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 81 章


    80


    安寻盯着毛遂自荐的穆迁看了三秒钟。


    然后往旁边探出身体, 隔着穆迁对枚兰说。


    “枚姐,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喂喂。”穆迁按着安寻的肩膀,把他的视线强行转了回来, “安小先生,你这样直接无视我, 我会很伤心的。”


    “五皇子殿下。”安寻直接用了敬称, 以此表达自己的无语,“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


    虽然穆迁说过,只要能收留他,他愿意在庄园里当个长工,任安寻使唤,但那明显只是说说而已, 安寻怎么可能真的让一位皇子替自己打工。


    “没开玩笑, 我很认真。”穆迁说,“给个机会吧,不满意你再换人。”


    安寻狐疑地看着他,实在不太懂这位五皇子的脑回路。


    “理由呢?”


    “你刚才不是说, 想找个管家吗?”穆迁说,“我觉得我很适合这个职位, 就来向你自荐喽。”


    安寻:“……”


    安寻:“那你想要什么报酬?”


    穆迁指了指头顶, 在楼上的楼上,正是之前分配给他的房间:“这不就是吗?”


    安寻:“……”


    安寻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位五皇子殿下大概只是一时兴起,毕竟他住进庄园后, 一直无事可做, 可能是闲得无聊,所以想客串一下管家角色, 倒也可以理解。


    于是他不再纠结,直接放手让穆迁去做了。


    安寻本是抱着让穆迁过把瘾玩玩儿的想法,并不指望对方能多上心,也不认为对方会坚持多久,没想到穆迁居然做得非常不错。


    不仅将活水池塘和温室花房的改建工作推进得十分顺利,庄园内外的佣人仆役也都挑选雇佣完毕,这些人个个都训练有素,工作做得熟练专业,服务也周到又贴心。


    安寻格外重视的安保团队也被迅速组建起来,还搞了轮班制,庄园的每个角落都有人巡防,这下别说有人入侵了,连只鸟飞进来,都能第一时间锁定,真正做到了24小时360度全方位无死角。


    最让安寻满意的是,穆迁领会自己意图的能力特别强,往往只要做个手势,甚至一个眼神,穆迁就能心领神会,然后指挥手下按照自己的意思去执行。


    这套流程太过丝滑,以至于安寻不由得会产生一种错觉:对方并不是自己才刚认识一个月的合作伙伴,而是早就当了自己小弟好多年,这揣摩上级意图的能力也太强了!


    安寻彻底服气了。


    这人也太强了,位高当得了皇子,斗得过穆弃,位低当得了管家,还是超赞的金牌管家,这种做什么都能游刃有余且适应良好的能力,也算一种天赋吧?


    如果他不是普通人,而是高级精神力者,恐怕真的可以和穆弃争一争皇位。


    庄园的事务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安寻自然轻松了很多,不过除了内部事务,对于外面的事情——比如纪家的动向,安寻一直很警惕,也在持续关注。


    和季宇达成协议后,安寻遵照约定,没有再曝光更多的第三者内幕,网上关于纪泽辞的谴责和声讨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对纪柏这个总统候选人的抨击和质疑。


    这些抨击和质疑的声音,基本都来自于自由党,这种抓住把柄攻击政敌的机会,他们可不会放过,在舆论场上拼命对纪柏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


    事情闹得这么大,纪岭松那边肯定也收到消息了,但他没有对安寻出手,连派人打击报复的迹象都没有,这就有点奇怪。


    “可能是暂时抽不开手。”枚兰看着张央传回来的情报,分析说,“自由党那边闹得挺厉害,最近纪柏的民调跌了不少。”


    “也可能是要酝酿个大招。”穆迁看了看安寻,提醒他,“这段日子你小心点,安全为上。”


    安寻也是这么想的。


    他打定主意,在精神力二次觉醒之前,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反正自己身边的人手够用,真有什么需要外出的事情,穆迁也会安排别人替他去做。


    钟家和庄氏倒是递过一次帖子,邀请安寻去府上做客,都被安寻婉拒了。


    这两家的家主都是聪明人,猜到安寻可能是另有安排,便都不再叨扰。


    安寻的生活轨迹就此固定下来——训练,学习,冥想,看书,休息,与同伴们复盘每日进度,进行训练计划的调整,等等。


    闲暇之余,安寻还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搜寻各类高等级的精神力晶核。


    自由联邦人可以直接汲取晶核里的能量,用于提升自己的精神力潜能,但星族人不是——他们需要将晶核放置到专用训练仓的能量槽里,让晶核里的能量在星族人进行精神力训练时发挥效用,晶核的等级越高,对训练的助益就越大,也越能有效激发星族人的精神力潜能。


    季宇提供的材料清单里,包含有部分高等级的精神力晶核,但数量不多,种类也有限,并不能完全满足安寻他们高强度的训练需求,而这方面的缺失,就得安寻自己来填补。


    但能量等级特别高的晶核,在市面上是不会流通的,只有拍卖行里才有。


    中心区有自己的拍卖系统及每日更新目录,安寻有空就会登录上去翻一翻,若是遇到契合他们能力的高级晶核,或者日后能在洛桑谷里用得上的,安寻都会拍下来。


    这一天,安寻在吃午餐的时候,照例又打开了拍卖系统的目录,浏览今天上架的新货品信息。


    当某件商品跃入眼帘的时候,他的手陡然一顿,心脏都停跳了半拍。


    【商品名称:千面晶莲。】


    【商品种类:精神力古物。】


    【商品功效:有一定的精神疗愈功能。】


    在货品展示的动态图片中,一枚玲珑剔透的水晶莲花摆放在展示台上。


    晶莲表面折射出璀璨明耀的光芒,随着展台的缓慢旋转,这朵“水晶莲花”的颜色不断变幻,乃至形态似乎都有微妙的变化,千人千眼,看到的是千花千面,故称“千面晶莲”。


    实际上,这并非是一件用水晶雕刻成的莲花摆件,而是一朵真莲花被一种类似水晶石的物质熔铸包裹,形成了一件栩栩如生的“琥珀化石”,保留了绽放之莲的永恒美丽。


    那种包裹莲花的“物质”,是大灾变时某个特定时期才有的,现代技术经过研究,推测它可能是某种古木的树液,那种高大古木在灾难中倒塌,流出的变异树液流进了附近的一个小池塘,将池塘里的数朵刚绽放的小莲花全都“污染”了,这批莲花因此具备了一些特别的能力,成为了如今的精神力古物。


    安寻之前查过这方面的资料,知道这批晶莲现存的数量不足十朵,它们流落在蓝星各地,属于比较高级的收藏品,没想到中心区的这家拍卖行里,居然就有一件。


    安寻深深凝视着图片中的晶莲,心绪剧烈起伏——他的不淡定,不是因为这件藏品的罕见和昂贵,而是因为上辈子,他也曾拥有过一枚同样的千面晶莲。


    ——是一位神秘的陌生人赠予他的。


    那时他刚来到中心区不久,还未完成精神力的二次觉醒。白天的时候,他和其他星族新人一样,学习外界的各种规则和知识、按部就班地接受精神力突破训练;到了晚上,他夜夜辗转难眠,为纪泽辞对自己的不闻不问心怀苦闷,备受煎熬。


    二次觉醒是否能顺利,十分吃当事人的精神和情绪状态。安寻心里清楚,如果自己不能及时调整好状态,在二次觉醒来临时,很有可能走火入魔,不仅会让觉醒失败,严重的话,还可能摧毁掉自己的精神识海,成为一个废人。


    理智上清醒明白,感情上却难以自拔,那是安寻记忆中最灰暗最不堪回首的日子,他身陷在两种情绪的极端拉扯中,精神恍惚,状态极差,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


    就像在走一条知道必死无疑的绝路,他宛如行尸走肉般,机械而麻木地朝前走着,本以为前路只剩毁灭和绝望,却不料,这条孑然独行的黑暗之路上,突然亮起了一道曙光。


    ——他收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礼物。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


    因为一夜的噩梦,那天早上安寻睁开眼睛的时候,意识恍惚,头脑也十分昏沉。


    他疲惫地躺在床上,正在盯着空白的天花板发呆时,突然听到有人敲了一下自己的窗户。


    起初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这里是5楼,怎么可能有人从外面敲窗户呢?


    但那声音又出现了,规律而礼貌地连敲了三下。


    在意识到不是自己的错觉后,安寻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他快速下了床,惊疑不定地来到窗边,向外张望,发现在外面的窗台上,放着一个小巧的篮子。


    这是只竹篮,造型可爱精巧,里面盛着的东西被用灰色的防水布包裹起来了,不知道是什么,但鼓鼓囊囊的。


    安寻打开窗户,他四下张望,除了灰蒙蒙的雾气和淅淅沥沥的雨水,别说人了,他连只飞鸟都没看到。


    他又观察了一下竹篮,发现在竹篮的一角,挂着一个白色的铭牌,上面写着五个字——“安寻先生收。”


    是给自己的?


    怀着疑惑的心情,安寻将篮子拿了进来,他拆开层层叠叠的防水布,看到里面包裹的东西,是一个造型精美的礼物盒,大概有巴掌那么大。


    等打开礼物盒,他不由得呆住了——里面竟然装着一件漂亮的水晶莲花!


    彼时安寻还不知道这就是藏品界大名鼎鼎的“千面晶莲”,他只以为这是一件雕工精湛的水晶莲花,在“莲花”的旁边,还有一张小卡片,上面写了一行字。


    ——【可以将它当做晶核使用】


    看到卡片上的文字,当时安寻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东西可以用在训练仓里的,让自己汲取其中的能量。


    换句话说就是,这是一件可以助益自己二次觉醒的训练材料。


    安寻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在当天的训练中,他没有使用星河会下发的晶核材料,而是将这枚不知来历的“礼物”装载进了训练仓的能量槽中。


    效果好得惊人。


    他和这枚水晶莲花的能量频率出奇地契合,在其能量的滋养和抚慰下,自己的精神识海久违地回归了平静和祥和,一直困扰他的情伤也不再那么疼痛刻骨,他重新找回了轻松和快乐的感觉,以至于训练时间结束后,他仍意犹未尽,舍不得离开训练仓。


    而更令他惊讶的事还在后面。


    当他结束了训练,打开训练仓的能量槽时,发现这枚晶莲并不像普通晶核那样,在能量损耗后变得黯然,反而像是经过了水洗浸润一般,色泽更加明亮,熠熠生辉。


    就好像,它用能量治愈了自己,而自己的能量,也反哺滋养了它——他们之间是相辅相成互为助益的关系,而不是单方面的付出和索取。


    那天晚上,安寻是握着这枚晶莲入睡的。


    这枚晶莲本身似乎就有很好的精神疗愈效果,那晚安寻不再辗转难眠,而是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


    梦中的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星洲。


    他赤/裸着双足,行走在星洲的夜空之下,头顶是满天繁星。


    在星洲的传说中,这些夜空里的星星,都是逝去星族人的灵魂,他们温柔地俯视着这片土地,慈爱地注视着星族一代又一代的后辈们。


    前方的路被夜色吞没,黑暗一眼望不到尽头,但星光的照耀下,安寻心中没有丝毫的迷茫和恐惧,他仰起头对着满天繁星微笑,坚定地朝前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条路到底通往何方,不知不觉间,乌云飘来,遮蔽了繁星;脚下柔软的草地不见,变成了粗粝的沙地,每一步的踏足都会带来疼痛。


    但他没有慌乱,亦没有停下,因为他一直能听到一个声音——


    【别怕,我一直都在。】


    梦里的他无从分辨说话者到底是谁,他只知道:这个声音让他熟悉又安心,对方一直都在他的身边,帮助着他,引导着他,让他可以无惧无畏地迎接一切未知的前路。


    于是他继续走了下去。


    内心安稳而平静,仿佛是在赴一场必然会相见的约会,他知道他终会走到终点,也终会见到那个人。


    那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安寻嘴角是带着笑意的。


    也是从那天起,安寻的状态一天天好了起来。


    第082章 第 82 章


    82


    从那天起, 安寻的状态一天天好了起来。


    他没有把收到晶莲的事告诉任何人,也没有让任何人发现自己在使用这枚特殊的“晶核”进行训练。


    之所以不说,并不是出于藏私, 而是安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不可以告诉别人,赠送礼物的人也不希望他对外宣扬, 这是一件需要极度保密的事。


    当然, 事后回想,安寻其实也有点后怕。


    在星河会如此严格的封闭管理下,竟然有人能将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他窗外,且没被任何人发现,这本就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若对方心存歹意,在礼物上做点手脚, 天真的自己在训练时完全敞开精神识海, 将没有任何自保之力,严重点的话,或许人都已经凉透了。


    幸运的是,可怕的情况并未发生, 这完全是一份善意的礼物。


    在这枚晶莲的疗愈下,安寻身心状态得到了极大提升, 他不再纠结纪泽辞的疏远和冷淡, 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最重要的事情上,训练效果突飞猛进。


    当他成功完成二次觉醒,成为了备受瞩目的SS级治愈师时,所有人都在惊叹和艳羡他的天赋和运气, 唯有安寻自己清楚——若没有这份珍贵的礼物, 光靠他自己,是绝不可能达到如此高度的。


    成为行会核心层之一后, 安寻不再受到星河会的诸多严苛限制,有了一定的时间和资源后,他开始悄悄调查这件礼物到底来自何处何人。


    可惜,没有任何结果。


    那时他已经知道这件礼物的名字叫“千面晶莲”,也知道它是数量稀少、价格昂贵的疗愈系精神力古物,但知道的越多,他越觉得那位神秘好心人的身份扑朔迷离。


    到底是谁呢?


    能够突破星河会的层层限制,在自己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星族新人时,就赠送如此贵重且非常契合他能力的礼物;在他顺利突破,成为了SS级精神力者后,也没有任何联系和索要报酬的迹象,这世上真有这样不求回报的好人吗?


    这件事就此成为了一桩悬案。


    没有能找到这位恩人,也是上辈子安寻最遗憾的事情之一。


    如今重活一世,安寻脱离了星河会,他现在心性稳定,状态良好,手头也不缺各种资源,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成功二次觉醒。


    他此时的处境和上辈子的时候已经天差地别,所以安寻猜测,那位曾经怜悯他处境的贵人应该不会再出现了,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竟然会在拍卖名录上又看到了那件“礼物”。


    此时的“千面晶莲”还不属于任何人,它正躺在展示柜中,在灯光下展示着自己的神秘和美丽,静静等待着未知的主人将它收入囊中。


    安寻盯着画面里的晶莲,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对坐在对面的枚兰说。


    “枚姐,我想参加八天后的一场拍卖会,地点是中心区的XX拍卖行。”


    其他正在吃午餐的人都停住了动作,惊讶地看向安寻。


    白飞源忍不住问:“小寻,你是想去市区?”


