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121


    星河会这两个月在洛桑谷内的情况很不好。


    季宇当初选定的那块势力地盘, 并不是抽号盲选,而是在先期探索小队进行探索时,他无意中发现了那附近有矿脉迹象, 于是默不作声地记住了方位,在后来地盘分配时, 毫不犹豫就选择了那块平原谷地。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 顺利拿下地盘后,后续的矿脉开发会这么困难,这片谷底不断有灾兽侵扰,花大力气运进来的设备也时常失灵,后来甚至引发了矿场事故,闹出了人命, 让他们不得不赔了一大笔钱善后, 简直诸事不顺。


    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夏诗英的“直觉”精神力就发挥了作用,她预感到这块地盘的开发不会太顺利,但又实在不忍心放过这块肥肉。


    他们听过太多的暴富神话, 国外那些因为挖掘到宝藏矿脉而一跃跻身进顶流阶层的事迹不胜枚举,所以在和本家人商量后, 夏诗英决定放手一搏——与其继续经营一个迟迟无法突破瓶颈的医疗行会, 还不如赌一把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他们怀揣着雄心壮志入场,却接连受挫,每当夏诗英心生退意时,又总会看到一丝新的希望, 尤其听闻别人已经收获颇丰, 他们却捧着金碗还没挖出钱,这如何能甘心!


    这片未经开拓的矿场就像一个巨大的胡萝卜, 勾引得夏家人欲罢不能,若说一开始他们不愿放弃,是源于贪心和赌性,到后来,则是沉没成本已经太大,放手的代价已经远远高于继续开矿的代价。


    然而美梦终于还是破碎了。


    在进行了大规模发掘和勘探后,他们发现:所谓的珍稀矿产只有表层区的一点点,这场投资的投入产出严重失衡,他们赔大了!


    回过神来的众人再往回捋,越捋越觉得触目惊心——


    季宇最初认定这块谷底埋藏有珍稀矿脉,是因为他在洛桑谷基地休整期间,无意中听到基地内几名员工闲聊,对方说的珍稀矿脉周边的地形和参照物信息,和季宇在谷内探索时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继而让他认定了这是块潜力巨大的宝地;


    他们拿下势力地盘后,也找过一些地质专家做参谋,这些专家全都言之凿凿,咬定这是一处储量丰富的珍稀矿脉,所以夏家对这块宝地的巨大价值深信不疑;


    每当他们想要放弃时,总又能挖掘到一些珍稀矿物,且会有人跳出来诉说这块宝地的潜力,让他们举棋不定,再三权衡后,最终还是决定继续赌下去。


    也是在此时,季宇和夏诗英终于发现:他们在做出矿脉开发这一决定时,身边始终有一群影子在若隐若现,正是那些人有意无意地引导,让他们一错再错,直至无法回头。


    当众人幡然醒悟,回头妄图将那些人揪出来时,发现无论是“基地的员工”,还是“资深地质专家”,全都不见了。


    他们消失得干干净净,像是从未出现过,又或者说,他们的出现,只是为了演一场戏,现在大戏落幕,演员自然就卸下面具,潇洒退场。


    很显然,他们被人做局了。


    这是一个针对他们的陷阱,是一份包裹着香甜蜜糖的毒药,就像一场精心编织的天罗地网,从季宇加入探索队,踏入洛桑谷的那天起,已经有一双可怕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他以及他背后的星河会,不动声色地将他们引上了一条不归路。


    是谁!到底是谁如此歹毒,竟要如此针对他们!


    可他们无法知道答案。


    与星河会不对付的势力有不少,比如一直妄图为母亲复仇的天使会,又比如和季宇决裂且成立了新行会的安寻,还有诸多没有具体仇怨,只是单纯吃绝户宰肥羊的黑势力。


    但无论是谁,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这次栽了,彻彻底底的栽了,投入的资金血本无归,甚至还背了一些债务,只能灰头土脸地离开洛桑谷,回到中心区继续经营星河会。


    而中心区这边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看完最新一期财报,季宇和夏家一众人的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比如星珠这样的利润大头,早因为星珠垄断的打破,不能再为他们带来巨额收益;清心草之类的星洲原料,也因为星海会产品的大范围推广,价值急剧下降。


    更糟糕的是,星海会的爆火明显刺激到了医疗系统的同行,各家拿不出星海会那样的王牌产品,于是从各自的优势项目发力,要么更新产品,要么升级服务,要么扩大宣传,而星河会因为忙于洛桑谷的事,没有跟上这波浪潮,不知不觉间,就被同行抢走了不少市场。


    如今的星河会,可以用腹背受敌来形容——行业外有一个看不见的可怕敌人虎视眈眈,行业内又有诸多同行激烈竞争,季宇和夏诗英创办星河会十余载,从未感觉如此心力交瘁过。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夏诗英坚决道,“一定要稳固住我们的基本盘,同时跟上这股风潮,把新业务搞起来,只要行会不出问题,我们就不会伤筋动骨。”


    虽然在洛桑谷里损失巨大,但星河会还可以为他们回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季宇也是这么想的,在闭门静思三天后,他很快拿出了新的行会发展方案。


    于是,一条消息很快在星网上传播开来——星河会降低了星族治愈师的会诊门槛,并且针对亚健康群体推出了免费义诊服务,只要抢到免费号,就可以享受到星族治愈师的一对一诊疗,简直不要太划算!


    这个消息立刻带动了一波前往星河会挂号的热潮,尤其随着“星族日常”系列视频影响力的扩大,很多人对星族人的兴趣也越来越浓烈,但星海会还没开放诊疗业务,星河会的会诊门槛又很高,大家只能看看视频里的星族美人们解解馋,现实里根本没有接触的可能,可现在星河会居然推出了这种喜闻乐见的政策,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一时间,星河会在星网上的讨论热度居高不下,曾经有过污点的口碑也峰回路转,成为了大家交口称赞的良心行会,发展势头红红火火,在医疗市场上受热捧的程度,几乎快和星海会平分秋色。


    对这波风向的变化,安寻等人自然也看到了。


    “他们这是改变经营策略了?”白飞源浏览着网上的评论,很多体验过星族义诊服务的人都在星网上当起了自来水,争相为星河会说好话,“看来效果还挺不错,大家都说好呢。”


    “咱们星族的治愈师,水平就没有差的,诊疗效果能不好吗?”司良一针见血,“受累的是星族人,又不是星河会高层。”


    白飞源:“……汰,这倒是。”


    免费义诊为患者带来了实惠,为星河会赢来了口碑,但顶在前线受累的可是星族治愈师,虽然每天发放的免费挂号数量有限,但安寻他们估算过,以目前的挂号量来看,星河会内的星族治愈师基本是连轴转的,工作量严重超出负荷。


    “这种情况不可能持久的。”安寻结合上辈子在星河会内工作的经验,对星河会诊疗部门能承载的工作强度很有数,“季宇他们的策略,应该是前期加大强度,迅速提升口碑和市场占有率,等人流量稳定后,应该就会下调免费义诊占比,甚至是逐步取消。”


    “应该是。”司良点头,同时有些遗憾,“人海战术咱们没法比,这波的确被他们赚到了。”


    星海会最大的短板就是治愈师数量不够,季宇显然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推出这种服务项目,将星海会目前无法占据的市场迅速拿下。


    不得不说,这个能将星河会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人,的确是有点本事。


    三人正在讨论,突然有声音从后面传来。


    “你觉得他们这波稳赢了?那可未必。”


    听到声音,三人一起回头,安寻眼底带了几分笑意:“这话怎么说,穆先生?”


    穆迁走到光脑前,随意瞥了一眼网上对星河会的溢美之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们是从行会经营的角度去看,所以觉得星河会这步棋走得不错;季宇能拿出这样的方案,也是从行会发展的角度,认为需要牺牲一部分利益来换取更大的市场,但问题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站在行会的角度来考虑全局。”


    安寻:“你的意思是……在经营思路上,夏家和季宇有分歧?”


    穆迁点点头:“星河会是季宇经营多年的心血,他愿意和夏家一起盘剥星洲,压榨星族人,本质也是认为这样更有利于星河会的发展,但在夏家眼中,星河会只是一门生意,既然是生意,就该多多盈利,而不是用收益换口碑。虽然季宇是星河会的大会长,但星河会早就姓夏了,季宇制定了方针,落地后是如何执行的,可就由不得他了。”


    穆迁说得这么直白,熟知夏家行事风格的安寻自然一听就懂,他看了看网上那些盛赞免费义诊的评论,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


    “……我已经给你清除了负能量场,只要你能调整好心情,不要再总想着烦心事,这段时间都不会再有胸闷头疼的情况了。”


    身着医师白袍的秦一凉,和刚疗愈完的患者认真说完医嘱,对方满脸感激,神清气爽地离开了。


    诊室的门被关上,面带微笑的秦一凉立刻露出了疲惫的神色,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连续几个小时的疗愈已经透支了他的精神力,好在今天的义诊人数已经达标,他终于能回宿舍好好休息一下了。


    去诊疗室旁边的隔间里换掉衣服,秦一凉从隔间的侧门出去,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就到了诊疗部门的后勤服务台。


    “我来下班打卡。”秦一凉对服务台后的管理员说,“我今天的工作量已经达标了。”


    那名管理员查看了一下后台数据,皱起眉。


    “秦一凉,你今天的工作量只达标了一半,不能下班离岗。”


    “只有一半?”秦一凉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怎么可能?我今天接诊了至少三十名患者啊。”


    按照高层定下的指标,工作期间的义诊人数只要达到二十人,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你有仔细看新下发的接诊指南吗?”那名管理员随手拿过旁边一本册子,指了指其中一页上的内容,“工作量完成的指标,不能光看人数,还要看他们的消费金额!金额不达标,就不算完成任务。”


    “但、但我今天接待的都是免费义诊患者……”


    对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诊断是免费的,但你不会多开几个收费的检查项目,或者让他们多买点药?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我们教吗?你是不是脑子缺根筋?”


    秦一凉涨红了脸,不是因为羞愧,而是气愤。


    他之前听同族们议论过,说高层对外宣称免费义诊,实际只是个噱头,星河会高层一边找水军在星网上刷声誉,一边让疗愈师在诊疗时夸大患者的病情,必要时甚至让他们采取恐吓话术,刺激患者购买更多的服务和药物。


    秦一凉实在不愿意这样做,所以他每次都尽量接诊足够多的人,靠人头抵金额,勉强凑够消费指标。


    而今天来找他义诊的患者,都没有什么很严重的病情,帮对方做个能量场净化就已经顶天了,让他昧着良心忽悠对方开一堆没什么用的药,他实在张不开这个嘴。


    “快回岗位上去。”那名管理员不耐烦地挥挥手,“别想着偷懒,赶紧凑满消费金额。”


    若是前几天,秦一凉或许就默默离开了,但今天他实在太疲惫,精神力的透支让他的头一阵阵抽痛,身体的不适放大了内心的愤懑和委屈,他倔强地站在原地,提高了音量。


    “我不回去。”秦一凉硬邦邦道,“我很累,我要休息。”


    “什么?”显然没想到这名星族人竟然敢顶嘴,那名管理员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很累,我要休息!”


    这边的动静引来不少人的侧目,众目睽睽之下,管理员觉得自己的权威遭到了挑战,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现在立刻回岗工作!”他气势汹汹地向前一指,“否则我就把你抗令怠工的事上报给夏诗英会长!我们星河会不养无用的废人,哪怕是S级的治愈师也一样!”


    像秦一凉这种S级治愈师,放在任何医疗行会里都是会受到优待的,但这名管理者可不吃这一套——他和夏家有亲戚关系,自然不会将这些给夏家人打工的星族人放在眼里。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占足了理:这次洛桑谷的开矿投资,夏家以及周边沾亲带故的亲戚几乎都有入股,结果血本无归,这谁受得住?当然要赶紧通过星河会的经营回血!


    季宇推出的免费义诊项目,在他们这些执行者眼中,就是吸纳客源的一个手段,最终目的还是要想方设法掏空患者的钱包,如果所有疗愈师都像眼前这个小子一样傻乎乎不捞钱,他们打了水漂的投资岂不是要猴年马月才能挣回来?


    所以,勒令秦一凉回去继续工作,在这位管理者看来就是天经地义,任谁来了都挑不出他的错。


    “你!”


    秦一凉气得要继续和他争辩,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了一下,打断了他涌到嘴边的话。


    “一凉他刚入行没多久,有些规矩不太懂,夏主管您消消火,别和这种新人一般计较。”


    一个温和的声音插进来,秦一凉抬头一看,不由愣住:“肖秦前辈?”


    陆子青加入“互助会”后,与这位互助会的领袖来往极多,秦一凉自然也是认识肖秦的,双方私下关系还算不错。


    肖秦给秦一凉抛来一个眼神,转头继续安抚服务台后的那位夏家亲戚,他一边替秦一凉说好话,一边悄悄给对方塞了两枚中级晶核,男人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行了行了,别来这套虚的。”那名管理员收了东西,脸上倒是一副刚正不阿的神情,“赶紧回去工作,好好为行会做贡献,比什么都强!”


    “那当然。”肖秦附和地笑着,看了秦一凉一眼。


    虽然很不情愿,但秦一凉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冲动,还连累肖秦前辈跑来为他善后,于是他没精打采地点点头,勉强认了个错,然后顺着走廊又返回了自己的诊室,肖秦也跟过来和他一起进了诊疗房间。


    关好门,肖秦的表情立刻变了,他难得严肃地看着眼前的秦一凉。


    “小凉,我知道你很辛苦,但现在不宜和那些人起冲突。”他说,“子青应该也告诉过你的,夏家那帮人在洛桑谷里栽了跟头,听说还背了一些债,他们现在就是要拼命捞钱回血,任何敢挡着他们财路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秦一凉看着肖秦眼底的黑眼圈,心里很不好受。


    肖秦不是诊疗部的人,而是药房那边的制药师,听说那边也在一直加班,现在星河会上下所有的星族人都在超负荷工作,大家的压力都很大。


    “我明白了。”秦一凉低下头,哭包体质让他忍不住又湿润了眼眶,轻声自言自语着,“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还要持续多久……大家都太辛苦了。”


    “我们或许还该庆幸这种辛苦,因为这种情况远远不是最糟糕的。”肖秦轻轻叹了口气,“小凉,你知道那些被送离总部的星族人,他们都去哪儿了吗?”


    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秦一凉有些茫然:“他们……他们不是被送去其他区的分部了吗?”


    星河会除了在中心区设有总部,在自由联邦的其他12区也设有分部,一般是觉醒等级比较低的星族人才会被发配去分部。


    据说分部的业务发展情况很一般,远远没有总部势大,那边的同胞也几乎不会与总部的朋友们联系。


    “那些被送走的人,有一部分的确是去分部就职了,但还有一部分……是直接被人收了。”


    秦一凉没太听懂:“收了?什么叫做被人收了?”


    “就是成为了某些人的私有物。”肖秦声音低沉了很多,“咱们星族人以前在外界的处境如何,你应该也有听说过吧。”


    秦一凉怔了怔,当他终于明白过来时,陡然睁大了眼睛,一股寒气顺着后脊直冲头顶,让他浑身的血都冷了。


    他当然知道,星族人在自由联邦最黑暗的时期,几乎就是禁脔的代名词,也正因为这样,星河会不准他们与外人有过多交集,连使用通讯工具都有限制,这在现代社会其实很不方便,但星河会里的星族人还是接受了,因为大家认为这是星河会保护他们的方式之一。


    虽然现在的秦一凉已经看透了,星河会对星族人的态度,和他们自己宣称的完全不一样,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星河会的高层一边渲染外界人心的可怕,恐吓他们必须依赖星河会的庇护,一边监守自盗,将没有利用价值的星族同胞们推入他们宣称要对抗的深渊。


    怪不得……怪不得很多离开总部的同胞们,再也不会联系昔日的伙伴;怪不得很多前辈对他们千叮万嘱,让他们必须想办法觉醒成功,无论如何都要留在中心区。


    秦一凉突然想起来:他们这批刚觉醒完的新人,也有一些觉醒等级较低,不过因为高层之前忙于洛桑谷的事,没来得及对这批人进行分配;后来又开展了免费义诊活动,人手极度紧缺,所以这批等级较低的星族新人很幸运地没有被驱离总部,目前还留在总部里工作。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肖秦说“或许还该庆幸这种辛苦”了。


    但之后呢?若忙碌的日子结束了,那些无辜的新人同胞们,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你担忧的事,我们互助组的成员也在想办法,以前我们势单力薄,明知真相也无能为力,但今非昔比,我们不会再让那些同胞被悄无声息地送走了。”


    肖秦拍了拍秦一凉的肩,认真叮嘱道。


    “一些事情的准备,是需要时间的,所以别在这个时候惹怒夏家那帮畜生,我们不能打草惊蛇,一定程度的忍耐和蛰伏是必要的,你能明白吗,小凉?”


    秦一凉握紧了拳,用力点点头。


    “我明白的,肖秦前辈。”


    “我会好好配合,不让你们的努力付诸东流的。”


    肖秦欣慰地点点头:“我知道你出于良心,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但如果你无法给他们带回足够的利益,他们很可能会用另一种方式去兑换你的利益,不要指望那些人的良心,更不要高估他们的底线,日常行事一定要小心,遇到不对劲的情况,赶紧告诉子青和我们。”


    “放心吧肖秦前辈,”秦一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我会小心的。”


    第122章 第 122 章


    122


    和肖秦前辈谈完话之后, 秦一凉和管理员的那场争执风波,没再掀起更大的波澜。


    不过秦一凉知道,那位管理员还是和高层打了小报告, 因为第二天夏高明副会长就来诊疗部转了一圈,还特意来他的诊疗室里看了看。


    当时秦一凉正在给患者看病, 并没有和夏高明有太多交流, 只是点了点头。对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之后几天也没再找他的麻烦,秦一凉觉得这件事应该就算过去了。


    陆子青却很不放心,根据他的观察,在星海会成立之后,星河会的高层都像受了刺激一样, 变得格外敏感, 对胆敢忤逆管理层的星族人们,他们惩罚起来是毫不手软的,但这次居然会对秦一凉顶撞管理员的事轻拿轻放,在陆子青看来, 这着实有些反常。


    “可能是因为现在太缺人手了?”秦一凉如此猜测道,“如果按照惩戒条例, 把我关禁闭一周, 谁来给他们工作挣钱?”


    这倒也解释得通,毕竟现在星河会高层更看重真金白银的利益,只是为了出口恶气就减损一个能带来收益的劳动力,可不是明智的行为。


    “也许吧。”陆子青点点头, “小凉你也不用太委屈自己, 如果他们再为难你,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别自己闷着不说。”


    “知道啦。”秦一凉笑嘻嘻道,“我就算不和别人说,也肯定会和子青你说呀。”


    陆子青的目光柔软下来,他看着这位全身心信任和依赖着自己的竹马好友,微微笑起来。


    又是一个忙碌的早上。


    秦一凉接待完几位义诊患者,看到服务台从后台又给他推送了一位新的病人。


    这位病人是正常付费挂号,对方进来时,秦一凉不由微微一怔。


    “先生,您前天是不是也来看诊过?”


    他对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很有印象,对方身体其实没什么问题,当时找他做了一个简单的能量疗愈,期间对方十分健谈,一直问东问西,态度也特别热情。


    很多第一次见星族人的普通市民,出于新鲜和好奇,都会是这个反应,所以秦一凉没有特别在意,顶多觉得对方的话实在太多了点。


    听到秦一凉的问话,男人眼睛一亮,满面笑容道:“是啊是啊,秦医生你还记得我?”


    秦一凉回以礼貌的微笑:“当然记得。”


    也许这句话让男人认为彼此之间已经算是熟络的关系,他没有坐到秦一凉对面的椅子上,而是直接拉开了遮挡的围帘,往治疗床上大喇喇地一躺。


    “秦医生,前天你给我做的疗愈真是太舒服了!”他一边拍着身下的床垫,一边冲秦一凉嘿嘿笑着,“我还想再做一次,现在就开始吧?”


    秦一凉:“……”


    不是,你这也太自来熟了吧?


