    现下既然已经得到了解决目前最大困境的方法,沈君玉便没有迟疑,离开竹屋便去往远处的灵池去找闻宿。


    他的修为本就卡在金丹后期的瓶颈,只须一线就可突破,正好此处有灵池可助修行,干脆便在今晚突破好了。


    灵池之上,热气腾腾,白雾弥漫。


    沈君玉走到灵池旁,目光往池中扫了一眼,忽然微微凝住了。


    浑身脱得只剩下一条薄薄衬裤的闻宿此刻正赤着精实上身阖眸端坐在灵池中央。


    灵池中水波微微荡漾,闻宿一头如瀑墨发淋漓披散在冷白肩头,身上黑红色魔气蒸腾,微风吹过,蜿蜒垂落的发丝撩起水波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


    虽然闻宿此刻五官平平无奇,但他端坐在那的模样,莫名就有一种端庄的俊美感透出来。


    沈君玉静静看了片刻,淡淡一笑,想了想,也没打扰闻宿,就抬手自行脱去外裳收入储物戒,只留雪白的衬衣衬裤,也下了灵池。


    找了个离闻宿最远,不会打扰到闻宿的地方,开始进阶。


    沈君玉下水的动作很轻,但水波缓缓荡漾起的涟漪还是惊动了池中央的闻宿。


    闻宿不动声色地睁开眼,朝不远处池边看去,就看到沈君玉也端坐在池中,半个身子都没入水里,身边水上飘荡着一些补充灵气的天材地宝。


    闻宿眸光微动,正想开口,突然,沈君玉身上浮现出的奇妙光晕让他倏然闭了嘴。


    沈君玉居然在进阶元婴?


    现在?


    闻宿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他也不知道沈君玉跟那画中人说了什么,为什么沈君玉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地进阶了。


    突然就有些后悔刚刚指点了沈君玉画中人的事,他本以为沈君玉是个心中十分有计较的人,应该不至于被挑唆哄骗。


    而且,那画中人他也见过,并不是坑蒙拐骗之辈。


    但此刻,沈君玉已经开始进阶了,闻宿也无法阻止,稍一迟疑,他便悄无声息地从水中起身,化为一道红光落在沈君玉身侧。


    开始给沈君玉护法。


    沈君玉此时已经进入内观状态,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均无所知。


    并非是他太莽撞,只是因为他本就只差临门一脚才突破,对这次进阶十分自信,而且,他也信得过闻宿。


    在魔域这种地方,选在这里进阶反而是最安全的。


    而原本十分紧张的闻宿很快也觉察到了沈君玉这次突破的顺畅。


    只是——沈君玉突破的怎么是人修的境界?


    闻宿脸上的表情顿时诡异了起来。


    但也就是因此,他终于意识到为何沈君玉要选在此刻此地进阶。


    如果是突破人修境界,在魔域其他任何地方,都会引发轩然大波,就算魔君在,也未必保得住沈君玉。


    而这个地方,隐秘,安全。


    最重要的是,有他在。


    沈君玉信得过他,所以才这么坦然地在这里进阶。


    想着,闻宿眉宇间不觉浮出一丝淡淡笑意。


    也就在这时,沈君玉身上的灵光愈发炽烈,无数灵光缭绕他周身,他肌肤上开始有带着杂质的汗液涌出,等汗液流下,原本就白皙无瑕的肌肤便愈发通透莹白如玉。


    他面上的易容也因为进阶而逐渐被化去。


    露出本来的清润如玉的温雅面容。


    有风吹过,沈君玉纤长的羽睫随风轻轻颤动,在带着薄汗的莹白肌肤上投下一片浅浅阴影。


    微抿的薄唇是一种水色胭脂的红,湿漉漉的,莫名在那充斥着清新脱俗的面容上带出一分红尘的色泽。


    闻宿看得微微入了神。


    此刻,沈君玉识海内。


    万千缕黑金色的魔气正在识海中奔腾缭绕,而识海中央,则端坐着一个散发着淡淡灵光,还在不停汲取灵气的白衣小人。


    正是沈君玉等比例缩小的样子,只不过没有五官面目。


    因为此刻元婴初成,境界还不稳,必须大量汲取灵气。


    是以此刻沈君玉身周,那些放在水面上的天材地宝都受到他的神识感召,自动飞起,化为灵气灌注到他体内,供他稳定元婴。


    终于,一道金光闪过,注入白衣小人没有五官的面门,刹那间,白衣小人周身气息涌动,清雅绝尘的五官悄然在一片金光中浮现出来。


    元婴大成!