    在二次觉醒成功之前,除非情况特殊,他们三位星族人绝不轻易离开庄园——这是大家早就约定好的事,安寻也表示过他会坚决执行,但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我有个想买下来的东西。”


    枚兰瞄了一眼安寻面前的屏幕页面:“是又看中了什么高级晶核吗?我可以找人去拍卖会现场代拍下来。”


    前几次他们都是这样操作的,虽然要多付一点手续费,可那点小钱对现在的安寻来说,根本不算事。


    安寻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可以的话,这次我想亲自过去。”


    比起买下“千面晶莲”,他更想去看一看:参与这件商品竞拍的买家还有谁。


    或许在这些人中,就有自己一直心心念念,苦苦寻找的那位神秘恩人。


    枚兰有点犹豫。


    安寻是他的雇主,对方提出了需求,自己作为他的贴身保镖,只需要考虑如何让雇主达成目的且能保障对方的安全即可,其他的事情不应该多插嘴。


    但现在纪家的动向不明,尤其纪岭松这个真正的大家主,到现在还不动声色,谁都猜不出他到底在谋划什么,如果安寻去了拍卖会,被对方钻了空子,那就不妙了。


    安寻见枚兰犹豫,意识到了自己的要求有些突兀——他刚才为可能找到恩人的激动心情所左右,一时间倒是忽略了眼下的处境。


    “算了,我还是不去了。”安寻立刻改口。


    虽然有点可惜,但自己不去现场的话,应该也有别的办法继续跟进线索,只要盯着那枚千面晶莲最后是被谁买走的,就可以吧……


    安寻作出了让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眼底仍有不舍,显然还是很想亲临拍卖现场的。


    司良想了想,提了个折中的方案。


    “不如问一下穆迁先生的意见。”


    穆迁这段日子表现出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如果对方评估后觉得此行问题不大,安寻离开庄园出去散散心,倒也未为不可。


    但现在穆迁并不在庄园里,他早上倒是和大家一起共进了早餐,之后说有事要回一趟大使馆,就带着繁虚匆匆离开了。


    这种情况以前也会有,穆迁虽然挂的是虚职,但有些场合他这个“副馆长”还是要撑撑场子的,而且就算他回了大使馆,一般当天晚上就能回来,大家也都习以为常,并没有太过关注。


    安寻想了一下,点点头。


    “好,那就等他回来再说。”


    但这一等,就是一整天。


    晚饭的时候,穆迁仍然没有出现,安寻询问枚兰,对方说她也不太清楚。


    “我问一下繁虚。”


    枚兰立刻给繁虚发消息,那边也很快给了回复。


    “繁虚说,殿下在大使馆那边要处理一些事,今晚有可能回不来了。”


    “哦。”


    安寻没有追问更多,毕竟穆迁又不是小孩子,回来晚点就需要被家长刨根问底的。对方名义上是庄园里的“管家”,安寻可从没把他当成自己的手下看待,对方要忙什么都是他的自由,自己若是追问个不停,未免也管得太宽了。


    吃完晚餐,轮到安寻使用训练仓,他去了训练室,等结束了训练,已经是深夜11点多了。


    安寻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先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擦头发的时候,他顺手推开通往露台的门,走了出去。


    站在宽敞的露台上,安寻抬头朝楼上看了一眼,那个房间的窗户仍然是黑的。


    看来那位殿下今晚的确不回来了。


    擦干了头发,安寻返回室内,他将浴巾放回浴室,然后将自己抛到了柔软的大床里,惬意地打了几个滚,反手摸出手机,打算刷会儿星网就睡觉。


    这个时间虽是深夜,却正是星网上最热闹的时候,安寻窝在软绵绵的大枕头里,懒洋洋地翻看着推送过来的一条条信息,突然一则紧急插播的新闻,冲进了他的视线。


    ——【突发!炽红四皇子穆弃遇刺!伤情严重!】


    安寻蹭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什么?


    穆弃遇刺了?还伤情严重?


    他愣了半晌,思维有所反应之前,手指已经条件反射地动起来,迅速点进了那条新闻。


    那则新闻很短小,说穆弃皇子在外出途中突然遭到歹人袭击,他乘坐的星梭车被恶性爆破,虽然人被从大火中救了出来,但伤势严重,截止到发稿时,对方还躺在抢救室里没有苏醒,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穆弃这位四皇子在自由联邦也很有知名度,新闻下面立刻出现了不少留言,大部分人都表达了震惊,一边为对方祈福,一边纷纷为炽红皇族争夺皇位的激烈程度感到不可思议。


    上辈子发生过这样的恶性事件吗?


    安寻有些茫然。


    他实在不记得了。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还身陷在被纪泽辞冷暴力的泥淖中不可自拔,光是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一些,都耗尽了他全部力气,哪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什么政治新闻,尤其对方还是一位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异国皇子。


    这条新闻的配图是一张残缺不全的车辆残骸,还有一张穆弃前阵子参加祭典时的全身照片。


    一边是惨烈的爆破现场图,一边是英俊青年的意气风发和风华正茂,两相对比,让无数人越发唏嘘叹惋,感慨通往权力之巅的路途就是九死一生的豪赌,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但安寻知道。


    安寻知道穆弃会成为炽红帝国的新陛下,也知道他在登基之后会立刻翻脸,撕掉曾经谦逊温和的面具,对他的皇族同胞们大开杀戒,手段狠辣,毫不留情。


    但看着那张惨烈的爆破残骸图片,安寻不由得有些动摇。


    这辈子的穆弃,真的能顺利登基吗?瞧这现场的情况,当事人肯定伤得极重,一般是活不下来的。


    穆弃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出现时,他脑中不由得又出现了前世的那一幕——病榻上的男人慢慢停止了呼吸,最后的生机完全流失消逝,可就算这样,那双冷金色的眸子也一直在盯着自己,一直一直,那只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至死都未松开,用力到像是想把自己一同拖进地狱里去。


    他不想死。安寻无比确定这一点。


    这当然是一句废话,没有人会想死。但穆弃临死前的不甘与不舍,让安寻毫不怀疑:若不是被病魔打倒,这个人是绝对不会轻易让人夺走自己的生命的。


    安寻又看了看那张惨烈的残骸图片,忍不住想着:以穆弃的本事,会防备不了这种程度的袭击吗?


    换句话说,在如今的炽红皇族里,还有谁能暗算得了这位腹黑狡猾的未来帝王?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安寻脑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个人影——不仅样貌几乎是穆弃的翻版,连性格也很相似,对方在策略谋划方面,那水平更是完全不输于穆弃本人的。


    呃……这次的袭击不会是穆迁策划的吧?


    这个猜想乍一看很离谱,但安寻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谁说远程遥控指挥不可以的?


    而且穆迁今天早上匆匆离开庄园,一整天都没回来,这本来就有点反常,结果晚上的时候,炽红帝国那边就出了这种事,若说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安寻也是有点不信的。


    安寻犹豫了一下,虽然知道这是对方的“家事”,自己不应该掺和,但……但他真的有点好奇嘛。


    于是安寻果断地将手机切换到信息界面,给穆迁发了条信息。


    【我看新闻说你哥遇刺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第083章 第 83 章


    83


    【我看新闻说你哥遇刺了, 这件事你知道吗?】


    安寻等了一会儿,那边没有回复。


    以前安寻给穆迁发消息,对方总是秒回, 不过考虑到现在都是深夜了,或许对方已经睡下, 没看到信息倒也有可能。


    呃, 也或许是忙得不可开交,毕竟刚搞出来个震惊全国的大事,所以没空看信息呢。


    安寻觉得自己也是真敢想,就这么把搞刺杀的锅扣到穆迁身上了,对方要是知道了,估计会挺无语的……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又刷了一会儿新闻, 没再看到更多最新消息,就关掉手机,钻回被窝里,闭上了眼睛。


    这一晚, 安寻睡得并不安稳。


    或许是因为睡前他又想起了上辈子的事,这一晚的睡梦中, 他又见到了穆弃这位“故人”。


    他梦见自己刚前往炽红帝国的时候, 在边境小城的山路上,车子突然失控,眼看就要摔下悬崖,却奇迹般的, 被几名路过的高级精神力者出手救下。


    那正是他和穆弃的相遇。


    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安寻感激这些人的仗义相助, 并因此结识了他们的主人穆弃。


    他与穆弃一见如故,交谈甚欢。得知安寻此行, 是为自己在自由联邦的弟弟寻找特殊药材,那位自称“穆公子”的男人笑着说。


    “你初来炽红帝国人生地不熟,仅凭一些道听途说,就来边境山林里找药材,实在危险。我在炽红帝国还算有些人脉,不如先随我回府上休息几天,这期间我会派人替你寻药,我的属下们能耐还是不错的,应该很快就能有好消息。”


    对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正常人都该生出一丝警惕,可安寻久居星河会,除了外出做任务,和外人打交道的时间不算多,对人心险恶的程度根本没有足够的提防心。


    况且穆弃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安寻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是个好人,所以感激地答应了穆弃的提议,天真地坐上了对方的车,跟着他一起去了炽红皇都。


    直至车子驶进了炽红皇宫,安寻才知道身边这位平易近人的“穆公子”,居然是刚登基不久的炽红陛下!


    而他与对方相遇,也是因为穆弃当时在微服出巡,恰好途径这座边境小城,才遇到了险些丧命的安寻。


    因为穆弃登基后对同胞的狠辣手段,外界对他的风评不算好,不少人说他脾气古怪,喜怒无常,是个虚伪的暴君。但安寻路上与之相处愉快,只当这些言论都是不明真相的谣传——穆弃陛下明明平易近人,温和大度,哪里像是暴君了?


    在穆弃暴露真面目前,安寻对他的感激和情谊绝对是真挚的,梦中这段回忆的氛围,也是温馨而美好的,可当他进入了炽红皇宫,那扇高大厚重的宫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时,梦中的一切,陡然变得沉闷和压抑起来。


    之后的画面,如走马灯般不断更换,一桩桩,一幕幕,跳跃闪回,光怪陆离,他清晰地知道这是梦,却又总会忘了自己是梦中人。


    哪些是大梦一场,哪些仍深刻的铭记在灵魂记忆中,他根本分不清。


    最激烈的时刻,他手握着一截瓷瓶的碎片,用碎片尖锐的边缘抵在穆弃的脖颈上。


    “让我走。”他颤抖着声音,眼瞳也震颤得厉害,整个人都处在崩溃的边缘——为这永无止境的囚禁,为根本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放我走!”他声嘶力竭地怒吼着,“我要回去!放我回去!!”


    被压在座位上的男人用眼神示意周围的守卫退下去,然后平静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梦中的他狠狠打了个寒战。


    明明手握凶器的人是自己,明明被威胁了生命的人是对方,可在男人怜悯的目光中,安寻觉得被逼到墙角,走投无路宛如绝望困兽般的人,是自己。


    “刺吧。”那个人说。


    这并未是装出来的淡定,那个人是真的不在意,就好像眼前上演的不过是一出小孩子的把戏,而那个人并没有当真,却也愿意陪着他,哄着他,任他作闹。


    “记得刺狠一点,否则是死不了人的。”


    “你!”


    安寻气得眼睛都红了,发狠地想要直接刺下去,但不知为何,他就是下不去手。


    这个人的确救过自己一命没错,但事到如今,他早已不欠对方什么,他们的友谊已经决裂,早已是仇敌死敌,自己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挣扎和犹豫,那个人突然身体前倾,尖锐的瓷片立刻在对方脖颈上划出一道不浅的血痕。


    那抹刺目的血色把安寻吓了一跳,他条件反射地想朝后退,却被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哐当一声,瓷片摔到地上,摔得粉碎。


    在安寻愣神的时候,只觉得天旋地转,转瞬之间,被压到座位上的人,变成了他。


    “阿寻,你还是太心软了。”


    那个人的手撑在他头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对方脖颈上的伤口仍在滴血,冰凉粘稠的液体滴到安寻脸上,顺着他的脸颊蜿蜒流淌,宛如血泪。男人伸出指尖,耐心地将那些染脏他脸颊的血污,一点点抹掉。


    对方的动作温柔至极,像是看似凶狠但心思细腻的巨兽,精心呵护着自己怀中受惊的幼崽。而对方越是这样温柔,被压在下面的安寻颤抖得就越厉害。


    他不明白。


    他真的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他知道穆弃待他不错,在皇宫内给他的也是最高规格的待遇,在这宫墙之内,上到王公贵胄,下至仆役护卫,就没有敢轻视小瞧他的,那些人见到他总是恭恭敬敬,全都陪着笑脸,仿佛他并不是一名孤立无援的阶下囚,而是一位能比肩穆弃陛下的大人物。


    但越是如此,安寻越难以忍受,因为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得到的一切终将付出代价,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承受这些优待,也不明白对方为何要这样。


    若穆弃对他有所求,哪怕是如登徒子般垂涎他的美色,强迫自己委身于他,安寻大概也不至于这样惶恐,可实际上,并没有。


    对方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就像一名恶劣的愉悦犯,他并不贪图自己什么,只是因为想留下他,就这样留下了,可能因为这样比较好玩,他就这么做了——完全无视别人的诉求,无视别人的尊严,随心所欲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令人窒息,也那么的,无懈可击。


    那个人擦干净了他脸上的血迹,又仔细地将他水蓝色的长发捋顺,然后冲他微微一笑。


    “就这样待在我身边,不好吗?”


    安寻颤抖着嘴唇,良久才挤出一句话。


    “你……你是个疯子。”


    男人怔了怔,然后愉快地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十分符合他心意的褒奖。


    “对,我是疯子。”他说。


    “若我不够疯,我就没法见到你了。”


    他用犹带着血腥气的手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安寻微微颤抖的手,与他紧紧相握,十指交扣。


    “我很庆幸疯掉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安寻挣扎着想要踢开他,但无济于事,在惊恐与混乱之中,安寻发现那双深深凝望着自己的冷金色眸子,渐渐变成了温暖的淡金色;那只握着他的冰冷手掌,也传递来几分熟悉的热意。


    眼前的人不再是穆弃,而变成了另一个与他无比相似的人——


    “穆迁。”安寻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心中陡然涌现出几分获救的欣喜,“你快放了我,我要离开这里!”


