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炫耀(修改了结尾)朕的晚晚孝顺又贴……
姜映晚怔怔地点点头,解释说:“太子哥哥帮了儿臣不少,儿臣应当回报一二。”
话音刚落,就见到陛下颇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食指微屈,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姜映晚眨眨眼,有些茫然不解。
她这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见陛下将欲落座,她忙殷勤地上前为他添茶倒水,小心翼翼地在边上陪着。
天子端起茶轻呡了一口,对着她忐忑的双眼,轻声叹道:“晚晚,你就不为父皇想想?”
若是寻常人,天子不会将话说得如此清楚,听不明白的蠢人也没有继续待在他身边的必要。
可这是晚晚,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儿,作为父亲总是要耐心多教导她一些。
姜映晚这才明白陛下是为何而来,她咬着唇,眼圈都有些红了:
“儿臣不是没想过父皇。”
天子看着她眉眼中的委屈,伸手轻轻触摸着她湿漉漉的眼角,心里那点不悦的小情绪立即飞散到九霄云外了,心疼她还来不及。
他柔声道:“父皇并未怪罪于你,怎么这也值当哭?”
这孩子被他养得太娇了,如今真是连一丁点委屈也受不得。
转念又一想,这孩子其实只是在他面前格外受不得委屈,被嘉柔欺负了都还想着忍气吞声呢。
姜映晚轻抬起眼眸看着他,一双柔润的眼眸懵懂又无辜,任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得被她给看化了。
她委屈道:“我给父皇做的香囊,不小心滴上血弄脏了,想再给父皇重新做一个新的。”
天子听见“血”这个字心中顿时一紧:“怎么就滴到血了,给父皇看看,可是哪里受了伤?”
姜映晚伸出一只纤纤手指,鼓着腮帮道:“不小心被针刺到了。”
天子这才略松了口气,捏住她那只手指细细地察看,安抚她道:“这香囊也无甚要紧,以后不准再碰这些针线了。”
姜映晚低声道:“可是送给父皇的香囊我还没绣完呢。”
天子想起太子挂在腰间招摇过市的香囊心里一堵,但对比之下更不想她再为这些伤神。
“不绣了。”他摸着她的头道。
心里却想着改日寻个借口将太子的那个香囊给要过来,太子还未婚配就带着个香囊招摇实在有些不合适,他作为父亲该多为他这双儿女操点心。
姜映晚拽了拽他的衣袖,轻声道:“等我为父皇绣完这个香囊,以后就再也不碰那些针线了。”
太子都有了,陛下怎么能没有,何况她都已经绣到一半了。
天子听到这里脸色立即转晴:“别太累着自己。”
他这一高兴,临走时又大手一挥,赏赐下来好多东西。
……
回到宣政殿后,天子心情愈发激荡,想着二女儿为自己绣的那只香囊,无比期盼收到它的那一天。
第二日太子前来宣政殿议事时,天子便着意往他腰间看了看,没见着那只惹眼的香囊,便状似无意地问道:“太子今日怎么不佩戴晚晚绣的香囊了?”
太子顿了顿,他也是回了东宫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父皇似乎并不乐意他佩戴那只香囊,于是今晨换衣时犹豫了许久,终究是将那只香囊解下来慎重地锁进了盒子里。
他回答道:“儿臣行走在外多有不便,担心哪一天不慎将香囊遗失了,毁了二妹妹的心意,倒不如将它好生收着保管起来。”
天子微微颔首,一本正经道:“你二妹妹心意难得,这香囊需好生保管,就别再往外带着了。”
太子应下:“父皇说的是。”
然而没过上几天,太子就在他父皇的腰间看见了同样款式的一只香囊,比他还要招摇,就挂在父皇的朝服上呢。
他摸了摸自己如今空荡荡的腰间,忍不住往他父皇腰上看了好几眼。
父皇不是不喜欢看他戴吗?怎么如今自己也戴上了?
天子怎会注意不到他欲言又止的目光,一边与底下的大臣商讨着政事,说着就问起了其中一个臣子。
“朕听说徐爱卿家里有一位甚得宠爱的千金?”
大理寺卿脑子一瞬间没绕过来弯,这方才不还在议论政务吗,怎么忽然就问起他家中小女了。
这时,四周同僚们羡慕的目光投了过来,他才忽然惊醒,听闻陛下近日有意要为太子殿下选妃,这是看中他家闺女了?
他下意识便要拿袖子擦擦冷汗,又忍住了。
就他家闺女那个娇贵的性子,可不适合做太子妃啊。
见太子在一旁低着头,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多感兴趣,他惶恐道:“微臣家里的确有一小女,只是这女儿被臣那拙荆养得性子骄纵了些,叫微臣十分头疼。”
天子在臣子面前难得显露出一丝温和:“女儿养得娇贵些也无妨。”
大理寺卿心里更忐忑了,完了,陛下这是真的看上他家闺女了。
然而下一刻,就听陛下话锋一转:“朕的令仪公主也让朕头疼得很。”
太子听见这话立即抬起了头,往他腰间看了好几眼,又低下去了。
天子也不在意底下臣子们的反应,淡淡道:“这孩子总是念着朕,起早贪黑也要为朕绣好香囊,手指都被针扎出了血,任朕怎么劝说都不肯停。”
话音方落,底下就陷入一片寂静。
天子眼神轻飘飘地往下一扫,大理寺卿最先反应过来,脸色红润地应和道:“臣早就听闻过令仪公主的孝名,想到臣家里的那个,唉——真是自愧不如啊!”
众臣也纷纷回过神来,陛下这哪里是要为太子殿下选妃,分明是来炫耀他的小公主啊!
啊这……陛下也会和寻常父母一般炫耀自己的儿女贴心孝顺吗?
这怕不是个假的陛下。
然而听了大理寺卿的恭维后,陛下的神色显然是十分满意,甚至向大理寺卿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
这让一向遭受着陛下强势压迫的大理寺卿顿时受宠若惊,激动得将要流下泪来。
于是众人也纷纷上道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夸赞着令仪公主有多么孝顺,自家的那个有多么不让人省心。
天子的脸色也在这不断的恭维声中愈显温和:“若说朕的这些儿女里哪个最合朕的心意,也只有令仪了,这孩子太孝顺贴心,朕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得不多疼爱些,众卿应当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说到最后一句,天子的声音却倏地冷下来,锐利的目光朝下刮过。
被刮中的人顿时一个激灵,前些日子朝堂上因陛下为令仪公主重修舜华宫一事有过不少争议,原以为陛下搁置不议是并未放在心上,哪想到陛下是等着现在来算账。
搁在寻常人家里,拥有一位孝顺的女儿,谁能不想着多疼爱一些?何况陛下从前也并未对哪位公主皇子格外偏爱,这难得有了一位贴心的多偏爱了一些,谁又能说个不是?
世人皆崇尚父慈子孝,皇家更是要做好表率,若他们这些臣子再因此喋喋不休,这就是他们不识抬举了。
众人想清楚后忙道:“陛下说的是,臣等不敢有所意见。”
天子才满意地颔首:“朕这个女儿从前流落民间吃了许多苦,实在令朕心疼可怜,朕这做父亲的实在恨不得替她受那些难。”
众臣唯有附和,甚至一些家里有女儿的,眼眶湿润地都快落下泪来。
陛下与公主分离了十六年,如今好不容易寻了回来多宠爱一些,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不仅不恭贺陛下,竟然还对陛下宠爱公主的举动有些意见,实在太不该了!
他们愧对陛下的栽培和爱重啊!
看清众臣脸上的愧色,天子微微勾起了唇角。
如此一来,晚晚的孝顺之名便可传遍整个朝野,今后他再如何宠爱晚晚,这些老东西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甚至他们还要帮着夸赞晚晚孝心可嘉。
他虽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毕竟他是如何弑父杀兄上位,这也并不是个秘密,可晚晚却不行。
他的晚晚那样单纯可怜,哪里受得住那些污名。
他要让他的晚晚名流青史,千古流芳。
而静仪公主在驸马下朝后听他说了这件事,却是气得将家里给砸了一大半。
驸马任她发泄完怒气,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耐心哄着。
静仪眼睛都有些发红:“父皇太偏心了,他宠就宠着吧,还偏偏要为令仪攒那些名头,合着只有令仪才是他的女儿,我们都是他捡回来的是吧?”
驸马急忙捂住她的嘴:“公主慎言啊。”
静仪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出格,只是仍咽不下心里那股气,轻轻捶了他一把:“那事
你到底办没办好呀?”
驸马握住她的手:“公主您放心,那日人流众多,令仪殿下不会发现有什么不对之处,何况靖远侯夫妇也想着为自家尚公主呢。”
静仪才轻哼一声:“那我可都交给你去办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可自己担着。”
驸马眼眸幽深,最终只笑着点了点头。
随着端阳节的临近,宫中也渐渐弥漫起了艾草香。
这一日的膳食全是粽子,一个个圆滚滚的,用五色绳系着。
姜映晚偏爱红豆蜜枣粽,一口咬下去软软糯糯,口齿生香。
用完早膳,姜映晚便换上有五毒纹饰的裙子,前往含元殿拜见。
端阳节这一日并没有朝会,姜映晚到时他正在做晨练,身上穿着她从未见过的窄袖劲装,一通拳舞得生风。
姜映晚站在原地看呆了。
天子自然留意到她的到来,脚下步伐微顿,然看清她熠熠生辉的眼眸后,未立即停下来,而是又换了一通漂亮的拳法。
出拳时带起的劲风引起了姜映晚不住的惊呼。
“父皇好厉害!”
第32章 祝愿愿朕的晚晚安康喜乐,百世无忧。……
行完这通拳法天子才停下来,呼吸较平时略急促了些,额头上的薄汗在日光下泛着微光。
他挥手拒绝了郭公公递来的干燥布巾,大步朝姜映晚走来:“晚晚可是用过了早膳?”
才走近,姜映晚便闻见了那股清冽的气息,陛下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她,浑身霸气四溢,她忽然有些不敢对上他的双眼。
这样的陛下是她从未见过的,太有侵略性,不像一位养尊处优的帝王,更像一位攻城略地的将军。
天子眼眸微眯:“晚晚?”
姜映晚才讷讷地“嗯”了一声:“用过了,父皇。”
天子看她这副怯生生的模样轻笑:“方才不还看得入神吗?怎么这就不敢抬头了?”
姜映晚脸庞微热,她爹爹是儒商哪里会打拳呀,所以她才看陛下打拳入了神,回过头来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可是陛下方才打拳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啊,她虽对此一窍不通,也能看出来陛下的拳法流畅,宛如行云。
好厉害。
天子唇边泛起一丝愉悦的笑:“朕还未用过早膳,晚晚先进去坐会儿吧。”
姜映晚随在他身后,余光偷偷瞄着他的脸,看他脸上薄汗向下流淌,于是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服。
“嗯?”天子回过头,带着浓重醇厚的鼻音。
姜映晚掏出手帕关切道:“父皇擦一擦汗吧。”
天子走进殿往椅子上一坐,两腿微微敞开,姿态随意又潇洒。
他一手撑着头,声音温醇:“朕才打完拳有些累了,晚晚来吧。”
姜映晚瞧他眼眸微阖,似乎的确有些倦意,便走上前认真地为他擦着汗水。
她忍不住嘱咐:“父皇要多注意龙体,打完拳可不要着了凉。”
虽然陛下平日里身体康健,可也不能仗着自己身体好就随意糟践,现在天气虽已转暖,早晨仍是有些凉意,陛下打完拳出了一身汗,若是不立即擦干,很容易着凉的。
天子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毫不在意。
姜映晚鼓起脸,低头看见他锐利的眉眼时,又弱弱地泄了气。
陛下那张脸太有威仪了,她根本不敢对他训诫,只能弱声弱气地喊了一声:“父皇——”
天子睁开双目,眼神清亮:“朕记住了。”
姜映晚才弯起眼眸,想了想又不放心地看向一旁弯着腰的郭公公:“郭公公,您可要多看着父皇一点,不能任由父皇这样任性了。”
郭公公收到陛下递来的淡淡一瞥,将头垂得更低了,苦哈哈道:“是公主,奴才记下了。”
他心里叫苦连天,他怎么就没看着陛下了,明明陛下才打完拳他就把干净的布巾递了上去,只是陛下这不想着要和公主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他才没说话吗?