    就在这一瞬间,周围那些原本围绕着奔腾缭绕的黑金色魔气忽然便激动起来,全都扑了上来,如虹一般疯狂贯入白衣小人体内。


    白衣小人神色泰然,从容迎接。


    而这一次,魔气灌入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沈君玉胸前的印记甚至纹丝未动。


    真是奇怪。


    不过沈君玉向来不是个瞻前顾后的人,见到元婴能顺利化魔,他心态愈发平静,此刻只管尽力转化魔气。


    终于,最后一丝魔气化入体内,白衣小人也这一刹变成了身着华服的黑金小人,面容上的清雅气质也瞬间变为华美和庄肃。


    只是,那黑金色华服衣摆处最后一丝,还是淡淡的白色。


    黑金小人低头看了片刻那一丝白色,眉头微蹙,周遭环绕着黑金色纹样的琉璃色瞳孔中不觉闪出不解之意。


    他忍不住抬手撩起那片衣摆,细细查看起来。


    然而查看了许久,却并未觉出一丝端倪。


    就在黑金小人迟疑了一瞬,并指祭出一缕魔气,想要尝试着斩断这截衣摆时,忽然,他听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低低在唤他的名字。


    嗓音中带着三分焦灼,七分关切。


    黑金小人心念微动,立刻便化光径直飞出了识海。


    灵池上,闻宿见沈君玉结婴成功,一颗悬着的心便暂且放下了。


    可他左等右等,都不见沈君玉睁开眼。


    他终于开始担忧,却又不敢随意触碰沈君玉,只能动用两人之间的传音阵纹,开始呼唤沈君玉的名字。


    而这次,他只唤了三声,沈君玉长睫就轻轻动了动,徐徐睁开眼,同时,一道黑金色的光芒就从沈君玉眉心飞出,直奔他而来。


    闻宿:?!


    但下一秒,他便看清了那黑金小人的面容,微怔之后,他淡然一笑,也不做闪避,就这么静静停在原处。


    此时,同沈君玉五官别无二致的黑金小人飞到闻宿面前,就围着闻宿轻轻转了几圈,神色中透着一种微微欣喜的关切。


    闻宿知道这是沈君玉的元婴,但看着这般小巧又气质同沈君玉本尊差异极大的小巧元婴,他还是忍不住凝了神。


    略一忖度,他试着伸出了手。


    黑金小人果然停在了他掌心,仰头淡淡含笑看他。


    四目相对。


    闻宿心头怦然。


    他倒也忍不住了,鬼使神差地,便伸出手,指尖轻轻点了点那黑金小人柔软白净的脸颊。


    黑金小人:……


    下一秒,黑金小人默默瞪了闻宿一眼,一跺脚,就掉头化光重新没入沈君玉眉心。


    闻宿哑然,正想回头去看那黑金小人跑哪去了,忽然就对上沈君玉那略带无奈的澄净琉璃眸。


    闻宿:……


    静了一瞬,闻宿坦然抱歉道:“是我冒昧了,只是——你这元婴着实长得很可爱,让人看了便忍不住想逗弄一番。”


    沈君玉莞尔,倒也如何没有介意,这时,他徐徐从水中起身就道:“下次等闻兄你结婴,也让我逗逗,如何?”


    闻宿闻言,心尖莫名颤了颤,明知沈君玉是调侃,此刻却只想说好。


    可一回眼,他目光忽然落在沈君玉湿漉漉的身上。


    衬衣衬裤的布料都是白色的,而且极薄,此刻湿了水,贴着肌肤,几乎便能看到里面若隐若现的风景。


    但此刻的闻宿并无任何遐想之意,因为他的目光已经被沈君玉沾着水珠的白皙锁骨下方,左胸口上方一处透过薄薄布料,隐约映出的深红色纹样给吸引了。


    那个位置,正好在心口一侧,紧贴湿透的半敞衣襟边缘,一抹蜿蜒深红若隐若现衬着雪白的肌肤,格外诡异暧昧。


    只是,那个纹样……


    闻宿恍惚间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却又无法确定。


    正当他皱了皱眉,脑中思绪翻涌,想要细看时,沈君玉已经不动声色地抬手,挡住了那处纹样,神色从容地解释道:“是一处帮助修炼的灵纹,让闻兄见笑了。”


    说着,他抬手轻弹,瞬间,身上的水汽尽数蒸发,衣服也恢复到了全干的状态,再也看不清那下面的风景了。


    闻宿骤然收回神,虽然心头有些疑虑,但沈君玉都这么说了,他便什么都没问。


    上岸后,沈君玉便换好了衣裳,又恢复了平日那种出尘清冷的模样。


    闻宿也换好了衣裳,只不过,他目光时不时在此刻沈君玉愈发惊艳清润的脸上掠过。


    沈君玉觉察出什么,忍不住诧异回过眼:“闻兄,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闻宿静了一瞬,不动声色地回过眼,若无其事道:“无事,只是你进阶后似乎变得更好看了些。”


    沈君玉:?