    这位他十分信任的合作伙伴摇摇头,他慢慢弯起嘴角,露出随心所欲的笑意,与穆弃别无二致。


    “为什么要离开呢?”他说,“就这样待在我身边,不好吗?”


    在安寻呆住的目光中,男人突然俯下身来,他呼出的气息灼热暧昧,嘴唇几乎贴上安寻的唇角。


    “我就是他,他亦是我,我们又来找你了,阿寻。”


    安寻直接被吓醒了。


    他喘着粗气,额头全是冷汗,怔怔地望着被晨曦照亮的天花板。


    良久,他才渐渐回神,想起来自己并没有困在炽红皇宫里,那些都是梦境。


    也仅仅是梦境。


    安寻缓了一会儿,惊魂未定的心跳趋于正常后,他有气无力地拿起床边的手机,看了一眼。


    现在是早上七点,再过一会儿,就该下楼吃早餐了。


    安寻又看了一下聊天记录,昨晚他发给穆迁的消息,并没有得到回复。


    比起以前自己发消息时,对方秒回的效率,这次的杳无音信,实在有点反常。


    安寻皱了皱眉,他放弃了继续发消息追问,而是下床洗漱,打理好自己后,离开房间去了餐厅。


    果然,在今早的餐桌上,穆迁的座位仍然是空的。


    和安寻一同走进餐厅的白飞源也发现了穆迁的缺席,心直口快的他直接开口询问。


    “枚姐,穆迁先生还没有回来吗?”


    “对。”枚兰一早就与大使馆那边的人联系过,回答的毫不费力,“穆迁殿下的事情还没处理完,这几天应该都不会回来了。”


    “哦,这样啊。”白飞源挠挠头,没再细问,毕竟这属于穆迁的私事,他们不方便刨根问底,之后这个话题就揭过去了。


    吃完早餐,司良去楼上使用训练仓,白飞源回房间做冥想训练,安寻动作慢一些,是最后一个离开餐厅的,他刚走出餐厅大门,发现枚兰竟然在外面等他。


    对方给了他一个眼神,安寻心领神会,跟着枚兰去了旁边一个没人的房间。


    “怎么了?”安寻问她。


    “刚才我在餐厅的时候,没有说实话。”枚兰坦白道,“吴馆长说这件事还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好……其实穆迁殿下无法回来,并不是因为有事情要处理,而是他的旧疾又犯了。”


    安寻一愣:“什么旧疾?”


    “倒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就是穆迁殿下有时候会突发性的嗜睡,连续好几天都醒不过来,不过等他醒来后,又会一切正常了,身体上也没什么后遗症。”


    安寻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这种怪病的:“他这情况持续多久了?发病的频率怎么样?”


    “大概是两年前开始的,发病没有什么固定规律。”枚兰摇摇头,“之前我们也找过不少名医帮殿下看诊,都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殿下他自己也不是很在意,这两年下来,我们就渐渐习惯了。”


    末了,枚兰还特意叮嘱道:“安寻少爷,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外传,除了你以外,庄园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言下之意,是连白飞源和司良都别告诉。


    安寻知道枚兰的顾虑,毕竟这算是穆迁的一个弱点,藏得越隐秘越好,所以他点点头。


    “我明白,一定保密。”


    “还有一件事。”枚兰又说,“关于你想去参加拍卖会的事,我和吴馆长说了,当时殿下已经陷入昏睡状态,没法把你的话转达给殿下,不过吴馆长的意思是,你近期不要离开庄园。”


    安寻听出了这话里的言外之意:“他们那边是不是收到什么情报了?”


    枚兰点头:“我们的线人说,纪岭松那边可能会在近期采取行动。”像是怕把安寻吓到,枚兰又立刻补充了一句,“只要我们待在庄园里,提高警惕,注意防范,问题应该也不大。”


    安寻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一意孤行,既然无法亲自去拍卖现场找寻那名恩人,就只能把这件事委托出去了。


    “好,我明白了,我不离开庄园。”安寻说,“但那件拍卖品我还是想买下来,这次还得麻烦枚姐你了,帮我找个可靠的人代拍一下。”


    “没问题。”枚兰一口应下,“你是想买哪样东西?”


    安寻掏出手机,将那条拍卖品的信息推送过去,枚兰收到后一看,不由得怔了怔。


    “千面晶莲?”她不由得看了安寻一眼,“你为什么会想买这个?”


    安寻没法和人解释前世恩人的事,只说:“这东西的能量非常契合我,对我的二次突破有很大的助益。”


    “这样。”枚兰沉默片刻,冷不丁道。


    “安寻少爷,如果这东西对你非常重要,你其实不必去和那么多人竞拍,直接从穆迁殿下手里购买就可以了。”


    “什么?”安寻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种千面晶莲,穆迁殿下也有一个。”枚兰说,“这次殿下来自由联邦,随身携带的精神力古物里就有它,繁虚帮殿下收拾行李的时候,我有看到过,它现在应该就在殿下楼上的房间里。”


    安寻愣住了。


    第084章 第 84 章


    84


    枚兰这番话的信息量太大, 安寻愣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


    “穆迁他手里也有千面晶莲?”他有点难以置信,“和这个一模一样吗?”


    枚兰仔细看了看那件商品的展示图。


    “我没看出什么差别。”


    这批千面晶莲的原型莲花本来就长得差不多, 也是在相同的变异环境下凝结出的晶核外壳,如果不是实物放在一起仔细比较, 仅根据小图照片去观察, 的确差别不大。


    居然这么巧的吗?安寻仍有些震惊。


    这种全球不到十件的珍稀藏品,穆迁竟然恰好也有一件?


    安寻沉默片刻,又问道。


    “枚姐,你知道穆迁先生是怎么得到的那件千面晶莲吗?”


    “知道。”枚兰笑了,“实际上,那朵晶莲就是我替殿下收集的。那时我刚转职成为情报官, 穆迁殿下说他需要这东西, 我就留意了一下,最后从一位收藏家手里帮他收购到了。”


    “他要这东西做什么用?”


    枚兰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安寻陷入了沉思。


    所以,此时此刻,在联邦中心区的地界上, 竟然同时存在两朵千面晶莲?一朵是在穆迁手上,一朵是在拍卖行里?


    上辈子自己得到的那一朵, 到底是来自哪里?


    原本清晰的寻人线索, 突然又变得扑朔迷离,安寻微微皱眉,见枚兰好奇地看着他,便勉强笑了一下。


    “虽然穆迁先生那边也有, 但我还是想买拍卖行里的这一朵。”他说, “价高一点也无所谓,只要能买下来就好。”


    见安寻执意如此, 枚兰不再多嘴,点点头:“好。”


    “枚姐,你安排人去代拍的时候,顺便帮我留意一下,看看还有谁参加了这朵晶莲的竞拍,可以吗?”


    这不是什么难事,枚兰一口答应下来。


    “没问题。”


    ***


    之后两天都算风平浪静。


    大使馆那边没有再传回新的消息,显然是穆迁还没醒来;玫瑰庄园里的各位也继续按部就班,各司其职,一切都井井有条。


    安寻倒是持续关注了穆弃遭遇刺杀的事情,可除了那条引起轰动的新闻短讯,之后炽红官方没有再发布本次事件的后续,网上流传的全部都是来历不明的小道消息。


    安寻心中有数了:穆弃应该是没死。


    若他真的死了,炽红皇族那些竞争对手肯定已经迫不及待地放出风声,火速瓜分穆弃遗留下来的政治资源,可直到现在,官方都没有大的动作,就说明朝政局势没有出现大的动荡。


    这家伙,还真是命大。安寻不由感慨。


    这就是所谓的天选之子吗?


    这次大难不死,看来两年以后的新帝登基,就是非穆弃莫属了。


    ***


    第三天的时候,庄园里终于出现了不寻常的情况。


    先是庄园庭院里种植的玫瑰花丛,开得比之前要更加娇艳浓烈了。


    这种小事,起初无人在意,还是观察力极强的司良最先感觉到不对劲——他发现这些玫瑰花的变化范围是从外向内,逐步变化的,几乎每个小时都有色差上的不同,他觉得有点奇怪,就和枚兰提了一嘴。


    枚兰经验丰富,立刻派专门的精神力者去检查这些花朵,很快发现有人在玫瑰花上做了手脚。


    对方是启用了香薰类的精神力者,用特殊的精神力影响了花香——花朵的外观变化只是障眼法,实际是为了掩饰逐渐浓烈的花香。


    若他们粗心大意,没及时察觉,这些香味就会潜移默化地入侵庄园内精神力者的精神识海。对精神识海已经定型的精神力者来说,这种香气不足为惧,可对正在进行二次觉醒准备的三位星族人来说,这影响就很大了。


    好在这次发现的及时,安寻他们都安然无恙。枚兰立刻派人铲除了所有变异的玫瑰花丛,又派人将庄园内外的其他植株都仔细排查一遍,将这个防御漏洞彻底堵住。


    这件事处理完后,庄园内短暂恢复了安宁与平静。


    可没过一天,安保团队的人又发现送进庄园的水果蔬菜被人做了手脚,好在他们对这些食材的检查一直非常严格,没有被下毒者得逞。


    紧接着,庄园内的电力系统又出现了故障,在排查故障源头时,有人伺机趁乱潜入庄园,虽然枚兰出手很及时,可对方逃得太快,没能将人截获。


    之后的每一天,庄园都会出现各种状况,对方搞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不致命,但连绵不断,让人没法放松神经,需要时刻戒备。


    安寻很清楚,这应该就是纪岭松出手了,这种持续性的骚扰,一方面是搞他们的心态,让三位星族人无法以最好的状态投入到精神力的觉醒训练中;另一方面就是在震慑和威逼,让自己以及追随自己的人意识到纪家的难缠和强大,继而产生动摇,心生退意。


    好在穆迁行使管家职权时,挑选的人手无论是仆役还是保镖,都十分忠诚可靠,没有一个人在此时露怯,大家尽忠职守,全心全意地保护着庄园内的三位小主人。


    在和枚兰的交流中,安寻还发现了一件事:穆迁在担任庄园管家的时候,不仅自掏腰包升级了安保防御系统,还从他自己的地下情报点里调来了不少人手,正是因为有这些人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洞察力,才对抗住了纪家一轮又一轮的试探,让对手屡次无功而返,一无所获。


    而这些事,穆迁从未向他邀功,甚至提都没提一句。


    “殿下希望你能安心训练,不要被杂务分散精力,所以才没跟你说。”枚兰解释道,“虽然现在殿下不在,但他留下来的布置还是很周全的,所以安寻少爷你们不用担心,只要待在庄园内,就没人能动得了你们。”


    安寻沉默了许久,问道。


    “他现在的情况还好吗?”


    知道对方是在询问穆迁的现状,枚兰点点头:“吴馆长说一切正常,殿下他除了昏睡不醒,身体的各项体征都没什么问题。”


    见少年的表情仍有些沉郁,枚兰安慰道:“虽然这次殿下昏睡的时间有点久,但他不会有事的,安寻少爷您真的不用太担心。”


    安寻张了张嘴:“我不是……”


    他不是担心。


    他只是……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欠了穆迁一句感谢。


    一直以来,他都将两人的关系定义为合作伙伴——他们有着相同的处境,有着相同的目标,甚至有着相同的敌人和对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一种利益捆绑。既然是利益,就不需要谈人情,一切公事公办即可,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反正只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罢了。


    但真的只是各取所需吗?


    至少从安寻的角度来看,目前自己获得的,已经远远大于自己付出的。


    若是重生前的他,必定会珍惜每一份善意,绝不会忽略掉任何人的贡献和付出;而重生后的自己,居然对这种不平衡的情况视若无睹,麻木到近乎冷漠的程度。


    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傲慢且自以为是的人?是重生的经历,让自己变得冷血和势利了吗?


    还是因为遭遇过至亲的背叛,所以让他下意识不愿再接受任何人的关怀和示好?宁愿保持冷冰冰的合作关系,也不愿再多付出一丝一厘的感情?


    直至返回自己的房间,安寻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现在已是深夜,今晚月光很好,皎洁的月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落进来,那枚放置在窗台上的千面晶莲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梦幻瑰丽的光华。


    这朵千面晶莲,是枚兰派人从拍卖行里竞拍买下的,今天中午刚送过来。


    枚兰拿到它后,先进行了严格的检查,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把它交到安寻手上。


    按照安寻当初的嘱托,枚兰让手下记录了当时在拍卖行里参与竞拍的人,不过安寻在拿到这枚晶莲后,立刻知道自己让枚兰做了无用功。


    ——这并不是他上辈子拥有过的那枚千面晶莲。


    虽然两者十分相似,从图片上几乎看不出差别,但安寻不可能认错自己的珍宝,他甚至都不需要用眼睛看,只是用手在晶莲表面摩挲一遍,就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恩人赠物并不是这一个。


    排除掉一个错误选项,那自己上辈子得到的那朵晶莲,会是穆迁收藏的那个吗?


    换句话说,上辈子帮助过自己的恩人,难道就是这位五皇子殿下?