    “先生,如果身体没什么不适的话,我不建议您短时间内频繁疗愈。”


    “怎么没不适?”男人立刻道,“我前天疗愈完,回家后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只想再见见小凉医生你,要不是昨天忙着谈笔大生意,我昨天就来了!”


    秦一凉本性单纯,以前从没接诊过这样的人,但听了这种油腔滑调的话,本能地感觉到不适,他皱了皱眉,语气也严肃起来。


    “先生,这里是诊疗室,如果你没有身体上的问题,就可以离开了,请不要耽误后面的病人看诊。”


    见秦一凉脸色不太好看,男人终于不再嬉皮笑脸,从治疗床上坐起来。


    “生气了?我刚才就开个玩笑,小凉医生你别这么严肃嘛,用微笑服务每一位顾客,不是你们星河会的服务宗旨吗?”


    此时的秦一凉实在笑不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吧好吧,那你帮我检查检查,我觉得胸口不太舒服,有点闷痛,你瞧瞧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男人翻身下床,麻溜地坐到秦一凉对面的椅子上。


    见对方摆出了正常看诊的架势,秦一凉也不方便继续冷着脸,于是伸出手,搭上对方的手腕,将精神力发散出去。


    双方离得近,男人盯着秦一凉的脸看得目不转睛。


    “小凉啊,”他突然开口了,“我听夏副会长说,你已经成年了,是真的吗?”


    秦一凉是娃娃脸,外表瞧着的确比实际年龄小不少,之前也有一些患者因此误会过,秦一凉耐着性子解释道。


    “我快十九了。”


    “真的啊?但你瞧着就像小孩子一样呢,皮肤也这么好,像婴儿似的,又白又嫩。”


    秦一凉没说话,但加快了检查对方身体的速度。


    他迅速查看了一番,发现对方和上次一样,根本没什么问题,也没有进行二次疗愈的必要。


    他刚要将手拿开,男人的手掌却突然覆了过来,牢牢握住了他的手。


    “小凉医生啊,”男人咧开嘴,温香软玉在手,他不再掩饰眼底的欲望,目光也越发赤裸起来,“我真的很想你呐,一天不见就难受,我……”


    “你干什么!”


    秦一凉赶紧挣脱掉他的手,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纵然再迟钝,他也已经明白这个人到底怀的是什么心思,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秦一凉赶紧朝门口跑去,他得赶紧和这个危险的人拉开距离。


    秦一凉万万没有想到,当他拉开诊疗室的门时,发现外面竟然站了三四个人。


    为首那人,正是副会长夏高明,他往门口一挡,秦一凉就被逼得不得不退回了屋里。


    “怎么了这是?”


    夏高明往屋里看了一眼,冲仍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讨好地笑了笑,然后将目光转向秦一凉,语气是难得的和蔼。


    “一凉啊,黄先生可是我们星河会的大客户,你不好好给他看诊,着急往外跑干什么?”


    “他根本不是来看诊的!”过度惊慌中,秦一凉并没有意识到夏高明此时出现意味着什么,反而还以为自己可以向对方求助,“他……他刚才摸我的手,还说奇怪的话,他、他不怀好意!”


    坐在屋里的男人直接大笑起来,仿佛秦一凉的控诉只是调皮小猫在向新主人挥舞可爱的爪子,不仅不让他恼羞成怒,反而还觉得很愉悦。


    夏高明也笑了。


    “好吧,算你说对了,黄先生的确不是来看诊的,他是来看你的啊。”夏高明边说边揽住秦一凉的肩,用循循善诱的语气道。


    “你不是觉得给人看诊太累,又不懂怎么让病人多掏钱吗?我们不为难你,给你提供个捷径——只要你陪黄先生聊聊天,吃顿饭,轻轻松松就能完成指标,你陪他一天,都顶得上辛苦工作一个月了,这不是很好吗?”


    秦一凉陡然睁大了眼睛,身体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可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夏高明的钳制。


    “不用这么瞪我,现在正是行会艰难的时候,你身为星河会的一员,不应该做出点贡献吗?总不能只让我们高层为行会的发展劳心劳力吧?”


    肖秦曾经告诉过自己的“内幕”,陡然浮现在脑海中,秦一凉知道,如果今天自己不能从这个房间里跑出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想高声叫人,但刚张开嘴巴,就被人用湿帕子捂住了口鼻,没过一分钟,他就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沉沉合上了眼睛。


    夏高明将人交给跟进来的几名打手,笑容满面地看向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的男人。


    “黄老板,您看我们的债务……”


    男人挥挥手,打断了夏高明的话:“等我先尝尝味儿再说。”他看了看被人扛起来的秦一凉,笑容逐渐猥琐。


    “要是值那个价……呵呵,自然会免了你们的利息。”


    ****


    陆子青今天难得提前下班,他换完衣服后,就来找秦一凉。


    这段日子,他都尽量让自己的排班时间和秦一凉一致,两人一起离开宿舍上班,也一起下班回宿舍,如果谁下班比较早,就会去对方的诊室里等着,这已经算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习惯。


    所以当他看到秦一良的诊室里坐的是别人时,十分吃惊。


    “小凉呢?”他问。


    这名来接班的星族同胞和陆子青他们是同届新人,双方也算很熟了,听到陆子青的问话,对方摇摇头。


    “不知道,我是被临时排的班,我过来的时候,就没看到小凉。”


    “临时排的班?”陆子青皱起眉,“你来了多久?”


    “一个多小时了。”


    也就是说,小凉提前一个小时就离开诊室了?难道他是身体不舒服,临时请假了?


    但以小凉的性格,如果他真的提前离岗,肯定会找人给自己捎句话,以免自己跑空的。


    心中觉得古怪,陆子青立刻离开了诊疗室,用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宿舍。


    但宿舍里空无一人。


    不声不响地提前离岗,人却没回宿舍,这让陆子青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他赶紧又返回医疗部,途中恰好遇到了肖秦,便把这件事和肖秦说了。


    “你别急,也可能是小凉有什么事,去其他部门了。”肖秦安慰陆子青说,“你先去问问小凉诊室旁边房间的人,看看他们知不知道小凉为什么提前离岗,我这边也去和互助组的人说一声,大家一起帮你找找。”


    星河会是封闭式管理,星族人未经允许是出不去大门的,兜兜转转都离不开这几栋楼的范围。


    两人分头行动,陆子青回了医疗大楼,将能问的人全都问了一遍,而他搜集到的消息越多,脸色也越发难看起来。


    有人在上午的时候,听到小凉诊室里有吵嚷的声音,他们过来查看,却看到夏高明和几名打手守在门口,不仅不让他们靠近,还呵斥他们回去继续工作,不许问东问西。


    之后诊室里就安静了下来,又过了没多久,接班秦一凉的星族人就到岗了,而对方到来时,无论是秦一凉还是夏高明他们,都不见了踪影。


    时间线捋清后,事实已经很明显了:秦一凉大概率是被人带走了,而且这件事和夏高明他们有关。


    陆子青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也很少被情绪冲昏头脑,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前提是,不涉及秦一凉。


    他和秦一凉是青梅竹马,关系好得比家人还亲,离开星洲后,两人相互扶持,形影不离,在陆子青眼里,秦一凉早已不单是他的挚友,更是他想要呵护和珍惜的对象。


    星河会高层心态的变化,陆子青之前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这些利益熏心的人,为了填补在洛桑谷里掏空的口袋,很可能狗急跳墙,做出一些杀鸡取卵的极端事情。


    而他和秦一凉,一直都不被高层待见,好事儿轮不到,坏事儿头一号,陆子青之前就担心夏高明会为之前的事对秦一凉不利,现在预感成真,陆子青整个心都揪了起来。


    他让人去给肖秦捎了个消息,然后扭头离开医疗部,直奔星河会的办公大楼。


    星河会高层的办公室都在办公大楼里,陆子青先去找夏高明,没看到人,于是继续上楼,准备去会长室。


    他刚走到一半,迎面正好遇到了夏仪,对方见他出现在这里,诧异地挑了挑眉。


    “陆子青,这个时间你不在诊疗室里待着,来这儿干什么?”


    陆子青心急如焚,根本没功夫和夏仪搭话,后者见陆子青竟然敢无视自己,很是恼火,立刻拦在陆子青面前,表情不悦地瞪着他。


    “喂!我问你话呢,你耳聋吗?”


    陆子青只能停下来:“小凉被夏高明会长带走了,我过来找他。”


    夏仪扬了扬眉毛,露出了然的神色。


    “哦,是这件事啊。”


    陆子青一愣,脸色陡变:“你知道小凉在哪儿?”


    “知道。”夏仪漫不经心道,“那小子不在这里,你可以回了。”


    “那小凉现在在哪儿?”


    看着陆子青紧张的模样,夏仪忍不住笑了。


    夏仪很不喜欢陆子青,虽然对方行事很谨慎,对他的态度也算恭敬,让人挑不出错,可越是这样,夏仪越觉得这个人是在装腔作势,没准肚子里就憋着什么坏水呢。


    现在,对方终于装不下去了,瞧着这人六神无主的样子,夏仪很想笑:这种能轻易拿捏对方的优越感和快感,真是太爽了。


    “你很担心那个叫秦一凉的小子?”夏仪饶有兴趣地盯着他,“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陆子青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扎进肉里,他却浑然不觉得疼:“夏仪,小凉现在到底在哪儿?”他的语气几乎是在哀求,“求你告诉我,求求你。”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他去的是个好地方。”夏仪微笑着说,“你就回去等着吧,明天……哦不,如果客户很满意的话,你或许得多等一天,两天,也可能是一个周,一个月,要么一年?哎,他能享受多久的福气,就看他的造化了,没准以后……”


    夏仪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陆子青猛地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狠狠按在走廊的墙上,红着眼睛吼道。


    “你们到底把他带去哪儿了!”


    夏仪刚才那番话,直接崩断了陆子青心中岌岌可危的最后一根弦,他一直不愿往最坏的方面去想,那是他最害怕也最无法承受的结果,只要多想一下,他都能崩溃疯掉。


    “小凉人在哪儿?到底在哪儿?!你们立刻把人带回来,否则我就杀了你!!”


    夏仪被陆子青歇斯底里的样子吓到了。


    对方的表情恐怖而狰狞,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也在不断缩紧,很显然,对方说的“杀了你”并不是一句空话,如果无法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自己很可能真的有生命危险!


    夏仪的惊慌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这里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楼内的警卫。


    能护卫在这层楼里的警卫,都是高级佣兵,人均精神力者,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制服了发疯的陆子青,夏仪惊魂未定地扶着自己的脖颈,那里已经被陆子青勒出了一道红痕。


    “反了,真是反了!”夏仪恼羞成怒,狠狠踢着被按倒在地的陆子青。


    “你竟敢威胁我?!谁给你胆子!好,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就去和你那个好朋友作伴去吧!也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一直将陆子青踢得奄奄一息,夏仪才气喘吁吁地停了脚,然后冲几名警卫使了个眼色。


    “把人带去禁闭室!”


    他现在就去找舅舅,让他们赶紧找个金主,把这家伙送出去,这种人留着就是祸患,绝对不能让他再待在星河会里!


    几名警卫领命,将人拖拽去了禁闭室,他们把陆子青往门里一扔,然后关上了厚重的禁闭室大门。


    禁闭室里没有窗户,也没有灯,倒在黑暗里的陆子青痛苦地喘息着,感觉自己大概是被踢断了肋骨。


    但他没有急着为自己疗伤,而是忍着身体的剧痛,艰难地伸出手,从贴身的衣服里摸出了一枚绿色的叶片。


    那是安寻送给他的共生草叶片。


    他勉强集中精神,将精神力灌注进去,被催动的叶片,很快闪烁起绿色的荧光。


    同一时间。


    星河会宿舍大楼的某个杂物间内。


    “你说什么?子青被关进禁闭室了??”


    听完同伴传回来的消息,肖秦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他不是在找秦一凉吗?怎么会突然被关进禁闭室?”


    那名刚打探完消息的同伴立刻说:“他就是因为去找秦一凉,才被关起来的。”


    如今互助组的规模,早已今非昔比,不夸张的说,星河会内大部分星族人都已经成为互助组的秘密成员,人多力量大,想要打听什么事,都可以从这些成员嘴里问到,就算问不到,他们也有办法从星河会雇佣的一些劳务人员嘴里打探出来。


    陆子青和夏仪的争执发生在办公大楼的走廊里,一墙之隔就是办公区,很多人就算不敢出来看热闹,听也能听出个大概,那名打探完消息的同伴很快将事情的全貌给肖秦讲了一遍。


    这时,又有人进了杂物间,给众人带来了一个更糟糕的消息。


    “秦一凉就是被夏高明他们带走的,有人看见了。”那个人说,“他们坐医疗大楼的电梯去了停车场,后来夏高明他们再坐电梯上来时,就没有看到秦一凉了,我们在地下停车场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后来想办法溜进门卫室查看了监控,发现夏高明他们离开后不久,正好有车从地下停车场里开出去,秦一凉应该就在那个车里。”


    所有信息综合到一起,星河会这帮高层到底在图谋什么,肖秦哪儿还会看不出来,他气愤地狠狠一拍桌。


    “这帮混账!果然是嫌来钱太慢,竟然开始打这种歪主意了!”


    以前那些人还是偷偷摸摸,将人带离中心区后再下手,现在居然连秦一凉和陆子青这样的S级疗愈师都不放过,真是图穷匕见了。


    房间里气氛非常压抑,每个人的表情都悲愤交加——为了摆脱外界的有色眼光,历代星族人都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才让“星族治愈师”的成绩得到人们的认可,而现在,星河会的高层却急功近利,为了短期内的暴利,行事已肆无忌惮到了这种地步!


    “肖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肖秦,青年沉默半晌,抬起头。


    “我们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他说。


    “我们要让那些人知道,星河会并不是他们的私产,我们也不是被他们随意驱使的奴隶!”


    “如果不能保护我们的同胞,维护我们的权益,这个星河会,不要也罢!”


    第123章 第 123 章


    123


    星河会的职工餐厅里。


    此时已经过了中午的用餐时间, 餐厅里的工作人员大多闲了下来,服务台前只留了几个人值班,应付零星进来的一些客人。


    但不知为什么, 本该门可罗雀的用餐大厅里,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人。


    还都是星族人。


    这些人走进餐厅, 并不来服务台前点单, 只是坐在大厅的空桌前,彼此之间也不说话,最多进行一些眼神交流。


    餐厅的工作人员大多是老员工,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情况,不由得面面相觑。


    有人好奇地过去询问,这些星族人只是摇头, 什么都不说。


    真是奇怪。


    这情况虽然反常, 但餐厅的工作人员也不会因此驱赶他们——餐厅这地方本来就是对外开放的,谁进来都可以,作为一群普通的打工人,他们也犯不着和同为打工人的星族人过不去, 何况这事儿和他们也没多大关系。


    那就随便吧。


    与此同时,在医疗大楼中, 服务总台的系统突然出现了故障。


    “怎么回事??”


    看到光脑上不断闪烁的乱码, 服务台后的管理者都一脸懵逼,他们尝试过修复,却无济于事,似乎系统是被某种病毒攻击了, 直接陷入了瘫痪。


    服务总台的系统连通着所有病人的挂号信息, 系统本该根据病人的需求将他们分配到各自合适的科室中,但现在系统瘫痪, 工作自然也不得不暂时停摆。


    但焦头烂额试图修复系统的管理者们并不知道,此时总台系统的终端——各个诊室的医师光脑上,后台推送系统仍然在工作,几乎是瞬间,所有正在工作的星族疗愈师都收到了光脑上弹出的一则新消息。


    他们好奇地点开那条信息,看到内容时,齐齐一怔,赶紧浏览完全文,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虽然身处于不同的房间,在看完信息后,所有星族疗愈师接下来的行为和动作,都如出一辙——


    “抱歉,我现在要下班了。”


    “不好意思,我这边不能接诊了,请您转去治疗者的科室吧。”


    “抱歉,我不能再继续为您看诊了,请您改天再来吧……”


    不顾看诊者的懵逼,也没有理会这些人的抗议和抱怨,所有星族治愈师们都站起身,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各自的岗位。


    在拉开诊室的房门后,他们也看到了同样走出门的其他同胞,这一刻,无需言语,所有人都明白了。


    心中一闪而过的忐忑和紧张,在彼此无声的支持和鼓励下,变成了一往无前的决心和勇气,他们相□□头示意,眼神也变得坚毅,一起走出了医疗部的大楼,朝着职工餐厅的方向走去。


    不只是医疗大楼,星河会的其他几栋楼里,也不断有星族人走出来,他们来自不同的部门和岗位,有在星河会里工作多年的前辈,也有刚入会还不到一年的新人,他们像是涓涓细流,不断涌现,不断汇聚,共同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腾而去。


    在大楼附近巡逻的警卫小队看到了这种情况,吃惊之余,都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们想上前阻拦,但看到那一双双坚定的眼睛,警卫们不由得心生退意,甚至有些胆颤。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平日里逆来顺受,战战兢兢的温顺羔羊,为什么突然就有了志气,像是终于出鞘的利剑,开始展露出令人战栗的锋芒?


    “快……”警卫队长颤抖着嘴唇,猛地推了一把身边目瞪口呆的下属。


    “快去通知会长他们!要出大事了!!”


    此时的职工餐厅里,聚集于此的星族人已经越来越多,密密麻麻挤满了整个大厅。


    肖秦站在大厅中央的桌子上,俯视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


    “所有的星族同胞们,相信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就在今天,星河会的高层们做出了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虽然现场人数众多,但没有任何人喧哗和议论,气氛肃穆而森严,所有人都在仰头看着肖秦,安静的空气中,涌动着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和意志。


    “他们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将我们的同胞卖给了邪恶的人贩子,还把前去质问的另一名同胞关进了禁闭室!这样的事情,在星河会里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这些年星河会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有目共睹,我们的妥协和忍让,并没有为后辈和新人们换来更安全的处境和更光明的未来,反而让那些骑在我们头上的人,越发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过去我们不敢反抗,是因为我们相信了他们的说辞,认为只有星河会才能拯救我们星族人,但安寻的出走,以及星海会的成立,早已证明:星河会并不像他们宣称的那样,是我们唯一的庇护所,那些高高在上的管理者,早已忘记了初心,更忘记了他们在星洲对长老会的承诺!”


    看着下面一双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肖秦扬起手臂,朝办公大楼的方向一指,严厉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


    “是时候了,他们忘记的东西,也该让他们想起来了!我们要发出自己的呐喊,我们要去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对!我们要发声,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星河会是属于我们星族人的!吸血的豺狼就该滚出去!”


    “他们背叛了我们,他们要付出代价!”


    “让他们把秦一凉和陆子青交出来!我们要看到他们安然无恙的归来!”


    压抑而屈辱的情绪在这一刻完全释放,无数激愤的声音汇聚成了庞大的浪潮,在肖秦的带领下,众人喊着统一的口号,浩浩荡荡地朝着办公大楼的方向前进。


    此时办公大楼顶层的会长室中,刚从警卫口中得知消息的季宇和夏诗英,脸色已然大变。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些平日里低眉顺眼,看似被驯化得服服帖帖的羊羔,竟然还藏着反抗的野心和血气,能做出如此大胆忤逆的行为来!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夏仪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他刚才从窗户上已经看到了楼下抗议的队伍,听到了那些人震耳欲聋的呐喊。


    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哪怕还隔着很远的距离,夏仪也忍不住心生惧意,更摆不出平时高高在上的威风来,惊慌之中,他本能地就逃向了会长室,这里有他的父母,他们一定可以保护他的!


    但让夏仪失望的是,他的父母竟也满面惊惶:如果只是一两个星族人闹事倒还好说,这次却是所有星族人的抗议和暴/动,他们如果妥协了,这些星族人日后越发变本加厉地索取好处该怎么办?如果他们不妥协,又该如何平息这些星族人的怨气和怒火?


    经历完最初的慌乱,过去的习气和思维惯性很快占据了上风,夏诗英色厉内荏地命令道。


    “先把他们拦下来!”她嗓音尖利,几乎喊破了音,“派出所有警卫,绝不能让他们进到楼里来!