    旋即,他便淡淡一笑道:“进阶一回,身上杂质便少一层,外貌自然也会更赏心悦目些。”


    “等闻兄你进阶了——”


    说到这,沈君玉忽然话语微微一顿。


    闻宿听到这,心头也是一跳。


    而这时,沈君玉已经抬眼看了过来,眸色柔和清澈。


    “不知到时可否有幸见到闻兄你的真容。”


    短暂的静默后。


    闻宿语气极为微妙地道:“我生得不如你好看,没什么好看的。”


    沈君玉静了一瞬,认真道:“闻兄你的眼睛这么漂亮,我想,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去。”


    闻宿眉头轻皱,薄唇微微抿成一线,竟是头一次在一个人面前站着就生出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良久,他只好再度转移话题:“你是继续修炼,还是先离开这?”


    沈君玉见闻宿不提,自己便也不提了。


    “先出去吧。”


    闻宿:“好。”


    ·


    这一夜,沈君玉明显觉得闻宿有些躲着自己,往日夜里闻宿总愿意同他促膝长谈。


    但今夜却早早就熄灯睡了。


    而一切的起因都是闻宿的真容。


    说实话,沈君玉实在是不觉得闻宿能丑到哪去,毕竟他身材高挑修长,眼睛又漂亮,脸也窄长清瘦。


    即便五官真的难看,也不会太离谱。


    除非——


    曾经遇到过什么事,意外毁容了?


    想到这,沈君玉心头不觉微微一跳,他几乎忍不住要翻身坐起。


    但最终,他还是按捺了下去。


    罢了,先不猜了。


    不论如何,闻宿都是他目前最好的好友,无论闻宿长成什么样子,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既如此,他又何苦去戳闻宿的伤疤?


    心念已定,沈君玉便又从容下来,连先前闻宿看到了他胸前那印记的事都没有太在意,就默默睡下了——潜意识里,他从未觉得闻宿会害他。


    此刻,行宫深处。


    九幽魔君神色喜怒莫辨地静静端坐在一张巨大的水银镜前,镜中映出他绝美到近乎妖异的面容。


    端详片刻,他眸光一暗,忽然一掌击碎面前的水银镜。


    哗啦一声脆响,水银镜整个垮塌下来,碎落一地闪闪烁烁的碎片。


    九幽魔君对此毫不心疼,猛地拂袖起身,提步便要朝偏殿走去。


    可走了两步,却又硬生生顿住了步子,陷入一种僵持的踟蹰。


    不对,时机还是不对。


    沈君玉从始至终信任的都是“闻宿”,而不是他。


    他若这个时候贸然出现,恐怕会搞砸一切,但若是再继续隐瞒下去,他又不知道何时会出现更适合的时机。


    终于,九幽魔君立在原地,青金色的眸子带着一点无力,缓缓闭上。


    忽然——


    “大半夜的,怎么在这拿镜子出气?镜子咬你了?”


    一个温和儒雅的嗓音缓缓自殿内响起。


    九幽魔君闻声,心头微凛,立刻回过神,转身拱手道:“兄长。”


    暗处,一袭极尽朴素的白衣儒衫自帷幕后缓缓步出,没有任何异样之处。


    模样看上去,也是一个十分温和儒雅的普通中年人。


    但唯独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没有在身后留下任何影子。


    这时,他看了九幽魔君一眼就微笑道:“听说你收了个了不得的小军师,为兄好奇,特来看看。”


    九幽魔君:……


    他早知沈君玉这般大肆出风头便一定会引得众人瞩目。


    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惊动了这尊大佛。


    第30章 第 30 章


    见九幽魔君不说话, 白衣文士又微微一笑道:“为兄并没有责问你的意思,先坐吧。”


    九幽魔君顿了顿:“是。”


    于是两人相对而坐。


    九幽魔君唤来白玉傀儡,给二人都斟了茶, 等白玉傀儡离去, 白衣文士徐徐喝了一口香茶, 放下茶盏,才看向九幽魔君, 神色和悦:“你能主动出手同五弟走到一处,为兄很高兴,并不会觉得你和天荒一般想造反从而猜忌你。”


    “至少你们俩对魔域的想法同为兄一样, 既然那个位置总要换人坐,为兄何不留给自己人?”