    安寻也不知道答案。


    他走到窗边,盯着那枚千面晶莲看了一会儿,然后推开落地窗旁边的玻璃门,来到了外面的露台上。


    他仰起头,看到楼上的那扇窗户仍是漆黑一片。


    已经将近10天了,楼上房间的主人依然没有归来。


    微凉的夜风吹起安寻鬓角的发丝,他将长发挽到耳后,靠在露台的围栏上,望向深蓝的夜空。


    夜风聚拢起层层叠叠的云朵,遮蔽了原本清明的月光,在沉睡的大地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这种万籁俱寂的深夜,最适合混乱思绪的沉淀,很多白天千头万绪难以思考的事情,在静谧的夜晚,似乎都渐渐浮现出了答案。


    安寻正回忆着这辈子从海夜城到中心区的种种经历,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掏出一看,目光顿时凝住。


    是两条信息,回复的是他10天前的问题。


    ——我看新闻说你哥遇刺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


    ——一场引蛇出洞的小把戏。


    发信人,穆迁。


    安寻怔忡地看着这两条信息,他突然若有所感,猛地抬起头,望向庄园外的大路。


    深沉的夜色中,在被葱郁林木包围环绕的田园大路上,传来了车辆的马达声。


    两道明亮的车灯划破了夜幕的沉寂和幽暗,由远及近,很快来到了庄园的大门前。


    这位风尘仆仆的深夜访客,并未触发庄园高级别的预警防御系统,坚固的庭院大门为之徐徐敞开,那辆造型流畅漂亮的星梭车熟门熟路地行驶进来,停在了主宅的大门外。


    乌云缓缓飘走,皎洁的月光如瀑般倾泻,重新洒落向人间,照亮了从车里走下来的人。


    宛如从故事中走出的翩翩君子,那人的身姿挺拔而优雅,月光抚过他英俊的眉眼,浅褐色的头发在夜风中轻轻飘动,看上去俊逸而潇洒。


    不知是觉察到了来自上方的目光,或者是条件反应,下了车的男人第一时间就抬头看向三楼,和安寻的视线恰好对上。


    对方愣了一下,在这宁静的夜晚,洒满月光的露台上,安寻看到男人浅金色的瞳眸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在短暂的怔忡后,一种明亮的光芒从对方眼底透出,好像是从心底突然开出了美丽的花朵,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几乎将整个夜幕燃烧点亮。


    “晚上好,安小先生。”


    穆迁仰头望着露台上的少年,仿佛今夜最温柔的星光已落入了他的眼眸,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睛,像漩涡一样吸引人。


    “真高兴又见到你了。”


    或许是今夜月色太过温柔,又或许是真的太久不见,对上那人含笑的视线,安寻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半拍,他定定望着楼下的人半晌,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回了房间。


    也不知怎么回事,打开露台门进屋时,他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脚,仓促得简直像在落荒而逃。


    好在这丢脸的一幕,楼下的人不会看到。


    所以同样的,安寻也没有看到:当他的身影从露台上消失后,楼下人嘴角的笑意也随之消失了,那个人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空无一人的露台,旁边繁虚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听到。


    “主人?”


    繁虚很少见到自家主人露出这种怅然若失的表情,他顺着对方的目光看了一眼,发现主人是在盯着安寻少爷的窗户看。


    因为繁虚下车较晚,并没有看到安寻曾在露台上出现过,而他长期跟随穆迁,从近期的种种迹象,多少能猜到这位主人的心思,见此情景,立刻建议道。


    “我看安寻少爷的屋里有灯光,他应该还没歇息,您现在终于回了庄园,可以上去和他打个招呼。”


    良久,穆迁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不了。”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朝主宅大门走去,“他未必想见我。”


    这样远远看一眼也很好,他本来就不奢求会有什么回应,太过贪心的话,或许又会走上老路。


    “但我听枚兰说,安寻少爷很关心你的情况。”


    走在前面的人脚步突然一顿,然后回过了头。


    他没有说话,但繁虚分明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这样的问题——“真的?你可不要拿假话糊弄我。”


    “真的。”繁虚干巴巴地解释道,“枚兰说,安寻少爷每天都有询问你的情况,如果不是无法离开庄园,他肯定早就去大使馆探望你了。”


    穆迁停在原地,没有说话。


    但繁虚十分肯定:他这位主人的心情,瞬间变好了。


    非常非常非常的好。


    “哦。”


    男人顿了顿,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样啊。”


    过了一会儿,又笑了一下。


    ***


    安寻坐在落地窗旁边的软椅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明明已经到了就寝的时间,他应该换掉身上的衣服,穿好睡衣躺到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让自己尽快陷入一场酣眠,这样才能及时恢复体力精力,为第二天新一轮的训练打好基础。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放空的目光下意识落在窗台上的千面晶莲,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却又不确定自己到底希望等来什么。


    门外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几乎是条件反射,安寻立刻挺直了脊背,垂在身侧的手也揪住了衣服边角,微微握紧。


    但那个脚步声,并没有沿着走廊朝这边走来。


    它顺着楼梯朝上去了,很快消失不见。


    周围重新恢复了夜的宁静,万籁俱寂。


    安寻盯着洒落在地板上的皎洁月光,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气。


    谁说管家回来就一定要向主人报备的?


    何况自己也不是穆迁的主人,更没有把对方真的当管家看待过。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洒脱地站起身,朝衣柜走去。


    安寻打开柜门,从衣柜里取出睡衣,另一只手熟练地开始解衣服扣子,打算换完睡衣就上床睡觉。


    扣子刚解到一半,房门突然被敲响了,接着门外传来了男人熟悉的嗓音。


    “安小先生,你要休息了吗?”


    第085章 第 85 章


    85


    “安小先生, 你要休息了吗?”


    穆迁在门外耐心地等着。


    出乎他的意料,屋里的人什么都没问,直接就把门打开了, 速度快得他都没来得及换上云淡风轻的笑容,险些暴露眼底的忐忑与期待。


    好在身经百战的他已习惯以面具示人, 条件反射就勾起了嘴角:“晚上好, 安小……”


    或许今晚注定是惊喜与翻车并存。


    在目光落到少年身上时,这位一向游刃有余的皇子殿下罕见地卡了壳,他迅速将目光移开,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你是不是准备就寝了?”男人低声道,“是我打扰了。”


    安寻并未察觉到对方的异常,因为在打开门的瞬间, 他就后悔了。


    不是后悔给穆迁开门, 而是后悔自己怎么开门的速度这么快——简直像是把“迫不及待”四个字明晃晃亮出来一样。


    自己怎么会这么着急!他又不是很期待对方上门。


    “不打扰。”


    心里羞恼,表面上安寻还是很淡定的,他往旁边让了一步,留出进门的空间:“进来吧。”


    穆迁站着没动, 眼神有些游移:“方便吗?”


    “?”


    你大晚上自己跑过来敲门,现在问我方不方便?


    安寻觉得对方这扭扭捏捏的样子简直可笑, 平时那股子从容不迫的成男优雅风度去哪儿了?这种时候居然羞答答地矜持起来了。


    安寻心底暗笑, 正想调侃几句,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头瞥了一眼自己。


    开门之前他正在换衣服,身上的衬衣扣子已经解开大半, 刚才又是飞跑着过来开的门, 大半个胸膛和一小截肩头已经露了出来,在朦胧的灯光下, 袒露出来的皮肤白得简直刺眼。


    安寻:“…………”


    火速将衬衣扣子全部扣好,忍着甩门而逃的冲动,安寻面无表情地转身,同手同脚地朝屋里走去。


    “现在方便了。”


    啊啊啊啊小丑原来是我自己!


    穆迁立刻跟了进来。


    他看着走在前面的少年,对方看似冷静,但从长发中露出的一截小耳朵已经红透,像是熟透了的樱桃,真想用指尖捏一捏。


    ……当然,如果他敢这么做,立刻就会被轰出去的。


    “我带了许师傅新做的点心回来。”穆迁主动缓解尴尬,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提的小纸盒,“这是他新研发的桂花糕,味道很不错,正好可以当宵夜。”


    许师傅是炽红大使馆的大厨之一,安寻之前住在大使馆的时候,非常喜欢吃他做的点心,每次穆迁从大使馆回来时,都会给他捎一份许师傅做的点心,这次也没忘记。


    安寻怔了一下:“啊,谢谢。”


    他接过那盒点心,没有急着拆开,而是将它放到一边,然后对穆迁伸出手。


    穆迁:“?”


    “把手给我。”安寻说,“我检查一下你的情况。”


    穆迁知道吴也他们已经将自己的身体情况透露给了安寻,想必对方是想再亲自查验一番:“我其实没事……”


    “快点。”安寻打断他,音量微微提高,一副不容拒绝的口吻。


    “手,给我。”


    穆迁乖乖伸出了手。


    安寻扣住男人的手腕,将精神力探入对方的身体。


    虽然安寻还未觉醒为正式的治愈师,但身为治疗者的他,检查一下穆迁这种普通人的身体状况,还是不成问题的。


    安寻用精神力在对方体内扫了一圈,又用炽红帝国的方法将对方的气脉也逐一检查,然后皱起了眉。


    的确没什么问题。


    可如果真的没问题,怎么可能不定期地昏睡不醒?而且昏睡的时间可不短,这一次都长达十天了。


    安寻埋头检查的时候,穆迁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等检查结束,他不紧不慢地收回手,笑着说。


    “怎么样?我就说没问题吧。”


    “你这不叫没问题,只是没法检查出问题。”安寻有点郁闷,“越是这样越有大问题。”


    穆迁直接笑出了声:“安小先生,你这话还挺押韵。”


    “……”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正主自己不在意,倒是显得他们这些外人紧张过度了。


    不过——看着男人脸上浑不在意的轻松笑容——安寻脑中蓦地冒出一个念头。


    这一点……倒是和穆弃很像。


    记得上辈子穆弃病入膏肓的时候,他身边的人都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只有他完全不在意,该吃吃该喝喝,似乎根本没有把病魔放在眼里。


    后来那人越病越重,发病严重时连坐都坐不住,经常得躺在床上处理政务,人都折磨成这样了,自己去给他看诊时,那个混蛋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说着什么“今儿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也有你来关心我的时候”。


    呸,那才不是关心,自己只是想确认一下,这家伙到底还剩多少日子罢了。


    不过……若抛开立场和敌意不谈,只将对方当成普通的病人,安寻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有点佩服穆弃的。


    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面对无法治愈的顽疾,想到当时的情景,安寻不由得又看了看眼前这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心中感慨。


    不愧是孪生兄弟,不仅长得像,心态也像。


    当然,就算当事人不在意,自己该管还是要管的:“等我觉醒成为治愈师后,再替你看一下。”


    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戳中了对方什么点,穆迁瞬间笑得更开心了,边笑边连连点头。


    “好好,我等着那一天。”


    “……”


    安寻有点微妙的不爽,因为这人笑得一副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不会觉得自己没法觉醒成治愈师吧?至于乐成这样吗?


    “你别小看我。”安寻闷闷道,“我是认真的。”


    他就不信了,这怪病还真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显露,他一定要找出病根,否则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对他这位曾经的顶级治愈师来说,那可是奇耻大辱了。


    “没小看你。”穆迁仍旧笑眯眯地,“我也是认真的,认真等着你帮我看病的那一天。”


    安寻:“……”


    看在语气还算真诚的份上,他就姑且相信吧。


    这个话题暂时结束,穆迁帮安寻拆开糕点盒子,两人边吃宵夜,边继续闲聊着。


    “对了,”安寻突然想到,“你这个病,和穆弃有关系吗?”


    穆迁吃糕点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道:“为什么会这样问?”


    “因为我听枚姐说,你犯病就是这两年才开始的,穆弃一改过去的作风,在皇位竞争中崭露头角也是这两年的事,你不觉得时间线很巧合吗?”


    穆迁:“……”


    安寻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认真地看着穆迁:“你就没怀疑过?你那个哥哥可不是省油的灯,没准就是他下的毒手。”


    穆迁沉默半晌,缓缓道:“你对我……我哥很关注嘛,连他这两年的动向都知道。”


    安寻一噎,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一个初来外界的星族新人,对邻国皇子如此关注,的确有点奇怪,也难怪穆迁会这么问。


    “也、也不是很关注。”安寻赶紧找补,“就是……就是前几天刺杀的新闻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人罗列了穆弃的政绩和时间线,我当时多看了一些而已。”


    “哦。”穆迁勾起唇角,微微拖长了尾音,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只是多看了一些?而已?”


    “……”这个人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放心,我这病和他无关。”穆迁吃了口点心,掩饰住嘴角越发加深的笑意,“我很确定这一点,所以你不必担心。”


    真的吗?


    安寻心中存疑,不过看穆迁如此笃定,大概是通过他的手段已经调查过,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结论吧。


    “说起来,这次的刺杀到底是怎么回事?”安寻问道,“什么叫引蛇出洞的把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提到这个,穆迁的神色自然了很多,语速也流畅起来。


    “现在宫内夺权也到了关键的时候,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所以他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场戏,雷炸下去,大鱼冒出来,之后才有理由收网。”


    “所以,穆弃根本没受伤?”安寻张了张嘴,“那些报道和图片全都在演戏?”


    穆迁点点头。


    “……”


    好吧,果然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连这么阴的招都用出来了,亏自己当时还担心了那么一丢丢丢,纯纯是浪费感情。


    看来这辈子和上一世一样,穆弃的炽红国主之位,稳了。


    “这些天你的情况怎么样?”穆迁问,“我回来的路上,听繁虚说最近庄园里不太平。”


    提到这个,安寻能说的东西可就多了。


    他将近期庄园内遭遇的诸多事情都讲了一遍,穆迁听完后,没有细问,反而提到另一件事。


    “我听说你从拍卖行里买了一件精神力古物。”


    安寻心头一跳:“对,这你都知道了?”


    “我醒来后,吴也和我说了你想去参加某场拍卖会的事,他一直有在关注这件事的后续,自然也知道你委托枚兰找人买下了那件藏品。”


    他的视线越过安寻,朝他后方的窗台看去:“你买下的东西,就是那朵千面晶莲?”


    从穆迁提起拍卖会藏品时,安寻就有在留意他的反应,对方表情平和,声音自然,并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对。”安寻起身走到窗边,将那朵千面晶莲拿了过来,递给穆迁。


    “我听说炽红皇族的精神力古物库存丰富,你见多识广,看看这件古物如何?”


    穆迁接过那枚晶莲,在手里把玩了两下,点点头。


    “不错,既然是你看中的,必然也是好东西。”


    安寻紧盯着他的表情:“我听说,你也有一朵千面晶莲。”


    “嗯。”穆迁将手里的晶莲放到一边,似是随口说道,“我的那朵和这个差不多大小,如果你感兴趣,明天拿给你看看。”


    “不用等明天了,我现在就想看看。”


    男人一怔,抬头看着他。


    安寻知道自己显得过于心急,但他实在等不了了,好不容易把人等回来,如果不去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他今晚怕是都没法睡好。


    见对方盯着自己没说话,安寻忍不住道。


    “不方便?”