    那名报信的警卫面露难色:“但他们的人很多……”


    “多又怎么样!”夏诗英咆哮起来,“大不了就打伤几个,让他们看看造反的代价是什么!对,要先抓住带头的人,没有人领头,这群乌合之众根本成不了气候!”


    虽然为难,在夏诗英的威胁下,那名警卫只得领命离开。


    众人在屋内焦急地等待,期间不断有夏家人张皇失措地跑进来询问该怎么办。


    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夏家高层们,听到那些“外乡人从星河会里滚出去!”“我们要拿回属于我们的行会!”的口号声,又气又急,又恨又怕,有人口吐芬芳地怒骂,有人战战兢兢地想逃跑,他们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以前将人关进禁闭室,将人私下卖给金主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也没见得那些星族人敢做什么,一个个都只是忍气吞声,怎么现在才动了两个人,这帮星族人就和疯了一样,打算和他们拼命了??


    “都怪安寻!”缓过神来的夏仪,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虽然不在现场,却一直如同阴影般笼罩在他们头上的那个人。


    “是因为安寻成立了星海会,让这帮人看到了希望,他们才生出了反抗的胆子,敢这么对我们!!”


    不等众人痛骂安寻,会长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面如土色的夏高明。


    “不、 不好了……”


    见对方哆嗦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夏诗英在惊愕之余,也气不打一处来。


    “不就是那些星族人在造反闹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哥你怎么也怕成这样!”


    “不是星族人,是媒体……来了很多记者和媒体……”夏高明的声音几乎带了哭腔。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到风声的,一下子全都涌了进来,拦都拦不住,那些人说要采访我们,还有无人机飞进来摄像,现在外面的情形都已经在星网上直播了!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


    什么?!


    夏诗英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旁边的季宇闭了闭眼睛,颓然地倒在了椅子上。


    他知道,这次的星河会,乃至自己和夏家人,都要有大麻烦了。


    另一边。


    一辆黑色豪车在通往郊区的道路上平稳行驶着。


    这条路通往郊区的一片别墅区,那个别墅区被中心区的人戏称为“藏娇区”,很多中心区的富豪都喜欢把自己养的金丝雀私藏在这里,隔三差五光顾一下,很有种偷情的刺激和乐趣。


    那辆豪车快要驶进别墅区时,对面行驶来的一辆车突然轮胎打滑,来了个180度的转弯,直接横在了前方的道路上,豪车司机赶紧刹车,惊险万分地停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停车,把后座的人也吓了一跳。


    惊吓之后,是不可遏制的愤怒,坐在后座的男人猛地拉开车门,冲着前面的车大吼。


    “草!会不会开车啊?是想撞死老子吗?!”


    之后是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谩骂,骂到兴头上,他干脆下了车,气势汹汹想过去理论,但走了没几步,男人突兀地停住了。


    这并非他主动止步,而是不知怎的,他的双脚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迈动,脚底一股股的寒气往上涌,双脚仿佛被冻在了地上,拔都拔不出来。


    是、是精神力者!


    男人面露恐惧,他想呼救,但那股诡异可怕的寒气已经攀附上了他的身体,身体部位一寸又一寸地被冻结,不仅四肢无法动弹,连舌头都僵直无法活动。


    前面那辆车上下来了几个人。


    虽然已经知道自己的处境十分危险,但看到为首的那名星族美人时,男人还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眼中也浮现出了贪婪的垂涎神色。


    世上竟有如此惊艳的绝色美人!


    下一秒。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不知从哪里射来的锋利冰锥刺穿了他的双眼,强烈的痛楚让他像挨宰的野猪般大声嚎叫起来。


    没有理会男人凄厉的哀嚎,安寻脚步匆匆,飞快跑到黑色豪车前,往车内看去。


    “小凉!”


    随后赶来的枚兰等人,协助安寻将秦一凉从车里抱出来,动静这么大,少年仍双目紧闭,沉沉地睡着,显然是被下了药。


    值得庆幸的是,他身上衣物完好,也没有明显的伤痕,应该是还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还好是赶上了。”枚兰庆幸道。


    安寻点点头,他今天上午突然看到共生草叶片的传讯,这是陆子青要通过固定渠道与他联络的信号,但后续却迟迟没再来消息,他觉得奇怪,就让穆迁联络安插在星河会内的线人,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安寻这才知道秦一凉和陆子青竟然出事了!


    幸好因为季宇他们之前忙于洛桑谷的事,疏于对星河会的控制,让穆迁找准了机会,趁机往星河会里安插了不少钉子,通过这些线人提供的消息,他们很快在监控视频中锁定了带走秦一凉的车辆,又借助中心区一些大佬们的手段,及时追踪到了那辆车的下落,这才赶得及将人救下来。


    安寻迅速用“调和”精神力化解了影响秦一凉的药物,少年徐徐转醒,当他睁开眼睛,和安寻对上视线时,明显还有些恍惚。


    “小寻?”他茫然地眨动着眼睛,声音微弱得宛如一片轻轻落下的羽毛。


    “我……我没有在做梦吧?你真的是小寻吗?”


    “是我,小凉,就是我。”


    眼底泛出湿意,安寻紧紧抱住了这位将近一年未见的朋友,秦一凉在确定这并非梦境后,也立刻用力抱住了安寻。


    “小寻。”秦一凉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因为他已经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经历的一切,也明白自己能安然无恙,是因为安寻的解救,“谢谢你,小寻,呜呜……谢谢你,谢谢……我本来以为我真的完蛋了……”


    “别怕,你已经没事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事。”


    安寻帮对方擦拭着眼泪,温柔而坚定道。


    “星河会已经变天了,你们备受压榨的日子,马上就能结束了。”


    第124章 第 124 章


    124


    发生在星河会内的 “暴/乱”, 很快登上了星网热搜,并以十分恐怖的速度迅速爬至热搜第一。


    这段日子,因为星河会的团队配合“免费义诊”活动, 买了不少吹嘘自家口碑的水军,大家对星河会的印象都比较正面, 认为星河会的发展蒸蒸日上, 会越来越好,结果冷不丁冒出“星族人内讧,抗议高层压榨剥削”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吧??”


    但有图有真相,甚至还有直播,吃瓜群众蜂拥而至, 等了解完了来龙去脉, 全都气坏了。


    星河会对星族人的高管控严约束,在业内是出了名的,对此民众们倒也能理解——星族人在黑暗时期的悲惨遭遇路人皆知,那些星族小可怜因此被吓到, 缩在星河会里战战兢兢不敢多接触外界,倒也情有可原。


    可大家没想到, 星河会自诩星族人的保护者, 看似将所有星族人保护得密不透风,实际是在恶劣地洗脑+PUA,一边恐吓他们,一边竭力压榨他们的价值。


    被控制的星族人毫无反抗之力, 于是星河会越发肆无忌惮, 贪婪无度,为了短时间内榨取更多利益, 他们居然和人贩子勾结,将不听话的星族人直接当禁脔贩卖,如此行径天怒人怨,终于逼得星族人抱团反抗,继而引发了这次严重的“内乱”。


    内情一经曝光,顿时引起舆论一片哗然-


    艹!最大的星族保护组织成为了最大的星族贩卖垄断组织,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星河会的大会长不也是星族人吗?他居然同伙外人一起来出卖同胞??-


    可悲可叹,屠龙之人终成恶龙,哎-


    那个星族会长恐怕也就是个傀儡,我听说星河会早就是夏家的产业了,呵,谁不知道夏家是商人起家,指望这群唯利是图的资本家维护星族人的利益?这和让耗子去守粮仓有什么区别?


    高涨的流量让更多媒体闻风而动,很快,更多消息被曝光出来,连最近很火的星河会免费义诊内幕也被扒了个底朝天-


    那个免费义诊就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噱头,网上那么多狂吹彩虹屁的就离谱,这不妥妥的水军吗?-


    没错!看诊免费,但后续检查开药可一点都不免费,还有过度医疗的嫌疑,就是把人骗过去当肥羊宰!-


    怪不得给我开收费单的星族小姐姐特别心虚的样子,他们也很不情愿吧?是星河会那帮狗比不当人!-


    退钱!我们不要给星河会管理者交钱!要赚钱也该是星族人赚!-


    气得我赶紧买了两瓶星海会的疗愈香薰压压惊,星河会的星族人赶紧跳槽去星海会吧!大家另起炉灶,别再被星河会的高层忽悠了!


    在铺天盖地的舆论浪潮中,中心区医疗系统的政府官方组织正式下场,就星河会“虚假宣传”“过度医疗”“不正当竞争,扰乱市场环境”等情况进行了调查,勒令星河会停业整改。


    与此同时,警方也就“人口贩卖”的案件介入了调查。


    星河会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以往他们都做得很隐蔽,还有某些权贵为他们充当庇护,所以一直未能事发。


    但这次民众呼声强烈,且背后势力也有一番较量,星河会的保护伞不敢再接这烫手的山芋,将他们卖了个干净。


    于是,很多陈年案件终于得到曝光,警方追根溯源,解救出了十几个被金主囚禁的星族人,剩余未被救出的,均已在长期折磨下遗憾离世了。


    这些血淋淋的案件令人发指,也引发了更大规模的舆论声讨,参与其中的夏家人因涉嫌人口贩卖,纷纷落网,整个星河会的管理层几乎都被抓空了,令人叹为观止。


    在星河会群龙无首之际,很快又曝出一个惊人消息:原星河会的星族人们集体出走,跳槽去了一街之隔的星海会,星海会官方账号上就此事特意发布了一则声明,欢迎各位星族同胞的加入,同时也宣布一周后会正式开放星海会的诊疗业务,至此,星海会的行会经营业务算是填补完整了。


    既然线下医疗即将全面铺开,很快,星海会正式发布了人员招聘信息。


    作为一家刚刚起步的新兴行会,除了疗愈师,其他岗位的员工也是行会不可缺少的,星海会开出了优厚的待遇条件,诚邀各路英才共创辉煌。


    星海会前期的医药产品本就积累了极好的口碑,星族日常系列又让大家越发认可了星族疗愈师,再加上星河会事件余温的加持,关注星海会后续动向的人很多,招聘信息刚发出不到半天,竞聘的邮件已经挤爆了邮箱,讨论度也居高不下,引得同行眼红不已。


    “星海会成立还不到三个月吧?名气已经比咱们这种老牌行会都要响亮了。”济度会的大会长乔观看着网上各种热烈讨论,笑着摇摇头,“后生可畏,真是后生可畏啊。”


    虽说同行是冤家,但对于星海会这迅猛的发展势头,天使会的谷家姐妹可是最高兴的。


    “没想到咱们还没动手,倒是安寻哥哥先替我们出了口气。”谷悦然感慨道,“母亲若是地下有知,应该也能安息了吧。”


    谷月歌点点头:“听说之前庇护星河会的势力也倒了不少,他们这次是别想再翻身了。”她微微一顿,冷笑起来。


    “呵,可不能什么事都麻烦安寻小哥,咱们也得使点力,让夏诗英那帮贱人在监狱里别过得太舒服。”


    她们天使会也不是吃素的,过去是碍于不可说因素没法对星河会动手,现在墙倒众人推,没了背景的星河会,还不是任人拿捏?那些人过去做了多少恶事,现在就等着承受恶果吧!


    狱中人的结局已经注定,而侥幸没被捕入狱的人也并没有轻松多少。


    夏立群,这个夏家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因为耽于玩乐,除了挂个虚职,几乎不参与星河会事务,自然也没参与过人口贩卖,甚至都不知道星河会还有这种“黑幕”,所以成为了唯一没锒铛入狱的夏家独苗。


    在外人眼中,夏立群算是很幸运了,他却苦不堪言,巴不得自己也被抓进去算了——星河会留下的烂摊子都压在了他一人身上,不仅有债主疯狂催债,还有医疗系统官方的勒令整改和违规罚款,更别说星族人跑光后,整个星河会已然成为了空壳,估值暴跌,这对只想吃喝玩乐过咸鱼生活的夏立群来说,简直是地狱级灾难。


    所以,当有人上门找他洽谈,想把星河会的所有产业都买下来,夏立群立刻就答应了。


    其实之前也有不少人找夏立群谈这个事,但要么是价格出得太低,要么就是要求他必须将星河会的医疗资质一并专卖。前者钱太少还不够夏立群挥霍的,后者想要转卖资质,夏立群就必须完成官方要求的整改措施,但他哪里懂这个!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他焦头烂额之际,终于出现了一个并不需要星河会的医疗资质,且能开出一个让他满意价格的合作方,于是夏立群火速与对方签订了合同,在拿到钱的当天,他就逃离了中心区,飞去国外逍遥快乐了。


    夏家人的名声现在在中心区已经臭了,夏立群也不认为自己有能耐把他们从狱中捞出来,既然那些人的未来已经无望了,那他专心追求自己美好的未来,也是没错的吧?家人们肯定不会怪罪他吧?


    夏立群走得潇洒,头都不回,所以他并不知道,在星河会资产转卖交接完的第二天,悬挂在星河会大楼上的银星旗被收了起来,楼顶“星河会”的巨幅招牌也一并撤下,换上了新的招牌——星海会。


    星海会无缝接收了星河会遗留下的所有产业,包括他们库房里尚未用完的星洲物资,以及多年来对星洲物资的研发成果,这些东西曾经为夏家人带来源源不断的收益和荣誉,现在,也终于物归原主。


    星河会的时代,就此彻底落幕。


    属于星海会的时代,正式开启了。


    为了庆祝这次大获全胜,安寻举办了一场热闹的庆祝宴,新加入的星族同胞们欢聚一堂,大家笑着闹着,欢声笑语间,都是对未来的美好期待与展望。


    今晚夜色很好,明月当空,星辉满天,安寻倚靠在露台的围栏上,惬意地感受着微凉的晚风,听着宴会厅里大家快乐的笑声,忍不住也露出了微笑。


    “恭喜你,安小先生。”与他同来露台透气的穆迁扬了扬手里的酒杯,微笑着说。


    “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


    安寻与穆迁碰杯,他杯中装的是低度数果酒,完全不怕喝醉:“彼此彼此,你终于为那位朋友报了仇,也算如愿以偿了吧。”


    穆迁点点头,望着他笑而不语。


    “下个月又到星洲纳新的时候了,我会带些人回一趟星洲。”安寻说,“你要跟我们一起吗,穆先生?”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许诺过的事,他答应在拿回前往星洲的航运权后,就会带穆迁去一趟星洲,原本他以为斗倒星河会至少要两年,但在穆迁的帮助下,这个速度大大加快,恰好就赶上了下次纳新,完全可以顺道把人捎去星洲。


    “下个月具体几号动身?”穆迁问。


    “五号,大概会在那边停留一个月。”


    其实以往的纳新行程,半个月足矣,但现在星海会刚接手这些事情,有很多事情要重新协调和规划,应该会在星洲多停留一阵子,安寻保守估计得一个月。


    “五号啊……”穆迁拧眉沉思片刻,缓缓道。


    “我的确很想去一趟星洲,但时间不太合适,那段时间我恐怕抽不出空。”


    安寻有点惊讶:“你要忙什么事?”


    穆迁曾经和他坦白,来中心区就是为了对付星河会,现在星河会已倒,穆迁在大使馆也只是挂虚职,按理说应该没什么事才对,怎么会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穆迁回答得很含蓄:“国内的一些事。”


    这种模糊的答案,就是不想让人追问的意思,安寻想了想,问。


    “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穆迁笑着摇摇头:“你只要好好的,吃好喝好睡好,每天过得开开心心,我看着也开心,这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安寻差点被酒呛到,忍不住有点脸红:“知、知道了,唔,今年不能去星洲就算了,明年也还有机会的。”


    如果不是星洲结界开启实在太麻烦,他都不介意随时带穆迁过去的。


    穆迁若有所思,表情也有些微妙:“明年啊……”


    咦,莫非明年也不行吗?


    安寻正在疑惑,突然一怔,因为他想起来了——明年的炽红帝国就变天了,穆弃就是在明年登基成为新帝王的!


    虽然穆迁肯定不知道穆弃的具体登基时间,但老陛下的情况已经拖不了太久了,有心人只要多关注,都能推断出明年就是皇位更迭的重要时间。


    安寻陡然想到:如果明年穆弃登基,发旨召回穆迁这个“驻外大使”,穆迁肯定是要重回炽红帝国的!或许他本人也已经预料到了,所以提及“明年”时,语气才会那么微妙。


    “穆先生,你明年要回国吗?”安寻赶紧问。


    穆迁点头:“应该要的。”


    “不要回去!”安寻脱口而出,“你如果回去了,穆弃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越和穆迁相处越久,他越觉得对方智谋强大,这种人若只是普通谋士还好,但他出生皇家,注定会成为夺权者的眼中钉,别说穆弃了,换成安寻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都不能留下这种威胁。


    “放心,没事的。”比起安寻的焦急,穆迁倒是很淡定,“他之前忌惮我,是怕我帮助其他兄弟,等他真正坐上了皇位,发现我并没有与他相争的野心,自然不会再忌惮我。”


    安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幼稚的想法和天真的言论,居然是穆先生说出来的??


    他是认真的吗?竟然会相信穆弃那种睚眦必报的腹黑老狐狸能放过他?


    “你……你不会是要回去争皇位吧?”安寻实在没法相信穆迁会自投罗网,忍不住怀疑对方其实是另有打算。


    穆迁有点想笑,但见安寻一脸紧张地盯着自己,真要笑出来实在不礼貌,所以努力让自己表情平静。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就算穆弃继位后可以一纸调令把穆迁召回去,但安寻相信以穆迁的能力,只要想躲,肯定能躲过去,反正只要不回国,穆弃还能亲自跨国来抓人不成?


    “安小先生,你应该对我这位孪生哥哥有所误会,他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实际上,他为人还是很不错的,并非睚眦必报的小人。”穆迁一脸认真道,“他从未想过要害我,只是之前宫斗凶险,他也是身不由己。”


    安寻:“……”


    咱俩刚认识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穆迁尴尬地轻咳一声,继续面不改色道:“现在国内局势已经基本明朗了,前阵子我和他也开始联系,之前很多误会都解开了,所以……”


    “所以,你一定要回去不可,是吗?”安寻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穆迁迟疑了一下:“这里毕竟不是我的故土,作为炽红帝国人,我肯定是想……”


    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停住了。


    因为安寻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少年扬起脸,皎洁的月光细细捋过他俊美的脸,那双漂亮的水蓝色眼眸微颤着,像是盈着一层水亮的光,让穆迁的心也随之颤动起来。


    “我知道这种请求可能会让你为难,但……”安寻轻声道。


    “如果我希望你能留下来,陪在我身边的话……你还非要回去不可吗?”


    第125章 第 125 章


    125


    “如果我希望你留下来, 陪在我身边的话……你还非要回去不可吗?”


    安寻握着穆迁的手,虽然他竭力让自己语调平稳,但轻颤的眉睫还是暴露了他心底的紧张。


    他知道这样有点卑鄙, 在明知对方心意的情况下,还让对方做选择, 几乎是赤裸裸的情感绑架了。


    但他也是没办法了, 在穆迁眼中,他和穆弃根本没有交集,任何阐述穆弃危险性的言辞,都没有足够的说服力,既然无法用事实说服对方,他只能无耻地打出情感牌了。


    “……我并不是让你一定要留在自由联邦。”安寻心虚得声音都有点发飘, 殊不知这样吐出的每个字, 都像是裹着甜糯的棉花糖般,又软又绵。


    “如果你不喜欢自由联邦,等我把行会的事料理完,我可以陪你去别的地方, 世界这么大,我们去哪里都可以, 只要不是炽红帝国……”


    他还未说完, 身边的人突然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好。”


    不等安寻反应过来,那只原本被他握着的手灵巧一翻,反过来将他的手牢牢抓在掌中,仿佛生怕他跑了一样。


    “这可是安小先生你说的。”穆迁勾起唇角, 笑眯眯地看着他, “一言为定,不准反悔。”


    诶?


    安寻有点懵:这就成了?他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说服对方呢……


    穆迁轻轻捏了捏被他握在掌中的温软, 微笑着问:“安小先生,我可以把这当成你的回礼吗?”