    “你说是么?”


    白衣文士此刻把话直接说破, 九幽魔君心头一跳,微微讶然一瞬,反而坦然了。


    毕竟误会他有意于那个位置, 也总比把视线放在沈君玉身上好。


    想着, 九幽魔君索性便将错就错, 也跟着转移了话题, 道:“兄长说得有理, 只是五哥这次同我联手也是为了他独子, 并非就真的想争一争什么高处。他还是自保惯了,也不好强求。”


    白衣文士:“他此刻求自保是因为实力不够, 只能养精蓄锐了。”


    “若他真只求自保,先前何必拼命进阶炼虚两次?”


    九幽魔君沉吟不言。


    关于天瞳魔君的事,他也不好再深入谈论, 毕竟此事牵扯太大,他也不想平白连累旁人。


    白衣文士几乎是看着九幽魔君长大, 自然了解九幽魔君这独来独往,不喜欢背后说人和欠人人情的孤僻性格。


    所以眸光微微动了动,他也不再说别的,抬手轻轻一拂,桌面上便出现了一枚储物戒。


    九幽魔君:?


    “兄长这是?”


    白衣文士神色温和:“这里有几张上古灵阵的残损星图,是对突破境界有所帮助的。”


    “我听说你招揽的那个小军师于星卜灵阵一道有三分本事,把这残图拿去给他吧,若他能补全推演出来,便是五弟的造化了。即便不能补全,想必也能让他长些见识。”


    九幽魔君闻言,先是心头微动,但却稍有迟疑。


    他知道白衣文士不至于哄骗他,但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何先前他不给天瞳魔君,好让天瞳魔君自行推演?现在却要拿给自己?


    白衣文士一眼看出九幽魔君的不妥,眉头轻轻一挑,反问道:“你看为兄像那么小气的人么?这东西,为兄自然早给过他了,现在想必他是推不出来了,我再给你,也不是什么大事。”


    九幽魔君微怔,哑然片刻,他惭愧道:“是我不好,妄自揣测兄长了。”


    白衣文士见九幽魔君这幅模样,淡然宽和的眸中却忽然闪出一点狡黠的笑意:“都是魔修了,妄自揣测也没什么不好的,兴许为兄就是骗你的。”


    九幽魔君:……


    旋即,他默默看了白衣文士一眼,就拂袖把桌上的储物戒收了起来。


    白衣文士不觉淡淡一笑。


    二人之间的气氛于无声中轻松和谐了不少。


    也不知过了多久,九幽魔君像是想起什么,眉宇间忽然沉凝了一点,接着,他就低声认真问:“兄长,你一直筹备的那件事如何了?”


    白衣文士静了一瞬,微微一笑:“一年之内。”


    九幽魔君神色微震:“这么快?”


    旋即,他便露出迟疑之色:“是否有些太快了?”


    白衣文士摇摇头,神色淡然:“虽然为兄看上去还年轻,但在这个境界上已经停滞了快一百年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为兄有感觉,若再不走,只怕机会更加渺茫。”


    九幽魔君不再问了。


    良久,他只道:“那我便提前祝兄长功成圆满。”


    白衣文士莞尔:“看你迫不及待的样子,还说你不想坐那个位置?”


    九幽魔君:……


    过了一会,九幽魔君叹了口气:“兄长,你此来,应该是不光来见我的吧?八姊和五哥那边——”


    白衣文士:“赶我走?”


    九幽魔君实在是无奈了,半晌,他索性抬眼:“若我说是呢?”


    白衣文士:……


    但很快,他便若无其事地拂袖起身,道:“既然你都赶我走了,那我就走好了。”


    话音未落,光影摇曳。


    不过须臾,白玉长几前已空无一人,只余那半盏余温未散,还袅袅冒着雾气的茶。


    此刻,九幽魔君静静看着对面那空荡荡的蒲团,沉吟许久,露出一点凝重的思索神色。


    ·


    丑时,漆黑一片的偏殿内,窗棂外隐隐有月华照入,却十分模糊。


    熄灯后,沈君玉睡了一会,始终没睡着。


    终于,他默默在床上坐起了身,打坐闭眼开始内观。


    黑金小人此刻也正在沈君玉识海内打坐。


    神识回归后,黑金小人便坐起身来,拂了拂袖,接着他就提起自己那还沾染着一丝白线的衣摆看了看。


    端详片刻,黑金小人试图往那抹白线注入魔气,然而,魔气却始终只能在白线边缘翻滚,无法侵入边缘分毫。


    黑金小人皱了皱眉,抬手并指,化出一道凛冽剑气,猛地斩落——


    衣摆落地,化为黑烟散去。


    黑金小人见状,正稍稍松了口气,却忽然看到原本被斩断的衣摆又恢复了原状,而那抹白色细线仍在。


    黑金小人:……


    迟疑片刻,他又试了一次。


    白线再度缓缓恢复。


    几次之后,黑金小人不再试了——斩断的衣摆跟他的修为挂钩,每次斩断的虽然不多,但也经不起这么消耗了。


    只是,这白线到底是什么?