    穆迁深深看着眼前的人,深邃的目光似是在揣测和打量,良久,他缓缓摇了摇头。


    “怎么会不方便?”他站起身,温柔的笑意重新漫上唇角,仿佛刚才那几秒的僵持和静滞根本不存在。


    “方便,当然方便。”


    于是几分钟后,主客调转,安寻坐到了穆迁的房间里。


    ****


    原本安寻是不必走这趟的。


    穆迁说东西在他的卧室,他回去一趟拿下来,但安寻实在等不及,直接跟着穆迁一起上了楼。


    穆迁的房间和他搬进来前变化不大,原本的布局都没有变,只多出几个一人高的置物柜,柜门外都配了锁。


    虽然安寻说他只是看一眼就走,穆迁还是遵循了待客之道,给安寻倒了杯热牛奶,让他在会客桌前坐下来。


    “稍等我一下。”


    然后他走到其中一个置物柜前,用指纹解锁之后,柜门敞开了。


    置物柜里分了数层,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摆件,安寻一眼扫过去,发现自己的精神识海泛起了层层涟漪——陈列在这里的都是精神力古物,不少能量极强,以至于引发了自己精神识海的共鸣反应。


    穆迁从柜中取出一个黑色木盒,走回到会客桌前,将它交到安寻手中。


    “就是这个。”


    这木盒不大,单手足以托起,在掀开木盒的盒盖时,安寻的呼吸有些发沉,心跳也明显加快。


    当盒盖揭开,盒中之物完全展现出真面目时,安寻胸腔内的剧烈心跳也在这一刻陡然攀至了顶点。


    是它。


    就是它。


    莲叶的每一条纹路,折射出的每一道光华,都是他最熟悉的样子。


    当安寻伸手拿起这朵精巧的晶莲,他的手甚至有轻微的颤抖,皮肤与之接触的那一刹,熟悉的能量感觉轰然将他包围,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与之相伴的日日夜夜。


    他不会认错的。


    这就是曾经救赎过他的那枚“珍宝”,是那位神秘恩人赠送给他的千面晶莲。


    眼底蓦地涌上一股湿意,安寻强忍着压住,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面前的人。


    “不愧是殿下的珍藏,品质远胜过我在拍卖行购得的那一枚。”


    穆迁笑着摇摇头:“我是个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收集这些东西只是出于兴趣,至于它们的品质高不高,我也不是很懂,我看安小先生你似乎很喜欢这种晶莲,那我这一朵就送给你吧。”


    安寻心中一震,险些没有绷住表情:“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说送就送了?”


    对面的人轻轻挑了挑眉,似乎不太理解这句疑问:“我又不是靠倒卖藏品为生的古物商人,只是给朋友送个小礼物而已,这很奇怪吗?”


    朋友……


    穆迁是把自己当成了他的朋友,所以才愿意赠送这件礼物的?


    如果自己不是他的朋友,甚至不曾相识,他还会将这件礼物赠送给自己吗?


    安寻轻抚着手中的晶莲,缓缓开口。


    “如果有人想出高价购买,殿下你愿意将这朵晶莲转卖出去吗?”


    穆迁摇摇头:“我又不缺钱,为什么要转卖给别人?”


    “如果是另一位朋友表示很喜欢,殿下你会将这朵晶莲赠送给对方吗?”


    穆迁笑出了声:“我目前在中心区也只与你一人交好,哦对,还有一个高家少爷,但他对精神力古物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送给他就等于牛嚼牡丹,我还舍不得呢。”


    安寻没再说话了。


    既然不会转卖或转赠,那上辈子赠予自己这朵晶莲的人,大概率就是这位炽红五皇子了。


    但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是在监视星河会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自己的困境,顺手帮扶了自己一把?还是试图拉拢和策反自己,只是因种种原因,他后来也自身难保,所以没能接洽上自己?


    无论是何原因,有一点是很明确的:对方实实在在地帮到了自己,而且是帮了大忙。


    如果上辈子的自己没有成功二次觉醒,之后他面临的处境将更加艰难;也幸好他成为了SS级的治愈师,才能突破星河会的诸多限制,在强者如云的中心区见了不少世面,认识了不少人。


    若没有前世的这些见识和历练,哪怕他重活一次,对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没什么助益,更别说对抗纪家和星河会了。


    大概是他发呆出神的时间有些久,坐在对面的人问:“怎么了吗?”


    安寻抬头看着穆迁。


    此时他心中千头万绪,想说的话很多很多,但张了张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没法说。


    这个人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那个雾蒙蒙的清晨,不知道装在小篮子里的惊喜,不知道自己在获得能量抚慰后流出的感激泪水,不知道自己在久违安眠中露出的笑容,更不知道自己想方设法找寻这位恩人的日日夜夜。


    这一世,一切都早已不同,发生在前世的另一个故事,只有自己才知道。


    也只有自己还记得。


    他不可能为一件根本还没发生的事向对方致谢,过去深藏在心底的惦念和感激,真的只能永远封存于过去,无法述诸于口,亦无法得见天日。


    这将是一个被永远深埋的秘密。


    一个双方共同参与过,最终却只有自己一人记得的秘密。


    于是最后,安寻只是轻轻笑了笑。


    “没什么。”


    他顿了顿,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没什么。”


    第086章 第 86 章


    86


    那晚最后, 安寻带走了这枚晶莲。


    虽然穆迁表示这是一件无偿的礼物,安寻可不打算厚着脸皮白拿,一定要求支付报酬,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最后穆迁退了一步, 让安寻拿拍卖行里的那枚晶莲做交换, 这事儿才算圆满解决。


    上辈子的珍宝,这辈子又一次回到了手里,安寻心里自然是非常高兴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和前世时一样,将这枚晶莲放置到自己枕边,在熟悉的疗愈能量中, 安享了一夜好眠。


    这一晚, 他又做了那个梦。


    他行走在故乡星洲的夜空之下,头顶是满天繁星。


    清澈的灵泉水在暗夜中汩汩流淌,他赤足踩在柔软的草地上,虽然前方的路被夜色吞没, 黑暗一眼望不到尽头,但他心中无所畏惧, 一直坚定地朝前走去。


    他知道, 他并不是一个人。


    有人在与他并肩而行。


    暗夜遮蔽了那人的容貌,渐起的夜风模糊了那人的声音,但对方始终在牵着他的手,那人的手掌很熟悉, 也很温暖, 就好像在说——


    ——别怕,我一直都在。


    他们两人就这样握紧彼此, 一直朝前走去,从黑夜走到黎明,直至迎来新日的曙光。


    ……


    一夜好梦。


    第二天清晨,安寻醒来的时候,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沉浸在梦境疗愈的余韵中,直至走廊上传来佣人们忙碌走动的脚步声,安寻才掀开被子,下床换衣洗漱,然后下楼吃早餐。


    他走进餐厅的时候,穆迁已经坐在了他的位置上,不仅有他,繁虚也在。


    随后走进餐厅的白飞源看到这两位,不由一愣,脸上立刻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早上好,穆先生,繁虚先生,你们回来了?”


    穆迁犯病昏睡不醒的事,枚兰私下只告诉了安寻一人,其余人只以为穆迁在大使馆处理一些比较棘手的事,所以才拖了这么久时间。


    比起白飞源的惊喜,跟在他身后的司良看到穆迁他们时,倒不怎么意外。


    他昨晚睡得比较晚,听到了穆迁半夜回来的动静,而且……


    司良不动声色地瞥了安寻一眼,又看了看穆迁,微微皱眉。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坐到自己座位上,开始吃早饭。


    这顿饭大家吃得还算愉快。


    白飞源边吃饭边和两位伙伴交流昨天的训练情况,枚兰低声向穆迁汇报着近期庄园内的事情,安寻两边的话题都能沾点边,两头都听两头都答,主打一个来回横跳,左右兼顾。


    早餐结束后,穆迁让所有人都留了下来。


    “近期发生在庄园里的事,我已经了解清楚了。”他扫了一眼众人,“你们是不是怀疑近期的这些事,是和纪家有关?”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白飞源反问。


    穆迁点点头。


    “嗯,我先说结论——最近庄园内一系列的麻烦,幕后主使人的确是纪家,更确切地说,是纪家真正的大家主,纪岭松。”


    安寻之前跟同伴们科普过纪家的情况,白飞源他们都知道纪家真正的大boss是纪岭松,此时又从穆迁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没有一个人表示意外。


    “纪岭松这人的行事风格和诸多实绩,还需要我再给你们讲一遍吗?”穆迁问。


    大家齐齐摇头,他们都已从不同渠道听说过这人的事情,知道这是一个性格古板强势,手段狠厉毒辣的人物,总之很难对付。


    穆迁点点头,表情越发严肃:“既然你们已经对他有些了解,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庄园这些天发生的事,虽然麻烦,但其实谈不上棘手,你们认为这就是纪岭松的真实水平吗?”


    大家一怔,不由得都深思起来。


    “你的意思是,之前那些动静只属于小打小闹,对方其实还没动真格?”司良问。


    之前庄园虽然麻烦不断,但也没出什么大篓子,最终都顺利的解决了,他们对此归功于足够警惕,应对也及时,外加安保防御系统很给力,才没有让对方得逞。


    可现在仔细回想,一位老牌豪门家族的大家主亲自动手,怎么可能如此容易应付?


    安寻想得更深一些:“也可能……之前的骚扰只是障眼法,他们在混淆视听,好让我们忽略他们真正的大招。”


    穆迁赞许地点头:“不错。”


    他将一件东西放到餐桌的中央,众人一看,齐齐将视线转向了安寻。


    那东西正是安寻从拍卖会上买回来的千面晶莲,因为他没有避着人,所以大家都知道安寻是这件物品的主人。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昨天晚上安寻与穆迁做了交换,桌上这朵晶莲的现主人,其实已经变成了穆迁。


    穆迁从兜里拿出一瓶紫红色的药水,他打开瓶盖,一股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在场几人同时捂住了口鼻,然后看到——


    穆迁用滴管吸足药水,往那朵晶莲的叶片上点了几滴。


    紫红色的药水迅速渗透进晶莲内部,当它触碰到晶壳内部的莲叶时,原本翠绿的叶片瞬间乌黑——这并非是被药水染黑,而像有什么东西受了刺激,从叶片下浮出身影,宛如从深海里浮上水面的庞大巨物。


    咔嚓一声,坚硬的晶壳裂开了几条缝隙。


    一团浓黑的烟雾顺着缝隙喷薄而出,它还未来得及扑向众人,早有准备的繁虚伸手一挡,霸道的极寒冰气将这团烟雾瞬间冻住,连同那朵裂开了缝隙的千面晶莲,一起被封印进了厚厚的冰层中。


    隔着透明的冰层,大家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团模糊的黑烟中,竟呈现出了鬼脸的形象,它五官扭曲,表情狰狞,凶狠的目光阴森地瞪着某个方向,令人不寒而栗。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小寻。”白飞源赶紧回头,他显然是被吓到了,脸色煞白,声音都有点发抖,“你、你现在还好吗?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团鬼脸黑雾明显是冲着安寻去的,那只鬼面的眼睛,也一直在盯着安寻。据他们所知,安寻将这东西买回来后,就一直放在自己的房间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到影响。


    “我没事。”


    安寻宽慰着受惊的好友,他看似镇定,心底却也一阵后怕。


    没想到竟然有人对这朵千面晶莲做了手脚,好在自己买下这朵晶莲,主要是为了寻找前世恩人,在发现这并不是自己要寻找的东西后,就将它放到了一边,也没有将它用在训练仓里。


    试想一下,万一自己将这朵晶莲用在了训练里,任由这东西随着疗愈能量入侵自己的精神识海,那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简直不敢想象。


    枚兰是所有人中反应最大的,毕竟这朵晶莲是经由她的手交给的安寻,她当初查验过此物,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这无疑是她的疏漏和失职!


    “是属下办事不利。”枚兰立刻单膝跪地,心中又惶恐又懊悔,对着穆迁深深低下头颅。


    “请主人责罚。”


    她无比庆幸安寻没有中招,若是对方有了闪失,别说妹妹的病无法再有治愈的希望,光是自己主人的震怒,都是她承受不起的。


    穆迁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


    “下不为例,否则……”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从枚兰身体剧烈一抖的表现来看,后面的未尽之语,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其实安寻觉得这件事不能全怪枚兰,但穆迁作为一名能统御众多能人的头领,赏罚分明,恩威并施,是最基本的手段,安寻没有资格插嘴,顶多是缓和一下气氛。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指了指那张鬼脸。


    穆迁看了看枚兰,后者会意,立刻站起身,感激地看了安寻一眼。


    “这属于一种污蛊。”她耐心地为安寻解说道,“这种东西是有灵性的,可以看做一种生命体,它的培育和壮大需要时间,在孕育阶段不会对周边产生什么影响,但如果时间拖得久了,它的能力就会大幅加强,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寄生到精神力者的精神识海里。”


    这些知识,安寻上辈子就已经知晓,他刚才是为了给枚兰一个台阶,才故意这样问的。


    安寻知道的东西,白飞源和司良可是不知道的,两人听完后,脸色都很难看。


    “这也是纪家的手段?”白飞源真是一辈子都想不到还有这么歹毒的东西,“小寻之前还从拍卖会上买过高级晶核,那些晶核会不会也有问题?”