陛下这是被公主伺候的高兴了,这锅却只能由他来背。
天子坐着略休整了片刻,待呼吸平复下来,才起身前去沐浴更衣。
回来时便换上了姜映晚熟悉的那身黑色衮袍。
姜映晚略松了一口气,换上衮袍的陛下浑身气势都内敛起来,威仪而肃穆,不再像方才那样有倾略性了。
她乖巧地等陛下用完早膳,才开口:“父皇,今天便是端阳节了。”
天子对这节日其实并不十分有兴致,多少年都这样过来了,然看她兴致冲冲,也应和地点了下头。
“父皇父皇!”姜映晚声音轻快,像只闹人的小鸟雀在他身边叽叽喳喳。
奇怪地,他却并不觉得烦躁,反而身心都因她这闹腾变得轻快起来。
姜映晚悄悄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神情放松,便珍重地拿出自己早已编好的五彩绳,期待地看着他:“父皇,儿臣给您戴上好不好?”
她有点怕他会拒绝,虽然在民间有戴五彩辟邪驱疫的习俗,可宫里究竟是怎么过端阳的,有哪些习俗她却不甚清楚。
她只是想多为陛下做一些事,想陛下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她已经失去过一位父亲了,不想再失去另一位自己视如亲父之人。
姜映晚心里犹自忐忑着,却见陛下已经毫无犹豫地向自己伸出了手腕。
他目光蕴着暖意:“戴上吧。”
姜映晚惊喜地弯着眸子向他一笑,才珍重地亲自将五彩绳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左看右看,她觉得满意极了。
陛下手臂修长有力,即便系上五彩绳也没有丝毫纤柔之气,而且陛下平日里大多穿广袖衣服,袖子往下一掩,谁又能看得见呢?
她道:“父皇您真好!”
天子不禁摇头轻笑,这就觉得好了,他的晚晚太容易满足。
他留意到她手腕上还空着:“晚晚,你怎么没戴这五彩绳?”
他自然知晓在端阳这一天戴五彩绳有什么寓意,只是他生母去世的早,父皇又对他不喜,从未有人为他做过这些。他从前并不在意,也不信这些,只是现在有了晚晚之后,他才开始相信命理之说。
他希望他的晚晚能一生顺遂,喜乐无忧。
姜映晚轻咬下唇,眼眸水润,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父皇能亲手为我系上吗?”
她摊开掌心,里面是另一条五彩绳,一直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里。
她声音低落:“以前爹爹在世时,都是他为我系上的。”
可是她现在只有陛下了。
天子眼神怜惜,慎之又重地从她掌心里拿出五彩绳,亲自上手仔细地给她系在了手腕上。
没等姜映晚展颜欢笑,就感觉头顶落下了一份重量,陛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垂眸凝视着她的双眼,用一种十分郑重且温柔的声音对她说道:
“愿朕的晚晚安康喜乐,百世无忧。”
这是一位父亲对女儿最宏大的祝愿。
姜映晚眼眶却忽地湿润了,她用力地抓紧他的衣裳,很想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前世她根本没能安康喜乐,平安无忧。
她死在了十六岁,死的时候好疼好疼。
陛下那时在哪里呢?为什么陛下没有来救她?
可惜她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答案了。
……
每至端阳节,宫中便会在济海举办“龙舟竞渡”活动,约莫到了巳时,江映晚便跟着陛下到济海边上的凌虚榭观赏去了。
此时海面上烟波浩渺,龙舟排成长队停在水面上,一眼望去当真是和出水的真龙一般。
才登上凌虚榭,便有大臣不断地向这边行礼,同时目光朝跟在陛下身后的姜映晚望过去。
这位令仪公主如今可是孝名在外,独得陛下宠爱,可不见宫里这么多皇子公主,也只有令仪公主能贴身跟随在陛下身边。
姜映晚紧紧抓着陛下的衣袖,一直垂首看着地面,对这样万众瞩目的场景有些紧张不安。
“儿臣见过父皇!”这时静仪公主迎了上来,先向陛下行完礼,看向跟在他身后的姜映晚道:“父皇,让二妹妹跟我一块儿吧,您这边全是些功勋大臣,二妹妹只怕也不适应呢。”
天子看姜映晚的确有些拘谨:“晚晚,可愿意到你大姐姐那边去?”
静仪眼眸微暗,紧紧掐住了手心。
父皇对她就从来没有这样温
柔过,为什么同样是父皇的女儿,只有令仪是不一样的呢?这独一份的待遇怎能不让人羡慕嫉妒?
姜映晚抬眸看了一眼静仪公主,无论前世还是今世,这位大公主对她的态度都还算和善,因此她也并不排斥与她相处。
她轻轻点头:“父皇,我去大姐姐那边。”
天子摸了摸她的头:“去吧。”
他知晓晚晚生性温柔腼腆,并不喜欢在人前露面,他也不愿拘着她。
他的晚晚是一朵娇贵的花,需要藏在深处,用温柔和耐心浇灌着才能生长。
而他愿意纵着她,只要她能一直待在他的掌心之中。
姜映晚跟随静仪公主来到另一处轩榭,这里多为一些年轻女眷,见到她虽有些好奇地用目光打量,却并不让人反感。
静仪公主一一为她介绍过去,其中她印象较为深刻的是薛将军家的姑娘,她与姜映晚此前见过的姑娘都不大相同,性格颇为爽朗,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女中豪杰的气势。
静仪公主与那些女眷看起来颇为熟悉,挽着姜映晚的手向她们嗔道:“这是我二妹妹令仪,如今才回宫不久,你们可不许欺负她。”
一位绿杉女子立即道:“殿下说笑了,谁不知晓令仪公主如今正得陛下宠爱,我们哪敢欺负她?”
这女子话音方落,身旁就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恍然回过神自己这话说的不太合时宜,惶惶地看了静仪公主一眼。
静仪公主脸色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微微一笑便拉着姜映晚坐下了。
姜映晚也觉得有些尴尬,坐下后便静静地垂着头,听静仪公主与那些贵族小姐聊着话。
她们聊的什么赏花、捶丸、宴会这些活动,都是她从前没有经历过的。
她幼时的玩伴只有映晗,和映晗一起在花园里捉迷藏,就足够她高兴一整天了。
静仪聊了许久才似乎终于留意到她:“二妹妹以前在民间可有什么好玩的游戏?”
随着她开口,那些女眷们的注意力又转到了姜映晚身上。
姜映晚头皮有些发紧,低声道:“和妹妹一起在园子里走走罢了,没什么好玩的。”
静仪公主眼中露出怜悯:“若是二妹妹没有走丢,也不会在民间孤零零地长大吃了那么多苦。”
四周立即投来了各种同情的目光,姜映晚抿抿唇,有些后悔来这边了。
还是跟在陛下身边好,那些大臣再怎么好奇,也不敢当着陛下面明目张胆地用各色眼光打量她。
这时,远处水面上突然传来了隆隆的击鼓声,似雷鸣一般越来越近。
“龙舟竞渡开始了!”那位爽朗的薛姑娘喊了一声,众人精神一凛,也不再关注姜映晚这边了。
姜映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盛大的龙舟赛会,看着远处的水面神色中难掩好奇。
静仪观察着她的脸色道:“二妹妹这里远了一些看得不太清楚,不如我们再往前走走?”
第33章 相见你怎么能是令仪公主?
姜映晚面露犹豫,若是四公主这样说她肯定是不愿去的,可静仪公主待她一向温柔和善,她也不太好意思拒绝。
静仪见此直接牵住了她的手,热情道:“这附近有这么多侍卫呢,你怕什么?而且我受了父皇嘱托照顾你,若你出了什么事,我也难辞其咎。”
姜映晚往四下一看,今日这般大的盛会,凌虚榭上下几乎被侍卫围得严严实实,的确瞧不出什么危险,静仪公主又那般热情地握着她的手。
她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劳烦大姐姐了。”
静仪公主带着她穿过一道蜿蜒的长廊,走进一个六角的亭子,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一阵清风悠然拂面,带动檐角下的铃铛轻轻作响。
“二妹妹看,这里看龙舟是不是更开阔清晰了?”静仪微笑着问她。
姜映晚点点头,心里有些纳罕,可是这样好的位置为何没有人来呢?
心中才掠过这个疑问,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呵斥:“你们是何人?此地禁止踏足,还不快快出去!”
这声音熟悉到令人心惊,姜映晚几乎是瞬间脸色煞白,浑身僵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静仪公主秀眉轻皱,挡在来人面前,倨傲地微抬起下巴:“世子殿下,你连本公主也要赶出去吗?”
来人辨认出她的身份,脸色缓和了一些,向她拱手施了一礼:“见过殿下。”
说完他的目光看向在场的另一个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身影……竟有几分眼熟。
静仪公主微微一笑:“这是本公主的妹妹令仪。”
令仪公主如今名声在外,谁人不知这位从民间寻回来的公主深得陛下宠爱。
那人嘴唇微抿,竟然是两位公主误闯了禁地,这事倒不好追究了。
他退一步道:“二位殿下,此地不宜久留,臣先护送殿下回去观赏之处。”
静仪公主原是想将令仪引到此处,为她和靖远侯世子两个人创造独处机会,可如今令仪僵在原地像是被吓破了胆,这靖远侯世子也铁石心肠毫不动容,倒让她有些难办下去了。
她咬咬牙:“本公主就想在这里看不行吗?令仪你不是也想到开阔一点的位置看龙舟吗?”
她以为自己这个二妹妹性子软弱,一定会顺着她的话点头,谁料却遭到了拒绝。
姜映晚低垂着头,不敢转身去迎上那个人的脸,声音也放的很轻:“大姐姐,我们还是走吧。”
细若蚊蝇的声音,几乎在下一瞬就被吹散在了风里。
而靖远侯世子却忽然一怔,随即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道:“是你?”
他也顾不得眼前这两人的身份,直接上前一把拽住了姜映晚的手,从背后紧紧凝视着她。
“是不是你?”他声音冷厉,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
姜映晚禁不住浑身颤抖,脑海中顿时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认出我了!
这个声音宛如重锤一般撞击着她的大脑,让她头痛欲裂,前世临死前的绝望再次笼罩上心头,让她仿似感受到了那呼吸濒绝的痛苦。
静仪疑惑的眼神从他二人身上扫过:“令仪,你曾见过靖远侯世子?”
姜映晚晚咬着牙,好不容易才寻回自己的意识,僵持着不肯回头:“没有,我不曾见过他。”
叶景泽的脸色此时阴沉的可怕:“你不曾见过我?难道你连映晗也不记得?”
她怎么能不认得他?再次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他心中痛极、恨极,几乎是瞬间便听出了她的声音。
映晗!
姜映晚心口一痛,她怎么不记得,那是与她一同长大的妹妹,是真正的公主,是陛下的亲生女儿。
她以为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占着映晗的身份,享受着陛下的宠爱,可直到从靖远侯世子口中再次听见这个名字,她才知晓自己这些天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虽然她还未转过脸,但叶景泽无比确认她就是映晗的姐姐,是本不该出现在皇宫里的人。
令仪公主?原来她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令仪公主!
“你怎么能是令仪公主?”叶景泽深知眼前这女子虽长了一张芙蓉面,却拥有一颗蛇蝎般的心肠。
这样一个虚伪、矫揉造作的女人,怎么能是高贵的金枝玉叶?她就该被践踏在泥泞里,永世也不得翻身。
他惊怒至极,手臂上几乎青筋暴出,攥得她生疼。
姜映晚用力甩开他的手,强忍着眼泪,眼圈泛红地瞪着他:“你放肆!”