    最终,得不出答案的沈君玉只能抽回神识,双手结印,开始掐算解决这白线的方法——其实先前在那灵府内,他就掐算过一次,但得到的只是个很模糊,却没什么用的结果。


    如果白线是跟印记有关,属于更高天道范畴的东西,那以他现在的星卜之术会完全算不出来。


    但既然能算出来,就不会只是印记的问题。


    连换了三种掐算方式,沈君玉终于得出了一个还算恳切的结果。


    他占卜的问题是:若想解决这道白线,可有什么方法?


    答案是——仙人指路,近在眼前。


    答案虽然并不能让沈君玉满意,却也给了他一点明确的期待。


    既然有贵人相助,那他就静待佳音好了,不必太强求。


    更何况现在印记反噬修为的最大隐患已经解决,他的修为也不过元婴初期,未来长得很,还是稳扎稳打更好。


    ·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沈君玉就等来了九幽魔君的召见。


    本来沈君玉因为昨夜提到闻宿真容惹了闻宿“不快”的事,还打算今早好好劝解闻宿一番。


    没想到九幽魔君这么早就召见他了。


    只得草草易了个容,先行前去。


    前两日,沈君玉见到九幽魔君时,九幽魔君都是一袭玄色华服,今日却只换了一身深青色的丝绸长袍。


    此刻,九幽魔君一头墨发流瀑一般披散,赤足踏着木屐,胸前衣襟微敞,露出半截冷白}精实的胸肌。过于闲散慵懒,倒是让沈君玉目光有些不知道往哪放了。


    再加上沈君玉此刻的易容本就不够严实,于是索性便不放了,只垂眸拱手道:“魔君唤属下来,所为何事?”


    九幽魔君看了沈君玉一眼,道:“坐。”


    沈君玉依言坐下。


    九幽魔君这时便取出那枚储物戒,放在了白玉长几上,道:“这里面有几张上古灵阵残图,能帮助修士突破大境界的,你拿去看看,能不能补全。”


    沈君玉一听,便知道九幽魔君的来意:“魔君是想帮天瞳魔君进阶?”


    九幽魔君淡淡看了沈君玉一眼。


    沈君玉会意,颔首道:“属下尽力而为,若补全不了,也决计不会说出去,坏了魔君的名声。”


    九幽魔君眉头皱了一下:“本君什么都没说,你就胡乱揣测上了?”


    沈君玉哑然,只好道:“是属下的错,属下再不敢妄自揣测了。”


    九幽魔君:“嗯。”


    沈君玉感受到此刻九幽魔君状态懒懒的,有些心不在焉,而他心里也想着闻宿,若是一早起来没看到他,多半也会担心他。


    想着,沈君玉便拱手道:“魔君若无别的事,属下就先退下,去钻研魔君给的残图了。”


    九幽魔君闻言,终于看了沈君玉一眼,神色似乎有些不悦:“我看你似乎很不情愿同本君待在一处,每次说不过两句话就要走。嗯?”


    沈君玉心头一跳,连忙道:“属下绝无此意。”


    九幽魔君以手支颐,静静注视着沈君玉:“是么?”


    沈君玉此刻真是深切理会到’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的内涵,即便心里觉得九幽魔君实在是不讲理了些,面上也只能耐心解释道:“属下是觉得魔君平日里只怕事务繁忙,怕打扰了魔君,并不是不情愿同魔君待在一处。”


    九幽魔君眉头轻轻一挑:“原来如此?”


    沈君玉心中叹气,面上一派平和道:“字字皆真,绝无虚言。”


    九幽魔君青金色的狭长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接着,他便淡淡道:“既然你说要钻研星图,何处钻研不得?你今日就留在这钻研吧,正好本君也要修炼,你就当给本君做个伴了。”


    沈君玉:?