    “那些没有问题。”枚兰肯定道,“高级晶核的能量非常纯粹,基本无法做手脚。”


    纯粹的能量晶核就像是洁白无瑕的白纸,任何外在能量的融入,都像在白纸上落下一滴墨点,藏无可藏,扎眼无比。


    而这朵千面晶莲,它是精神力古物,本身的能量构成非常复杂,在里面做一点手脚,是很难被发现的。


    安寻皱了皱眉,他不认为纪岭松能预判到他在寻找千面晶莲,拍卖会上出售千面晶莲这件藏品,应该纯属巧合。


    而现在,这朵晶莲出现了问题,唯一的可能,就是纪岭松一直在监视他们的动向,发现安寻派人去了拍卖会,且竞拍得到了这件藏品,于是立刻下手,在货品正式交易之前,就在这朵晶莲里种下了污蛊。


    司良也想到了这一点,神情凝重:“防不胜防。”是他们小瞧了对手。


    “具体情况就是这样。”穆迁总结道,“纪家伸过来的手,绝不是你们先前看到那么简单,那些只是冰山一角。我怀疑庄园里还有他们埋下的暗雷,所以这两天,我打算进行全面排查,包括你们的个人房间和所有私人物品,我都要详细检查一遍,希望各位能够积极配合。”


    对穆迁的要求,没人有异议,全票赞成。


    而这一查,果然查出了问题。


    第087章 第 87 章


    87


    三天后, 玫瑰庄园的几位主事人又围坐在了同一张桌子前。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凝重的。


    经过这些天细致严格的排查,他们在庄园内发现了不少新问题——


    一些物品的色彩、形状、乃至摆放顺序,都带有精神暗示的效果, 能潜移默化的影响到庄园内的人,实际上, 已经有几名佣人中招了——他们被人种下了精神暗示的种子, 潜意识做出了这些布置,若是那些精神暗示的种子再稳固些,被有相应能力的精神力者催化后,这些佣人就能成为完全听任对方摆布的人偶。


    除此之外,排查私人物品时,在白飞源和司良的手机里还发现了伪装成正常广告的“特殊信息”, 这些信息也有强暗示能力。它们安插在可以正常浏览的页面里, 哪怕没有细看,也会被大脑的潜意识扫视记录,继而沉淀在他们的精神识海里。


    如此日积月累,表面上看不出异常, 可一旦到了精神力二次觉醒的关键时刻,被人骤然引动, 对精神识海造成的动荡, 必然会导致觉醒失败。


    “真是太卑鄙了!”白飞源恨恨地一捶桌,“堂堂一个大家族,竟然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这种精神暗示的手段,几乎防不胜防, 就算他们及时察觉, 也拔除了这些隐患,但对方还可以卷土重来, 若是手法伪装得更加隐蔽,他们排查和清理的难度也会加大。


    更麻烦的是,那些人都不需要真的得逞,只要隔三差五来恶心他们一下,让庄园众人疑神疑鬼,如临大敌,安寻他们无法用最好的状态迎接二次觉醒,那帮人就不算亏。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司良皱眉,“他们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得利,只要影响到我们二次觉醒的状态,他们就可以向纪家交差了。”


    “不止。”安寻冷声道,“如果我们挡不住这些人的恶意攻击,就证明是好拿捏的软柿子,随后而来的麻烦只会更多。”


    想对他们动手的,可不只有纪家这种仇敌,还有很多伺机而动的饿狼。星族人脱离星河会的庇护,本就容易被人盯上,更别提他们还掌握不少财富,这在某些黑势力眼中,就是现成的肥羊。


    之前没找上门,只是因为那些人还在观望,若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反抗之力,那些人可就不会客气了。


    现场陷入了压抑的沉寂。


    半晌,穆迁轻轻敲了敲桌子。


    “也不必如此悲观。”在所有人愁眉紧锁时,只有这位皇子殿下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


    “我把调查结果告诉你们,只是想让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忧心忡忡。这件事其实不难解决,交给我就可以了。”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以至于安寻他们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穆先生,你打算怎么解决?”白飞源问。


    不是他不信任穆迁,而是他实在想不到对方能怎么做。


    就算对方是炽红皇子,但在中心区的地界上,无论是背景还是实力,远道而来的外乡客肯定比不过根基深厚的地头蛇。


    别说对纪岭松这个BOSS做出有效反击了,光是能顶住对方的骚扰,他们都已经有些精疲力尽。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穆迁笑着说。


    “既然担了管家之职,保护好你们三位庄园主人,就是我义不容辞的职责。比起操心这些外务,诸位还是将时间和精力用在训练上比较好,毕竟现在已经很明显了,纪岭松想要掐断你们的上升潜力,我和我的团队可以挡住纪家的黑手,但粉碎纪岭松的图谋,二次觉醒成高级精神力者,这件事只有你们自己才能办到。”


    这话直击要害,不仅司良肃正了表情,连有点心神不宁的白飞源,也镇定下来。


    是啊。


    在与纪岭松的对抗中,他们三位星族人能发挥的余地其实很少,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顶住压力,逆流而上,顺利完成精神力的二次觉醒,狠狠去打纪岭松的脸!


    这场内部小会议结束后,大家有了更加明确的目标,很快各自忙碌起来。


    穆迁把繁虚和枚兰单独留下来,给他们又交代了一番,等两人领命出去后,穆迁正要离开,却见房门被推开,安寻走了进来。


    穆迁一看安寻的表情,就知道他是特意来找自己的,微微一笑。


    “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安小先生你先来了,这叫不叫心有灵犀?”


    安寻关好门,往穆迁面前一坐,开门见山道。


    “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穆迁说一切交给他这个管家,这话别人听听也就罢了,在安寻这儿,是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倒不是他不相信穆迁的能力,而是他怀疑:这人表面显得若无其事,举重若轻,背地里很可能要搞个大的。


    昨天安寻和枚兰闲聊时,无意中得知:穆迁对纪岭松在千面晶莲上做手脚的事,非常耿耿于怀,他当时没有重罚枚兰,除了是给枚兰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还有一层原因,就是——


    “殿下觉得,他没能第一时间识破纪岭松的意图,事先没有做出有效预案,导致你拿到了有问题的千面晶莲,甚至差点出事,这件事的最大责任人是他。对此他十分介意,也很难原谅自己。”


    说实话,安寻对穆迁如此在意自己的安危,他心里是感谢的,但也很不理解。


    怪不得这几天他总觉得穆迁的状态有点奇怪,排查隐患时亲力亲为,对细节锱铢必较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原来是在和纪岭松较劲?


    大概对一位算无遗策的智者来说,差一点被对手钻了空子,是一件极伤自尊且难以忍受的事情吧。


    而现在,穆迁都直说了他会亲自上阵对付纪岭松,以安寻对此人的了解,穆迁要么不做,一旦做了,就肯定是要搞个大的。


    “如果把事情做得太绝,闹得太大,你是会被遣返回国的。”安寻提醒他。


    穆迁坐在安寻对面,十指交握,似笑非笑:“安小先生,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没错。”安寻一眼不眨地盯着他,声音干脆,坦坦荡荡。


    “我担心你,我不希望你出事。”


    于公,他和穆迁是合作伙伴关系,双方合作愉快,他不希望对方过于冒进的行为,导致这场合作提前中断;


    于私……既然知道对方大概率是上辈子帮助过自己的恩人,安寻如今看待穆迁,已经很难不掺杂私心。


    无论穆迁是怎么看待他的,至少现在的安寻,已经完全将穆迁当成了自己人,他会在意对方的安危,忧心对方的处境,他不可能明知对方在冒险,还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安寻耐心地等着穆迁的回复,坐在对面的男人却突然没声音了。


    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又像是机器突然卡机,见惯了对方游刃有余优雅从容的样子,安寻还是第一次从这人脸上看到……呃,大概可以用“呆若木鸡”来形容的表情。


    “怎么了吗?”


    安寻都有点不自信了,自己也没有说什么惊天裂地毁人三观的话吧?


    然后他就看到——穆迁突然低下头,将脸埋进手里,然后深吸了几口气,像是在强迫自己冷静,半晌,对方重新抬起头时,又如往常般挂上了云淡风轻的笑容。


    “果然,”他笑着说,“只要活得够久,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妄想也可以成真。”


    安寻:“?”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穆迁不动声色地转回了刚才讨论的话题,“我也不想被遣返回国,做事自然会有分寸。”


    “你打算怎么做?”安寻追问道。


    穆迁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他。


    “你听说过一家叫‘疗愈会’的组织吗?”


    安寻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说过,但这个名称……莫非是个医疗组织?”


    “嗯。”穆迁点头,“你没听过也正常,这个组织挂着医疗行会的名头,实际是个空壳行会,他们不对外接诊,只接私人定制服务,服务门类大多和精神疗愈及催眠有关。”


    安寻立刻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庄园内这些精神暗示类的攻击,全都出自这个疗愈会?”


    其实精神暗示也算一种治愈手法,它可以抚平人的精神创伤,让人从痛苦的泥潭中获得解脱,等同于麻醉剂的效果。


    而这种手法若是用在负面信息的传达上,就能像慢性毒药一般,潜移默化地污染和毁掉一个人,非常歹毒。


    “这个疗愈会在暗网圈的名气很大,他们最擅长对有钱无势的普通富豪洗脑,比如前阵子,中心区有位梁小公子继承了巨额遗产,结果不到半年就败光了千亿家产,人也蹲进了戒毒所,他堕落得这么快,背后就有疗愈会的影子。”穆迁说。


    “纪岭松这人很谨慎,也很傲慢,他要对付你,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于是找了些黑手来针对你。我已经查到了,在庄园出事之前,疗愈会的头目有和纪岭松接洽过,他们应该是接了纪家的单子,才会对你下手。”


    听到这里,安寻已然明白了穆迁的计划。


    “所以你的打算,是先从疗愈会开刀,杀鸡儆猴?”


    穆迁点点头。


    安寻思索起来,他对穆迁能调动的资源也有些了解,如果是收拾几个干脏活的喽啰,那自然是没问题的。


    但有句话叫,打狗还得看主人,穆迁对疗愈会下手,无论如何都会引起纪岭松的反弹,以穆迁的习惯,他要出手的话,一般都是一套连招,对付疗愈会只是个开始,最终的目标还是纪岭松。


    “你需要我做什么?”安寻记得刚才进门时,穆迁说过他本来也打算去找自己的,这说明在穆迁的计划中,自己也占据了一环。


    穆迁沉默了一下,缓缓道:“这是个备选方案,不到万不得已,其实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但若想将敲山震虎的威力发挥到最大,其中一个环节,最好还是由你出面。”


    安寻苦笑:“我是纪岭松的眼中钉,早已是局中人,倒是殿下你,本来可以置身事外,却被我们牵扯进来了,所以你不用有什么顾忌,需要我做什么,你直说就行。”


    于是穆迁将他的计划大致说了一遍,安寻听完后,终于明白为什么穆迁会找自己了。


    这件事,还真只有自己可以办到。


    “没问题。”他干脆地答应道,“我回去就给那位写信。”


    想到之前在海夜城承诺过的约定,安寻又微微一哂。


    “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该向那位赔罪,毕竟我早该去拜访他了。”


    第088章 第 88 章


    88


    商议结束, 安寻和穆迁分头行动,都忙碌起来。


    几天后,疗愈会的某间密室内, 疗愈会的正副两位会长面色铁青,正在听着属下的汇报。


    “头儿, 我们安插的暗子都被拔除了。”


    “全都拔除了?”疗愈会的大会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有一个漏网?”


    那名属下擦了擦冷汗,低着头不敢看老大的脸。


    “都、都被发现了,一个没留。”他战战兢兢道,“我们也试图重新布置,但那边防守太严,实在没有可乘之机。”


    能发挥效果的精神暗示布局, 可不只是摆放些东西、发送几个垃圾信息就能成功的, 这是一整套的严密布局,从操控者到接收者,是一个完整的网络。


    可现在,接收者那边突然变成了“黑洞”, 且无法补救,这意味着他们的手段已然失效, 先前的所有投入都打了水漂, 这还是他们从业以来头一次遇到的事。


    疗愈会的大会长气得骂了句脏话,他磨着牙想了一会儿。对旁边同样脸色难看的副会长招招手。


    “走,我们去找纪岭松那老家伙。”


    ****


    见面的地点,约在纪家老宅的大庄园里。


    被管家引导着进入茶室, 疗愈会的两位会长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茶桌首位上的老人。


    对方一头白发, 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面容古板而严肃, 虽然脸上皱纹明显,却没有一丝龙钟老态,反而双目如鹰,周身有着令人敬而远之的凌冽气势,任何人与他对视,都会下意识觉得紧张,不敢有任何逾越之举。


    “纪老。”疗愈会的两位会长恭敬地向这位大家主行了个礼。


    疗愈会之前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肮脏勾当,这次居然能和纪家这种豪门家族接上线,他们也是惊喜的——若双方合作愉快,他们就可以长久地攀住纪家这棵大树,继而洗白上岸,不必再怕被人寻仇。


    所以,疗愈会众人对这次的任务可谓尽心竭力,也拿出了看家的本事,力求将事情做得干净漂亮。


    可谁能料到,区区几个星族新人,竟然如此难对付!不仅将整个庄园防卫得密不透风,让他们光是前期渗透就费了不少心思,后来好不容易渗透进去了,结果没过几天就被察觉,那些精心布局的暗棋统统被废了个干净,让他们白忙了一场。


    见这两人的神情,纪岭松就知道他们还未完成任务,语气自然很不客气。


    “我说过的,事成之前,不要随便来找我。”


    疗愈会大会长一拱手:“纪老,我们需要目标更多的情报。”


    疗愈会虽然也有自己的情报网,可以进行调查,但这次任务是有时间限制的,与其耗费时间自己调查,不如直接来询问雇主,知己知彼,才能在之后的交锋中做出更有效的布局。


    纪岭松冲立在旁边的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立刻上前,将已经准备好的一份资料递交给两位客人。


    疗愈会的两位会长拿到资料,当场就看了起来——纪家这边既然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资料,就说明玫瑰庄园那边有新情况,如果不是他们主动上门,之后多半也会收到纪家传递来的新情报。


    而这份资料里透露出来的消息,着实令两位会长震惊。


    玫瑰庄园的现任管家,居然是炽红帝国的五皇子?同时他还是现任炽红大使馆的副馆长?


    玫瑰庄园一系列的安保升级和细节布置,都是出自这个人之手??


    不是,你一个外国贵族,好好的皇子和副馆长不当,为什么要跑到玫瑰庄园来碍自己的事??


    若不是这份资料由纪家提供,绝对不会出错,两位会长恐怕以为自己是在看地摊八卦——这也太离谱了吧!


    将两人迅速变化的脸色看在眼里,纪岭松冷冷道。


    “怕了?”


    这声冰冷的质问声,瞬间将治愈会的两位会长拉回到了现实。


    怕?那倒没有,只是觉得棘手。


    毕竟他们之前下手的对象,都是没什么背景的肥羊,这次有纪家背书,他们倒是能放开手脚,却没预料到对方阵营里的一员,居然是有炽红皇族背景的皇子。


    万一把事情闹大,先不说自己这边能不能全身而退,纪家难道就能兜得住底?


    看穿了这两人的想法,纪岭松冷哼一声,轻蔑道。


    “那人虽是皇子,却只是个没有精神力的废物,在皇族中也并不受宠,形同透明人,不足为惧。”


    听到这句话,疗愈会两人总算放了心。


    “不过,他能废掉你们前期的布置,应该也有几分本事。”


    说罢,纪岭松冲管家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从茶室的案台下拿出一个小方盒,递给疗愈会的二人。


    打开那个小盒子,里边装着一副四四方方的小油画,装裱在透明的玻璃盒中。


    画面的背景,是一片深蓝广袤的夜空,夜幕群星璀璨,一群美丽的蝴蝶在星空下翩然起舞,每只蝴蝶都异常美丽,散发出灼灼荧光,大会长盯着那些蝴蝶,感觉自己的精神识海都轻轻晃荡起来,不由得心神摇曳,仿佛被蛊惑了。


    这是……这是高等级的精神力古物!