靖远侯世子又如何?她此刻还是公主,身份地位远在他之上,她才不要怕他。
叶景泽被她怒斥后愣了一下,在他印象里姜映晚从来都是一副怯懦不堪的模样,只会用泪水伪装柔弱,可现在她却对他露出了爪牙,呵斥他“放肆”。
也对,她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了,没必要再伪装柔弱,或许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
他嘲讽地扯了扯唇角,对她拱手道歉:“微臣失礼了,请公主恕罪。”
姜
映晚别开脸,声音冷静了下来:“是我误闯此地在先,大姐姐我们先走吧。”
她一点也不想再看见这张让自己畏惧又厌恶的脸。
静仪怀疑的眼神在她和靖远侯世子之间绕了好几个圈,但见她脸色苍白,终究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姜映晚脚步狼狈地从亭子里离开,身后那道锐利目光如影随形,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而目送她离开后,叶景泽才攥紧自己的手心,狠狠往旁边的柱子上砸了一拳。
“令仪公主……”
他愤恨地阖上双眼,怒气过后,却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她怎么能不认得我……”
……
回到原先观赏的位置后,姜映晚已没有了继续看龙舟的兴致,怔怔地坐在原地,望着虚空发呆。
靖远侯世子认出她了,是不是马上她又会和前世一样,落得个千夫所指的结局。
回忆起前世临死前的恐惧与绝望,她眼中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泪水。
静仪见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也顾不得探究她与靖远侯世子的关系了,着急地来哄她:“令仪,令仪你怎么了?别哭啊!”
叫父皇看见还不得以为是自己欺负她了。
姜映晚怔怔地流泪:“父皇……”
为什么陛下不在她的身边,她只想见到他,只想向他寻求庇护。
“大姐姐,我要见父皇……”她下意识握住了静仪的手,眼中蕴满泪水,几乎要碎裂了。
静仪面前撑着笑,用手帕为她擦着脸,一边哄她:“乖,令仪先不哭了,父皇那边有好多大臣呢,别让人看了笑话。”
姜映晚吸吸鼻子,紧紧咬住嘴唇忍着泪水,小声道:“我不哭了,大姐姐我想回父皇那里。”
她想待在陛下身边,以后她哪里也不去了。
静仪见她止住了眼泪,只是眼圈一周仍红通通的,任谁都能看出这是才哭过。
她怎么可能让令仪以这副模样回去见父皇?
她轻轻拍了拍姜映晚的肩膀,声音温柔得像哄不懂事的小孩子般:“令仪,现在龙舟赛还未结束,看完了姐姐再带你回去好吗?”
姜映晚被她用那样温柔的眼眸注视着,只能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龙舟赛进行到哪里姜映晚已经无心关注了,默默地坐在边上等着时间流逝。
终于等到一串震天的鼓点响起,围在栏杆前的贵女小姐们陡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将手里的艾草和菖蒲纷纷向外抛甩出去,落在方才龙舟掠过的水道里。
姜映晚知晓,这龙舟赛会终于是结束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大姐姐,现在我可以回父皇那里了吗?”
静仪仔细地察看了一下她的脸色,再看不出任何异样,才点点头:“姐姐带你回去。”
姜映晚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跟着她走了。
她眼巴巴地在人潮中张望着,终于看到了那个令自己分外安心的身影,她眼眸一亮,心中顿时被无法抑制的委屈和酸楚淹没了。
“父皇!”她像乳燕投林一般向他飞奔过去。
四周人声鼎沸,她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天子回眸望去,与她隔着人群四目相对。
“父皇……”越向他走近,姜映晚心中越是酸涩难言。
如果她真的是陛下的女儿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不顾一切地扑进他的怀里,向他哭诉自己被冒犯的委屈。
为什么陛下不能是她的亲生父亲呢?她的亲生父亲已经去世了,她只是想再拥有一个父亲,能够让她肆无忌惮地躲在他怀里撒娇,能够让她不再这么孤独害怕。
为什么她不是陛下的女儿呢?为什么她不能一直待在陛下的怀里被宠着爱着呢?
走到陛下跟前,她脚步却踌躇起来,不敢再往前一步。
靖远侯世子的出现让她从那场成为公主的美梦中清醒过来。
陛下不爱她,陛下爱的是他真正的公主。
她鸠占鹊巢了这么久,怎么好意思再去向陛下寻求安慰呢?
在她怔忪不决之际,天子却先上前一步,一把摁住她的后颈,将她扣在了自己的胸前。
温醇的声音自她头顶降落:“怎么哭了?是谁给你受了委屈,父皇去找他算账。”
姜映晚额头抵着他的前胸,耳畔被他沉稳和有力的心跳声所包裹。
她伸手揪住他的衣裳,像个受了万般委屈的孩子缩在自己父亲的怀里大哭:“父皇……”
天子轻轻拍着她的肩,不住地哄:“父皇在。”
听着她委屈的哭声,他的心口几乎被满天的酸苦所淹没。
这是他心心念念的孩子,是他捧在手心里,生怕她受到半分委屈的孩子,现在却哭得这样难过。
她才离开了他身边多久,究竟是谁让他的晚晚受了这般委屈?
他眼眸阴沉,里面瞬间便酝酿起了滔天巨浪。
就在这时,他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身影。
第34章 圣旨父皇给我写一道保命圣旨吧。……
叶景泽远远地看着,曾经自己万分鄙夷的虚伪女子,正缩在这世间最有权势的男人怀中,不顾他人目光地委屈大哭。
是啊,她已经是令仪公主了,是被陛下捧在掌心里的金枝玉叶,自然无需再故作伪装。
他仿佛自虐一般站在原地,蓦地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大街上撞见陛下时的一幕,那时跟在陛下身边的,原来就是姜映晚么?他竟然没能当场就认出她。
叶景泽攥紧了双拳,他被陛下冷声呵退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看着他卑躬屈膝,心里一定万分得意吧。
下一瞬,一束冷冽的视线看了过来。他身体一颤,仿佛看见了一头巨龙从深渊中破水而出,用盘踞之姿将柔弱的女孩护在自己身下,犹如实质的目光自高处俯视着他,狠狠贯穿他的血肉,将他千刀万剐,钉死在了原地。
这是陛下,她被陛下护着,不容任何人的冒犯与窥伺。
叶景泽缓缓阖上双目,牙关紧咬口中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隔着遥遥的人群,他不甘地垂下头颅,拱手向陛下与她行了一礼。
姜映晚已是高不可攀的令仪公主,是他今后只能仰望之人。
见他收敛了目光,天子才淡淡地移走了视线,手掌不轻不重地拍着姜映晚的后背,像哄孩子一般。
这也的确是他的孩子。
“父皇在,不哭了。”他耐心地哄着自己受了委屈的女儿。
姜映晚哭得太狠了,抽噎地从他怀中仰起头,嘴唇都有些哆嗦:“父皇,我想回去了。”
天子眼神往四周一扫,这些老臣们显然已是修炼成精了,一个个低着头仿若聋子瞎子一般。
公主这不知是在哪儿受了委屈,跑来找陛下寻求安慰来了,他们能说什么?天可怜见的,换作自家女儿哭得这般厉害,他们这做父亲的看了不也得心疼要死。
也不知是哪个不知好歹的,竟敢让令仪公主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这位如今可正是被陛下放在心尖尖上呢。
天子淡淡一笑:“朕的公主闹了点小性子,让众卿见笑了。”
大臣们忙摆手:“不敢不敢,公主殿下天性纯真,此番只怕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言下之意,陛下您老快将公主带下去哄吧,臣什么意见都没有。
见这群老臣识趣,天子也不继续客套,向身旁交待了几句,便揽着姜映晚先走了。
直至回到含元殿,姜映晚仍旧止不住地抽泣,拽着他胸前衣裳的手指都用力到失了血色。
天子担心她哭得背了气,缓缓地为她抚着后背:“晚晚乖,父皇在这里,
不哭了。”
姜映晚泪盈盈地仰起脸,委屈地眉都向下垂着,眼睫湿漉漉地望着他:“父皇,您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
天子在见到靖远侯世子的那一刻已经明白了她是为何而哭泣,他的晚晚胆小又柔弱,约莫是被吓坏了,怕他知晓了她的身份会不要她。
“不会,你是朕的女儿,不会不要你。”
他摸着她的眉眼,一遍遍地向她保证,希望能缓解她的恐惧与不安。
姜映晚扁着嘴:“我不是您的女儿,您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她就知道,陛下只喜欢他的女儿,可她任是再有本领,也不可能与他凭空生出来一条血缘关系啊?
想到他知晓真相后就不要她了,姜映晚嘴一张,“哇”地一声哭得更亮了。
她就是想要个疼她的爹爹,陛下为什么不是她的爹爹呀?
姜映晚哭得简直是肝肠寸断,伤心不已。
天子被她哭得心都要被撕裂了,不住地保证:“朕怎么不要你?无论你是不是朕的女儿,朕都绝不会丢下你。”
姜映晚哭声骤歇,打了一个哭嗝,怯生生地觑着眼看他:“父皇说得都是真的?”
“真的真的,君无戏言。”天子轻拍着她的后颈,语气简直坚定地像是在指天发誓一般。
姜映晚吸了吸鼻子,向他伸出一只小指头:“那父皇跟我拉勾起誓。”
天子险些被气笑:“要不要朕给你写道圣旨啊?”
自她入宫以来,他哪一处不是对她顺着宠着,可到头来她竟然还不信他的保证。若换作他人敢对天子有任何质疑,只怕现在脑袋已经落了地,可这孩子却是他万般宠着的,连她一根头发丝落了地他都心疼得不行,哪舍得再说什么重话。
他本意是开玩笑,姜映晚却眨眨眼,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
男人说的话不能全当真,可圣旨一出却是绝无可能更改的,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先提前向陛下求一道保命圣旨呢。
她双手捧住脸,从指缝里悄悄看他:“那父皇就给儿臣写一道圣旨吧。”
天子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姜映晚见他不肯答应,张了张嘴又要开始放声大哭。
反正现在在陛下眼里她就是他的亲生女儿,即便她再过分他也不能拿她怎样,那她就豁出去了。
她就哭,就要哭得他心烦,哭得他心疼。
现在不哭,以后她被勒了脖子,想哭都没地儿哭去了。
姜映晚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眼中泪如泉涌:“哇——父皇骗我!父皇就是不要我了!我还不如现在就去死了!”
天子被她哭得既心疼又无奈,哪里看不出这是晚晚故意拿捏他呢?
他生平最嫉恨受人掌控,可对她真是无奈到头疼。
见他的晚晚仍在抽抽搭搭哭着,不时用可怜至极的眼神怯怯地看他一眼,他揉了揉发涨的额角,大声向外喊。
“郭延,拿朕的圣旨来!”
听见这话,姜映晚才渐渐止住哭声,讨好地凑近向他笑了笑:“父皇,您真好。”
天子瞥了她一眼,见她弯着眸子笑得柔软又乖巧,终究是无奈地勾起了唇角。
这哪里是养女儿,分明是养了个小祖宗。
待郭公公拿了空白的圣旨过来,天子蘸满笔墨,在姜映晚眼巴巴的神情下,从容不迫地在上面落笔书写。
姜映晚眼睛一刻也不敢转动,紧紧地盯着圣旨,什么“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她也不懂,就记清楚了上面写着无论她是什么身份,都不允许有人残害她。
天子写完便搁下了笔,转头问她:“这下晚晚可满意了?”
姜映晚睁圆眼睛,心急地拽了拽他的衣服,指着桌上的印章:“父皇,您还没盖印呢!”
这圣旨不盖印哪成啊?不就成了一张空头保证吗?
那可不行!事关自己的性命,姜映晚只能慎之又重。
天子看她眼中焦虑不安,无奈地一笑,双手抬起桌上的印章,重重地将红印盖在了圣旨上。
“晚晚再看看,还有哪里不对的?”
这对常人而言宛如天命的圣旨,却被他轻飘飘地拿起塞到了姜映晚怀中。
姜映晚像捧着宝贝似的,一寸一寸地从圣旨上看过去,确定印都盖齐了,字也写得没问题,才向他点点头:“多谢父皇。”
她左看右看,见他桌上的茶水都干了,忙殷勤道:“儿臣去给父皇添茶,父皇多歇一歇。”
天子捂着额头,身子向后倾靠在椅子背上。
这孩子,那么多讨好他的法子,她怎么天天就想着要给他添茶倒水。
他压着嗓子喊了一声:“晚晚。”
姜映晚立即大声应道:“父皇,怎么了?需要儿臣做什么事?”