    可他现在毕竟寄人篱下,即便觉得九幽魔君此刻举止实在是太过诡异,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答应下来。


    好在九幽魔君这么说完后,也确实没有再为难沈君玉,径直便起身到另外一处高台上修炼上。


    沈君玉见状,心头微动,便觉得九幽魔君只怕还是不太信任他,所以想借这个机会好好审视他。


    不过,他心中坦荡,除了身份作假,其他的地方对九幽魔君并没有一丝隐瞒。


    所以忖度片刻,沈君玉便索性若无其事地取出了储物戒里的星图残图,专心致志地开始破解补全。


    浑然不知九幽魔君所坐的那处高台,若从高处俯瞰,正好能将他从头到脚一览无余。


    ·


    沈君玉对待正事总是异常认真。


    一开始,他还是为了转移对九幽魔君的注意力去补全那几张星图残图。


    但渐渐的,他便被这几张星图残图的精妙所在深深吸引。


    一边阅览,一边不觉感慨——以前他总觉得玉衡宗的术数传承已经足够博大精深,但实际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比起这几张残图里的内容,玉衡宗的顶尖传承都多少有些黯然失色了。


    只可惜,是残图。


    而越是如此,越激起了沈君玉的参透欲望,他忍不住就竭力凝神运转一些时间密法,将灵识注入残图内,试图去补全这残图里的内容。


    但毕竟这些残图是上界传承,自带一些保护的法门,而且,有些缺损的地方竟像是被人为抹掉的,所以还暗藏一些反噬和攻击的法则。


    好几次沈君玉都遭到了这些反噬和攻击法则的攻击,好在他足够机灵,避开了。


    而终于,补全到一个十分关键的地方,沈君玉遇到了之前同孟星演斗法时遇到的同样问题。


    这里有一处灵阵,如果要破解,就必须挨上躲不开的一处反噬法则。


    显然,是有心人故意设下的。


    就是不希望有人破解这残图。


    沈君玉静静凝视着这处反噬法则看了许久,也没找出其他的破解之法。


    他沉默了。


    忽然——


    一道十分浑厚却轻柔的魔气从他头顶落下,一下子,涤荡了他原本有些焦灼的身心。


    沈君玉诧异,睁开眼,猛地就对上了九幽魔君那双带着一丝关切的漂亮青金色眸子。


    短暂的静默后。


    沈君玉心头微动:“魔君?”


    九幽魔君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回过眼:“本君怕你走火入魔,过来看一眼。”


    沈君玉哑然,旋即他摇摇头:“倒不是走火入魔,只是参透到一个很关键的地方,没法更进一步。”


    九幽魔君静了片刻,淡淡:“不必勉强,本来我就没太指望你。”


    沈君玉:?


    九幽魔君:“若你在这坐上两三个时辰,就能参悟出这种等级的残图,天瞳魔君之流便不用活了。”


    沈君玉莞尔:“魔君说的是,属下会量力而行。”


    九幽魔君这时又道:“若是这张参不透,便换一张,每张都看看,只要能有所收获进益,便不算亏。”


    九幽魔君这话出口,沈君玉静了一瞬,电光石火间,他猛地意识到什么,心头不觉一阵狂喜涌出。


    他不觉喃喃低声道:“不错,若能每张都凑在一处,那么必然有额外的收获……”


    接着,也不等九幽魔君再说什么,他就将那几张残图都取了出来,放到一处。


    同时,他动作还未停,而是忖度片刻,又从储物戒取出笔墨,开始绘制新的星图。


    而这些,则是玉衡宗辅助进阶的星图。


    九幽魔君看不懂星图,但看到沈君玉如此慎重认真的样子,他也没有再说话,只在一旁静静注视着沈君玉温润侧颜,一瞬不转地凝视着沈君玉那双琉璃眸中此刻绽放出的巨大光彩。


    十多张星图,叠加在一处,隐隐约约看得出,竟然重合出了一张全新的星图。


    沈君玉见到这一幕,眸中光芒愈发明亮,他终于抛掉毛笔,双手结印,白皙指尖溢出黑金色的魔气,开始在空中用灵气绘制出一个全新的星图。


    这小小星图却显然威力极大,才绘制出外围的圈层便引来一阵阵灵气暴动,滋啦滋啦在沈君玉周围擦出带着火花的电流。


    而这星图越往下绘制,便愈发艰难,引来的灵力风暴也越大,甚至后来,渐渐的,有小型雷云在行宫上方汇聚。


    只是缩小版的星阵便有如此威力,那完全版的,可想而知。


    此刻,九幽魔君仰头看到行宫上方凝聚出的雷云,眉头微蹙,眸中闪出一丝沉凝的戒备之色。


    但他并没有阻止沈君玉,只是回过眼,静静立在沈君玉身侧,注视着沈君玉继续往下绘制。


    终于,小型星图绘制到了最后一笔。


    可沈君玉此刻魔气却仿佛耗竭,白皙的指尖微微颤抖,却怎么画不下最后那一笔。


    实际上,是星图本身完成时的阻力。


    这种借天地之力的星图本就会遭到本源法则的排斥,是以越到后面阻力越大。


    眼看,沈君玉光洁的额前已经微微渗出一丝细汗,忽然,一只修长骨感的手伸了过来,从他上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雄浑入海的魔气在这一刻疯狂涌入——


    最后一笔,不费吹灰之力便彻底落下。


    瞬间,星图凝成,光华大放!