    他陡然清醒过来,为这件古物无形散溢出的精神暗示效果而震惊。


    一旁的副会长,同样觉察到了这副画作的神妙,他目光下移,看到油画的右下角写着它的名字——


    《蝶梦》


    疗愈会的大会长想起来了:他曾经在一场地下拍卖会上见过这副画作,这件精神力古物可以制造出非常逼真的幻境,并在幻境中发挥出强暗示效果。


    一般用精神力营造暗示氛围,需要较长的铺垫时间,这期间一旦出现差错,就会像这次布局一样,满盘皆输。可若有这件精神力古物辅助,可以瞬间做到暗示成功,没有了前摇时间的不确定性,任务的成功率将大大增加。


    “谢谢纪老!”


    知道这是纪岭松出手相助,两位会长信心大增,先前生出的些许顾虑,也一扫而空。


    纪岭松语气冰冷:“若这次还不能得手,就别来见我了。”


    两位会长连连点头:“保证完成任务!您老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有了更详细的目标资料,再加上神器在手,若再不成功,他们疗愈会也不用在业内混下去了。


    两人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茶室,听着茶室外脚步声的远去,纪岭松脸皮抽动,冷嗤一声。


    “没用的东西。”


    若不是身边暂时没有适合出手的人,他是绝不会找这些下三滥的□□流氓合作的。


    将杯中的热茶慢慢饮完,纪岭松看了管家一眼,后者立刻识趣地退出了茶室。


    房内只剩自己一人后,纪岭松从坐垫上站起,走到靠墙的一座檀木架子前。


    这座木架高至房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典茶具,纪岭松轻轻挪转了其中一盏茶壶,眼前的檀木架子徐徐向旁边移开,露出了一扇密室小门。


    推开那扇门,后面是一条漆黑的走廊,纪岭松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走廊尽头,进入了一间密室。


    进入密室后,视线豁然开朗——这里空间极大,四面墙壁都是用钢铁铸成,形同一个大型的保险柜,在靠墙的几面陈列柜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精神力古物。


    密室的中央,矗立着一个特殊的案台,它呈四方形,四角装饰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有点像是一个小型祭台。


    祭台的中央,摆放着一本黑色的古书,它从封面到书页,都由黑色的绸缎组成,显得华贵而神秘。


    可能是因为保存得极好,时间的侵蚀并没有在这本古书上留下太多痕迹,那些黑色书页光泽鲜亮,崭新如初,纪岭松看到它们时,冷峻的神色顷刻柔和下来,目光里充满了虔诚与敬畏。


    像是感应到了“通神者”的到来,这本古书无风而动,徐徐掀动起书页。


    一张张书页上,写满了各式各样的预言——这些经过纪家历代通神者请示得来的预言与警示,无一不在未来得到了验证,指引着纪家走向越发辉煌兴盛的道路。


    翻动的书页静止下来,这本“命运书”上最后留下的字迹,是一句——


    【得不到,就毁掉。】


    正是因为这句警示,才让纪岭松最终下定决心,下狠手去对付安寻。


    无论是之前的网络舆情风暴,还是安寻离开星洲后的行动轨迹和诸多事迹,纪岭松已经深刻地意识到:这位被命运书钦定过的“纪家光辉未来的助力者”,现在已经脱离了纪家的掌控,也没有再回头的迹象。


    对方能入命运书的眼,绝对是有大气运的人,这样的天选之子若不能为纪家所用,甚至与纪家结了仇,他难道还要眼看着对方一步步成长起来,最终成为自家的劲敌吗?


    所以,必须斩草除根,绝对不能让他成长起来,绝对不行!


    纪岭松眼底闪过一丝狠绝,就在此时,他突然面露惊诧——


    原本安静的命运书上,突然又出现了新的字迹。


    那些文字是由凭空出现的红色丝线组成,这些红丝细如毛发,它们先是从绸缎书页中喷薄而出,在空气中聚汇,游动,扭曲,最终组成一个个文字,接二连三地拓印到绸缎书页上。


    【他来了。】


    【是他,是他,又是他!】


    【阻止他,毁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


    纪岭松大为震惊,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命运书留下如此情绪激烈的文字。


    这些文字不光字形扭曲夸张,内容方面,也充满了怒意与惧意,像是无数人在争先恐后地嚎叫,嘶吼,为它们所预见到的未来歇斯底里,惶恐不安。


    命运书是纪家气运的化身,对方如此惊惶,难道纪家不久要大祸临头了?


    纪岭松心惊肉跳,后背陡然窜起一股寒意。


    这个“他”,到底指的是谁?


    是安寻吗?或是……另有其人?


    ***


    此时疗愈会的两位会长,正坐在回程的车上。


    他们本是为了情报信息而来,没想到意外收获了一件高级精神力古物,且这件古物与他们的能力十分匹配,有了这等神器相助,就是如虎添翼,以后还有他们搞不定的目标吗?


    两人脸上满是喜色,拿着那件《蝶梦》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回去好好研究一下,争取把这件神器的效果发挥到最大。”大会长说。


    副会长连连点头:“有了这东西,别说三个星族新人,就算那个什么五皇子能耐再大,配备的防御系统再强,也休想防住我们。”


    两人乐不可支,一起畅想着任务完成后的美好未来,突然,行驶的车辆猛烈一震,慢慢停了下来。


    两位会长经验丰富,立刻摸出了揣在身上的防身武器,同时警惕地朝车窗外看去,发现他们是停在了中心区的某条商业街上。


    周围商铺林立,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沿途不少路人还向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这辆车突兀地停在街道中央。


    后面被挡了道的车子纷纷鸣笛,见这辆车迟迟没有动静,只得变道超车,路过时还不忘投来鄙视的目光,眼神骂得很脏。


    难道只是正常的车辆抛锚?


    驾驶座上的司机连忙向两位会长道歉:“可能是引擎出了问题,我下去看一下。”


    司机很快下去了,他打开车前盖,坐在车里的人听到前方叮叮当当,似乎是在修理什么部件。


    “到底是什么情况?”大会长问。


    司机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还在埋头忙碌。


    车内有两位保镖,副会长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先下了车,来到司机身边。


    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那名保镖也加入到了修理引擎的行列,埋着头和司机一起忙碌起来。


    众人等了一会儿,副会长不耐烦地问。


    “搞好了没有?”


    车头前面的两个人并没有回应,第二名保镖也下了车,双方不知交流了些什么,很快,这名保镖也加入了修理行列,不再搭理车上的两位会长。


    “靠!这特么还回不来了?”


    副会长是个急脾气,他猛地推开车门,一双脚刚落到地面上,突然脸色剧变。


    “不好,是幻境!”


    作为精神暗示类的精神力者,对幻境的识别能力是非常强的,但他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能骗过自己,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就入了套。


    而幻境的恐怖之处就在于——当你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


    “噗呲!”


    一股鲜血从他胸口中喷涌而出,副会长只依稀看到,插进自己胸口的似乎是三枚透明的冰锥,接着两眼一黑,像沉重的麻袋般仰头倒下,很快停止了呼吸。


    还在车内的大会长见状,知道大事不妙,但不等他想出应对之法,只觉脖颈一凉,脑袋直接骨碌碌地掉了下来,那颗断头的眼睛睁得极大,显然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短短两秒,在中心区的闹市之中,这两位臭名昭著的疗愈会首脑双双毙命,周围人潮涌动,车来车往,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异常,也没有朝这边瞥来一丝目光。


    有人踩着红色高跟鞋,步履优雅,一步步走到车门前。


    对方伸出纤纤玉手,拿起掉到车座下面的小盒子,打开看了一眼。


    那副名为《蝶梦》的油画安安静静地盛放在盒中,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枚兰满意地点点头,向她身边的繁虚打了个手势,后者从黑色风衣里拿出一副一模一样的《蝶梦》油画,替换进了那个黑色盒子里。


    虽然是副赝品,但它仿制的十分逼真,除非花大力气鉴定,几乎难辨真假。


    将真品回收完毕,两人又略做扫尾,转身融入街头熙攘的人群,很快没了踪迹。


    那辆抛锚的星梭车依旧停留在市中心的繁华商业街上,无人在意。


    过了十多分钟,在车前修理引擎的司机和两位保镖突然打了个激灵,他们彼此看看,满脸困惑,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又为什么对着空气扭了半天的螺丝。


    与此同时,在周围行走的路人,也像才意识到这辆车的存在一般,往这边看过来。


    接着,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在大敞开的车门口,倒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车厢内也满是血迹,喷溅得车窗车顶到处都是。


    最恐怖的是,车内地毯上还有一颗死不瞑目的死人头,它瞪着眼睛,嘴巴大张,看得出当事人在临死前,是多么的惊愕和恐惧。


    “死、死人了!”


    路人们发出了尖锐的喊叫,胆小点的甚至两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死人了!有人当街杀人了!!!”


    第089章 第 89 章


    89


    发生在繁华商业街的露天杀人案, 轰动了整个中心区。


    这种杀人案在下三区那种治安混乱的地方,几乎是司空见惯,连作为新闻报道的价值都没有, 但在中心区——这个自称是自由联邦最安全、治安条件最好的地方——却着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倒不是潜伏在中心区的暴徒们多么奉公执法,而是很少有人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不仅手段残忍, 还直接暴露在公众的视线中,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一时间,无论在星网上,还是现实中,所有人讨论的热点都是这起凶杀案。


    比起不明真相的普通民众,某些知晓疗愈会底细的人在私下交流时, 都不约而同对这起案件有了定性——肯定是仇杀。


    疗愈会作恶那么多, 坑害过的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以前他们是没遇到狠茬子, 这次遇到个不要命的,可不就血债血偿, 曝尸街头了。


    冤有头债有主, 天道好轮回,疗愈会纯属活该!


    略知内情的人认为自己猜测的就是真相,却不知道在他们之上,还有对内幕更了解的人——


    看完报纸上醒目的头版头条, 庄千语放下报纸, 对坐在对面的聂叔——聂楚说。


    “可能是玫瑰庄园的人动的手。”


    聂楚作为庄家旗下的佣兵会首席,他看着粗枝大叶, 实际也是个心细之人,尤其对这些打打杀杀,更有着一种本能的直觉。


    “就是他们。”聂楚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敲着桌面,笃定道,“他们前几天还打听过疗愈会的事,多半是疗愈会对他们下手没得逞,结果被反杀了。”


    庄家的主营项目是军工产业相关,同时掌管着中心区的第一大佣兵会,手下耳目众多,情报的搜集能力也很强。


    有人在打听疗愈会的事,还特意收集过疗愈会两大会长的信息,且对方没有刻意遮掩身份,稍微溯源一下痕迹,就能发现是玫瑰庄园的人干的。


    这么好查找信息源头,可不是因为玫瑰庄园不谨慎,结合今天看到的凶杀案新闻,对方这么做的理由显而易见——


    是立威,是震慑,亦是警告!


    前阵子佣兵会就听到了风声,说纪岭松发出了秘密通缉令,只要能对付玫瑰庄园的那批人,哪怕只是搅得他们日夜不宁,都能从纪家得到赏钱。


    所以安寻这行人,在中心区的□□势力心目中,已经是妥妥的肥羊,有事没事薅一把,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谁不喜欢?


    当初庄家听到这些消息后,还特意提醒了一下玫瑰庄园的人,并询问需不需要佣兵会帮助,但被对方婉拒了,说他们自己能应付。


    事实证明,这何止是能应付,直接来了王炸——


    在中心区这种治安防卫严密的地方,能做到当街杀人并全身而退,让人能猜得到是谁做的,却又拿不出证据和把柄,这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吗?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这下那些贪图赏钱的□□势力,可得好好掂量了。”聂楚如此评价着,言语间满是赞赏。


    他就喜欢这种做事狠辣的风格,直切要害,震慑宵小,对付那些藏头藏尾的阴沟垃圾,就该这样!


    庄千语点点头:“这一手是够狠,但风险也大,纪岭松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们这边打听到的内幕消息,比外界详细得多,据说疗愈会的两位会长是从纪家老宅离开后,才遭此横祸的。


    玫瑰庄园的人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杀人,不就是明摆了要扇纪岭松的脸吗?若纪家不能强有力地报复回去,以后谁敢再和纪家合作?


    谁都不想自己有命赚钱没命花。


    聂楚也是这个想法,所以之后几天,他一直让手下关注着玫瑰庄园和纪家的消息——他真的很好奇:结下死仇的这两家势力,还会如何继续斗法?


    新的消息没有打探到,庄千语倒是突然收到了一条安寻发来的信息。


    ——【星珠贝饲养配方的报酬,庄小姐您准备好支付了吗?】


    之前在高玉行郊外庄园的私人聚会上,除了高玉行,庄千语和钟孟君都和安寻交换了联系方式——这三位大家族的话事人虽然表面上没有明说,实际对纪家是有着提防心理的。


    尤其在洛桑谷横空出世后,又恰逢纪柏进行总统竞选,若纪柏在选举中拔得头筹,对自由联邦的官方力量有了绝对掌控力,他们纪家能坐视高、庄、钟三大家族瓜分洛桑谷这块空降的大蛋糕吗?


    所以,就算无法明面上对抗纪家,私底下给对方制造一些阻碍,已经是三大家族的共识。


    于是,在看到安寻与纪家决裂,且安寻手里又掌握着入驻洛桑谷的关键战略资源星珠后,三大家族将安寻拉拢到旗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那次在高家庄园中的私人聚会,实质就是一次秘密结盟。


    当时在聚会上,庄千语有和安寻洽谈过星珠贝饲养配方交易的事,安寻同意将配方卖给她,但没有立刻收取报酬,只说要延后支付。


    现在,终于轮到自己支付报酬的时候了。


    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意图,庄千语没有废话,直切主题。


    ——【你需要我做什么?】


    那边很快发来了消息。


    ——【明天,最晚后天,你就会知道了。】


    看到这个回复,庄千语第一反应就是:玫瑰庄园和纪家之间的对抗,或许会有大动作了。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聂楚风尘仆仆地赶来,带回来一个劲爆消息——


    安寻被抓了!