    数月前,他曾用一副画含蓄地向安寻表达了自己的爱慕,当时安寻没有直言拒绝,只说等他想清楚后,会再回礼,而今天对方的言论,在穆迁看来无疑已是一种表态了。


    安寻一怔,瞬间涨红了脸,用力将手从穆迁掌间抽了回来。


    “这、这不是回礼。”


    穆迁愣了一下,莫非是自己曲解了对方的意思?


    可对方刚才说的话,分明是……


    下一秒,一只手突然拽住他的领口,穆迁被拽得下意识低下头,一个轻柔的吻就落上了他的脸颊。


    “这才是。”


    夜风冰凉,却无法吹凉安寻脸上的热度,这个“回礼”是他在认清自己心意之后,就决定好了的,他曾无数次在脑内演绎,只为让自己显得更从容淡定一些——他不想让年长自己十岁的穆先生把他当做不成熟的孩子看待,但事到临头,安寻发现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有些事情,是假装不出来的,滚烫的脸颊,剧烈的心跳,还有小鹿乱撞的羞涩和悸动,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心动——


    并不是和纪泽辞相处时那种舍不得从对方身上移开目光的“迷恋”,以他的性格来说,喜欢的极致,反而是不敢和对方对视,生怕一个简单的眼神就把自己暴露得彻彻底底,真心真情的流露难免让人没有安全感。


    腰被对方突然搂住,哪怕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男人手掌的滚烫。


    “阿寻。”


    这个亲昵的称呼,让安寻心尖一颤,他低着头不敢看对方,却能感觉对方凑近了他。


    “阿寻,我再确认一次……”他们贴得很近,安寻几乎能感觉到男人灼热的呼吸喷吐在自己脸颊上。


    “你是同意了,对吗?”


    刚才的大胆已经耗尽了安寻全部勇气,他哪好意思再重来一遍,只是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男人伸出手,指腹擦过少年红润柔嫩的唇瓣,微微用力。


    “我想听你亲口说。”


    那人的嘴唇几乎贴上自己红透了的耳朵,略带几分霸道的磁性嗓音也和过去很不一样,密不透风的雄性荷尔蒙气场将安寻完全笼罩。


    就像是一只温顺的大猫突然露出了雄狮的面目,或者说,对方一直都是雄狮,只是一直表现得温驯无害,等安寻回过神时,已经被对方牢牢圈在怀里,无处可躲了。


    “你、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这话刚一出口,安寻就后悔了:他本是想凶巴巴地质问,怎么听起来像是撒娇一样?


    头顶传来男人愉悦的轻笑,安寻又羞又恼,正想再挽尊一下,涌到嘴边的话突然被落上额头的吻彻底打散了。


    带着红酒香气的亲吻先在额头,然后是眉毛,眼皮,眼角,脸颊,鼻尖,男人细密的吻一路向下,温柔得像是猛虎在细嗅蔷薇,而对方的动作越是温柔,安寻越觉得自己不堪一击,他从没有想过,仅仅是几个亲吻,自己就快要缴械投降了。


    心跳快得让人目眩神迷,下巴被对方抬起时,四目相接,安寻突然发现:并非只有自己情不自禁,眼前这个一向优雅从容的男人,此时一样情难自控,那双凝视着自己的金色眼眸中,涌动的是更加澎湃炽热的爱意,仅仅是简单的对视,都快要灼热得将他融化。


    彼此的嘴唇快要相贴时,露台的玻璃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小寻?小寻!”


    那是白飞源的声音,他倒是没有推开露台的门,只是从门外路过,身边似乎还有其他人:“奇怪,人去哪儿了?我刚才还看到他上楼来着。”


    安寻吓了一跳,连忙推开了身前的男人:“我出来太久,他们在找我了。”


    这么一打岔,安寻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确定关系就、就亲上了,这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这根本不像是自己的风格啊!难道自己真的有恋爱脑特质……


    他又害羞又心虚,也不敢再去看穆迁,怕自己又被对方迷得找不到北了,匆匆丢下一句“我去和他们说一声”,赶紧头也不回地溜了。


    穆迁看着眼前的人像小兔子一样飞快地跑没影了,完全不觉得扫兴和气恼——别说独留他一人在天台上吹冷风,哪怕是像以前那样,横眉冷对,恶言恶语,甚至兵刃相向,他也从未心生怨艾,反而觉得安寻很可爱,对方的任何反应,他都甘之如饴。


    无论是爱是恨,只要对方还愿意看他一眼,愿意和他说话,没有冷漠地无视他,他就无比欣慰和快乐了。


    他知道这样的自己不太正常,甚至有点变态,但在数百次轮回的煎熬中,他还没有彻底疯掉,唯一支撑他救赎他的力量,就是他能“一次次重新见到安寻”这件事了。


    夜晚的露台上,穆迁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无声地笑起来。


    开心,快乐,幸福,任何能形容心情愉悦的美好词汇,都无法概括出他此时的心情,而这份心情,无人能够知晓和体会,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更没有人知道——


    这一次,他终于扭转了安寻的命运,亦破解掉了这个世界的困局,从今往后,他将不会再在轮回的漩涡中永无止境地徘徊,这个世界凝滞的时间,也终于可以自由流淌。


    但让他最没有想到的是,在“最后一次”,他居然还得到了安寻的垂怜,赢得了他的心。


    他曾无数次登至王座,万万人之上,随便一句话就能左右无数人的命运,但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感觉自己赢得了全世界,拥有了全世界。


    他的世界并不广阔,只容一人,便已足矣。


    在露台上吹了许久的凉风,穆迁感觉自己终于恢复了表情管理的能力,于是推开玻璃门,重新回到了宴会厅内。


    下楼的时候,他看到了守在楼梯口的繁虚和枚兰,虽然今夜是欢庆的日子,这两位护卫依旧尽忠职守,穆迁笑着对他们说。


    “今晚宴会厅里都是自己人,你们不必如此戒备,都去放松下吧,和大家一起玩玩。”


    枚兰还没表态,繁虚先摇了摇头:“主人,我不累。”


    见繁虚如此一本正经,穆迁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


    “繁虚啊,你不要总想着工作,人生这么长,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找个喜欢的人,谈个甜蜜的恋爱,你完全可以体验下,别辜负了大好年华啊。”


    繁虚:“……”


    等穆迁离开了,繁虚看向枚兰,虽然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枚兰能明显感觉到,对方浑身都散发着浓浓的困惑。


    “主人他这是怎么了?”


    “你这都看不出来?”枚兰捂嘴轻笑,“就是恋爱了呗。”


    “?”


    “他和安小少爷啊……”枚兰笑得弯起眼睛,像只快乐的狐狸,“应该是成了。”


    ****


    天台在宴会厅的最顶楼,穆迁往下走了两层,他站在二楼沿廊的围栏前,一眼就看到了楼下大厅中央的安寻。


    他被簇拥在人群中,和身边的同族们说笑着什么,这里每一位星族都是出挑的美人,但穆迁的目光永远只追随着他恋慕的那一位。虽然不知道安寻和朋友们在说什么,可看到对方脸上的笑靥,他也忍不住微笑起来,仿佛能感受到同样的快乐。


    因为这样的快乐,因为这样的幸福,穆迁感觉自己甚至爱上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乃至……那些无处不在的“命运丝线”。


    是的,命运丝线。


    和纪家“命运书”中极为相似的奇异丝线,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前者如血般猩红,而穆迁看到的,则是银丝般透明。


    它们遍布了整个宴会大厅,整个中心区,乃至整个自由联邦。穆迁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像是《木偶梦蝶》中那位可悲可怜的木偶般,身上延伸出数根笔直的丝线,齐齐延伸直虚空,不知来处,不知所终。


    在场唯二有所不同的人,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安寻。


    穆迁身上并无延伸出的丝线,而安寻,他身上缠绕的丝线比任何人都要密集繁杂,数量多到近乎恐怖的地步,但这些丝线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笔直拉扯,而是松松垮垮地垂在安寻肩头,并随着安寻的动作,不时脱落几根,并在下落过程中,悄无声息地融化在空气里,了无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能随时随地看到这些无处不在的“命运丝线”,就是穆迁的能力。


    这并不是他的精神能力,他没有说谎,自己这个身体的确没有精神力,也不存在精神识海;但他也不算是完全的普通人,至少普通人不会像他这样,能看到那些蛛网般铺天盖地的诡异丝线。


    现在穆迁已经可以淡定地面对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但在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时,他真的吓了一跳。


    那个“第一次”,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他的名字,是叫穆弃。


    第126章 第 126 章


    126


    直到现在, 穆迁,不,应该说是穆弃, 都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


    那时的穆弃是炽红帝国的皇族四皇子,和颇有野心的其他兄弟们不同, 穆弃并不喜欢争权夺利, 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在外人眼中,他虽然学识渊博,却胸无大志,得过且过,是个典型的被锦衣玉食养废了的闲散皇子。


    穆弃有一个孪生弟弟, 名叫穆迁, 据说母亲生下他们这对双生子时,遭逢难产,万分凶险才保住一条命。


    而她千辛万苦诞下的两个孩子,全都奄奄一息, 帝国最顶级的治愈师全力救治都未见效,还是一位早已隐退的国师突然出山, 说这两个孩子必须分开, 此生不得复见,方能永保平安。


    宫人们将信将疑地照做了,发现原本只剩一口气的双生子,的确都渐渐好转了!


    但遗憾的是, 国师赶来的还是太晚, 其中一名孩子很快转为康健,另一位虽然生命无忧, 却明显比他的哥哥孱弱很多。


    后来在国师的建议下,两个孩子名字分别取为“弃”和“迁”,弃意为天弃,迁在炽红古语中为“死神”之意,虽然这两个名字并不吉利,但按照炽红的习俗,这属于“以凶克凶”,事实也的确如此——虽然出生时颇为凶险,但两个孩子日后的成长,都还算平稳正常。


    穆弃从未见过他的弟弟穆迁,只知道对方单独住在一个偏殿里,因为先天孱弱,他这位弟弟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几乎不怎么外出,听说性格也很孤僻冷漠,平时连话都极少说一句。


    从小到大,穆弃都被告诫不能与他的弟弟见面,他心底其实并不相信所谓的国师忠告,却也不至于叛逆得非要和那个陌生人般的弟弟见一面,对方的存在对穆弃而言,更像是一个空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苍白符号。


    转折发生在那一天。


    穆弃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他从藏书库的旧库里淘到了一本寻找多年的古书,心中很是欣喜,甚至等不及返回自己的书房,路上边走就边看了起来。


    等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偏离了原本回府的道路,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庭院里,四处的景物都让穆弃觉得陌生,他环顾四周,突然在林木遮掩间,看到了一扇敞开的小窗。


    有人坐在窗前,与他恰好四目相对,那一瞬,穆弃以为自己眼花了——怎么坐在窗后的人,与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不等他细想,突然脑中一闷,像是有重锤狠狠击打上他的后脑勺,穆弃疼得眼前一黑,等再睁开眼睛时,眼前已经景象大变。


    他躺在陌生的大床上,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身边有人在低声啜泣,他想要扭头去看,却发现自己的动作迟钝无比,像是锈掉的齿轮,一个简单的动作,几乎用尽他全部的力气,身上虚汗直冒。


    “殿下醒了!”


    这声惊呼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穆弃目光扫过现场,发现这些喜极而泣的宫人们全都是陌生的面孔,房间内的布置虽然是皇子规格,却明显不是他自己的房间。


    在一阵陌生而茫然的无所适从中,穆弃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迁儿,我的迁儿!”


    他的母亲,当今的皇后殿下冲到床前,这位素来端庄稳重的国母,此时眼含热泪,脸也显得很憔悴,她不停地抚摸着穆弃的脸,声音里满是庆幸。


    “太好了,太好了,醒了就好……我还以为、以为……”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穆弃却因她的话震惊得回不过神。


    迁儿?


    母后她是把自己当成了弟弟穆迁吗?


    他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俨然成了一个废人。


    后来穆弃才知道,那天他在庭院中与“穆迁”短暂对视,竟真的如国师所言,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恶果——


    他的意识,或者说他的灵魂,竟然进入了“穆迁”的身体,在外人眼中,就是原本好端端的穆迁殿下,突然中风晕倒,等再醒来时,就变成了无法说话和动弹的残废,原本不算康健的身体也急剧恶化衰弱,现在别说下地走动了,连坐都坐不起来。


    这些信息,都是穆弃从伺候他的宫人嘴里听来的,但在那些人的闲聊中,从未出现过“穆弃”的名字。


    穆弃想不明白——那天庭院的“相见”让自己穿越进了穆迁的身体,那自己原本的身体呢?那个身体里现在住的灵魂是不是“穆迁”?


    他听人说自己和穆迁的性格完全不同,过去了这么久,没人发现那具身体换了个人吗?没人觉得不对劲吗?为什么这些人没有任何怀疑?甚至自己的母后,她每天来看望自己时,也只是忧心自己的身体,她难道没发现她的另一个孩子“穆弃”和过去有什么不同吗?


    穆弃迫切渴望了解外界的信息,他迫切想要知道现在的“穆弃”怎么样了,也许是这份强烈的愿望和顽强的意志起了作用,他身体渐渐好了一些,嘴里可以迸出些模糊的字句,让人勉强听懂他的意思。


    对“穆迁殿下”的健康好转,宫人们都是欣喜,可听他表达了想见“穆弃”的意思后,一个个全都吓得直摇头。


    “不行不行,殿下这绝对不行,国师说了你们兄弟俩此生不能相见的!”


    不仅宫人百般劝阻,皇后殿下得知后,也大惊失色,劝他赶紧打消这个念头。


    穆弃无法,只得再问别的事情,然后惊愕地得知:自己晕倒的那天,窗外庭院里并没有发现其他人,在别人眼中,那天穆弃根本没有出现过,之后的表现也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穆弃又惊又疑。


    他当然知道那天“穆弃”误闯了庭院,难道自己晕倒后,对方就若无其事地拍拍屁股走人了?


    甚至能无缝衔接,用他的身体做着他日常会做的事,海丝毫不引起任何的人怀疑,连熟悉自己的母后父皇都被骗过去了?


    这真是那个常年宅在室内,沉默寡言冷漠孤僻的“弟弟”能做到的吗?


    穆弃满腹困惑,好在人虽见不到,照片和影像还是能看一看的,恰逢当时有中秋宫宴,“五皇子穆迁”照例无法出席,他的母亲为宽解他的孤单,让人把宫宴的实时画面转播到穆弃的房间来,全息影像的逼真画面,让本人虽不在场,却也形同在现场了。


    这对穆弃是个绝好的机会,转播的全息画面放映出来后,他立刻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坐在宫宴四皇子席位上的“穆弃”。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只要找出对方的破绽,他一定可以拆穿这个冒牌货,没准还能找到重回自己身体的方法。


    但穆弃看着看着,眼瞳渐渐震颤起来,背后的冷汗让他的衣服直接湿透。


    他发现自己错了。


    并没有什么灵魂互换,也没有什么鸠占鹊巢。


    坐在人群中的那个“穆弃”,他不是任何人,他就是……自己。


    每个动作,每个眼神,与人谈笑的内容,夹菜的习惯和喜好,都和自己一模一样。


    这绝不是靠模仿就能模仿出来的,因为是自己,也正因是自己,穆弃才无比确信: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若要说有什么差别,或许就是对方的表现太完美,太无可挑剔,就像是符合既定程序的机器人,在主体意识脱离后,依然不影响程序的正常运行,现在的“穆弃皇子”就是这样的存在。


    所以自己“晕倒”后,“穆弃”会若无其事地离开,回归正常的轨道继续生活;他身边的人也没有发现任何不正常,因为原本就没什么不正常。


    唯一的不正常,早已封印进了一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废人体内了。


    那天晚上,穆弃失眠了。


    他起初是想不通,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后来是细思恐极,感觉自己似乎无意中窥见了一个可怕的真相;思绪混乱间,他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死了,会发生什么呢?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就再无法抑制,因为他现在的生活就是生不如死——每天困在这个废人的身体里,一个人承受着真相的折磨和煎熬,没有人理解自己,看不到一丝希望和未来,如今又被颠覆了三观和认知,他岌岌可危的精神早就趋于崩溃了。


    于是,他自杀了。


    穆弃选择了吞金自尽,这是一种很痛苦很惨烈的死法,但以他当时的身体和环境条件,只能走这一条路,在可怕而巨大的痛苦中,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甚至有点想笑:终于可以结束了,这荒唐荒谬的操蛋人生。


    本以为会就此长眠,当穆弃重新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居然回来了。


    他重新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体里。


    很难形容这到底是惊吓还是惊喜,与此同时,穆弃还听到了一个噩耗——


    穆迁死了。


    他的母亲在穆迁的寝宫里哭得死去活来,因为她儿子的死状太凄惨了,死因是吞金而死。


    听闻到这个消息,穆弃久久没有回神。


    所以……这算是他杀了穆迁吗?他想要求个解脱,而最终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却是“穆迁”这个人。


    这到底是他杀了自己,还是他杀了别人?现在回归到这个身体里的人,究竟还算不算是真正的自己?


    不等他想通这些复杂的哲学问题,穆弃又发现了一件更恐怖的事情——


    他开始能看到一些诡异的丝线。


    那些丝线遍布整个皇宫,颜色各异,有血红的,有纯黑的,亦有银丝般透明的,它们存在于穆弃能见到的每个人身上,从人们的身上发散出去,像是操纵木偶的丝线般,笔直延伸至虚空。


    在仔细观察之后,穆弃发现这些丝线能够操纵一个人的方方面面——小到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大到人生抉择和未来规划。


    他也试图干预过,但他碰不到那些丝线,更说服不了被操纵的人改变原本的轨迹,所有人都像是傀儡般,在那些丝线的牵引下,过着各自悲欢离合的人生。


    穆弃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意识进入穆迁的身体后,原本的“自己”依然能行动自如。


    因为这些丝线在操纵着“他”。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穆弃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发现这种丝线。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自己“死”过一次吗?


    这种不被操纵的“自由”,是短暂的还是长久的?除了他自己,这世上还有没有其他人也没有这些古怪的丝线?不是那种未知意志的傀儡?


    在巨大的迷茫和困惑中,穆弃开始了旅行。


    这趟出行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告诉别人的必要——说了又怎么样呢?


    没人能够理解他,他的心事也无人可以诉说,可能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设计好的骗局,或是一场复杂的戏剧,也或许仅仅是一场游戏,每个人都全情投入,却不知道自己只是个可悲的傀儡,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却又都身不由己。


    穆弃完全陷入了虚无主义的漩涡,他不知人生意义何在,也不知道自己的“自由”能维持多久,这场所谓的旅行与其说是找寻希望,不如说是一种麻木的逃避。


    他走遍了炽红帝国的所有城市,见到了很多很多的人,而这些人,无论是矜矜业业墨守成规,还是离经叛道肆意张狂,身上全都悬着那些诡异的丝线,无一例外。


    穆弃在不同的城市间漫无目的地游荡,浑浑噩噩中,根本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地,也不知前路通往何方。


    一次他在夜间行路,踩空摔进了山沟里,头重重撞上沟里的碎石,然后就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陌生的山洞里,旁边燃着一堆旺盛的篝火,还有一个人影在篝火前忙碌着什么。


    穆弃习惯性地望向那人的头顶,在看清对方头顶的“丝线”时,原本还有些混沌的脑子,陡然清醒过来。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背影,和他见过的其他人不同,虽然这人身上也有丝线,但它们并不是笔直绷紧的,而是松松垮垮垂在肩头。


    更让穆弃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些丝线宛如有生命般,蠕动着试图竖立起来,可每当它们有所异动,一道电流般的淡蓝色光束便会从丝线上流过,像是安抚,也像是警告,丝线们立刻又软塌塌地垂了下去,一动不动。


    或许是穆弃注视的目光太过强烈,那人突然停了手里的动作,转过头。


    “诶?你醒啦?”


    那双漂亮的水蓝色眸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穆弃的视野,这个瞬间,他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眼睛,亦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人。


    这让他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若这不是梦境,自己怎么会见到这种宛如幻境仙子般清纯美丽的少年?


    而这,就是他与安寻的第一次相遇。


    亦是一切最初的开始。


    第127章 第 127 章


    127


    星海会举办的这场星族宴会, 渐渐到了尾声。


    宴会厅里的人少了很多,安寻不着痕迹地往楼上看了一眼,先前还倚着围栏望向这边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是回房间休息了吗?