    也就在这一刻,那凝聚在星图上方的雷霆忽然猛地落雷而下。


    沈君玉:!


    他立刻道:“魔君小心——”


    话音未落,他便被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揽入怀中,猛地闪出几丈之外,深青色丝绸衣袂飘转,带起一点馥郁的百花香气。


    沈君玉有瞬间的淡淡恍惚。


    雷霆轰然落下,遥遥砸在那方才沈君玉铺排星图的白玉长几上,白玉长几瞬间被砸了个粉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君玉终于回过神,那条揽在他腰间的手臂也悄无声息地松开。


    短暂的静默后,沈君玉不动声色地回过神,朝面前的九幽魔君行礼道:“方才多谢魔君出手相助。”


    其实沈君玉绘制过无数星图,星图雷劫他遇到过不少次,就算九幽魔君不出手,他也躲得开。


    方才出言提醒是怕九幽魔君自己被劈了,迁怒于他。


    却不料九幽魔君“古道热肠”得有些过分,居然带他躲开了雷劫。


    九幽魔君此刻静静看了沈君玉一眼,青金色的瞳眸里光芒幽邃,辨不出喜怒。


    良久,他方道:“你这个军师若行事一直这般鲁莽,本君得考虑革你的职了。”


    沈君玉闻言,心头微动,知道九幽魔君是雷声大雨点小,却也不辩解说自己本来躲得开,只道:“属下知错了,下次绝不再犯。”


    九幽魔君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忽然门外就传来温管事的通报声——


    “魔君,天瞳魔君带了孟小侯爷在外求见,说是有急事找您。”


    九幽魔君眉心跳了一下。


    旋即,他就冷冷瞥了沈君玉一眼:“都是你的星图闹出来的好事。”


    面对九幽魔君的“问责”,沈君玉静了片刻,不疾不徐地轻声道:“这不好么?天瞳魔君自己送上门了,也省得魔君你去请了。”


    九幽魔君:……


    可实在是也没办法拿沈君玉出气,只能召天瞳魔君父子二人进来。


    ·


    天瞳魔君和孟星演一进殿,便都看到了那悬浮在空中,刚刚绘制好的缩小版星图。


    两人神色俱有变化。


    不过还属天瞳魔君沉稳,瞬间收敛眸中的震惊之色,便微微一笑,看向九幽魔君道:“九弟果然福缘深厚,这样的奇才都能被你收入麾下,为兄佩服。”


    九幽魔君表情淡淡,并不接这个高帽,只道:“五兄这次是为了这个星图来,还是为了孟侄儿身上的灵阵来?”


    天瞳魔君神色顿时凝滞了一下。


    片刻后,他道:“若是为兄想全都求呢?”


    九幽魔君笑了一下,道:“那只怕我这个小军师力有不逮。”


    一旁的沈君玉:?


    但旋即,他意识到九幽魔君只怕是为了抬价,便静立不言。


    天瞳魔君也是如此认为的,稍一忖度,他就道:“若九弟愿意通融,为兄愿意为九弟开一次灵眼。”


    九幽魔君微哂:“我却没什么想看的。”


    天瞳魔君:……


    气氛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而就在这时,一旁的沈君玉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忍不住就看向天瞳魔君。


    又想起了昨夜的那个占卜——仙人指路,近在眼前。


    沈君玉心头猛地一颤。


    他立刻在心中又掐算了一遍。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结果。


    沈君玉彻底明白了。


    于是,沈君玉再不犹豫,上前两步,就对九幽魔君行礼道:“魔君,请恕属下斗胆,天瞳魔君这个人情,魔君若不需要,属下可否替自己一求?”


    刹那间,气氛变得极为微妙。


    天瞳魔君神色忽然奇异起来,接着他淡淡一笑:“小友天纵奇才,倒也值得孟某开一次灵眼了。”


    九幽魔君眸中却仿佛有些隐怒,他默默看了沈君玉一眼。


    沈君玉却一言不发,仍是保持着拱手下拜的姿势。


    良久,九幽魔君凝视着沈君玉沉声道:“若本君不准,你是否就要背着本君同五兄私相授受了?”