天子垂着眼眸:“朕有些头疼。”
姜映晚心虚地眨了眨眼,陛下不会是方才被她哭得头风发作了吧?她爹爹就有头风病,时不时地头疼一下。
她软着嗓子:“那……那儿臣给您揉揉?”
哎呀呀,陛下对她那么好,还给她写了圣旨呢!她得要好好孝敬他。
天子懒懒地“嗯”了声,随即合上了眼。
姜映晚走到他身后,伸展了一下手指,才小心翼翼地按在他额头上,却不敢施太大的力度。
“父皇,这个力度好吗?”
她手指绵软的哪里有什么力度,天子唇边泛起一丝浅笑,从鼻腔中发出一声气音:“嗯。”
姜映晚听他肯定,才终于放开手来,认真地为他按摩起额头。
按着按着,她就回忆起了原来爹爹在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给爹爹按摩缓解头痛的。
她偷偷瞄了一眼陛下俊美无匹的脸,心想陛下要真的是她爹爹该多好啊,那她这一生就有过两个疼她爱她的男人了。
想着,她不禁愉悦地哼出了歌。
天子原本放松摊开着的手掌忽地一紧。
晚晚,在唱歌!
这是他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歌声,虽然她声音含糊听不出唱的是什么词,可那柔媚婉转的曲调却是烙在了他的心上。
想来她从前心里一直惶恐不安,才无法像此刻这般轻快地唱出歌。
他早该给她写下圣旨,让她安心不再害怕。
所幸,现在也还不晚。
天子全心沉浸于这份意外之喜中,屈起指节随着歌声的节拍,轻轻地敲打着。
姜映晚揉了好一会儿,听着陛下渐渐没了动静,她的手也有些酸了,于是悄咪咪地停下来,小声试探地问道:“父皇,您头还疼吗?”
如果不疼的话,她就不揉了。
天子听见她的声音张开双目,墨色的眸子里仿佛有细光在流动,温暖又安宁。
“累了?”
姜映晚不好意思地垂下浓密的睫毛:“父皇我手酸了。”
天子喟叹一声:“累了怎么不和父皇说?”
他将她的手拉下来,仔细地瞧着她的手指,指尖都有些泛红了。
“晚晚,下回再累了一定和父皇说。”
他怎么舍得她为自己受累呢?只要她说一声累,他就让她停下了。
第35章 教导映晗,我今日见到你姐姐了。……
姜映晚如今得了保命的圣旨,只觉得人生有望前途有光了,陛下说什么她就做什么,陛下不发号施令,她就一个人坐那里抱着圣旨傻傻地笑。
天子见了不禁摇头,正巧午膳时送了粽子上来,他便解开绳子,用筷子间挑了尖上的一点糯米塞进了她的嘴里。
措不及防舌尖上尝到一丝甜味,姜映晚咂咂嘴,觉得挺好吃的,喜滋滋地仰起脸向他一笑:“谢谢父皇!”
陛下可真好啊,又给她写圣旨,又喂她吃东西,能成为陛下的女儿,她真是三生有幸。
见她喜欢,天子便继续一口一口地喂着,她乖乖地张开嘴,来者不拒。
天子便想起了那两只被她带回来的兔子,也和她一样喂什么吃什么,又柔顺又乖巧。
他心里忽然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他的晚晚莫非也是兔子精变得不成 ?他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后一瞥,没瞧见尾巴,那看来这只兔子精的道行还怪深厚的。
可惜全部的道行都用在变身上了,其他地方却弱得很。
姜映晚哪想得到就这会儿功夫陛下心里已是千回百转,还生了那样荒唐的念头。
她吃得正畅怀呢,忽见陛下停下筷子,不喂了。
姜映晚眨巴着眼,不满地叫了声:“父皇——”
她还想吃,糯米掺着蜜枣的甜,被蒸的极为软糯黏连,几乎入口即化。或许是前世临死前受了苦,她今世尤其喜欢吃这样的甜。
天子却不纵容她了:“糯米不好克化,一顿不可食得太多。”
说完他便用一副小孩子不懂事的眼神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
他的晚晚虽已及笄了,却还是个小孩子心性,想哭就哭想闹就闹的,对口腹之欲也不加克制。
天子自己向来是注重养生的,有了晚晚后更是将这一点做到了极致,毕竟他比晚晚大了整整十八岁,而他却还想守着他的晚晚终老。
他走后,将晚晚交给谁都放心不下,怕她受了委屈没人替她出头,怕她哭的时候没人来哄她。
只有自己护着才放心,他努努力活到百八十岁,等到晚晚白发苍苍了,依旧是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公主。
或许这就是父母爱之深,则为之计长远吧。
姜映晚虽还想吃,但她向来是听他话的,他说这东西不好消化,那他就一眼不看了。
吃完一个粽子后,姜映晚已是半饱了,剩下的菜品她也挑着吃了一点,其余的就撤了下去。
吃饱喝足,陛下便强拉着她一起喝茶养生。
姜映晚心里嘀咕,她才十六岁呢,需要养什么生?可陛下一脸朕是为了你好的神情,倒叫她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只能乖乖地听着。
午后也无甚做,姜映晚正歪在椅子上昏昏沉沉地半阖着眼,忽然听陛下叫郭公公拿了盒棋子上来,兴致勃勃地说要同她下棋。
姜映晚一下被吓清醒了,欲哭无泪地看着他:“父皇,儿臣不会下棋。”
姜家虽财产富庶,可那些出了名的棋艺先生却高傲的很,怎么都不愿屈尊给商户人家的女儿教习,她和映晗只能勉强从老秀才那里学了一点,但也仅限于认识棋谱,自己实战起来却是不通的。
何况这还是要跟陛下一起下棋呢?陛下那样龙章凤姿、雄才大略的,教出来的孩子也个顶个的聪慧,会不会嫌弃她笨啊?
天子原只是随口一念,但见她眼尾低垂,眸子里隐约有泪光浮动,心里反而兴致越盛。
来到他身边时,晚晚已是一个长成的孩子,可他如今还想再亲自教她,将她空白的位置填补完整。
“不怕,父皇教你。”他耐心地安抚着他的孩子。
他做下的决定向来是不容人反驳的,姜映晚也只能硬着头皮随他坐下。
姜映晚其实是有些畏惧学习的,从前教她和映晗的老师傅十分古板严厉,如果一遍讲完她还没听懂,却是不允许再问第二遍的,否则他就要吹胡子瞪眼,相较下来,学东西快的映晗就更得他欢心。
棋盘很快就摆好了,陛下却要她先走。
姜映晚拈起一颗棋子,眼睛在棋格上慌张地转动,原先脑子里还记得几张棋谱,可真正要落子时却成了一团浆糊,完全无处下手。
她下意识向陛下求助:“父皇……”
天子狭长的眼眸微眯起来,真可怜啊他的晚晚,要他这个父皇亲自手把手教才行。
“父皇教你。”他伸出修长的右手,在棋盘上某处随意一点,“落在这里,晚晚。”
姜映晚朝他露出一个感激涕零的笑,听他的话将棋子落在了对应的地方,才收回手拘谨地坐着,紧张地盯着他接下来的举动。
天子慢悠悠地拈起一颗棋子按在棋盘上,落子时与棋盘磕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接着抬眸望向对面:“晚晚可知这一步为何?”
姜映晚茫然地摇摇头,她看不懂,从前的那些棋谱上也从未见过。
可是她想学,陛下不像老先生那般严肃令她害怕,于是她大胆地问:“父皇能给儿臣讲一讲吗?”
这正中天子下怀,他唇边泛起一丝愉悦的笑,声音都显得慵懒了许多,慢悠悠地为她讲起。
姜映晚竖着耳朵听得很认真,陛下讲的简明又通俗,不似老先生那般语言晦涩难懂,一遍下去她已听明白了七七八八。 :
还有几处不懂的,她也问了。
天子耐心地又给她讲了一遍,并亲手为她做了示范。
姜映晚听得如饥似渴,原来这些其实并不似她以为的那样难啊,不,应当说是陛下太厉害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对他越发仰慕崇敬。
姜映晚正如痴如醉,却见到他忽然将棋子一收,停下来不讲了。
“父皇……”她眼神不满,为什么要中途停下来啊?她都还没听够呢。
天子屈指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温声道:“不可贪多,晚晚。”
他并不想一下子将她全部塞满,总是要慢慢地来,细水长流。
一下子得的太多太满,她会失了继续探求的兴致。
姜映晚愁眉苦脸,觉得陛下这是故意吊着自己,吃饭是,教学也是,哪有这样做人家父皇跟老师的呀。
她不想理他了。
见她神色间有些恼意,天子也不慌,慢悠悠道:“朕让膳房做了些茶点,晚晚可要品尝一二?”
听到有点心,姜映晚眼睛一亮,立即就被哄好了,脆生生道:“要,父皇!”
天子手指无意识地轻点在桌上,懒散地抬眸望向她,他的晚晚,这就被哄好了。
“晚晚若还想学,从明日起,午后都可到父皇这里来,父皇亲手教你。”
姜映晚惊喜道:“真的?”
天子向她颔首:“真的。”
姜映晚美滋滋地笑了,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问道:“那儿臣若还想学其他的,父皇也能教吗?”
天子淡笑:“晚晚想学什么,父皇都教。”
姜映晚又对他崇敬起来了。
陛下怎么能这样好呢?她可要抓紧机会多学一点,以后可能就没这机会了。
经过这样一通打岔,她俨然已将先前见到靖远侯世子的惶恐不安抛到九霄云外了。
而叶景泽满腹心事地回到靖远侯府后,才进门便听见了父母的争吵声,而父亲宠爱的白姨娘就在一旁掩着脸嘤嘤哭泣着。
自他记事起,这样的场面便已是家常便饭。
“侯爷,不怪夫人的事,是妾身自己没做好才惹了夫人不高兴。”
见夫妇俩越吵越凶,白姨娘才挽住靖远侯的手柔声安抚。
靖远侯忍着怒气:“看在柳儿的面上,本侯不与你一般计较。”
靖远侯夫人出身高贵,哪里忍得了他,呛声回道:“你个蠢货,分明是她故意陷害于我!”
白姨娘一听,掩着脸又委屈地哭了起来,靖远侯哪舍得心上人受罪,赶忙温声哄着。
叶景泽在门口听着里面闹成一团,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柔弱含泪的眼眸,顿时心烦意乱起来。
他不想再进去添乱,便转身朝了另一个地方去。
姜映晗被他安置在外面的宅院里,他每每被家里吵的心烦意乱之时,便躲去她那里寻个安宁。
才进门,就见到她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见到他来,那张脸上顿时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世子!”她欢喜地向他迎上来。
那副期待的神情,和另一人见到他时满脸的恐惧厌恶全然不同。
他淡淡应了一声,走过去坐下。
姜映晗已有许久未见着他了,靖远侯夫妇对她不喜,她也不敢贸然往府上去。
世子第一次带她回府时,靖远侯夫人就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她在地上跪了好久,她都未抬起眼皮看她一眼。
她心中暗恨,可又没有任何办法。
从她离开姜家的那一刻,她就知晓自己除了能抓紧世子,再也无其他依靠了。
可她并不满足于被世子养在外面,那算什么呢?她就像个见不得光的私宠一样。
她抛弃一切同世子私奔,可不是只为了做一个外室,否则她还不如留在姜家呢。
姜家处处都好,可却给不了
她更高的地位。
她笑吟吟地为世子沏茶:“世子近日可是太过忙碌了?好久都没到我这边来了。”
叶景泽沉沉地想,可不是忙碌至极,他本已与赵将军打好关系,以为金吾卫中郎将的位置十拿九稳,可却被驳回了,甚至赵将军待他的态度也渐渐不似从前。
靖远侯府虽是勋贵,可近些年在朝中的地位已大不如前。
陛下对他们这些功勋世族并不看重,只是叫他们挂着虚名,实际选拔近臣却更喜欢从平民读书人中入手。
若是先帝时期,他们这些勋贵或还可以在朝堂上说几句话,可如今这位陛下手腕雷厉果断,专权独揽,朝堂上又尽是他亲手选拔出来的拥趸,谁也不能说出一个“不”字。
他浅浅喝了一口茶,望向姜映晗,她和她的姐姐其实一点也不相像。
姜映晚柔弱虚伪,可映晗却明媚勇敢,她抛下了一切同他来到京城,他不能对不起她。
“映晗,我今日见到你姐姐了。”
第36章 猜疑世子,会不会是姐姐冒充了我的身……
姐姐?