    想起先前在楼顶天台上发生的事, 安寻的脸颊就忍不住发烫,他看了一眼时间, 正犹豫要不要提前退场去找穆先生, 就见秦一凉拉着陆子青高兴地跑过来。


    “小寻小寻!”秦一凉今晚特别开心,话也特别多,都快赶上白飞源这个社交小能手了,“我们和互助组的几个前辈想通宵玩狼人杀,你要不要一起来?”


    旁边的白飞源眼睛一亮,立刻举手:“我要我要!”并拉了旁边的人一把, “司良你也来吧?”


    今晚难得大家兴致这么高, 司良也没扫兴:“行。”


    见所有人都期待地望着自己,安寻也不好意思拒绝,笑着点点头:“好,我也一起。”


    秦一凉和白飞源欢呼一声, 欢天喜地招呼大家去楼上的娱乐室,安寻跟着大部队走了几步, 突然停住脚步。


    “你们先去吧。”他说, “我去趟洗手间,一会儿再去找你们。”


    白飞源说了句“要快点回来哦”,就带着大家继续嘻嘻哈哈往前走了。


    安寻从宴会大厅出去,没有朝洗手间的方向去, 而是绕去了走廊的另一边。


    这条走廊的尽头, 有一个回折的小空间,本应是无人的角落, 此时却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一见到对方,安寻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我以为你回去休息了。”


    他刚才是瞥见了穆迁从宴会厅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本以为是自己眼花,原来并不是。


    “是有这个打算,”穆迁很自然地搂住了专程来找自己的小恋人,轻轻捋着对方垂在肩头的长发,“但我还想再看看你。”


    气氛又一次变得暧昧而黏腻,安寻很想今晚剩下的时间就这样和穆先生腻在一起,但想到还在等自己的同伴,他强压住小鹿乱撞的心跳,提了个折中的方案。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玩?”然后说了大家相约去娱乐室玩狼人杀的事。


    穆迁笑着问:“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又不是外人。”


    “对你来说,我不是外人。”穆迁低头吻了吻指尖的长发,眼睛一眼不眨地望着安寻,意味深长道,“对他们来说,可未必。”


    安寻脸颊一红,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我、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他们。”微微一顿,“以男朋友的身份。”


    男人唇角漫溢开浓郁的笑意:“你愿意?”


    ……怎么说的自己像是渣男似的,谈个恋爱还得偷偷摸摸?


    “只要你愿意,我就没问题。”安寻握住对方的手,十指交扣,“我们又不是在搞地下情,直接公开也挺好。”


    愿意将自己带去见他的朋友们,无疑是对这份关系坚定的信任和认可,穆迁心中一片火热,将怀中人搂得更紧。


    “我很高兴。”他在小恋人的耳边轻声道,“但有些事还是不要公开的好。”


    “诶?哪些事?”


    “我们之前没做完的事。”


    说罢扳起对方的脸,低头吻了下来。


    ****


    半个小时后,安寻红着脸,拉着穆迁的手进了楼上的娱乐室。


    他把两人如今的关系告诉大家时,除了早就有所预感的司良和陆子青,其余人都惊呆了。


    等大家回过神后,自然纷纷祝福,安寻大方地一一接受,他敢这么快就公布关系,一方面是对这份感情有足够的信心,另一方面是他察觉到:穆先生在对待这段感情时,会有点微妙的不自信。


    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事,做事一向优雅从容游刃有余的穆先生,在感情方面,居然会像情窦初开的少年般青涩忐忑?


    安寻甚至怀疑,若不是洛桑谷庆典那天,自己意外听到了他和谷月歌的对话,对方也许到现在都不敢越过朋友的界限,向自己表露心意。


    安寻经历过一次“恋爱”,虽然是一段虚假的爱情,彼时的心情却是真实的,恋爱中不自信的人,最需要的就是安全感,而比起嘴上的甜言蜜语,将这段关系公开,大方地宣誓主权,自然是最快建立安全感的方式了。


    等这场聚会完全结束,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白飞源他们说要通宵,就真通宵了,穆迁陪安寻一直待到散场,等聚会结束回到自己房间时,穆迁的精神还很亢奋,他在床上躺了许久,才在清晨啁啾的鸟鸣声中,缓缓入睡。


    他做了一个梦。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的他同时拥有两个视角:既是旁观者,亦是亲历者。他回到了过去,一个“他”站在时光之外,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另一个“他”则投入了旧日时光的洪流,又重新经历了一遍曾经历过的故事。


    ——他回到了和安寻最初相遇的时候。


    当时他正遭遇人生最迷茫的时刻,浑浑噩噩中摔进了山沟,不仅摔破了头,还摔断了腿,被恰好进山林里找药的安寻发现。


    据安寻所说,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穆弃这个伤员拖进附近的山洞里,否则穆弃现在还在山沟底下半死不活地淋着雨呢。


    “还好我是治愈师,否则你这个伤啊,一般人还真治不好。”


    复诊之后,安寻放心地收回了手:“这里条件差了点,但养伤还是够用的,等雨停了,我去山下找人把你送去医院,在医院里好好休养,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的。”


    穆弃沉默地盯着他,突然问。


    “你是谁?”


    “我是好人。”


    穆弃:“……”


    换成以前,穆弃必然不会自讨没趣地继续追问,但或许是他已经太久没和人交流,也或者是对方身上迥然不同的丝线让他太过在意,穆弃执着地问道。


    “我只是想知道救了我的恩人名字。”


    对方微微一笑:“好人不留名。”


    “……”好冷的笑话。


    少年大笑起来,把在篝火上烤熟的一串蘑菇递过来,然后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我叫安寻,你呢?”


    “穆弃。”


    见对方没反应,穆弃用手指在地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少年顿时皱起眉。


    “怎么会有人取‘弃’做名字?”对方望向他的目光带了点微妙的同情,“呃……你父母不喜欢你吗?”


    穆弃惊讶:“你不是炽红帝国人?”


    不是他自恋自大,而是炽红皇族在帝国境内的地位非比寻常,只要不是目不识丁的偏远愚民,必然是听过几位皇子名号的……他那个几乎是透明人的孪生弟弟穆迁除外。


    “我是从自由联邦来的。”安寻说,“严格来说,我也不算自由联邦人,我是星族人。”


    穆弃恍然大悟。


    他当然听说过星族,知道这是个有“神眷”美誉的神奇种族,不仅因为他们生活的星洲竟然逃过了大灾变的荼毒,成为了蓝星上仅存的一方净土,更因为所有星族人都十分美貌,宛如造物主精心雕琢出的艺术品。


    以前穆弃只觉得这些传言有夸张之嫌,但现在见到安寻……传言不仅不夸张,甚至有点谦逊了——这哪儿是造物主的艺术品,完全就是造物主最钟情的宠儿。


    恰逢雨季,之后几天山上的雨都没停过,安寻随身带着装满补给的空间项链,两人不缺衣食,就是困在山洞里挺无聊的,为打发时间,两人一直在聊天,彼此间也越发熟络起来。


    穆弃得知,安寻今年刚满十九岁,已经觉醒成为了SS级的治愈师,他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早早就离开了星洲,在自由联邦与一名姓夏的商贾之女结成了新的家庭,不久后建立了维护星族人安全与利益的组织星河会,发展十余载,如今已成为了联邦中心区第四大医疗行会。


    安寻作为星河会大会长的长子,又是SS级治愈师,只要在联邦中心区继续扎根深耕,无论是地位还是成就,未来必然不可限量,可他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决定:他放弃了星河会内的职位,也没有选择加入其他大行会,孤身一人离开了自由联邦,当起了云游四海的自由治愈师。


    “你为什么会选择这种生活呢?”穆弃很好奇。


    安寻耸耸肩:“不为什么,硬要说个理由的话……也可以当成是逃婚吧。”


    “逃婚?”


    安寻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怎么说呢……唔,我以前在星洲的时候,父亲帮我定了门亲事,我原本是很不情愿的,但见到婚约者后,也不知怎么回事,脑子发抽就同意了。”


    “等对方离开星洲后,我立刻后悔了,觉得当初做决定的自己像是被下了迷魂药一样,怎么能同意的啊??后来我离开星洲去了联邦中心区,和纪泽辞,哦,就是我的婚约者,正式相处了一阵子,发现每次都是相处时感觉不错,一分开立刻下头,真是邪了门了。”


    “我觉得这情况很不对劲,也很想提出解除婚约,可每次事到临头,死活就张不开嘴,我真的受不了了,于是留了封分手信,直接跑了。”


    穆弃目瞪口呆地看着安寻,具体来说,是看着安寻身上延伸出的“命运丝线”——它们原本松松垮垮地垂着,在少年述说到他的婚约者时,像是触发了关键词般,原本慵懒的丝线一根根竖立起来,一边逐渐绷直,一边朝着自由联邦的方向不断拉扯。


    “……啊,又来了,这种奇怪的感觉。”


    明明并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变化”,少年却意外地敏锐,苦恼地皱起眉。


    “我离开自由联邦后,每次想到婚约的事,就忍不住想再返回中心区,甚至是想立刻履行婚约和对方原地结婚算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渣?或者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穆弃一眼不眨地盯着少年身上的丝线,看着它们蠢蠢欲动,看着淡蓝色的光束又一次闪现,双方博弈般缠斗了许久,最终丝线们败下阵来,又一次服帖地垂落在少年肩头。


    “……不。”穆弃目光从对方的肩头缓缓转移到对方脸上,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嘶哑而颤抖。


    “你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个世界。”


    在少年不解的目光中,穆弃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他说了很多很多,从那次匪夷所思的“意识转移”开始,一直到自己摔落到山沟里的现在,这期间发生过的一切,穆弃事无巨细,毫无隐瞒,全都讲给了安寻听。


    他知道这并不是明智的行为,两人萍水相逢,远没到足以交付所有秘密的交情,但他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安寻是唯一一个隐约感觉到丝线存在,且有能力与之对抗的人。


    如果就此错过,或许他这辈子都再遇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穆弃讲了很久,安寻也听了很久。


    等穆弃终于停止了讲述,山洞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半晌,安寻轻轻吐出一口气。


    “谢谢你,为了安慰我不是渣男,居然给我说了这么多。”


    穆弃以为对方不相信自己:“……我没有在编故事。”


    说这话的时候,穆弃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想想也是,自己的经历实在太荒谬和超乎常理,还拿不出任何证据,但凡脑子正常点的人,怎么可能相信?


    安寻却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没有不相信你。”他说,“我是真的很感谢你愿意把这些事告诉我,这需要很大勇气,不是吗?没人希望自己被当做疯子看待,沉默远比述说容易,但你却愿意把这些事告诉我……”


    他粲然一笑,语气十分郑重。


    “谢谢你,穆弃。”


    穆弃怔怔地望着少年真诚的笑颜,一种奇异的感觉陡然冲上心头。


    终于。


    终于。


    他终于不再孤单,不再是唯一的“清醒者”。在这个奇怪而荒诞的世界里,终于有人能够听懂他,理解他,绝望深海中孤独游曳的灵魂,终于在这一刻,看到了来自海面之上的一线曙光。


    “咱们得研究研究怎么对付这东西。”


    安寻不仅认真倾听了他的一切,还拉着穆弃一起商量对策:“反正我是不愿意当傀儡的,一想到我差点在这玩意的控制下,稀里糊涂嫁给一个我根本不喜欢的人,我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还好还好,这种事没有发生,咱们要想办法让它以后也别发生。”


    他们讨论了很久,穆弃把安寻身上能对抗丝线的蓝色光束也告诉了他,对方对此却没什么头绪。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安寻苦思冥想,“蓝色光芒的话……难道是庇护我们星族的星神光辉?我外公就常说,我们星族是受到星神眷顾的特殊种族,正是靠着神明的庇护,我们才躲过了大灾变……诶,你说大灾变的真相,会不会就是这种‘丝线’对原世界的入侵?”


    这是一个穆弃从未想过的角度,大灾变距今已过去百年,它给人类世界带来的改变是颠覆性的,但现在,那些天崩地裂的自然灾害已经极少出现,除了世界各地不时冒出来的灾兽孵化场,考古者不断挖掘出的精神力古物,以及人类种群中不断进化的精神力,人们已经极少再提及“大灾变年代”遗留给后人的诸多影响了。


    “我听外公说,我们星洲的结界每年仍在对抗外界的污染和侵蚀,结界的磨损和消耗程度,和大灾变时期几乎一样。”安寻说,“这是不是意味着,大灾变的影响仍在持续?大家都以为大灾变已经结束,但大灾变一直都在发生,只是换了种隐蔽的形式,像温水煮青蛙般,一直悄无声息异化着这个世界。”


    “还有,你说被丝线操纵的人们像是依照程序行动的傀儡,但傀儡之上,总该有一个更高的意志在操纵控制吧?如果那种意志控制了所有人,不就等于控制和改变了整个世界吗?等这个世界完全变成了对方的囊中之物,到那时……或许才是‘大灾变’真正到来的时候。”


    这番话犹如平地惊雷,穆弃在心神震动的同时,心中无数个零散的念头也穿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一直以来,他都处于一种复杂的矛盾和纠结中,不明白人们被丝线操控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对清醒者来说,当傀儡自然不是好事,没人希望自己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但对不明真相的当事人来说,麻木地活着,也并不比清醒地活着糟糕多少。


    在炽红民间,一直也有“天命”“命数”的概念,很多人相信自己的命运在出生之时就已注定,与其做无谓的努力和挣扎,还不如随波逐流,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天意。若是这些人知道了“命运丝线”的存在,恐怕也觉得这没什么值得恐慌和大惊小怪,无非是“恒定命运”的具现化罢了。


    但穆弃觉得,这是不对的。


    说不清楚为什么,可自从他能看清这些丝线,他就有一个强烈的感觉:这个世界,不该是这个样子。


    哪怕的确有“命运”一说,也绝不应是靠“丝线”这种外力简单粗暴地干涉——既然造物主赋予了人类思想和能动性,又何必多此一举,要用“命运丝线”来禁锢人类创造更多种命运的可能性?


    这根本不合逻辑,也不符合人类进化发展的规律。


    穆弃将自己的想法和猜测告诉了安寻,立刻得到了对方的认同。


    “我也是这么想的。”安寻甚至比穆弃还要笃定和坚决,“这些控制人的玩意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就此认命了,那才是着了它们的道。”


    他们商议了一番,最终决定一起去趟星洲。


    如果这些丝线真的和大灾变有关,那么出生在星洲还未外出过的星族人身上,必然还没有这种丝线,只要穆弃验证了这一点,那他和安寻的诸多推测,就大概率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当然,如果验证后的结果与他们的推测并不相符,也没有关系,他们都还年轻,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找寻真相。


    “别担心。”安寻笑着拍了拍穆弃的肩,“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咱俩一起寻找破解这东西的办法!”


    看着少年清澈笃定的目光,穆弃的心没来由得漏跳了一拍,他下意识移开了视线,等紊乱的心跳平复后,才低声说了句。


    “……好。”


    规划好了未来的道路,两人都轻松了很多,对即将到来的旅程也充满了期待。


    他们又等了一天,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此时穆弃头上的伤已经痊愈,就是腿脚仍不太利索,雨后的山路又陡又滑,光靠安寻一个人,很难将穆弃安全地带到山下去。


    “还是按照最初的计划,我去找人来帮忙吧。”安寻说,“把你带下山后,我陪你去医院静养几天,等身体完全痊愈了,咱们再上路。”


    穆弃同意了这个方案,等安寻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时,穆弃突然又拉住了他。


    安寻回头看着他:“?”


    穆弃讪讪地收回手,他也不知刚才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很不想让安寻离开:“你……你路上一定要小心。”


    安寻笑了,像是安抚闹情绪的小动物一样摸了摸穆弃的头:“放心吧,我会快去快回的,乖乖等我回来哦。”


    穆弃:“……”


    安寻离开了。


    山洞里陡然寂静下来,这种寂静让穆弃分外不适应,他艰难挪动着伤腿,坐到了洞口处,宛如望夫石般,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个人离开的方向。


    明明离开皇宫后,他就一直独自一人,也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可直到今天,穆弃才发现自己没那么洒脱,他还是渴望身边有人陪伴的。


    虽然后来他才明白:他渴望的不是“陪伴”,而是“安寻的陪伴”。


    那一天,他静静坐在山洞口,从艳阳当空一直等到繁星满天,一天过去,一夜过去,安寻并没有回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详的预感逐渐在心底放大,第二天傍晚的时候,穆弃终于坐不住了,他不敢去想最坏的可能,找了根木棍支撑着身体,一瘸一拐地踏上了安寻离开的路。


    这是一条下山的路,连日的雨水将地面冲刷得又滑又湿,穆弃几次跌倒,旧伤之上又添新伤,但他咬着牙,还是坚持走了下去。


    在途径一处陡坡时,那根支撑他身体的木棍突然折断,失去平衡的穆弃直接滚下了山坡,途中一根尖锐的树枝直接贯穿了他的胸口,在几乎能撕裂灵魂的巨大痛楚中,穆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他躺在陌生的……不,这次是熟悉的床上。


    房间里弥漫着似曾相识的草药味,耳边是似曾相识的啜泣声,有人喊了一句“殿下醒了!”,然后他的母后哭得梨花带雨地冲到床前。


    “迁儿,我的迁儿!”


    熟悉的台词,熟悉的动作,连女人眼泪滑落的痕迹都是熟悉的,穆弃被眼前熟悉的一切弄懵了,目光偏移间,突然看到了墙上的电子钟。


    上面不仅有具体时间,还有年月日,现在显示的年份是——【炽红皇历1345年】


    这一年,正是他刚“穿越”进穆迁身体的那一年,而他和安寻的相遇,是发生在第二年,1346年。


    穆弃瞬间就明白了:他重生了。


    和之前不同,他这次并非是单纯地交换了身体,而是跨越了时间,他的人生节点倒退了,回流了,重新回到了他刚成为“穆迁”的那一天。


    而这,正是他的“第一次重生”。


    那时的穆弃,只顾着沉浸于震惊,同时忧心着安寻的下落,并不知道——


    他饱经折磨与考验的轮回命运,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128章 第 128 章


    128


    一觉过去, 当穆迁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梦中的一切仍历历在目, 让他一时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穆迁抬起手,看到自己右腕上密密麻麻缠绕的红线时, 轻轻笑了笑。


    他知道, 这的确是现实。


    那些缠绕在他腕上的红线,和别人身上的“命运丝线”并不太一样,每当他开启一次轮回,就会增加一条,累积到现在,早已层层叠叠不知其数了。


    就在穆迁注视着它们的时候, 突然有一条红色丝线从他腕上脱落, 如羽毛般轻飘飘落下,然后像轻柔的新雪般,悄无声息地融化在了空气中。


    穆迁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是了, 规则已经开始修正,这些“痕迹”自然也会消失。


    就和安寻身上那些逐渐脱落的丝线一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 不仅是安寻的,自己的,乃至所有人身上的丝线,都会一点点消失湮灭, 不复存在。


    一切已经改变。


    风浪会过去, 曾经的痛苦和坎坷,迷茫与挣扎, 终于迎来了尽头。


    而他自己,也不会再被束缚在时间的漩涡里,他可以像其他人一样,长久地陪伴在恋人身边,直至到老。


    ****


    穆迁下楼的时候,餐厅里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昨晚大家熬了通宵,补眠时长各不相同,起床时间自然也不统一,现在不是饭点,餐厅里只有一些速食冷餐,穆迁刚挑选好食物,就看到安寻也走进了餐厅。


    两人视线交汇,都是一愣,然后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


    “早安……啊不,下午好,穆先生。”


    穆迁将手里的餐盘放到一边,重新拿了新的餐盘帮对方挑选食物:“怎么还叫我穆先生呢?”


    “那应该叫什么?”


    “你觉得呢,阿寻?”


    在穆迁微笑的注视中,安寻的脸慢慢红了,他快速眨动了几下眼睫,小声道:“……阿迁?”