    沈君玉静了一秒,立刻道:“属下不敢,若魔君不准,属下不敢妄为。”


    九幽魔君再次皱眉沉默了。


    而在旁人看来,这就是这主仆二人为了抬价演得一场戏。


    就在天瞳魔君忍不住,想要再提出一个更丰厚的条件时,九幽魔君却忽然冷冷道:“罢了,你自己愿意,本君也懒得强压你。”


    天瞳魔君和沈君玉同时诧异。


    没想到九幽魔君就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不过既然他已经松口,天瞳魔君心下一颗大石便彻底放下,这时,他便顺势打圆场道:“星图的事暂且不急,只是小儿过两日还要再比一轮,那三套灵阵务必重新安排上才好。”


    九幽魔君闻言,忽然看向沈君玉:“那三套灵阵,你可绘出图样,让五兄自己施为?”


    天瞳魔君诧异:“如此,当然是最好,只不过闻小友愿意么?”


    九幽魔君此刻也想到这一点,不觉皱了一下眉,却还是没有收回自己的话。


    反而是沈君玉自己,一听就十分愿意了。


    毕竟这三套灵阵本就只是胜在巧思,对画阵者本身技术要求极高,给了天瞳魔君,天瞳魔君应当是能画出来的,但给了旁人,就算是看得出,也画不出。


    这样,不光沈君玉省事了,还多卖了一个人情。


    想着,沈君玉便道:“自然无妨,这三套灵阵也并非什么秘阵,只不过其中勾连的巧思比较多。今晚我就可以绘制出来给魔君。”


    天瞳魔君颔首:“如此自然是极好的。不过,小友的那个人情——”


    沈君玉不疾不徐:“不必急,等魔君顺利进阶后,闻某再来求这个人情。”


    天瞳魔君笑了:“小友果然大方,既如此,便这般说定了。”


    说着,便看了一眼一旁的孟星演,孟星演这时便适时送上厚礼。


    九幽魔君让沈君玉接了。


    之后,父子二人心满意足,告辞而去。


    偌大行宫中,又只剩下九幽魔君和沈君玉二人。


    沈君玉等二人走后,正要把孟星演送的礼物拿到九幽魔君面前,忽然,九幽魔君冷冷道:“你过来。”


    沈君玉便捧着礼物,过去了。


    九幽魔君:“抬起头来。”


    沈君玉微怔,但还是依言抬起眼。


    四目相对。


    九幽魔君忽然抬手,食指指腹点上了沈君玉眉间,刹那间,一片宛如孔雀翎羽的青金色纹样在沈君玉眉间浮现,又忽然隐没进去。


    沈君玉只感觉到一股微凉魔气钻入眉心,心头不觉微微一沉,却又不能闪躲,只能强行立在原地。


    但奇怪的是,他莫名感觉到九幽魔君此刻是没有恶意的。


    而九幽魔君收回手时,袖间浮动,隐约又有馥郁幽香传来。


    嗅着这股香气,不知为何,沈君玉再度生出一种极为细微的熟悉感。


    他隐约陷入沉思。


    却又在这时,听到九幽魔君道:“你这人不老实,小心思太多,给你留个记号,以后你若想背信弃主,可要小心些。”


    沈君玉怔然,不动声色回过神,他抬眼看向九幽魔君。


    九幽魔君挑眉,眸色深深:“怎么,后悔入我门下了?”


    沈君玉心中再度哑然,愈发确定九幽魔君没什么坏心,却也不说破,只垂眸低声道:“属下不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九幽魔君听到这句话,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良久,他淡淡道:“知道就好。”


    沈君玉静默不言。


    九幽魔君:“拿着这些东西,下去吧。”


    沈君玉捧着东西告退。


    九幽魔君也转身,背对沈君玉看向不远处那遥遥的高台,神情晦涩难辨。


    沈君玉离开行宫内殿后,收起了礼物,便径直去了偏殿。


    哪知抵达偏殿时,闻宿居然不在。


    沈君玉心头生出一丝疑虑,正要用掌心的阵纹去感应闻宿的位置,忽然,他就感觉脖颈后靠近发丝的位置微微一凉。


    沈君玉下意识抬手抚了一下,什么都没摸到,而且那种感觉只是存在了一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沈君玉只当是有风吹过,便没有再在意。


    根本没看到,有一缕青金色的魔气就在刚才那一刹沿着他脖颈后的衣领游荡到他白皙的锁骨处,顺着左边衣襟悄悄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