许是今日的阳光太过刺眼,姜映晗竟觉得眼前有几分恍惚。
当日她与世子私奔时,和家里闹得太不愉快,之后来到京城,便刻意不再去关注姜家的消息。
她以为自己是做了个极好的决定,留在姜家能怎么样呢?姜家商户出身,注定无法为她寻一个好的归宿,难道她这一生就得像她那个胆小的姐姐一般,逆来顺受嫁给一个平凡的男人过完这一生?
姜映晗自幼便心高气傲,什么都要最好的,当她偶然得知靖远侯世子身份的那一刻,她就知晓,这是今生自己唯一能跨越商籍改变命运的机会。
所以即便与爹娘反目,她也绝不回头。
此刻骤然从世子口中听到姜映晚的下落,她心中顿时百感交集,缓过神轻声问道:“不知世子是在哪里见到了姐姐?她如今过的可还好吗?”
话说出话,她却又不知自己究竟期待收到什么样的回复。
她希望姜映晚过得好吗?
才离家的那段时日,她还做着能够成为世子夫人的美梦,自然是希望被留在家里孝敬父母的姐姐能过得好。
可如今美梦破碎,自己只是一个被私底养着见不得光的外室,甚至过得还不如在姜家时自在,她又忽然不想姐姐过得比自己还好了。
叶景泽目光沉沉地望着这片自己亲手安置的宅院,想着她的问题。
姜映晚过的好吗?
自然是好的,她如今可是备受陛下宠爱的令仪公主,再也不用畏惧地仰视着自己,怎么会过得不好。
他喃喃道:“堂堂的公主殿下,怎会过得不好?”
姜映晗惊得几乎失声:“世子您说什么?姐姐她怎么会是公主?”
叶景泽看着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意味地扯出一个凉薄的笑:“对,她如今可是令仪公主,大名鼎鼎的令仪公主。”
姜映晗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姐姐她怎么可能是令仪公主呢?”
那可是令仪公主啊,即便她深居简出,也从街里巷间听闻过这位公主殿下的大名。
世人皆知令仪公主如何受陛下宠爱,未及出嫁即被授予了封号,并让陛下为她大办生辰宴,重修舜华宫。
甚至由于陛下对令仪公主的偏宠,在民间也掀起了一阵重女的潮流。
她无数次在听见令仪公主大名时心生羡慕,甚至心生希翼幻想着自己取代令仪公主的位置,毕竟令仪公主曾经流落民间时也曾和她一样卑微。
可……让她羡慕嫉妒的令仪公主怎么能是姐姐呢?
她的心脏蓦地像是被蝎子尾针扎了一下,泛起了丝丝缕缕的酸痛之意。
“姐姐怎么能是公主呢?”
她那个柔顺懦弱的姐姐,究竟有哪里像公主了?她怎么……怎么配得到陛下的宠爱,怎么能过得比她还好呢?
不对!
姜映晗忽地抓紧他的手,睁大了双眼:“姐姐她不可能是公主!”
她声音太过坚定,倒让叶景泽愣住了。
“她绝对不可能是公主!”姜映晗重复道,手指用力地几乎泛白。
叶景泽看着她散发着奇异光彩的眼眸:“为什么?”
她说得那样坚定,让他的内心也生起一阵动摇。
若姜映晚不是公主,他……
姜映晗心中被那个猜想给填满了,眼神中甚至隐隐带着一种惊喜过度的癫狂,她得用力抓紧他的手臂,才能控制着让自己不至于太过兴奋而跳起来:“因为……姐姐她分明是爹娘亲生的孩子,而我……”
她气息急促:“我才是爹娘领养的孩子。”
什么时候知晓那个秘密的?
姜映晗仍深深地记得那个炎热的夏日,聒噪的蝉声不断地在她耳边回响。
那年她才七岁,见到姐姐因为下厨给爹娘做点心被烫伤了手,捂着红肿的手指头蹲在地上泪汪汪地哭,便自告奋勇要帮她把点心送过去。
姐姐一向没什么主见,听她这样说顿时感动地呜呜流泪:“谢谢你映晗。”
她有些嫌弃地瞥了小哭包姐姐一眼,就端起点心走了。
走到爹娘房门前正欲敲门进去,却忽然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她顿时止住了手,竖起耳朵偷偷听着。
她不像姐姐那样胆小,而且她也隐隐能感觉到相比于姐姐,其实爹娘对自己更纵容一些,于是就更天不怕地不怕了。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来,她得努力贴着门才能听清。
“我们找了这么多年,也还是没找到任何有关映晗爹娘的消息。”
门外的姜映晗睁大了眼睛,娘亲在说什么?有关她爹娘的消息?她难道不是姜家的女儿吗?
“或许映晗的亲生父母早已不在了,否则那样的人家怎么会把好好的孩子丢在路边上。”
“是啊,映晗裹在身上那襁褓,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生,便是连我也从未见过那样华贵的布料。”
“找不到便算了,我们既已养了这么多年,映晗就是和亲生女儿也没什么区别了……”
“那夫君,这事可要告知映晗一声?”
屋里沉默了一阵。
“罢了,映晗心气高,若是告诉她,只怕她会多想,咱们就当生了两个女儿吧,这样映晚以后也有个伴。”
“夫君说得有理……”
门外的姜映晗几乎是浑身僵住了,连手里的托盘都险些端不稳。
她竟然不是爹娘亲生的女儿,而是他们捡来的?
姜映晗像是被雷劈过似的,头脑一片空白,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边上藏了起来,不知不觉间脸上已是布满了泪水。
那她的亲生父母是在哪里呢?为什么他们要丢下她?
爹娘说她可能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她的亲生父母又该有多么富贵,如果她没被丢下,是不是会过得比现在还好?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一个姐姐处处和她争宠?
姜映晗脑海中一时掠过许多念头,慢慢地她抬起手擦干了泪水,决定当作什么事都不知道。
她还可以当自己是姜家的亲生女儿,享受着父母无尽的宠爱。
姐姐那么笨,什么都做不好,就算她是亲生的自己是收养的,爹娘还不是更喜欢她多一点。
她等了好一会儿,才故作无事地敲了敲爹娘房间的大门:“爹、娘!映晗来给你们送东西啦!”
门“嘎吱”一声从里面拉开了,姜映晗装作无意地观察了一下爹娘的脸色,和平常面对她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要不是她先前在门外偷听到了他们说话,恐怕自己永远都会被蒙在鼓里。
爹爹从她手里接过盘子放在桌上,又将她整个抱起
来坐在膝盖上,温柔地问她:“这是映晗亲手做的?”
她犹豫了一下,接着用力点点头:“是我亲手做的,爹爹你快尝尝!”
娘亲在一旁笑着:“咱们的映晗可真是心灵手巧。”
她故意撅起嘴:“我才不像姐姐那么笨。”
说完,她便留意着去看爹娘的反应,果不其然爹爹摸她头的动作僵了一瞬。
“映晚反应是慢了一些,可她是你的姐姐,不能这样说她。”
她原本不是第一次听爹爹说这样的话,他总是对她说要尊敬姐姐,不能说姐姐笨,从前她都听进了心里,可这一次她却生出了一股怨气。
明明她比姐姐更聪明更活泼,可是爹爹还是偏心姐姐,更心疼姐姐。
果然爹爹虽然嘴上说着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可收养的其实还是和亲生的不一样。
她嘴上却甜甜地应道:“好嘛,我不说姐姐就是了,爹爹你快看这点心好不好吃嘛!”
爹爹这才拿起点心尝了一口,向她点点头:“好吃,映晗以后不要再往厨房去了,小心烫着你自己。”
她轻哼一声,只有姐姐读不好书,才会用这些旁门左道来讨爹娘欢心,她才不会进厨房那种污秽的地方去。
完成这趟的任务,她又回到厨房看她那哭包姐姐去了。
姐姐蹲在墙角,脸上被烟熏得脏兮兮的,眼泪左一条又一条,跟只小花猫一样,一见到她就露出个傻乎乎的笑。
“映晗你回来了。”
凭什么姐姐这么笨,这么爱哭,却是爹娘的亲生女儿呢?
她心里愤愤不平地想着,却走上前将姐姐从地上拽了起来,用手绢给她擦干净脸。
姐姐一动不动地站着,跟她的玩偶娃娃一般乖巧,这让她心里好受了一点。
“映晗,爹娘喜不喜欢我做的点心呀?”姐姐拽着她的手问。
她想起方才偷听到的话,来气道:“不喜欢!”
原本傻兮兮笑着的哭包姐姐立马嘴一扁,眼中又重新蓄满了泪水。
她凶巴巴道:“不准哭!”
“呜……”姐姐咬紧唇,泪汪汪地看着她。
她想起自己方才冒认了姐姐的成果,有些心虚地解释道:“你没掌握好火候做的太干了,我对爹娘说是我做的,这样他们就不会怪你了。”
“哇!映晗你真好!”笨蛋姐姐又立即被哄笑了。
她别开脸,这么笨的姐姐,怎么会是爹娘的亲生女儿呢?
知晓自己并非爹娘的亲生女儿后,姜映晗就越发要强,无论什么地方都要跟姜映晚比,要比她做的更好,连教她们读书的老夫子都时常夸她聪明,对笨拙的姐姐不假辞色。
那日她下定决心随世子私奔,未尝没有想过,若自己没有被丢弃,本就该过着高高在上的生活。
她本就该有着更高贵的出身,而不是缩在一个小小的商户人家里。
可现在……
姜映晗咬紧嘴唇,兴奋地几乎无法自已。
若她没猜错,自己才该是令仪公主,那些无上的尊荣和宠爱,本该是属于她的。
“世子,你说会不会是姐姐冒充了我的身份?”
第37章 灭口一个不留!
叶景泽脸上的表情凝滞住了,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沉默了许久,他才嗓音干涩地开口:“你说得可全是真的?没有半句虚言?”
若当真如映晗所言,姜映晚是冒充了她的公主身份,那这可是涉嫌混淆皇室血统的滔天大罪,便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
姜映晗肯定道:“绝无半分虚言,世子,是姐姐故意冒充了我的身份,我才应该是真正的公主,您要为我做主!”
她顾不上考虑揭穿此事姜映晚会是什么下场,她的内心已经全然被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给侵占了。
公主,她才应该是真正的公主,是被陛下捧在掌心上的金枝玉叶,那些荣华富贵本该是属于她的。
是姜映晚害了她,若不是姜映晚冒充了她的身份,自己又怎会沦落到成为如今见不得光的靖远侯世子外室,她本该高高在上,是姜映晚欠了她。
叶景泽惊讶地看着她,映晗此时脸上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极度的兴奋中甚至隐隐带着一丝癫狂。
他愣愣地喊了一声:“映晗。”
姜映晗这才如梦初醒,眼眸一垂遮住了外露的情绪,低声道:“世子,我只是不敢相信,姐姐为什么要冒充我的身份,明明自幼爹娘就极为偏心她,为什么姐姐却还要连这个都跟我抢?”
说着她就像崩溃了似的,捂住脸哭了起来,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叶景泽默了默,伸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但并未顺着她的话直接定论。
姜映晗哭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含着乞求的泪水:“世子,您帮帮我,我本该是公主,本该堂堂正正地嫁于你为妻,我为您受了这么多委屈,都一一忍过来了,世子您得帮我……”
她知晓靠自己是不可能揭穿姜映晚身份的,光如何进宫这一关她就过不去,只有世子可以帮她。
叶景泽原本想到姜映晚会落得的结局,心中还有几分不忍,但听她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后,却被撼动了。
映晗说得没错,她为自己受了太多委屈。她为与自己在一起几乎抛弃了一切,而他本来是答应了要娶她的,现在却只能让她缩在这座小院里,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是他负了映晗,没能实现对她的承诺。
他必须帮她,更何况他蒙受天恩本该为陛下尽命效忠,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受小人蒙蔽而无所作为。
“好,我帮你。”他在说下这句话时心脏忽然一阵刺痛,可那痛意稍纵即逝,很快就被他忽略过去了。
听到他亲口答应,姜映晗嘴角才不可自抑地上扬起来,然而在叶景泽看到之前,她又拼命压下去了。
她感动地看着他道:“多谢世子。”
叶景泽虽说答应了帮她,但其实自己心里也知这事并没有那么好办。
陛下对姜映晚的宠爱人尽皆知,他若贸然进宫对陛下说姜映晚是假冒了公主身份,只怕不仅没能帮映晗翻案,反倒会将整个靖远侯府给牵连进去。
“映晗,此事空口无凭,你手里可有什么证据?”