    脸颊立刻被亲了一下:“乖孩子。”


    安寻的脸涨得更红了,在餐桌前坐下来的时候,脑袋还有点晕乎乎的。


    “……改口叫你阿迁,总觉得有点怪呢。”


    “多叫几次,习惯就好了。”


    见自己的小恋人脸颊红彤彤的,一副还没回过神的样子,穆迁又心软又心痒,忍不住扳过对方的脸。


    “这个,也要学会习惯。”


    这次的吻是落在嘴唇上。


    虽然昨天已有过经验,安寻依然紧张而羞涩,他能感觉得出,穆先生对待自己是温柔而怜惜的,但每当察觉到他有逃离的趋势,又会强势霸道地纠缠上来,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


    直至门外传来脚步声,男人才在小恋人抗议的呜咽声中,结束了这个吻。


    安寻刚把嘴角的银丝匆匆抹去,就看到白飞源和司良进来了。


    “呀,小寻,穆先生,你们也起来了?”白飞源开朗地和他俩打招呼,“诶?小寻你吃辣椒了吗?怎么嘴巴那么红,脸也很……哎呀!”


    司良收回了掐白飞源的手,冲着餐厅里的两人点点头。


    “我们突然不饿了,你俩慢慢吃。”然后不容分说地把白飞源拽走了。


    安寻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又羞又恼地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旁边的人:“都怪你!”


    要不是穆先生按着自己亲个没完,白飞源哪能看得出来啊!


    穆迁轻松地接住了安寻的肘击,微一用力,就把对方搂到了怀里。


    “放心,”他笑出了声,“他们也会慢慢习惯的。”


    “……你真不讲理。”


    穆迁低头吻了吻小恋人的嘴角:“不讲理的我想继续亲你了,可以吗?”


    安寻看了看把自己搂得结结实实的男人手臂:“……我有得选吗?”


    男人笑容越发愉悦,俯下身,又一次印上了恋人柔软的红唇。


    “没得选。”


    ****


    恋爱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甜蜜的。


    星海会将星河会吞并后,不仅人员增多了,业务量也翻了一倍,安寻作为会长,每天都很忙碌,但这并没有耽误他和穆迁感情的升温。


    无论多忙,两人每天都会见面,穆迁也如他所说,让安寻渐渐习惯了彼此的亲吻和温存,有时时间太晚,两人也会在同一个房间里过夜,但没有发生过什么,只是相互亲一亲,然后相拥而眠罢了。


    安寻对这样的相处方式非常满意,也非常喜欢,与年长男性谈恋爱的最大好处,就是对方为人处世非常成熟,还特别会照顾人,除了两人在亲热时对方偶有点强势的举动,其他时候,穆先生都非常迁就他。


    对安寻来说,这段关系既舒适又滋养,他忍不住越发沉迷,也越发地喜欢穆先生了。


    可惜生活中不能只有风花雪月,随着时间的推移,前往星洲接新人的日子,终于到了。


    出发的前一晚,安寻来找穆迁,进门后,他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递给穆迁。


    “临别礼物。”


    穆迁笑着接过:“这么隆重吗?”


    安寻耳尖有点红:自己只是离开一个月,就要专门送个临别礼物,似乎是有点……


    “如果是订婚戒指,应该包装得更精美些嘛。”


    安寻:“……”


    安寻:“你自己拆开看!”


    完成了日常逗弄小恋人(1/1),穆迁笑着拆开了包装,发现里面是一只白色的电子宠物熊。


    啊……


    他瞬间明白了,看向安寻,后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正好凑一对。”


    这只白色小熊和穆迁以前使用的代言人——“Q先生”属于同款,雪白的皮毛,圆圆的耳朵,小短腿和小熊掌都胖乎乎的,身后的短尾巴毛绒绒像个小雪团,唯一和“Q先生”不同之处在于,这只小熊带了个黑色的小领结。


    “这是A先生。”安寻一本正经道。


    穆迁被恋人可爱的样子逗笑了,他走去储物柜前,翻找了一下,拿出了许久不用的“Q先生”,把它摆放到桌子上。


    两只小白熊并肩站立着,俨然是一对可爱的情侣熊,安寻摸了摸小熊们的圆耳朵,对穆迁说。


    “星洲那边的信号不好,没法实时联络,但录音留言,然后通过基站台转接传讯还是可以办到的,就是时间会比较久,大概有一天的延迟期。”


    要和穆迁完全断联一个月,他可受不了,于是想了这个办法,虽然不是实时通讯,但一天的延迟期而已,还是可以接受的。


    “是个好礼物。”穆迁将手覆在安寻的手背上,微微握紧。


    “我很喜欢。”


    当天晚上,安寻自然是留在了穆迁屋里过夜。


    想到两人即将一个月无法再见面,晚上两人亲昵时,都有些难舍难分。


    气氛逐渐升温,情到浓时,安寻微喘着,原本抵着对方胸膛的手慢慢滑动,朝下探去。


    穆迁原本只当对方又是和以前那样,浅尝辄止而已,直到发现对方连身体都贴了上来,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阿寻?”


    此时穆迁已经情动,也很想再更进一步,可一想到明天对方还要出远门,实在不适合过于劳累,便艰难地控制住了自己,按住恋人乱动的手。


    “阿寻,你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他嗓音喑哑,眼神隐忍,眷恋地摩挲着恋人被吻得红/肿的唇,“今晚……还是好好休息吧。”


    安寻愣了愣,原本绯红的脸颊瞬间又加红了一个色度。


    “不、不是的!”知道对方是误会了,安寻羞得简直想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去,“我不是那个意思,就、就只是想帮你一下……不是要逼着你跟我、跟我……”


    这下换成穆迁愣住了,他略一想,明白过来,顿时也哭笑不得。


    “抱歉,我还以为……”


    他没说下去,直接笑出了声,安寻有点羞恼,蹬了他一脚。


    “有什么好笑的。”


    “我是在笑我自己。”


    将安寻踢过来的腿顺势握住,穆迁灼热的手掌抚过对方如玉脂般细腻的小腿肌肤,安寻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是我自己太心急了,以为你和我一样,才误会了。”


    两人又相互玩闹了一阵,安寻有些气喘吁吁,他躺在柔软的凉被上,望了一眼穆迁,犹豫片刻,轻声道。


    “如果你真的很想……”他强忍着羞耻,声音细如蚊呐,“也不是不行。”


    两人已经这么亲密了,穆先生的各种反应他自然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对方也很想要,只是顾虑着自己的感受,才没有提出更多要求。


    安寻现在虽然才刚十九岁,心理年龄早就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了,上辈子他没有经验,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如果这辈子要实践一下的话……只要对方是自己很喜欢的人,他并不会排斥。


    “但你要温柔一点,克制一点。”安寻用很小的声音说,“不能……不能太过分。”


    穆迁的呼吸不由得放轻了,他定定望着眼前的人,对方看似言辞大胆,实际羞涩得连指甲尖都在颤抖,就像是一只可爱的小奶猫坦露出软乎乎的小肚皮,对即将到来的爱抚很害羞很忐忑,但仍努力地表现出迎合的姿态,只为取悦自己心爱的主人。


    穆迁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耐力,才没有立刻应下这份他渴望已久的邀约。


    “谢谢,我很高兴,但……还是算了。”


    安寻只觉得身体一沉,对方压了过来,男人喑哑性感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我可以温柔一点,但另外的两点我可做不到,你不要以为我总能保持理智,有些事情我是克制不住的,真要做的话,我也不可能不过分,因为……我忍不住。”


    嘴唇又一次被吻住,比之前更热烈,更急切,更动情,也更缠绵。


    “所以,还是我来帮你吧,阿寻。”


    第129章 第 129 章


    129


    当天晚上, 安寻自然没有再离开,与穆迁在床上相拥而眠。


    沉入梦乡后,穆迁又做了个梦。


    这个梦境是上次的延续——他在寻找安寻的过程中, 从山坡上跌落,被尖锐木枝刺穿了胸口, 等醒来后, 发现自己重生了。


    时间倒退回了他成为“穆迁”的第一天,在经历完最初的混乱和震惊后,穆弃很快冷静下来。


    有过“上一次”的经历,再加上和安寻梳理过这个世界的“真相”,现在的穆弃已经不再是那个屈从于彷徨和痛苦的迷途者了。


    他一边应付着哭泣的母亲,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包括现在的自己——他发现, 这具身体的情况似乎比上一次好了一些,虽然依然无法说话和下地行动,但至少可以轻轻移动下四肢。


    也正因如此,他发现——在自己的右手腕上, 出现了一条红线。


    它一端缠绕在手腕上,另一端则沿着手臂朝上蔓延, 一直蜿蜒至自己的胸口, 插入皮肉没入心脏。


    ——被抓住了。


    他脑中没来由得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穆弃试图揪出它,发现这根红线无法被触碰,不过也没有带来什么痛苦,更没有像其他人的丝线那样, 会扯动和约束自己的行为。


    它的存在, 更像是一种标志,标志着穆弃这个“漏网之鱼”终于被那个不知善恶的“至高意识”发现了, 这张由无数命运丝线编织成的世界大网,终于将穆弃这个“BUG”给捕捉并标记上了。


    很快,现实印证了这一猜测。


    穆弃试图再像上次一样,通过“自杀”回到自己原本的身体,但他失败了。


    每当他实施这样的行为,总会有人闯入发现,几次尝试之后,他不仅没死成,还把身边人吓得够呛,他的母亲更是差点哭晕过去,泪眼婆娑地追问他为什么要想不开。


    毫无疑问,“自杀”这个捷径BUG也已经被修复了,若他一意孤行,只怕身边的人要先被吓出事,穆弃只能放弃。


    要忍受半身不遂的残废身躯固然煎熬,但让穆弃更痛苦的是——他和安寻就此失联了。


    他非常想知道安寻如今怎么样了,也幻想过对方会不会和自己一样重生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并没有从自由联邦传来任何消息,这意味着,安寻肯定没有再保留上辈子的记忆。


    穆弃不可避免地感到沮丧:现在的自己对安寻而言,就是完全的陌生人,不,连陌生人都算不上,对方可能都不知道炽红帝国还有个四皇子,他和对方产生交集的可能性,完全为零。


    穆弃左思右想,发现唯一一丝渺茫的希望,就是让“穆迁”这具身体恢复行动力——只要他可以自由活动,无论是去那个边境小城守株待兔,还是直接去自由联邦“邂逅”安寻,都是可以尝试的办法。


    于是,在周围人眼中,原本“一心求死”的穆迁殿下,突然就迸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开始全力配合医嘱,积极进行复健治疗。


    如此过了半年,虽然距离彻底康复还遥遥无期,但穆弃上肢的灵活度总算恢复了一些,闲暇之时,他开始频繁地刷星网,浏览重点是关于星洲星族的所有信息,以及自由联邦的星河会官网,乃至自由联邦官方医疗系统的一切动态也没有放过。


    终于,某天他点开自由联邦医疗系统的官方星博时,看到了一条新闻简讯——【恭喜来自星河会的安寻先生(星族,18岁)成功跨越二次觉醒的门槛,跻身联邦SS级疗愈师行列!……】


    穆弃眼瞳骤缩,立刻点进去查看详情。


    疗愈系能力者要觉醒成为SS级疗愈师非常不容易,自由联邦官方医疗协会对这名天赋异禀的星族新星显然寄予厚望,用了不小的篇幅介绍他的来历生平。


    页面里配有一张安寻的证件照,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穆弃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定定地凝视了良久,良久。


    他还在。


    他过得很好。


    他还没有逃婚出走,还没有踏上旅程,更没有消失在那个清晨的山洞口,离开自己的视线一去不回头。


    看着看着,穆弃眨动湿润的眼睛,轻轻扯动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天开始,穆弃在复健治疗上更加刻苦了。


    这是一个很考验耐力和毅力的过程,每当他想要放弃时,就会看看安寻的照片,一想到这辈子两人还有再度重逢的那一天,他就有了无限的斗志与动力。


    这期间穆弃也时刻追踪和关注着安寻的动态,星河会对星族人的管控严苛得近乎变态,连星族成员开通星博的权限都没有,好在安寻身为备受瞩目的SS级疗愈师,成长速度极快,很快表现出了惊人的实力,越发得到了自由联邦官方医疗系统的器重,其身影频繁出现于各种官方活动现场。


    穆弃将安寻的所有信息都汇总收藏了起来,包括但不限于涉及对方的任何新闻,照片,活动视频,乃至评论区里与之相关的讨论,他都没有放过。


    在外人眼中,穆弃的种种行为就像一个狂热上头的粉丝,无所不用其极地收集着自己偶像的各种讯息,痴迷到了近乎变态的程度。有宫人偷偷将这件事告诉了皇后殿下,这位极度疼爱儿子的母亲观察了一阵,发现的确如宫人所说,她的迁儿似乎十分钟情于那位远在异国的星族疗愈师。


    当年为穆弃和穆迁取名的那位老国师早已去世,但他的亲传弟子仍在为皇家效力,皇后殿下找到对方,询问此事,对方卜算一番,突然面露喜色。


    “恭喜皇后殿下,这位安寻先生是穆迁殿下的命定贵人,两人亦有姻缘之相,若是能成就这件好事,穆迁殿下会越来越好,且再无性命之忧。”


    因为这番话,这位炽红国母瞬间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她都要促成这门婚事!


    对身边人筹划的事,穆弃一无所知,直至有一天,他发现身边的宫人突然喜气洋洋地开始张灯结彩,将自己的寝宫布置得格外喜庆,面对穆弃的疑问,前来探望他的母亲高兴地说。


    “迁儿,我已知你心意,特意去自由联邦替你求娶到了那位叫安寻的疗愈师,再过两天,他就会随我们的使团前来炽红皇宫,国师说你俩是金玉良缘,这可是一门天大的好婚事啊。”


    什么?


    穆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婚事?


    他要和安寻成婚了?


    这个惊天巨变打乱了穆弃的一切计划,他在震惊的同时,还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自己居然……感到了一丝欣喜。


    母亲罔顾他和安寻的意愿,强定下这门婚事,这本应是一件令人无法接受的事,但穆弃发现,在经历完最初的震惊后,他竟一丝抵触的心理都没有。


    甚至还很高兴。


    不仅仅是为能提前与安寻相遇而高兴,更为有人替自己做到了自己想做却根本不敢奢望的事情而高兴。


    也是在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对安寻的感情,早已不同寻常。


    那……安寻呢?


    安寻对这桩天降的姻缘是什么态度?


    穆弃不敢奢望对方也同样喜悦和高兴,但既然对方同意了这门婚事,应该……应该就代表安寻对自己,也不是很反感吧?


    时间过得飞快,两人大婚的日子,转眼到来了。


    虽然穆弃一直在努力复健,但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别说下地行走,连坐起身都很困难,说话更是模糊不清,纯纯废人一个。


    如此残酷的现实,让穆弃一度被喜悦冲昏的头脑,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完全不敢想,当安寻发现自己的新婚丈夫是一个只能瘫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残废,会怎么想。


    心中的忐忑和担忧,在新婚之夜宫人揭开星族少年头顶的红盖头时,达到了巅峰。


    坐在他面前的人,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美得令人惊艳和难忘。


    对方坐在宽大的红色喜床上,穿着精致华美的皇家喜服,脸色却无半点喜色。


    那双漂亮的水蓝色眼眸明显有哭过的迹象,眼尾也红的不正常,当两人四目相对,穆弃瞬间就明白了——


    安寻他不愿意。


    他不愿意接受这门婚事,心中充满了痛苦和抗拒,但碍于炽红帝国的威势和强逼,不得不背井离乡,硬着头皮来与自己成婚。


    先前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痛苦,而更让穆弃痛苦的是——他看清了安寻身上的丝线。


    和上辈子不同,现在安寻身上的丝线明显多了很多,它们不再懒洋洋地垂着,而是和其他人一样,根根竖直挺立。


    曾经能压制它们的蓝色光束不见了,这些丝线不断地拉扯揪动,而它们朝向的,全部都是自由联邦的方向。


    穆弃立刻就意识到,和自己一样,安寻也“被抓住了”。


    那个“至高意志”不仅标记了自己这条漏网之鱼,也发现了安寻的“异常”,于是释放了更多的丝线去控制他,在那个“至高意志”的剧本里,安寻现在应该还待在自由联邦里,但他因为自己这个“变数”,不得不来到了炽红帝国。


    若安寻还存在着自由意志,将他带离原本既定的命运,或许是一件好事,但现在他明显也变成了丝线的傀儡,那些丝线拼命拉扯着他,让他向往和渴望回到自由联邦,也让他在炽红帝国的每一天,都变成了无尽的痛苦和煎熬。


    宫人们都退下了,穆弃看到那双怯生生望着自己的眼睛,突然染上了一丝惊讶和不知所措。


    “殿下,您……您怎么哭了?”


    穆弃这才发现,自己的脸颊已经濡湿一片。


    一切早已和上辈子不同了。


    他们已经回不到过去,安寻也不再是那个能和他一起抗争命运的同路人。


    如今的安寻并不抗拒他的“命运”,他有属于他的命定轨迹,自己不该打扰他,而是应该顺应他的本能意愿,让他安稳走完属于他的一生。


    “对……对不起……”


    就连道歉的话,这具病弱的身体都说不清楚,想到正因自己丑陋的私心,才让安寻遭受了无妄之灾,被迫嫁给一个半死不活连话都说不完整的废人,穆弃的心宛如浸泡在灼热的岩浆里,痛苦得近乎裂开。


    是他害了安寻。


    他干涉了安寻的命运,断送了一个天才治愈师的光明未来,如今木已成舟,对方只能困在不见天日的皇宫里,陪着自己这个残废终此一生,对方本该拥有的一切大好前程和未来,都被自己毁了。


    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哪怕是上辈子最迷茫绝望的时刻,穆弃都没有流过如此汹涌的泪,泪眼朦胧中,他感到有人在用丝帕轻柔地擦着自己的脸。


    “殿下,您不必向我道歉的。”


    对方帮他擦干泪水,又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的,是皇后殿下听信了我能保你性命无忧的传言,才非要你娶我为妻。我不怨你,也不怨皇后殿下,你们已经给了我想要的东西,一报还一报,我是自愿来的。”


    穆弃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对方努力牵动嘴角,冲他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既然我来了,就不后悔,穆迁殿下,我会好好照顾你,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妻了。”


    安寻说得坦然而真诚,但穆弃知道,对方内心远没有表面这样从容平和。


    那些丝线还在不断拉扯着他,妄图让他修正回原本的命运轨道,但安寻抵抗住了这种折磨和煎熬,安稳地留了下来。


    他顺从地接受了自己新的命运,心甘情愿地成为了一个残废皇子的王妃。


    后来穆弃才知道,当初母亲前往自由联邦说亲,也是费了很多波折的——安寻原本有一个未婚夫,虽然上辈子安寻说他不喜欢那个人,但这辈子在丝线的控制下,他不再抵触这份婚约,全心全意期盼着与之携手共度余生,所以当母亲表明了求娶的意愿,安寻一口回绝。


    但炽红国母岂是那么容易被劝退的,这位发誓要让小儿子后半生幸福无忧的偏执母亲,动用了能动用的所有资源和关系,开出了数个让星河会和纪家都无法拒绝的诱人条件,最终让纪家解除了婚约,季宇亦说服了安寻,让他为了家人和星河会的未来,自愿嫁入炽红皇家。


    知悉了这些事情,穆弃在面对安寻时,更加惭愧和心虚,可安寻从未表露过不满,完全遵照了他的承诺——“既不怨,也不悔”。


    他很快担起了王妃的职责,帮穆弃料理起殿内的诸多事务,同时也参与到了穆弃的复健治疗中,帮他调理起身体。


    安寻虽然是SS级疗愈师,但炽红皇家并不缺高等级的疗愈师,连他们都对穆弃的情况束手无策,安寻亲自上阵,治疗效果也并不显著。


    但他没有放弃,想了很多办法,还自学了古法医针,药膳理疗,每天都钻研到深夜。安寻的努力是有回报的,在他的调养之下,穆弃这具身体奇迹般的一点点好了起来。


    若说之前穆弃对安寻的喜欢,更多是朦胧的好感和天然的吸引,而这一次,他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更长久的温情陪伴,这份“喜欢”有了实质的支撑,渐渐变得更加坚定和深厚了。


    但穆弃越是喜欢安寻,心中的愧疚和自责就越是强烈。


    这么好的人不该待在自己身边虚耗生命,他理应离开这片牢笼般的宫墙,去更广阔的世界里发挥他的才能和价值。


    这种愧疚和自责,在发现安寻仍牵挂着他的前未婚夫时,彻底爆发了。


    那时安寻已与他成婚满一年,两人相互扶持,相敬如宾,彼此从未红过脸,是皇宫内人人艳羡的“恩爱伴侣”。


    但穆弃知道,安寻并不喜欢自己,对方只是出于责任,才如此精心地照料自己,不过穆弃并不贪心,他不奢求安寻的爱情,他甚至想过,等以后自己身体好了,有了更多的话语权,他可以说服母后,让自己与安寻和离,然后安寻就可以离开皇宫,自由自在地去过他想过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他半夜醒来,发现安寻没睡,对方坐在床边,不时抹一下眼角,像是在默默流泪。


    穆弃心里一惊,不等他出声询问,突然看到了安寻面前的东西——他手中的电子光屏上,有一张男子的照片。


    ——纪泽辞。


    这位安寻曾经的婚约者,穆弃对他自然也调查过,知道他和安寻感情极好,只是迫于家族压力,两人才被迫分手。


    安寻来到炽红帝国后,从未提起过这位前任,于是穆弃自欺欺人地认为这段感情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安寻显然还未忘记这段旧情,至少他凝视照片时眼底流露出的遗憾和哀伤,是穆弃从未见过的。


    ……不过是丝线的作用罢了。他忍不住这样想。


    那并不是真正的喜欢,这辈子安寻的旧情难忘,仅仅是命运丝线的作祟罢了,自己根本无需在意。


    谁没个前任呢?同床异梦的夫妻大有人在……但纪泽辞到底哪里好了?若不是丝线的作用,他凭什么能让安寻对他魂牵梦绕,旧情难忘??