姜映晗低下头,她是偶然从爹娘口中才知晓自己是被收养的,可如今爹娘皆已离世,还有谁能为她作证?
忽然她想起来爹娘曾说过,他们捡到她时,她身上包裹着一片华贵的布料,那样的东西绝非姜家所能够拥有的。
她立即将这件事说给世子听了。
叶景泽听完却摇摇头:“光有这个还不够,那片布料只能证明姜家的确收养了公主,可却无法证实你的身份。映晗,除了你爹娘,还有谁知晓你才是姜家的养女?”
姜映晗失望地叹了一声:“爹娘将这件事瞒得很紧,若非我偶然偷听到,否则连我也至今被蒙在鼓里。”
叶景泽想了想,道:“你说你爹娘曾派人打听过你亲生父母的消息,你可知他们是找谁打听的这件事?”
姜映晗摇头,爹娘生怕她发现自己的身份,这些都是瞒着她进行的。
好歹有了一点头绪,叶景泽也并不失望:“我会派人回姜家查清楚这件事,映晗你且再等等。”
姜映晗也知晓这事急不得,只能按捺下性子向他点点头。
只要能拿回自己的身份,她愿意再多忍耐一些时日。
靖远侯府虽大不如前,但叶景泽在金吾卫当值,手下还是有一些可靠的人手,第二日他便派人赶到了越州姜家查探此事。
……
宫中,宣政殿。
天子高据上位,听着跪在下首的方越禀告来的消息,神色深沉莫测。
“你是说,有人去了姜家,在私下查探公主的身份?”
方越垂着头,浑身像绷紧的弓弦一般:“回陛下,正是如此。”
从知晓令仪公主的身份后,方越便一直受命关注着姜家的消息,不敢有丝毫遗漏,一收到情报后便立即进宫
求见陛下禀明情况。
天子想起那日端阳节,晚晚在凌虚榭见到了靖远侯世子,那么是谁对晚晚的身份起了疑心,结果不言而喻。
他冷嘲一声,既然早已知晓了晚晚的身份,他又岂会没有防备。
“将那些探子全部灭口,一个不留。”
天子声音平淡,方越却浑身却惊出了一层冷汗。
陛下这是要保令仪公主到底了!
“属下遵命。”方越正要应下,又见陛下神色顿了顿,似乎有一瞬间的犹豫,然而下一刻他的神情就变得无比冷厉。
天子声音异常的平静:“朕听说,那姜家二小姐如今被靖远侯世子养在外面?”
方越咽了咽喉咙,答道:“回陛下,正是如此。”
陛下明知那姜家二小姐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如今竟然连她的身份也不肯承认一句,这该是对她厌恶到了何种境地。
而陛下如今的冷静到可怕的声音,却让他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有些可怕的猜测。
下一刻,他的猜测就成了真。
“杀了她。”
方越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冰冷了下来,头脑一阵嘈乱的嗡响。
他忍不住道:“陛下,那可是公主……”
天子冰冷的目光将他钉死在原地,喉咙里也再发不出任何声响。
“朕只有一位公主。”
天子清楚地知晓自己此刻下了一道什么样的命令,他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可即便是做下了这样残酷的决定,他的内心也没有丝毫的动摇。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兄长,又下旨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反对他的宗亲,不过是一个女儿,没有什么是不可放弃的。
原本他只想当作这个亲生女儿不存在,她既然放弃了姜家,不顾一切选择了同靖远侯世子私奔,那就任由她自生自灭吧。可现在,她的存在却成了一个隐患。
他不能放任晚晚的身边存在这样一个风险。
晚晚那样胆小,若是被揭穿了身份,估计会吓得六神无主,当场崩溃地大哭出来。
他是晚晚的父亲,他必须护着自己胆小的女儿。
“全天下,只有这一位令仪公主。”
陛下的声音震若雷鸣,方越闭上眼,重重地点头应下:“属下遵命。”
方越走后,天子阖上眼略休息了片刻,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郭公公垂首立在他的身侧,自方越进来禀告时起便一直噤若寒蝉。
他已许久未曾见陛下动过这样冷酷的杀念。
从陛下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他就跟在了陛下身边,亲眼见证他踩过父亲兄长的血,一步一步地登上皇位。
他知晓这个强大的男人有多么冷酷无情,令仪公主出现后,他才第一次在陛下身上见到那些温柔的情绪。
才发现原来陛下也是有感情的,只是他的感情太浅,也太不容易触动。
至今唯有令仪公主触碰到了那根弦。
可现在有人要伤害令仪公主,哪怕仅仅只是一个预测中的风险,陛下仍旧被勾出了那股暴戾残忍的情绪。
郭公公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这件事并不会就这般轻易地结束,甚至最终结果会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意料。
这时,闭目许久的天子忽然睁开了双眼:“走,去看看令仪公主。”
……
入夜后,舜华宫已是灯火通明。
天子到时,姜映晚正拉着宫里的女官陪着一起下棋。
她才跟陛下学了几天,自然是不如女官棋艺精湛的,而女官也知晓这位公主的性情,并不敢太刻意地相让,勉强地保持着一个旗鼓相当的局面。
可即便女官有意留手,姜映晚还是被一步棋给拦住了,皱着眉头想了好久都没决定下落子的位置。
她太过入迷,连陛下何时来了都未曾发觉,直到一只修长的手从背后握住她,带着她在棋盘上落下了位置。
“走这里。”
姜映晚却顾不得棋局了,惊喜地回头看向他:“父皇!”
女官其实早已注意到陛下进来了,只是陛下先前用眼神示意她不准出声,如今她才敢起身向陛下行礼。
天子微微颔首,郭公公知晓陛下和公主相处时不喜有人打扰,连忙带着宫人出去。
姜映晚仰着脸,眼眸在灯火照耀下闪闪地发着光:“都这么晚了,父皇怎么还过来呀?您累不累?我给您揉揉肩!”
天子见到她的笑脸,心里那股暴戾的情绪才压下去一点。
他摸了摸她的头:“朕若不过来,哪能抓得到你不好好睡觉,这么晚了还在熬夜?”
姜映晚小嘴一撅:“我白日里睡太久了,现在睡不着嘛,父皇您要是不累的话,就陪我把这盘棋下完吧。”
天子自然是应着她,在棋盘的另一方坐下。
他想着方才的那些事,其实有些心不在焉,落子也极为敷衍。
姜映晚同他下了这么多天的棋,哪里看不出他今日的状态不太对劲。
她放下棋子,担心地问:“父皇,您可是有什么心事?”
天子看向她,女孩儿的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关心,让人心中一暖。
他忽然就不受控制地说出来一句话。
“晚晚,你想不想继续做朕的公主?”
第38章 自白原来陛下早就知晓了真相。
姜映晚被问得一怔,陛下这样问她,莫非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吗?
她看向陛下的双眸,那里面是一片幽深浓墨,透露不出任何思绪。也是,天子的想法哪容得人轻易猜测试探。
放在以往,姜映晚必然是要抓紧公主身份不放,可是想起那道圣旨,其实她重生回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自始至终,她都只是想活着。
从端阳节与靖远侯世子相见的那一刻起,她已经知晓自己瞒不了多久了,不属于她的终究还是要还回去,她也做不到一辈子都心安理得地糊弄下去。
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一向宠爱呵护的男人,或许是深夜里他的眼眸太过深邃,也太温和,她心里油然生出了一股勇气。
她不想再继续欺瞒他,不想看到他失望受伤的眼神,更不想这个真相是由别人来揭开。
哪怕那真相足够鲜血淋漓,可她想要亲自告诉他。
“对不起陛下,我不是……”
话音未尽,一张温暖的手掌就落在了她的头顶,轻轻地摩挲着。
天子眼神似是无奈,又像是释然,望向她时同他的掌心一般温暖。
他轻叹一声:“朕都知道。”
陛下都知道!
姜映晚眼前忽然变得模糊了,湿润的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鼻头酸意上涨。
“原来您早就知道了……”
她有些惊讶不敢置信,恍恍惚惚又觉得本该是如此,他本就是无所不能的帝王,怎么可能被她的小把戏一直蒙在鼓里。
姜映晚忽然想起在宫外别苑的那一夜,他半夜坐在她的床头,攥着她的手要她亲口承认自己是他的公主,永远也不会离开她。
或许他在那时就已经知道了。
姜映晚吸吸鼻子,眼圈红红的看着他:“您……您不怪我吗?”
天子目光温和地注视她:“晚晚,朕从未怪过你。”
晚晚是如此合他的心意,哪怕她是故意欺骗他,他也会认了,何况她这样柔弱无辜。
这还是个孩子,就孤身被骗入了宫廷,面对着自己的身世之谜终日惶恐不安、提心吊胆,怎能不让他可怜可惜。
“朕永远不会怪你。”
他的晚晚怎么可能有错,若说有错,也是欺君罔上的王氏在先,而明知真相却执意包庇的他也逃脱不了。
若是谁要论晚晚的罪,便先拿他来出头吧。
也要他们有那个胆!
姜映晚揉了揉眼睛,不安地问道:“那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呢?我不能一直占着这个位置不放。”
天子看向她的眼神意味深长:“为什么不行?晚晚,只要你想,你永远都是朕的公主。”
他会保证所有知道这个真相的人都守口如瓶。
姜映晚怔了片刻,头脑中有些恍惚,永远做陛下的公主,多美妙的诱惑,可是她又想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想到了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
她本来就姓姜,爹娘把她辛苦养大,如今姜家也只剩她一个人了,她不能抛弃了这个姓氏。
“对不起,陛下……”她颤声道。
那双清亮柔润的眼眸满含泪水,湿漉漉地像一只无辜的小鹿。
天子垂下眼眸,心中忽然不知是喜是悲,这个孩子终究还是想要离开他,不可能被他一直牢牢握在掌心里。
“可是陛下,”姜映晚抿下唇,又有些犹豫地补充道,“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您能不能……”
天子望向她漂亮的眼眸,晚晚怯生生地问他:“您能不能继续做我的父皇?”
姜映晚最终还是贪心了。
她不在乎公主的身份,不在乎曾经享受过的那些荣华富贵,可她贪恋他的宠爱不舍得放手。
姜映晚充满渴望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高大、英俊、又身份尊贵,最重要的是他望向她时的眼眸那样温柔慈爱。
比她的亲生父亲更像一位父亲,满足了所有她曾经渴望得到的偏爱。
映晗占有了她父亲的偏爱,而她也不过是想从映晗的父亲身上讨回来一点。
她和映晗两不相欠。
“陛下……”姜映晚已经有些痴迷了,“您继续做我的父亲好不好?”
她神情那般地渴求、期盼,像初生的雏鸟,依赖着自己的父亲。
天子只觉得一颗心浸在了温泉水中,暖得快要化开。
“好。”
他如晚晚的心愿,会一直做她的父亲。
……
姜映晚这一夜睡得很深很沉,梦中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紧紧地包裹着,一个温柔的声音不住哄着她安眠。
第二日醒来时外面天已是大亮,姜映晚终于摆脱了心里的顾虑,精神抖擞地起了床。
才走出房门,就见到大花园里多了好几个宫人,在开得正繁茂的海棠花树下忙碌着。
她问身旁的宫女:“这是做什么呢?”
宫女笑着答:“陛下今早才派了人过来,说要给公主做个秋千玩。”
姜映晚才想起昨夜和陛下说的话,她想要陛下继续做她的父亲,所以陛下就真的把她当做了小孩子,做秋千哄她玩。
“谁要玩秋千,又不是小孩子了。”姜映晚涨红脸嘟囔道。
可是她又控制不住眼睛,忍不住一直盯着那张逐渐成形的秋千看。
小的时候她和映晗在院子里荡秋千,不小心从上面跌下来过一次,摔得她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从那以后她就对秋千畏而远之了。
如今她又被勾起了几分心思,她已经长大了,只要荡得低一点,应当不会再摔了吧?
宫人速度很快,几下就将秋千给搭好了。
陛下亲自下令给公主做的秋千,自然不能像寻常人家用粗绳木板随意绑在树上。
宫人手巧的很,在绳子上系满了五颜六色的绢花,连坐着的木板上都是铺着柔软的皮垫,再用一层精致华贵的绸缎给细细地包裹着,生怕公主坐上去觉得不舒服了。
姜映晚走近那精致漂亮的秋千,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双手紧紧握住两旁的绳子。
她不敢让宫人推,怕不小心推得太高了会掉下去,只敢自己慢悠悠地荡着。
徐徐清风轻拂过姜映晚的脸颊,她惬意地眯缝起双眸,细碎的花瓣随风轻扬,环绕在她的周围,而她衣裙飘飘,恍若即将乘风归去的仙姝神女。
不远处,天子背负双手静静站立,目光深深地锁定在她的身上。
姜映晚正玩得开心,并未注意到他的来临,直到听见宫人行礼的声音。
“见过陛下。”
陛下来了!
姜映晚立即停住了,双脚紧紧贴着地面不再动弹,一双亮澄澄的眼眸朝他望过去。
天子不紧不慢地走至她身边,一只手握住仍在微微晃动的绳索,略俯下身子温声问她:“好玩吗?”
姜映晚歪了歪头,向他弯起眸子甜软应道:“好玩!”
她真的好喜欢陛下呀,那些她童年时缺失的宠爱和欢乐,陛下都一一为她弥补起来了。在陛下面前,她好像又变回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可以肆无顾忌地向他撒娇。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陛下呢?
可是这样好的陛下,竟然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后,还愿意做她的父亲,一如既往地宠着他。
他太好了!
她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揉碎的日光洒在了水面上,就那样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毫不掩饰对他的钦慕之情。
天子内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盈,某种温柔的情绪饱胀地几乎要冲破包裹溢了出来。
他的声音比风还要温和:“父皇推着你玩,好不好?”
姜映晚只犹豫了一瞬,就脆声道:“好!”
虽然曾经有过一次从秋千上摔下来的惨痛经历,可是她相信陛下。
陛下一定会稳稳地接住她,不会再叫她摔了跟头。
“晚晚,抓紧点。”陛下那令人安心的声音飘落在她耳畔。
在腾空而起的那一刻,姜映晚紧张地闭上了双眼,呼啸的风声从她耳旁刮过,带着一丝凉意,丝丝缕缕地侵入她的肌肤。
到最高处时,她心脏都被攥紧了,死死地屏住呼吸,几乎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坠落在地上。
然而这些幻想并未发生,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接住了她。
“晚晚,别怕。”
天子按住摇晃不止的绳索,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颤抖的后背。
姜映晚在这温柔的安抚中渐渐地平复下来。
陛下接住她了,他真的没有让她再摔下去。
姜映晚咬着唇,忽然觉得童年时的阴影好像也并没有那样深刻。
她稳住呼吸朝他仰起脸:“父皇,我还要玩!”
她要玩个尽兴,将那些烦恼阴影全部甩掉。
天子微微颔首,眼中浮现出一丝浅笑:“好。”
郭公公站在阴影里,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笑得眯起了眼睛。
今天这天气可真好啊,连阳光都有些刺眼了。
……
对于靖远侯世子来说,近日可谓是阴雨连连,诸事不顺。
他派去姜家的人手全部没了消息!
叶景泽合上眼睛,双手禁不住地颤抖。
没有一丝消息传来,亦不知是死是活,这十几个人竟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怎么可能,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做到这一步。
他心中甚至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安和恐慌,这件事真的要继续探查下去吗?这次消失的是他派去的那些探子,下一次消失的会是谁?
姜映晗看出了他的迟疑,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声音轻柔又带着一丝不太肯定的惊忧。
“世子,你说会不会是姐姐做的?”
叶景泽看向她,眼眸压抑而阴沉。
姜映晗眉头微蹙,脸色也有些惨淡:“姐姐如今可是令仪公主,手段自然不比从前。是我痴心妄想了,我不该和姐姐做对,还连累了世子您,这件事不如就算了吧……”
令仪公主!
叶景泽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张惊艳绝伦的脸,心脏不受控制地颤动了起来。
好一张美人面,好一颗蛇蝎心。
他用力攥紧拳心,声音冷得刺骨:“此事我会查个清楚。”
他会亲手在众人面前,揭穿姜映晚那张虚伪的假面。
第39章 揭开身份倒计时(三)便是晚晚想走,……
姜映晗神色一松,唇边悄然扬起一个不易觉察的弧度,见世子望过来,她便掩唇做出哭泣状,哀愁道:“可是姐姐如今权势滔天,连世子您派去的人都没能查到任何消息,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是啊,他还能怎么办?想起那十几个凭空消失的密探,叶景泽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无力感。
仅凭他一人之力,要如何与当今皇家最受宠爱的公主作对?
恰此时一阵清风刮过,窗下悬挂的风铃被吹得泠泠作响。
叶景泽目光忽地一凛,想起那日在凌虚榭与姜映晚相见时,还有另一人在场。
他唇角缓缓勾了起来:“这世上想要把姜映晚拉下来的人,可不止我们两个。”
令仪公主横空出世,独得陛下宠爱,曾经风光一时的静仪公主,只怕也看这个妹妹十分不顺眼吧。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姜映
晚被揭穿真面目时,狼狈跪在他脚下的模样。
……
收到靖远侯世子的拜帖时,静仪公主正被驸马搂着,倚在池塘边上喂鱼。
“他来找我做什么?”静仪将剩下的饵料尽数往池子里一洒,引得鱼儿争相夺食,溅起了阵阵水花。
驸马用手帕细心地为她擦干净手指,头也不抬道:“公主见他一面不就知道了?”
静仪公主轻哼道:“也不知道他和令仪有什么恩怨,上回和令仪见了一面就惹得她大哭,还害我被父皇训斥了一通,我才不想再受她牵累呢。”
驸马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她,意味深长道:“公主,那您就更该见见他了。”
水边风大,他便稳稳地将她的手捧进掌心,用自己的体温帮她暖着。
静仪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她与驸马是父皇赐婚,在成亲前她虽见过他几面,却并未进一步接触,直到如今二人成亲已有将近两年的时间,她仍未完全看透他的驸马。
不过她也并不在意,她为君,驸马为臣,哪怕他有再多的小心思,也不可能翻出自己的手掌心。
驸马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抚顺了,笑意温柔:“若只是寻常交情,令仪公主又怎会只见了靖远侯世子一面便被吓得大哭,恐怕……靖远侯世子手上有她什么把柄。”
静仪瞬间眼睛一亮:“还是驸马你聪明,那本公主就让他进来吧。”
陛下对静仪公主这位长女曾经还是颇为看重,在她出嫁时特意为她修了这座占地广大的公主府。
穿过沿水而立的蜿蜒长廊,便到了会客的大堂。
静仪同驸马进门时,才发现靖远侯世子原不是孤身前来拜访,身旁竟还跟了一个年轻明媚的姑娘。
她只以为这是靖远侯世子的贴身侍女便也不太在意,反而是驸马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微挑,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知世子前来拜访本公主所为何事?”静仪落座后,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叶景泽向她拱手:“微臣今日拜见殿下,是为有一事相求,此事关系甚大,可否请殿下屏退下人,秘密相商?”
“哦?”静仪见他神情严肃顿时来了点兴致,手轻飘飘地朝下一挥,“都出去吧。”
将周围清理干净,她才继续问道:“如此,世子可否与本公主说清来意了?”
叶景泽向身旁看了一眼,姜映晗领意,屈身朝静仪盈盈一拜:“映晗见过大姐姐。”
这声“大姐姐”一出,静仪与驸马立即端坐起身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静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本公主可不知晓,自己何时又多出了一个妹妹。”
姜映晗轻咬下唇解释道:“大姐姐,我的名字叫作姜映晗,姐姐可否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熟悉?怎么会不熟悉!父皇不天天“晚晚”“晚晚”地叫着吗?哪个公主都长这么大了,还天天被父皇亲昵地叫着小名,令仪是十六岁又不是六岁!
静仪咽下满嘴的酸气,忽然从她的话中察觉出了几分异样,这回目光倒是真正地看向她了。
“你和令仪是什么关系?”
姜映晚握紧手心,声音都有些颤抖:“我曾经是姜家的养女,同姐姐,也就是如今的令仪公主自幼一起长大。”
静仪还未理清这里面的关系,驸马却忽然开口了,炯亮的目光注视着她:“你说你是姜家的养女,那令仪公主呢?”
静仪瞬间便领会了他的意思,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姜映晗红着眼圈,重重道:“姐姐她是姜家的亲生女儿。”
一句话瞬间在静仪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几乎连手里的茶盏都拿不太稳,厉声质问道:“你可知晓你这话意味着什么?”
若令仪是姜家的亲生女儿,而眼前这个姜映晗才是姜家的养女,那……那她父皇岂不是认错了公主?
她心中一时不知是惊是喜,若令仪并非父皇的亲生女儿,父皇知晓真相后还会对她这般宠爱吗?
不!怎么可能?
她父皇生性凉薄寡情,又最记恨受到他人蒙骗,若他知晓真相……
“大姐姐!”姜映晗在此时哭了出来,满脸委屈地看向她,“求您为我做主,是姐姐她冒充了我的身份,我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真正的令仪公主!”
驸马不似静仪那般激动,笑眯眯地问她:“空口无凭,你手里可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才是真正的公主?”
听到驸马的声音,静仪才稍微冷静下来。
叶景泽上前一步:“这就是微臣今日求见殿下的目的。”
他将自己派到姜家的探子皆被一网打尽之事说了出来。
“若令仪公主问心无愧,为何会阻拦微臣前去查探?”
驸马半阖着双眼,似乎正在心里思量此事,而静仪却已信了大半,迫不及待开口问:“你想要本公主如何帮你?”
窗外树叶摇晃,沙沙的叶声掩盖住了一室声响。
送走靖远侯世子后,驸马看着静仪激动到脸红的神情,忍不住叹道:“公主,此事还需仔细考量,不可轻易牵连进去。”
静仪皱起眉头:“我知晓驸马你为人谨慎,可那姜映晗振振有词,还得靖远侯世子作保,想来此事确有几分可信。”
“我倒并非不信任那姜映晗,只是……公主当真以为靖远侯世子派去姜家的密探,皆是为令仪公主所杀?”
驸马想起令仪公主那柔弱的模样,总觉得不会是她下如此狠手。
其实他心里隐隐有一点猜测,能人不知鬼不觉地让十几个人凭空消失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可他却不敢相信,若真是那位所为,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令仪公主的身份早已被他知晓,他并不在乎,甚至还想着为令仪公主隐藏这个秘密
可这真符合那位的性情么?为了一个假公主,弃自己的亲生女儿于不顾?
驸马有些后悔今日撺掇静仪与靖远侯世子相见了,若此事一个不慎,只怕静仪也要受到牵连。
他不能让静仪牵扯进这桩事件里。
“公主,此事您绝不可以掺和进去!”
驸马此前对自己都是百依百顺,如今他头一次厉声阻止自己,静仪心中生出了些许不满,冷冷地看向他。
“驸马,注意你的语气。”
驸马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向她低下头,换了个温和的语气:“公主,无论那姜映晗与令仪谁真谁假,都动摇不了您的位置,您又何必掺合进去呢?”
静仪喃喃道:“怎么会动摇不了我的位置?父皇那样宠爱令仪,眼里再也看不进其他人了。”
驸马知晓静仪生性骄傲,最为重视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印象,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敢将心中的那个猜测告诉她。
他放低姿态恳求道:“公主,算我求您,您就听我一回好不好?”