    穆弃后半夜再未睡着过,脑中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事,直到天亮了,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反常,然后惊出一身冷汗。


    ——他在嫉妒。


    他在脑中不断地说服自己,不断地诋毁纪泽辞,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嫉妒。


    他嫉妒纪泽辞能得到安寻的爱,嫉妒两人哪怕分手了,对方依旧能在安寻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但自己怎么有脸去嫉妒?


    又有什么资格去嫉妒!


    在安寻的人生剧本里,自己根本不是他的真命天子,而是一个横刀夺爱的无耻小人,若不是自己的搅局,安寻和纪泽辞这对命运安排的爱侣,早就幸福地在一起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穆弃终于意识到:他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高尚,那么大度。


    他越是喜欢安寻,就越不想要放手,什么以后会放对方自由,会让安寻去寻找属于他原本的幸福,自己真的能做到吗?自己真的舍得吗?自己真的能克服爱而不得的不甘和自私吗?


    又一次的,穆弃在分裂的矛盾和纠结中备受煎熬,或许是内心痛苦到了极致,当天晚上,穆弃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的他站在一个虚无的空间中,身边不时流溢过蓝色的光芒,像是滑过天际的流星。


    这些蓝光的色彩和感觉,让穆弃似曾相识,他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上辈子帮助安寻对抗丝线的蓝光,不正是这样的吗?


    在产生这个想法的同时,一缕光束停在他面前,凝成了一个碧蓝的光球。


    【我被你的愿力感召而来。】


    那枚光球宛如星星般一闪一闪,它没有发出声音,穆弃却很清晰地知道对方传递来的讯息。


    【孩子,你有什么愿望?】


    梦中的穆弃并没有感到惊讶,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心愿。


    “我希望他能获得幸福。”


    对方并没有询问穆弃口中的“他”是谁,继续问道。


    【你觉得他怎样才能获得幸福?】


    穆弃沉默了。


    老实说,他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知道,如果安寻继续待在自己身边,那必然是不会幸福的。


    “他应该离开,回归他原本的命运轨道。”穆弃说。


    那枚光球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好。】对方说。


    【你会如愿以偿。】


    然后天旋地转,地动山摇,等穆弃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房间。


    这里并不是“穆迁”的寝室。


    这里是“穆弃”的寝室。


    震惊之中,穆弃立刻去看墙上的时间,发现这并非重生,而是换回了身体——时间没有跳跃,还在正常延续。


    他在没有“自杀”的情况下,竟然又回来了。


    自己又一次成为了“穆弃”,那“穆迁”呢?此时那个躯壳中的意识,又是属于谁的?


    一想到安寻此时还留在“穆迁”身边,也不知道那个来历不明的“新意识”会对安寻做出什么,穆弃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顾不得宫人惊愕的目光,匆匆披了件外袍,飞快地奔向迁安殿。


    在迁安殿的门口,他遭遇到了侍卫的阻拦,理由是“你们兄弟两人不能相见”,但穆弃早就知道这条禁令背后的真实原因是什么,自然不会忌惮——哪怕他又一次穿越回了“穆迁”的身体又怎么样?他必须要确认这个“穆迁”是否危险,他绝不能让一个不知底细的定时炸弹成为安寻的“新夫君”!


    那天安寻恰好不在殿中,穆弃强行闯入殿内寝宫时,“穆迁”正独自在床上安静地躺着,像是在补眠。


    穆弃上前想叫醒他,却在手碰上对方身体时,陡然一惊。


    体温这么烫?


    穆弃再去看对方的表情,发现双目紧闭躺在床上的“男人”,早已不复之前的平静,对方眉头紧锁,呼吸急促,一副突发急病危在旦夕的样子。


    急匆匆赶来护驾的宫人见状,都慌了神——早上王妃出门时,穆迁殿下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了,怪不得老国师说不能让这对孪生兄弟见面,一定是穆弃殿下强闯迁安殿,打破了禁令,才害得穆迁殿下突发恶疾的!


    这个变故让穆弃也措手不及,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安寻回来了。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穆弃强闯寝宫的事,现在看到自己的“夫君”昏迷不醒,作恶者居然还赖在这里不走,当即就怒了。


    “穆弃殿下,您为什么要不顾禁令,强闯我们迁安殿?!”


    迎着对方宛如看待敌人般的愤怒目光,穆弃只觉得一头冷水当头浇下,彻底清醒过来。


    “阿寻,我……”


    “请您现在立刻离开!”安寻又惊又怒,气得浑身颤抖,“若再不走,别怪我们对您无礼!”


    穆弃张了张嘴,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也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见所有人都面色不善地瞪着自己,穆弃只能讪讪离开。


    他知道自己闯了祸,这件事很快惊动了父皇母后,两人将他怒斥一番,责令他禁足三个月,不得再出门惹是生非。


    穆弃无法再去和安寻见面,只能一直打听迁安殿里的消息。


    宫人们告诉他,“穆迁殿下”的情况很不好,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皇家治愈师用尽办法都无法让其苏醒,安寻这位星族治愈师也倾尽了全力,甚至多次因透支精神力而晕倒,也依然没有让这位“五皇子”的情况好转。


    穆弃听到这些,心如刀绞,等禁足三月的期限过去,他过去亲自登门道歉,安寻直接把送去的赔礼扔到了门外,根本见都不肯见他。


    对方已经恨透了他,不仅是安寻,在所有人眼中,穆弃就是导致穆迁病情恶化的元凶。所有人都不明白那一天他为什么要强闯迁安殿,面对父皇母后严厉地询问,他也只能沉默。


    “穆迁”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除了安寻,其他人都已经默认了“无力回天”的现实。


    但哪怕安寻以透支自己身体为代价,又强行为“穆迁”续命了一段时间,这具没有灵魂意识的“空壳身体”,终于还是迎来了□□死亡的那一天。


    “穆迁”下葬的那天,穆弃没有出席。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元凶”,哪怕是体谅安寻这位“遗孀”的心情,都不可能让穆弃出现在葬礼上的。


    穆弃也已经接受了安寻憎恨自己的事实,他知道对方恨自己,恨到连听到自己的名字都厌恶的程度,他决定不再出现在安寻眼前,但在这之前,他必须还要做一件事。


    他去找了母后,请求对方放安寻回自由联邦。


    炽红皇族恪守礼法,自古传下来的习俗和规矩几乎不容更改,安寻既然嫁入了炽红皇家,就要依循古制,必须在穆迁的墓旁守丧三年,穆弃在母亲的殿门外跪了三天三夜,终于换来一句轻叹。


    “也罢。”


    已经失去了心爱的小儿子,皇后殿下实在不忍再看另一个儿子如此憔悴,缓缓点了点头。


    “那孩子本就不是我们炽红帝国人,如今他和迁儿缘分已尽,若他想走,那就随他的意吧。”


    安寻离开的那天,穆弃亲自去皇宫城门口送别。


    因为知晓穆弃在这件事上出了力,安寻对他的态度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针锋相对。


    两人难得平和地说了几句话,期间穆弃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他知道:自此一别,安寻重回他的命运轨迹,两人永远不可能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不舍和留恋是肯定的,但若安寻不再受到丝线强行扯动的煎熬,能安稳地走完属于他的命运剧本,这样无知无觉的“沉浸式人生”,也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来接安寻的星梭车很快到了,在对方即将进入车内时,穆弃到底没有忍住,问出了那句一直让他如鲠在喉的疑问。


    “你有对他动过心吗?”


    安寻动作一顿,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听懂。


    “你是否对穆迁动过心?”穆弃喉头发干,紧张地望着对面的人。


    “你……你否爱过你那位名义上的丈夫?”


    这个问题不仅突兀,还有点冒犯,好在安寻并未生气,他认真地想了一下,回答道。


    “爱分很多种,如果你说的是心动的爱情,那没有。”安寻说。


    “但如果是相依为命的亲情,应该是有的。阿迁他是个好人,对我也很好,我不后悔与他成婚,唯一的遗憾……就是我没能陪他走得更长更远吧。”


    穆弃怔怔地听着,良久后,轻声喃喃道。


    “……这样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但他知道,无论爱与不爱,对安寻来说,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去。


    爱情也好,亲情也罢,哪怕是对自己的恨意,都将随着安寻回归他原本的生活,烟消云散。


    望着那辆远去的星梭车,直至再也看不到,穆弃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


    “……保重,阿寻。”


    祝你幸福。


    愿你回到自由联邦后,遇到真正令你心动的人,彼此携手,相伴到老。


    请一定,要幸福啊。


    这场横跨两辈子的暗恋,就此无疾而终,穆弃并不后悔,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在安寻离开后不久,他竟然惊闻了对方身亡的噩耗。


    安寻死了。


    他死在了自己的故乡星洲,而害死他的人,是他最信任的弟弟夏仪,以及他爱过的前未婚夫纪泽辞。


    穆弃难以置信,也难以接受,但所有证据都表明,这就是事实。


    更让他震怒的是,星河会不仅封锁了这个消息,还大摆喜宴,庆贺夏仪和纪泽辞喜结连理。


    怎么可以这样。


    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他们怎么敢这么做!!!


    滔天狂怒都不足以形容穆弃的愤怒,他带人闯入婚宴,誓要为安寻讨回公道,可看到的,却是星河会众人的傲慢和不屑。


    不光夏仪和纪泽辞百般狡辩,就连安寻的父亲,也摆明了要息事宁人,不肯追究凶手的罪责。


    若早知如此……他何苦要让安寻回来?他为什么要让安寻回来?


    他明明是想救他,却还是害了他,又一次,又一次地,害了他。


    他想让自己爱的人幸福,为什么每次他带给对方的,都是痛苦和灾难?


    为什么!!


    在所有人惊惶的目光中,穆弃大笑起来,宛如一个癫狂的疯子。


    “他不该死得不明不白……他不该是这个下场!”


    他狂笑不止,然后垂下嘴角,冷金色的眼珠慢慢转了过来,野兽般的金瞳中除了阴狠,还透着一股偏执的疯狂。


    “害死他的凶手,一个都别想逃。”


    “血债,必须血偿。”


    自己固然罪不可赦,但这些害死了安寻的凶手,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在场无人是穆弃的对手,他轻松地掐住了夏仪和季宇的脖子,就在他想要了结他们性命的时候,突然看到了无穷无尽的丝线。


    并不是附着在人们身体上的那种操纵丝线,而是凭空出现,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的无根丝线。


    它们像是深海的庞大鱼群,聚拢,汇集,游动,铺天盖地地涌过来,钻入身体,融入血液,缠住心脏,然后陡然变成锐利的尖针,让穆弃在万箭穿心的痛楚中,不得不放开了夏仪和季宇。


    他口吐鲜血,备受折磨,穆弃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但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自己还没替安寻报仇,就要这样死去,但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无法再抬起复仇的手。


    奄奄一息中,穆弃恍惚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叹息。


    ——放弃吧。


    ——你改变不了什么的,因为你对抗不了它们。


    这个瞬间,穆弃突然明白了。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安寻的命运。


    他注定要被家人和爱人背叛,惨死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凶手们却可以高枕无忧,逍遥法外。


    若是有人想要扭转安寻既定的"命运”,比如妄图为安寻讨回公道的自己,一旦介入,就会受到那些丝线的“制裁”。


    ——因为,这正是那些“命运丝线”亲自给安寻安排的人生剧本,它们的权威不容侵犯,它们的规则不容更改。


    在了悟到这一真相后,穆弃心中的不甘和愤怒,很快变成了强烈的恨意。


    为什么。


    凭什么。


    就因为安寻曾和自己一样,是这个世界的“漏洞”,所以被丝线重新控制后,安寻就要遭到报复,接受如此不公和悲惨的命运吗?


    它们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肆意玩弄别人的命运!!


    恨意的尽头,不是毁灭和疯狂,而是不屈的意志和抗争的执着,当穆弃在丝线的折磨中,流逝掉最后一线生机,彻底坠入无尽的黑暗时,一道荧蓝的光芒却于幽冥中浮现,宛如一颗突然亮起的启明星,低头注视着陷入深渊的男子。


    【你想改变这一切吗?】


    曾经听过的那个声音,又一次在耳畔响起。


    穆弃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哪怕你会变成一个“怪物”,被所爱的人憎恨,要忍受漫长的孤寂,承受无尽的煎熬和痛苦,你也愿意吗?】


    穆弃没有露出任何畏惧的神情,他只问了一句话。


    “我可以改变他的命运吗?”


    【可以。】那个声音说。【只要你不惧怕代价。】


    “我不怕。”穆弃平静地凝望着虚空中的那缕光束。


    “我该怎么做?”


    那个声音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又带了几分慈悲怜悯。


    【好,我会来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真相。】


    【但在这之前,我或许应该先做一下自我介绍。】


    【我没有名字,你可以随意称呼我,但我仅存的一些子民,他们喜欢称呼我为——星神。】


    …………


    ……


    黑暗如潮水般褪去,穆弃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熟悉的大床上,头顶是炽红帝国风格幔帐,房间里弥漫着熟悉的草药味,身边是满面愁容的宫人,以及哭着喊他“迁儿”的母亲。


    他又回来了。


    穆弃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右腕,那里原本只缠绕着一根红线,现在却多了一条,变成了两条。


    他的第二次重生,开始了。


    不再有惊愕,更不再有茫然,想到自己在黑暗中听到那些话,穆弃平静的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已经明白,自己要走怎样的路。


    哪怕这条路上布满荆棘,漫长得看不到尽头,他也绝不会退缩。


    为了自己爱的人,为了无数还在蒙昧中挣扎的人,也为了……让这个世界回归原本的面貌。


    第130章 第 130 章


    130


    天亮了。


    窗外的第一缕晨光投进屋内, 躺在床上的穆迁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抬起手,看到又有一缕红色丝线从手腕上脱落,悄无声息地融化在了空气中。


    连续两次的“往事旧梦”, 已经让穆迁明白了——这对他而言,是一种“规则”剥离的具现化。


    对普通人来说, “命运丝线”的消失是无知无觉的, 因为他们本就是浑噩的局中人;但对自己这个“老怪物”来说,想要回归正常,就要将身上的层层“化石躯壳”剥落,每褪去一层“皮”,就要重新回忆和经历一次“过去”。


    这并不是愉快的感觉,曾经的深悲狂怒, 曾经的爱而不得, 曾经的痛苦和遗憾,又要全都走一遍,就像已经脱离了红尘的人,再次被打落凡间, 被迫重走一遍崎岖坎坷的涅槃之路。


    穆迁努力消化着残留在心中的阴霾,突然感觉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臂。


    “早安, 阿迁。”


    安寻揉着还有些惺忪的睡眼, 冲躺在身边的人露出一丝天然的微笑。


    刚才穆迁抬起手,怔怔望着手腕发呆时,安寻也已经醒来了。


    他昨晚睡得很好,似乎还做了个甜美的好梦, 刚醒时仍意犹未尽, 但他转头看向穆迁时,却发现对方的样子有些奇怪。


    对方像是还未完全清醒, 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像是在发呆,在回忆,在怅然,还有一丝……莫名的孤寂和悲伤。


    说不清为什么,安寻心中陡然涌起一丝酸涩和心疼,他侧过身,整个人贴了过去,轻轻吻上对方的脸颊。


    “你似乎不太开心。”安寻轻声问,“是做噩梦了吗?”


    穆迁反手将怀里的人搂住:“是。”微微一顿。


    “但梦……究竟只是梦,我现在醒了,已经没事了。”


    过去终究已成为过去,虽然痛苦是真实的,但现在的幸福,也同样是真实的。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而这一次,他不会再困在轮回的漩涡中孤独徘徊,而是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相伴到老。


    两人亲昵地缠绵了一会儿,虽然很想再多腻歪一会儿,但安寻还有带队前往星洲的计划,不管多么不舍得,两人终究还是要开始一个月的分离期了。


    这趟星洲之行,除了安寻,白飞源和司良也会一同前往,还有一些随行工作人员,以及和星海会签订了新合作协议的商队,加起来人数不算少。


    众人会先飞往海夜城,从那边走十三港码头的海运,集体前往星洲。


    穆迁无法前往星洲,但去十三港码头送行还是可以的,路上安寻又问了一次穆迁,问他能否协调开时间与自己同去星洲,穆迁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他说时间不合适无法去星洲,只是借口,真实原因是:“命运丝线”对他前往星洲这件事十分敏感,过去的轮回中,每当他试图前往星洲,总会遇到各种天灾人祸。


    虽然现在“命运丝线”的力量已经大幅度减退,但距离它们完全湮灭还要一段时间,旧势力在灯枯油尽之时,往往会有穷凶极恶的最后反扑,穆迁不敢赌这个概率,万一牵连到了同行的人就糟糕了,所以他宁愿谨慎一些,等“丝线”完全消失后,再考虑去星洲的事。


    送走安寻他们后,穆迁独自返回中心区,当天晚上,他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境,是之前的延续——


    他开始了自己第二次的重生之路。


    虽然是同样的开局,但穆弃发现,自己这具“穆迁”的身体,比上次居然又好了一点。


    他不仅可以轻微地活动四肢,说话也比上次清晰了一点点……


    穆弃猜测,这多半是“星神”的功劳。


    他犹记得在那片无尽黑暗的虚空中,自己和对方交谈过的内容——


    那位“星神”是来自更高维度和界面的存在,祂创造了这方世界,收容了无数在虚空中流浪漂泊的灵魂,让它们于此生存历练,在滚滚红尘中经历人生百态,直至修炼出更高的能量,升维至更高的界面。


    在星神的悉心护持下,这方世界充满了勃勃生机,运转得流畅良好,但也吸引来了心怀不轨的邪神,祂们妄图鸠占鹊巢,双方展开激烈博弈,很快上升至不死不休的搏斗,最终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这群邪神掠夺者被“星神”消灭,但祂们遗留下的“邪恶种子”也遍布了整个世界,那些“命运丝线”像是巨大的蛛网,将整个世界的运转能量和流淌时间都封锁住了,星洲是“星神”全力护住的最后一方净土,其他地方不是祂不想管,实在是无能为力。


    【我受到重创,元气大伤,无法让更多力量降临到这个世界,只能寄希望于星洲的子民。】


    【安寻曾是我座下的神使,亦是星洲的守护者,他带着我的祝福之力,将灵魂投身于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世界,但很可惜,我的祝福之力只护持了他一世,那之后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穆弃立刻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安寻时,那些阻止命运丝线扯动的“蓝光”,当时安寻就提过一句,说这有点像庇护他们星族的星神光辉,现在看来,这并不仅仅是单纯的猜测,更是冥冥之中的感应和暗示,可惜安寻并无高维界面的记忆,自然也不会想到,他和星神的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我呢?”穆弃问,“我并不是你的神使,为何能逃脱那些命运丝线的牵绊?”