静仪却只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驸马,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本公主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见静仪下定了决心,驸马无奈地合上了眼睛,退一步道:“那此事劳烦公主交给我来做,您自己不要掺手。”
这样即便最终结局会是如他所预料的那般,也至少牵连不到静仪身上。
……
靖远侯世子带着姜映晗求见静怡公主的消息,自然也逃不脱天子的耳目。
天子发出一
声嘲讽的轻笑:“朕这个大女儿还真是够蠢,原以为驸马能教她聪明一些。”
方越跪在地上,向他请示着下一步的计划。
靖远侯世子派去姜家的探子已遵照命令全部灭口,只是姜二小姐那边还未来得及下手。
天子屈指缓慢地轻叩在书案上,想起晚晚的话,她既然不想再占着这个公主的位置,他便顺了她的意。
不做公主又如何?他宠着她,她就是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即便是公主也越不过她去。
他会让世人知晓,究竟是公主这一层身份重要,还是他的喜好更重要。
既然他那个亲生女儿如此想做回公主,那就给她吧,区区一个公主之名。
也仅仅只有公主之名。
一个空有名分却不得他喜爱的公主,他倒要看看他那个蛇蝎心肠的女儿,如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能不能接着笑下去。
他停下手指,淡声道:“停手吧,暂且放她一马。”
方越松了一口气,至少自己不用再背负着亲手杀害公主的压力了。
待方越下去之后,天子沉默了半晌,才仿若自言自语道:“你说,晚晚若是摆脱了公主这层身份,会不会离开朕?”
郭公公垂着头,回道:“公主视陛下如同亲父,怎会舍得离开陛下。”
想着晚晚这几日对自己的依赖与信任,天子眼中也浮现出些许暖色。
“也对,晚晚生来温柔乖巧,最听朕的话。”
他比任何人都要宠她、爱她,她习惯了他给予的一切,怎么可能会舍得离开他。
“便是她想走,朕也绝不允许。”
第40章 揭开身份倒计时(二)陛下老当益壮!……
端阳节一过,天气便逐渐炎热起来,所幸舜华宫才进行过一通修缮,又有一座占地颇广的大花园,倒是较周围其他宫殿显得要清凉一些。
园子里的栀子花正到了盛开的季节,一朵朵像白雪一般绽放在浓密的绿叶间,满宫都萦绕着一股浓郁清雅的花香。
姜映晚剪下来几支形状漂亮的,和着蜀葵、龙船花等一起插进花瓶里,打算亲自给陛下送去。
陛下日日都要处理政务也太辛苦了,有时候一整天眉头都紧紧皱着,她希望闻着这些花香陛下的心情能舒缓一些。
前往宣政殿的路上正巧遇上了静仪公主,看她的方向应当是要往德妃宫里去,姜映晚便抱着花瓶停下来和她打了声招呼。
“大姐姐好。”
静仪公主此前待她一向和善,今日却不知为何,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眼睛自下而上将她全身扫量个遍,最终直勾勾地盯在了她的脸上。
“二妹妹这是要去宣政殿?”
姜映晚垂下眼眸,略略避开她打量的目光:“嗯,我去给父皇送花。”
静仪看了一眼她手上,唇边浮起一个清浅的弧度:“二妹妹真是孝顺,难怪父皇这般喜爱你,连亲生女儿都顾不及了。”
姜映晚手一紧,觉得她今日实在有些阴阳怪气,便想避开:“大姐姐要去看望德妃娘娘吗?那妹妹就先走了,不耽误大姐姐时间。”
静仪想着驸马那边查探来的消息,再看眼前这个柔弱的妹妹,只觉得那张脸上满是虚伪。
世上怎会有如此大胆之人,竟敢冒充皇室血脉,父皇也当真是被那张柔弱的脸迷住了眼,将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捧在了手心里宠爱。
再用不了多久,等她搜集齐了证据,一定要在父皇前面亲手揭穿这个假公主的真面目。
如今,就让这个假公主暂且再得意几天罢。
她微微笑道:“妹妹快去吧,日头大可别晒坏了妹妹的脸,父皇见了可要心疼的。”
姜映晚抿着嘴唇,听出她语气里若有似无的嘲讽,心里有些难过又不解。
明明先前静仪公主待自己那样和善,像个大姐姐一般哄自己别哭,短短几天内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她会突然改变了态度?
然而姜映晚向来不是那种会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人,静仪公主若是不喜欢她了,那她以后就避着一点,左右静仪公主嫁人后并不时常进宫,她们也见不着多少面。
才到宣政殿门口恰巧有一人正从里面退出来,他的脸色有些沉重,抬头见到姜映晚时甚至愣了一瞬,才赶忙向她行礼:“见过令仪公主。”
姜映晚认得这是掌管宫廷禁卫的方统领,便向他点点头,才走进门去。
往日她进门时陛下大多都是在批阅奏折,今日却不知为何,他半撑着额头坐在书案前,双目微阖眉宇间略有几分疲倦之态。
立在一旁的郭公公瞧见她正欲开口,姜映晚连忙向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手里的花瓶轻轻放在桌子上,然后放轻脚步缓缓向陛下走近。
她在陛下跟前停了下来,安静地看着他的脸庞。
陛下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算起来比她爹爹还要年长一岁,可是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人,神色间却不见任何老态,面容冷峻而深刻,睁眼时更是威仪赫赫,气势迫人。
姜映晚曾经那样畏惧他,甚至不敢对上他的目光,可是现在她却被养大了胆子,竟敢在这样近的距离光明正大地打量他的脸。
她可太厉害了!
哼哼,看以后谁还敢嘲笑她胆子小,她都做了他们都不敢做的事。
而这时,天子却猝不及防地睁开双眼,漆黑的眼眸里带了一丝无奈与纵容:“晚晚。”
姜映晚下意识身子一颤,向他讨好地眨了眨眼,怯怯道:“父皇您醒啦?”
哎呀,还是闭着眼睛的陛下好,陛下一旦睁开那双锐利的眼睛,又叫她不由自主地敬畏起来。
天子轻摇着头:“你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朕,朕哪里能睡着?”
其实晚晚一进门他就已察觉到了,他向来警惕,即便晚晚刻意放轻了脚步也无法瞒过他的耳朵,何况这宫里除了晚晚,也没有哪个人敢不经通报就进入宣政殿。
他原想睁开眼,只是当晚晚停在他面前时,他忽然有些好奇她想做什么,才一直装作未醒的模样。
没想到这傻姑娘什么也没做,只是盯着他的脸看,哪怕他闭着眼也能感受到那直勾勾的眼神,于是他也伪装不下去了。
姜映晚脸颊微红,原来陛下发现了呀,这多让人不好意思。
天子却未将这茬揭过去,问她:“晚晚在看什么?”
反正都被抓了个正当,姜映晚也破罐子破摔了,回道:“我在看,父皇和我爹爹有哪里不一样。”
天子来了兴致,手指轻轻地点在桌案上。
“晚晚仔细说说,朕和你的父亲,有哪些地方不一样?”
如今二人都已开诚布公过,再次谈论起这个问题时显然要自在了许多。
天子从不掩饰自己想要与她亲生父亲一较高下的决心,从前他是不喜姜父明明只是晚晚的养父,却在晚晚心里比他更亲近重要,如今在知晓晚晚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后,便觉得自己在血缘这块输了一局,更想要从其他地方赢回来。
自己亲生的儿女都不甚合他的心意,唯一合他心意的女儿却是别人家的。
但是他贵为天子,生性霸道惯了,反正他看中的就是他的,抢人家女儿这回事他做的也毫不心虚。
姜映晚原想说陛下威风凛凛,然而脑子一转,却忽然蹦出一句:“陛下比我爹爹都要大一岁呢!”
天子心头一梗:“这个就不用比了。”
在年纪上胜过人家亲爹,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哦。”姜映晚捂住自己的嘴。
怎么这样傻呀她,明明可以说点好话哄陛下开心的,怎么就挑了这个。
她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眸有些隐晦,心里有些自责,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原来即便是像陛下这样尊贵的男人,也是会在意自己的年纪呀。
姜映晚想找些话来弥补,磕磕绊绊道:“其实我想说的是陛下龙姿凤章、威风赫赫、功盖千秋、老当……”
她瞬间咬住自己的舌头,阻止自己将剩下的半句说完。
天子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看得人有些发毛:“晚晚想说老当什么?”
姜映晚眼中浮现出泪光,呜……舌头被咬破了。
“晚晚?”天子又
问了一声。
姜映晚紧抿着唇,只是泪盈盈地望着他。
天子察觉出异样,眉头微挑:“咬着舌头了?”
姜映晚可怜兮兮地点点头。
天子也顾不得再追究她先前未说完的话了,向一旁吩咐道:“给公主倒杯温水来。”
说完看向姜映晚,既心疼又无奈:“怎么这么不小心?”
姜映晚低着头不敢说话了,陛下训起她来真的和她爹爹一模一样。
含了一会儿温水,姜映晚才觉得舌头没那么痛了。
她见陛下似乎完全忘了方才的事,自己心里却因说错了话愧疚难消,拽了拽他的衣袖,很小声地说道:“其实陛下很好很好,哪里都好。”
天子扬起修眉,终于感到了几分满意。
又听她眼睛亮晶晶地补充道:“陛下就和我的爹爹一样好。”
他忽然又没有那么满意了。
“陛下?”姜映晚仰起头看他。
“嗯。”天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目光移向放在桌上的花瓶,栀子花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这是晚晚亲手摘的?”天子其实并不喜爱那些花花草草,只觉得它们太过脆弱,若无人精心照料着便无法存活。
可这是他的晚晚亲手为他摘下的。
他伸手触碰着那软嫩的花瓣,眼神变得温柔下来。
“对呀!”姜映晚高兴地向他邀功,“都是我亲手摘的,选的最漂亮的花。”
天子指着花吩咐:“让人精心伺候着。”
郭公公忙不迭地应下。
姜映晚仰头看着他道:“父皇每日批阅奏折也太辛苦了,我想要父皇心情好一点。”
好几次她来宣政殿,都撞见他大发雷霆的场面,吓得她心惊肉跳的,又忍不住担心。
怒极伤肝,她希望陛下能够龙体康健,长命百岁,不要像她爹爹那般……那么早就离世了。
天子心尖一软,想起其他几个儿女,眼神又掠过一丝冷色。
若他们能像晚晚这般温柔解意,他又何必惦记着别人家的女儿不放。
就这还敢对他宠爱晚晚有意见?
若他们仍旧容不下晚晚,那他也不必再留着他们了。
他压下眼底的阴郁之色,换上笑意道:“朕只要日日能看见你,便足够心情愉悦了。”
姜映晚心里甜得像是蜜糖化开一般:“真的吗父皇?”
她真的这么有用吗?从小到大她就只会哭,映晗嫌她笨,渐渐地她也觉得自己笨,什么都做不好,连爹娘都更喜欢映晗多一点。
可是陛下却说,一见到她就心情愉悦,她从未得到过这样的肯定。
陛下伸手轻点了下她的额头:“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姜映晚歪头想了想,不服道:“父皇明明就经常逗我。”
他有时候好有时候坏的,好的时候把她捧在手心里,让她觉得自己是这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女孩,坏的时候又吓得她忍不住哭。
就像之前,他明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却一个字也不说,就默默地半夜跑到她床头,像鬼一样吓她。
他看着她瑟瑟发抖试图隐瞒自己早已败露的身份,肯定觉得她笨极了。
啊啊啊,他怎么这么坏呀!
天子见她忽然鼓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不禁问:“这是怎么了?”
姜映晚原本心中忿忿不平,被他这么一问反而像是被戳了一个洞,怨气全部泄出去了,弱弱道:“没事,父皇我饿了。”
天子无奈一笑,招手让人下去传膳。
午膳有姜映晚最喜欢的鲈鱼和鲜乳酪,然而用膳时她仍想着心事,便不似平常那般有胃口。
终于她忍不住问出了这几日的疑虑:“父皇,您已经知晓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那您是不是也知道了映晗?”
天子停下筷子,脸上虽仍旧带着笑意,却让人感到了几分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