    【你的出现,的确是个意外。】星神说。


    【我也无法解释你的情况,或许你就是一个bug,所以祂们无法控制你,就算标记了你,也不能直接对你动手,否则你的下场早就和安寻一样,成为“命运织网”中的一环了。】


    穆弃沉默片刻,又问:“我该如何帮你们呢?”


    【改变安寻的命运。】星神说。


    【他被命运丝线“抓住”,既是坏事,也是好事。】


    【他灵魂中带着我的气息,成为“世界之网”中的一员后,自然也会被格外针对。为了压制我的祝福之力,那些命运丝线投入的力量是数以万倍的,所以安寻身上的丝线数量也远超常人。】


    【这种情况其实已经打破了这个世界的力量平衡,一旦安寻突破了命运丝线的桎梏,整个“命运织网”都将崩溃坍塌,原本的世界规则不会再被压制,规则将被重塑,这个世界也能重归它原本的轨道。】


    穆弃明白了。


    只要自己能协助安寻冲破“命运织网”,就会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由邪神遗留下的毒瘤丝线,本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只要遭此重创,就再也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那么,自己该如何去改变安寻的命运?


    这是一个复杂的课题,但显而易见的是:首先需要让他活下来。


    所以第二次重生后,穆弃依旧密切关注着自由联邦的消息,在得知安寻成功二次觉醒之后,他立刻找了母亲,表达了自己对安寻的倾慕。


    “我对他一见钟情。”穆弃说,“此生非他不娶。”


    一位久居深宫的病弱皇子,在浏览星网时无意中看到异国美人的照片,顿时惊为天人,情根深种,这种事情虽然概率极小,却也合情合理,任何人都不会怀疑。


    皇后殿下对这位小儿子一直心存怜惜和愧疚,见对方难得提出了要求,自然不会推诿,当即表示会找人牵线让两人认识。


    而在询问国师之后,皇后殿下的想法立刻变得更加坚决,直接带着使团亲自去了自由联邦,上门替自己的儿子求娶安寻。


    之后的事情都和上辈子一样:在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之后,安寻原本的婚约被取消,他遵循家人的意愿,来到炽红帝国,成为了五皇子的新王妃。


    新婚之夜,看到安寻泛红的眼圈和脸颊的泪痕,穆弃当然还是心疼的,但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安寻回去——“命运织网”的布局是很复杂的,绝不是单单操控安寻一人即可,星神也说过,那些丝线对安寻命运的操控主要集中在自由联邦,只要安寻不回去,虽然会承受丝线拉扯的痛苦,但至少性命无忧。


    因为存了要守护安寻到最后的决心,这次穆弃对身体康复的渴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烈。


    他积极配合各种治疗,安寻的医术也很有效,再加上这次身体的底子比之前好一些,一年半以后,穆弃不仅可以流畅地说话,甚至可以下床,稍微走几步路了。


    他和安寻的感情也越来越好,对方虽然对他并无爱意,只当他是共患难的亲人,穆弃也非常心满意足,希望能一直这样相伴到老。


    然而,他还是放心得太早了。


    两人成婚快两年的时候,毫无征兆地,“穆迁”的身体状况突然开始恶化,很快严重到卧床不起。


    这个时间点,正是上辈子“穆迁”快要病逝的时候,而这一次,并没有“兄弟相见”的刺激性事件出现,穆弃很快意识到:或许,这就是“穆迁”的命运。


    这种命运,并非是“命运丝线”导致的,单纯只是“穆迁”的身体机能到了极限,已经无法再撑下去了。


    如穆弃所料,在和上辈子差不多的日子,“穆迁”溘然长逝,而他的意识也回归了原本的躯壳,又成为了“穆弃”。


    按照炽红皇家的规矩,安寻需要在亡夫的墓前为其守灵三年,虽然穆弃不会让安寻再返回故乡,却也不忍心看安寻受苦,于是向母后提出,让自己替安寻完成墓前守灵的职责。


    他给出的理由,是自己作为哥哥,生前不能与弟弟相见,死后无论如何也该尽一尽兄弟之谊,尤其穆迁与安寻情深意笃,若是地下有知,肯定也不忍看到安寻在皇陵里守灵,孤独凄苦。


    皇后殿下思忖良久,同意了穆弃的提议。


    在墓前守灵的这三年,穆弃虽不能与安寻相见,却一直在关注和打探他的消息。


    穆弃本想着,安寻住在皇宫里,虽然不方便出行,但也有些友人相伴,不至于心情太过苦闷,但穆迁的逝世明显给身为治愈师的安寻很大打击,他深居简出,几乎不同外人来往,性情也变得孤僻和阴郁了,穆弃听闻到这些,心中又是愧疚又是焦急,却也无济于事。


    好不容易三年期满,穆弃赶回皇宫的第一天,就听闻了一个惊天霹雳:他的母后打算让安寻返回自由联邦,与他的家人团聚。


    “不行!”穆弃立刻强烈反对,“母亲,你不能让他回去!”


    女人蹙眉:“为什么不能?”她以为是儿子思想太过保守,耐心解释道。


    “虽然我也希望安寻能对迁儿从一而终,但迁儿去世后,这孩子一直郁郁寡欢,若是再待下去,怕是整个人都要废了,我最知迁儿心意,他一定不希望自己挚爱的亡妻变成今天这副模样,而且我也问过安寻的意思了,他很思念家人,希望回到故乡,所以我打算,就遂了他的心意。”


    “不,不行。”这个时间点,正是上辈子安寻遭遇不测的时候,穆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人放走的,他握紧了拳,语气郑重道。


    “母亲,穆迁之前说他倾慕安寻,你为了成全他的心意,可以亲自前往异国求亲,现在能不能也成全一次我的心意?”


    “什么心意?”


    “我也倾慕安寻,想与他结为伴侣。”穆弃严肃道,“我希望安寻能做我的妻子。”


    皇后殿下惊呆了。


    她是位慈母,对孩子不会厚此薄彼,若穆弃属意的对象是其他人,她必定也会豁出脸面,促成这桩好事,但为什么,穆弃偏偏看中的也是安寻?


    “不可能。”皇后殿下断然拒绝,“真是胡闹,你怎么能觊觎你弟弟的妻子!这事儿绝对不成!”


    “穆迁已经死了!”穆弃据理力争,“他都死了三年了!”


    按照炽红的规矩,无论寡妇还是鳏夫,丧偶三年后即可再婚,皇家这种事也不少,但皇后殿下坚决不同意。


    “这不一样!”她情绪激动道,“你让安寻先后嫁给你们兄弟二人,先不说外面会怎么传流言蜚语,你以为安寻就能同意吗?他绝对不会愿意的!”


    事实证明,比起在外守灵三年的穆弃,不时去看望安寻的皇后殿下显然更了解这位媳夫,安寻听闻此事后,果然也大为震惊,宁死不从。


    为了断绝穆弃的“妄想”,皇后殿下很快将安寻送出了炽红帝国,等穆弃知道消息时,对方已经离开皇宫三天了。


    穆弃身上的血都冷了,赶紧去追,但哪儿还来得及。


    他想起上辈子安寻是在星洲遇害的,立刻又赶往十三港,搭乘了前往星洲的航船,结果半路上突遭风暴,整条船都被巨浪倾覆,穆弃也葬身海底。


    当他睁开眼睛时,又回到了“穆迁”身体里,躺在了迁安殿寝宫的大床上。


    此时他手腕上的红线,又多了一条,这意味着——上一世他不仅没能改变安寻的命运,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现在他的第三次重生,又开始了。


    旧的开局,新的计划。


    穆弃痛定思痛,决定不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他耐心蛰伏了一年,等安寻在自由联邦那边有了不小的名气,穆弃才不经意地向母亲提及,说他听闻星族治愈师和炽红帝国这边的治愈师不同,若是请星族人来看诊,或许会对自己的病情有奇效。


    皇后殿下不疑有他,此时自由联邦最负盛名的星族治愈师,当属安寻这位天才新星,在炽红帝国的重金相邀下,星河会爽快地将安寻派遣来了炽红帝国,让他为“病重”的五皇子殿下看诊。


    人既然来了,穆弃肯定不会让对方轻易离开,“穆迁”用各种借口,让安寻不得不一次次延长了归国的期限,直至生死大限来临,“穆迁”病逝,回归了原本身体的穆弃第一时间去找母后,提出了想要迎娶安寻的想法。


    皇后殿下很是惊讶,反问他:“你问过安寻的意思吗?”


    自然是没有的。


    穆弃之前根本没法控制自己这具身体,自然也没有和安寻培养感情的机会,在安寻眼里,他和陌生人其实没什么两样。


    但看穆弃情真意切,不像是一时兴起,皇后殿下还是去询问了安寻的意见,得到的答案,自然是委婉的拒绝。


    “安寻他已有婚约。”得到答复的皇后殿下对穆弃遗憾地说,“既然他不愿意,我们也不该强求,何况安寻的未婚夫还是自由联邦的总统之子,若是将人强行留下,必然会引发外交争端,你父皇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见联姻这条路走不通,穆弃只能在安寻身边安排了一些人手,让他们暗中保护安寻,但自由联邦毕竟是异国,又是“命运丝线”的强势力区,穆弃做的诸多安排一一被破解,安寻最终还是死于暗害。


    一切付诸东流,穆弃的第四次重生,又开始了。


    一次又一次,穆弃做了各种尝试,寻找着各种可能,渐渐的,他发现:每次重生后,“穆迁”的身体状况都会比前一世好一些,这能让他拥有一个更强自主性的开局,是件好事;但与之相对的,是“穆弃”这具身体的寿命在缓慢缩短,这意味着他并不能“永生”,若他一直无法破局,在轮回里不断重生磨损,总有一天,他将再也无法睁开眼睛,彻底“死去”。


    穆弃不知道轮回的上限在哪里,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不能浪费每一次机会,也不能一味盲目尝试,他必须尽快找出最佳路径,让每一次重生都发挥出应有的价值。


    这个过程是艰难而复杂的。


    穆弃很快意识到了“权力”的重要性,自己站得越高,掌握力量的越大,调动资源的方式和手段才能越多,对这个世界的干涉才会更强,如果他能站在权利的巅峰,很多事情都会好办很多。


    他彻底放弃了用“穆迁”的身份与安寻接触,随着多次重生后,“穆迁”开局时身体状况不断好转,他能做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终于,在数十次的尝试后,他用“穆弃”的身份成为了炽红帝国的至高君王,而那时,安寻尚未被人害死,穆弃立刻让最高规格的使团出使自由联邦,向星河会提出了迎娶安寻的要求。


    穆弃的态度很强硬,他也有强硬的资本:身为炽红帝国的陛下,别说安寻只是自由联邦总统之子的儿媳,哪怕他是总统之子,对来自强大领国国主的议亲要求,也不得不掂量一番。


    当然,安寻对此是不愿意的,但纪家和星河会贪恋他许诺的厚利,最终强逼着安寻点了头。


    穆弃知道,自己这样强取豪夺很不光彩,但安寻当初和“穆迁”成婚时,一样很不情愿,后来不也和平共处了吗?


    现在自己贵为一国之主,又不是“穆迁”那样的残废之躯,无论是财富权力,还是万千宠爱,只要安寻想要的,他都可以满足对方,就算得不到安寻的爱情,这一次他总可以将对方长久地留在自己身边。


    事实证明:他想得太美了。


    新婚之夜,当看到安寻眼底冰冷的恨意时,穆弃蓦然意识到:自己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重生同时,安寻也同样在经历着相同的轮回。


    虽然对方没有前世的记忆,但他的灵魂中仍会留下痕迹,受到命运丝线操控的他,会越来越排斥妄图干涉他命运的自己,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是自己用现实的力量无力改变的。


    成婚三个月后,安寻逃跑了。


    至今穆弃都不知道,对方到底是逃回了自由联邦,被他的家人们又一次害死了,还是直接命丧在逃离的路上。


    这一次的失败经历,给穆弃带来了极大的打击。


    他一直都致力于将安寻收纳于自己的羽翼之下,却从未想过:安寻是什么想法。


    他知道在“命运丝线”的拉扯下,安寻必然会不愿意,但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诚心,给予足够的关怀和爱意,再冰冷的心也可以被软化,可那之后穆弃又做了多次尝试,结局无一例外以悲剧告终。


    最激烈的两次,一次是安寻被逼得在他面前自刎,另一次是安寻将剑捅进了他的心脏。


    穆弃终于明白:只要他妄图将安寻留在身边,两人必然会反目成仇,不死不休。


    但若不将人扣留在炽红帝国,任由安寻待在自由联邦,他又要如何改写对方既定的命运?


    “星神”再也没有传递来声音,这场困局只能由穆弃自己解决,他成宿成宿地失眠,一次又一次地复盘,在一个快要天亮的黎明,恍惚间,他又梦回了他和安寻第一次相遇的时光。


    外面是连绵不断的阴雨,他们待在燃着篝火的山洞里,分享着彼此的经历和故事。


    逃婚的少年冲他露出明媚的微笑,嗓音清脆地说——


    【我不愿认命。】


    【我不想成为被人摆布的傀儡。】


    【我会一直陪着你,和你一起寻找破局的办法。】


    等穆弃醒来时,发现自己满脸是泪,然后他笑了。


    笑得很释然,很开心,也很轻松,因为他突然就明白了——


    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战役。


    安寻也并不是需要被骑士拯救的公主,就算他已忘记了一切,甚至在“命运丝线”的操控下,对自己心怀恨意,但在那颗坚韧纯净的灵魂中,某些东西是永远不会磨损和改变的。


    最终能改写安寻命运的人,不会是星神,也不是自己,而只会是——安寻他本人。


    自己要做的不是干涉,而是辅助:他可以将自己无数次轮回中的经验传授给安寻,为他争取成长和进步的时间,如果对方一次又一次地忘记,自己就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当然,这是个漫长的过程,自己的做法也许不会得到安寻的理解,就如“星神”所说,他不仅会被所爱的人憎恨,还要忍受漫长的孤寂,承受无尽的煎熬和痛苦,这些都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但穆弃相信,总有一世,总有一天,安寻会醒来。


    他相信安寻,相信对方也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和“命运丝线”搏斗,当弹簧被压制到极限,总会有一次猛烈地反弹,那颗不屈的灵魂在承受了数百世不公的命运之后,一定可以迎来一次绝地反击地爆发。


    在那之前,自己要做的,就是为安寻搭设好舞台,铺设好道路,然后静静守候,静静等待。


    一次又一次。


    一世又一世。


    ****


    和安寻分别的这一个月,穆迁每晚都会做梦。


    每当他醒来,都有数条甚至数十条红线从手腕上脱落,代表着那些“前尘往事”留下的轮回印记又消除了不少。


    这是好事,但情绪的起伏很消耗能量,所以穆迁每次醒来后,都需要缓很久,难以言说的心累和疲惫让他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继而庆幸好在安寻去了星洲,若对方还留在中心区,肯定能发现自己的“反常”。


    虽然每天早上十分难熬,到了下午,就是穆迁的快乐时间了。


    安寻给他留下的那只电子小熊“A先生”,每天下午都会将来自星洲的留言转播过来,这样的交流方式虽然有长达一天的延迟时间,两人却都乐在其中——实时通讯固然方便,这种远距离的“电子书信”,也别有一番乐趣。


    为了弥补穆迁不能亲自前来星洲的遗憾,安寻每次在留言里都会说很多关于星洲的事。


    “一年过去了,这里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白飞源给他们讲我们创立星海会的过程,星洲的族人们都惊呆了,哈哈,那个场面你要是能看到就好了,真的好好玩。”安寻兴致勃勃地分享着这一路的见闻。


    “外公都激动哭了,他似乎还想把族长之位传给我,但我拒绝了,长老会的几位长老身体都还很硬朗,他们完全可以继续管理好星洲,我现在只想专心经营好星海会,把基础打得更牢固一些,然后把大家分批接出来。”


    安寻没有说他为什么想把大家全都接出来,穆迁也没有追问,但他多少能猜到一点:星洲一直在受星神残余力量的庇护,之前“命运丝线”肆虐,星洲的结界被磨损得很厉害,长老会的众人应该是感应到了什么,知道星洲快要撑不住了,所以才会和星河会合作,打算将族人们慢慢往外转移。


    现在规则刚开始消退,星洲长老会的人应该感受还不太明显,等这个世界完全恢复正常,星神能够重新降临,给祂的子民们传达新的讯息,安寻他们应该就不会再想着往外转移的事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安寻一行人返航的时候。


    一个月过去,穆迁手腕上的红线已经越来越少,从原本的密密麻麻,变成了清晰可数。


    不仅仅是穆迁自己,他身边其他人身上的丝线也在渐渐消失,笼罩着这个世界的“命运织网”已是强弩之末,穆迁毫不怀疑:用不了半年时间,“大灾变”的阴影将彻底消除,整个世界的面貌也将焕然一新。


    安寻他们回来的当天,穆迁带着繁虚等人专程在十三港的码头上等候。


    随着靠港航船的鸣笛声响起,运载着新一批星族新人的星梭船终于靠岸,舷梯徐徐放下,安寻等人走下舷梯,重新踏上了自由联邦的土地。


    “我们回来啦!”


    白飞源一眼就看到了穆迁这些熟面孔,开心地冲他们挥手,穆迁越过重重人群,一眼就看到了同样在搜寻着他的安寻。


    阔别许久,四目相对,安寻立刻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穆迁却表情一僵,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盯着安寻的肩头。


    原本安寻身上的丝线比任何人都要密集繁杂,但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笔直拉扯,而是松松垮垮地垂在肩头,在对方离开中心区之前,穆迁每天都会看到有丝线不断从安寻身上脱落。


    现在过去一个月,这些可恶的丝线怎么也该减损大半了,可现在,它们不仅没有减少的迹象,甚至还拧成了粗长的一股黑绳,坚韧笔直地挺立着,不断朝某个方向拉扯。


    这种情况穆迁并不是没见过,或者说,他再熟悉不过了——每当安寻即将步入死局,他身上的丝线都会呈现这种状态,根据穆迁的经验,只要出现这种“粗长黑绳”,安寻绝对活不过三个月,数百次轮回中,无一例外!


    “阿迁?”


    安寻已经穿过人群,来到了穆迁面前,立刻发现对方表情很是奇怪。


    “你怎么了?”


    安寻去拉他的手,惊讶地发现恋人手指冰凉:“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穆迁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没事,是海风吹的。”


    安寻立刻想到,大概是对方在码头上等了太久,才会被海风吹得这么冷,这事儿他当然得负起责任,立刻将穆迁的两只手握在手里,冲他微微一笑。


    “我帮你暖暖。”


    掌间传递来的温暖缓解了穆迁心底的寒意,他望着眼前一无所知的小恋人,心中渐渐明白过来。


    ——这是它们最后的反扑。


    穆迁预料过,这些卑劣的东西可能会在灭亡前做最后的挣扎,但他没想到,濒临灯枯油尽的它们,竟然还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是死亡预告,他绝不能让预告成真:现在轮回已经结束,若安寻这次丧命,就永远不可能再有重来的机会了!


    下意识握紧了安寻的手,穆迁的大脑立刻开始飞速运转:在以往轮回中,纪家和星河会是“命运丝线”选定的刽子手,安寻每次都会丧命在他们手上,但这一世大部人的命运都已改变,纪泽辞和夏仪仍在监狱里蹲着,纪家和星河会的其他人也都在自己的严密监视下,按理说应该不会出问题,难道还有自己没注意到的纰漏之处?


    他正在思忖,突然看到安寻身上那根“黑绳”剧烈地扯动起来,受其牵引,安寻下意识转过头,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安寻少爷!”


    穆迁顺着安寻的目光望过去,视线里出现的,是他并未想到的人物——


    十三港霸主薛家的二公子薛凯,带着一行人,笑容满面地朝这边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