    “政府派人突袭了玫瑰庄园,除了安寻,庄园里的那位管家,嗯,就是那位炽红五皇子穆迁,也一并被带走,直接送进了审讯所。”聂楚说。


    “最离谱的是,我听线人说,这次政府的军警上门抓人,手里其实并没有掌握实际证据,只说有人举报安寻和穆迁参与了那起街头杀人案,就上门把人强行逮捕了,哼,纪家真是够嚣张,连装都不打算装一下了!”


    直接动用政府公权力,无凭无证就将人抓进审讯所严刑拷打,能干出这样的事,也说明纪岭松是气得发狂了。


    不过想想也是,对方当纪家家主这么多年,谁对他不是恭恭敬敬卑躬屈膝,如今却被两个后辈狠狠打脸,这种羞辱他怎么受得了。


    突闻这个消息,庄千语自然也大吃一惊。


    想到昨天安寻发来的消息,她心中更是惊愕:安寻会提前联系自己,说明他们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他们必然是预判到了纪家的行动,才会向自己发出求援信号。


    “这消息外界知道吗?”庄千语赶紧问。


    聂楚摇摇头:“这事儿消息封锁得很严,如果不是咱们有高级线人,也不可能收到风声。”


    庄千语首先想到的,是能不能复刻一下安寻对纪泽辞的舆论攻势,借助民众舆论,施压审讯所放人,但略一深想,她就否决了这个方法。


    之前的舆论战打得顺利,有一点很重要的原因是:安寻是完美受害者,就算纪家想要泼脏水,都找不到地方下手。


    可这次不一样。


    那桩街头凶杀案,对安寻来说,属于正当反击;对疗愈会的受害者来说,属于大仇得报;可对不明真相的普通民众来说,它就是一起性质恶劣手段残忍的杀人案,若真是掀起了舆论风波,安寻他们未必能占得了上风,甚至还会败坏掉之前得来的路人缘,得不偿失。


    不过这倒提醒了庄千语:纪家把逮捕安寻的事情瞒得密不透风,主要也是因为没有确凿证据,他们心里还是发虚的。


    但人进了审讯所,证据证词这东西想要捏造,那也容易得很,自己这边必须争分夺秒把人救出来,若时间拖得太久,被审讯所的人坐实了罪证,之后想再捞人就难了。


    想通这一点,庄千语当机立断,迅速吩咐道。


    “聂叔,你立刻联系咱们在军警界的所有人脉和线人,能和审讯所搭上关系的最好,看看有什么渠道和漏洞可以运作,就算不能立刻把人捞出来,也别让安少爷他们吃太多苦,尤其要警惕别让他们被严刑逼供。”


    聂楚应下,他刚要走,又被庄千语叫住。


    “还有,派些人手暗中照看着玫瑰庄园,那庄园里还有两名星族新人呢,别因为外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让人钻了空子,害了那两个孩子。”


    聂楚愣了一下,立刻点点头。


    “还是大小姐您考虑得周到。”他呵呵一笑,“我这就去安排,一定把事情料理妥当,大小姐您就放心吧。”


    ***


    外面的人在紧锣密鼓地为捞人做准备,此时坐在审讯室里的安寻,倒是十分淡定。


    “劝你老实点,好好交代!”坐在他对面的审讯官冷着一张脸,又一次重复道。


    “有目击者称,实施暴行的凶手在杀完人之后,就逃进了玫瑰庄园。你是庄园的主人,就算没有直接参与此事,也肯定是知情的,把你知晓的信息全都交代出来,还可以减轻罪责,若是知情不报,蓄意包庇,一律按杀人罪论处!”


    对方用词严厉,气势很足,还暗暗使用了精神力威压,若是换成没有什么经验的白丁,恐怕真要被吓住。


    但安寻才不会被吓到——枚兰和繁虚下手时,首尾料理得十分干净,根本不可能存在目击者,而且他俩解决了疗愈会那两个歹人后,直接去了炽红大使馆躲风头,根本没回玫瑰庄园。


    审讯所的人没去调查大使馆,而是直接冲进玫瑰庄园,将自己和穆迁带走,这一系列行为是由谁幕后主使的,又存着什么目的,简直不言自明。


    见安寻没有反应,那名审讯官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安寻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声音平淡。


    “哦,知道了。”


    因为今天起得太早,他还有点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后,直接开始闭目养神。


    “……”


    见这人如此藐视自己的权威,审讯官差点气歪鼻子,他怒极反笑,恨恨道。


    “好,算你骨头硬!等会儿上刑的时候,希望你还能这么硬气。”


    安寻好似没听到,无动于衷。


    审讯官冷着脸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他拨了一个号码,对那头说。


    “将人带去刑讯室。”


    只要上了酷刑,哪怕真相是白的,最后也能变成黑的,看谁斗得过谁!


    片刻后,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两名穿着警服的人走进来。


    出乎审讯官的意料,这两人没有带走安寻,反而来到了自己面前。


    在审讯官惊讶的目光中,其中一人俯身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审讯官听着听着,渐渐变了脸色。


    他看了看这两位虎视眈眈的同僚,又看了看一脸若无其事的安寻,面露挣扎和不甘,但最后,他还是愤愤起身,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转身离开。


    那两名警官看了一眼旁边的笔录员,对方很有眼色,立刻收拾好东西,火速离开了房间。


    等房内再无外人,其中一名警官来到安寻身边,为他松开脚镣;另一人则解开桌上的暗锁,示意安寻起身。


    “案件还在审理中,你作为重大嫌疑人,不能离开审讯所,需要去监牢室里等候传唤。”


    安寻点头,表示愿意接受安排。


    三人离开审讯室后,其中一名警官凑到他身边低语道。


    “庄大小姐说,她在想办法。”这人的声音很轻,嘴唇几乎没有动作,外人根本看不出他在对安寻说密语。


    安寻知道庄千语会出手,却没想到对方速度这么快,庄家的人脉和手腕,比他想得还要厉害啊。


    那人继续说道:“安少爷您先别着急,很多事情的运作都需要时间。”


    安寻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然后在两名警官的“押送”下,进了监牢室。


    作为特大恶性杀人案的嫌疑人,监牢室本该是单人间,但安寻刚进来呆了没多久,牢门打开,走进来一个熟人。


    “呦,安小先生。”


    穆迁手戴镣铐,同样被人押送着走进来,押送他的人除掉穆迁手上的镣铐后,也没说什么,直接就出去了。


    “庄大小姐的安排倒是不错。”穆迁舒展了一下手臂,很自然地坐到了安寻身边,笑着说,“将咱俩安置到一起,倒是方便串供了。”


    安寻斜他一眼:“什么串供?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穆迁立刻改口:“对,你不知道,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咱俩都是被诬陷的可怜人,哎,这世道真是没天理,让两个无辜好人凭白遭受这样一场无妄之灾。”


    安寻差点被这人煞有介事的说辞逗笑了,不过话说回来,他虽然料到纪岭松会放大招,也没想到对方如此沉不住气,直接动用公权力将他们从庄园里薅了出来,看来穆迁杀鸡儆猴的这一手,完美踩中了纪岭松的雷区,把那老家伙气得够呛。


    好在他已经按照穆迁的吩咐,提前和庄千语打好了招呼,又布置了其他后手,倒是不担心目前的处境——他们肯定能从审讯所里安然无恙地脱身,获救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不多时,到了午饭时间,有人送饭进来,将两份餐盘放在桌上就离开了。


    安寻看着餐盘里的两素一荤,居然还配了个汤,这显然也是庄千语关照后的结果——否则别说是午饭了,现在他们还在刑讯室里吃苦头呢。


    安寻走到小桌前坐下,他用精神力过了一遍饭菜,没发现下毒的痕迹,然后掰开筷子,开始吃饭。


    吃了两口,安寻停下动作,望向靠坐在墙边的男人。


    “穆先生,你不吃吗?”


    穆迁摇摇头:“你先吃吧,我还不是很饿,等会儿再吃。”


    安寻微微皱眉,他们早上从庄园里押送出来时,连早餐都没有来得及吃,怎么可能到现在都不饿?


    他盯着穆迁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到男人面前。


    “把你的手伸出来,我看一下。”


    穆迁坐着没动。


    安寻直接去拉他的手,穆迁本能地想躲,可惜少年动作极快,敏捷地一把抓住他胳膊,刷地掀开袖子。


    然后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男人的双腕红肿一片,有些地方不仅破了皮,还出现了淤血的黑紫,难怪对方进门后,就靠坐在墙边,双手看似支撑着放在背后,原来是在用身体遮掩这些淤伤。


    “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安寻又是气愤又是不忍,同时也责怪自己太粗心——之前在审讯室的时候,他就察觉到拷着自己的镣铐型号很小,他的手腕被卡得很不舒服,不过他本身就是小骨架,顶多觉得手腕被磨得有点疼,其他倒也没什么。


    但穆迁的手腕比他要粗,在小号镣铐里卡了一上午,等同于真正的受刑。


    而且穆迁是普通人,身体素质根本没法和精神力者相比,若不是庄千语及时介入,这双手恐怕会伤得更重。


    “他们也真敢。”安寻气得都想骂人了,“就不怕真磨废了你的手,闹出外交纷争吗?”


    穆迁不在意地笑笑:“反正我只是个不受宠的失势皇子,就算真出点什么事,也没人替我讨公道,他们当然有恃无恐……”


    “这就是你瞒着我的原因?”安寻怒了,“穆迁,你是觉得我安寻没什么本事,没法帮你讨回公道,所以干脆连我也不告诉?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穆迁愣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看出安寻是真的生气了,赶紧解释,“我只是……只是……”


    可惜“只是”了半天,也没能编出个合适的理由来。


    安寻冷哼一声,他表情极冷,动作倒是很麻利,他将穆迁的衣袖全都撸起来,确认只有手腕处受伤,然后将手掌覆上红肿的伤口,催动自己的治疗精神力,开始为其疗伤。


    虽然安寻还未进行二次觉醒,但他身为治疗者,又有前世运用精神力的丰富经验,发挥出来的实力根本不逊于初级治愈师,原本惨不忍睹的受伤手腕,在他的治疗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


    十几分钟后,安寻收回了手,穆迁的双腕已经近乎消肿,虽然不是完全痊愈,但至少不会再那么疼痛,只要静养一阵,就能恢复如初。


    做完了这套治疗,安寻重新将对方的袖子拉好,然后一声不吭地起身,坐回到了吃饭的小桌前。


    “谢谢。”


    穆迁真挚地道谢,但安寻根本不理他,只是埋头扒饭,看得出他还在生气。


    而且是非常生气。


    穆迁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安小先生。”


    安寻没理他。


    “安小少爷?”


    安寻还是没理他。


    “安寻。”


    安寻直接端起餐盘换了个位置,离穆迁远远的。


    穆迁:“……”


    第090章 第 90 章


    90


    不好, 这次真把人惹毛了。


    穆迁盯着少年的身影看了半晌,突然开口。


    “阿寻。”


    正在吃饭的人动作陡然一顿,沉默片刻, 冷冷抛出一句。


    “别叫得这么亲热。”少年明显还带着情绪,“我和你没这么熟。”


    穆迁站起身, 慢吞吞地坐到安寻对面, 好在对方没有再躲开他,却也没有抬头看他。


    “阿寻。”穆迁说,“我不告诉你,不是因为不信任你,也不是小看你的能力,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 心里有点尴尬, 但事情闹成这样,也必须说实话了——


    “只是……我觉得挺丢人,不好意思和你说。”


    什么?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安寻的意料,他愣了半晌, 终于看向了穆迁。


    “这有什么丢人的?”安寻不能理解,“这又不是你的错, 你是受害者, 难道我还会因此瞧不起你么?”


    穆迁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难道要说,有些人的心理就是这么拧巴和好强,特别不愿意让心上人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安寻无法体会穆迁这种微妙的心理, 不过他想了一下, 倒是有了另一番理解。


    “难道你是有强者包袱?”安寻挑了挑眉,“觉得自己运筹帷幄, 单挑大BOSS都不在话下,没想到刚进审讯室就被小人陷害,吃了个闷亏,觉得很没面子,所以遮遮掩掩不愿让人知道?”


    “……”


    行吧,这个理由倒也合适。


    于是穆迁点点头,一副老实承认的样子:“对,就是这样。”


    哦,原来如此。


    双方把话说开,安寻心中那股莫名的烦闷和不爽瞬间散去,再看眼前的人,甚至有点想笑。


    这位五皇子殿下平时看着成熟沉稳,居然也有这种翻车后强装镇定、倔强维持脆弱自尊的一面。


    哈哈,挺孩子气,也挺好玩的。


    安寻嘴角扬起,又赶紧压下来——别笑别笑,对方都明说了他好面子,自己如果还笑出声,怕不是对方一会儿要自闭得躲到角落里数蘑菇了。


    “放心吧,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安寻拍拍对方的肩,表示安慰。


    “嗯,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枚兰和繁虚他们,我会帮你维护好高大上的主人形象的。”


    穆迁:“……”


    穆迁:“那真是太谢谢您了。”


    “小事小事。”


    安寻心情变好,再想到自己刚才赌气的行为,也有点不好意思,主动去把穆迁的餐盘端过来,放到他面前。


    “快吃饭吧。”他说,“补充好体力,才能应付接下来的事。”


    穆迁点点头,接过安寻递来的餐具,开始吃饭。


    两人都不再说话,各自安静地用餐,安寻先前已经吃了不少,没过一会儿就把餐盘里的饭全吃完了。


    将餐盘收拾好,他扭头看了穆迁一眼,发现对方用餐的速度特别慢。


    虽然他刚才治疗了穆迁的手腕,但效果并非立竿见影,对方用手的时候还是有些吃力,光是夹个菜,都要费不少时间。


    可能是他的视线太明显,吃到一半的穆迁突然停了动作,扭头看他一眼,将餐盘往这边推了推。


    “没吃饱,还想来点?”


    被误会了,安寻赶紧摇头,他迟疑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穆先生你……需不需要我帮忙?”


    男人一怔,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


    安寻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干脆做了一个喂饭的动作。


    穆迁:“……”


    不得不说,安寻主动请缨给自己喂饭这件事,对他的诱惑力还是挺大的,但……


    沉默片刻,穆迁摇摇头。


    “谢谢,但不用了。”他对安寻笑了一下,“我自己可以的。”


    “哦。”


    这个答复并未让安寻意外,毕竟两人的关系也没那么亲密,况且穆迁的自尊心也强,光是手腕受伤他都不想让人知道,更别提是被自己这个小辈上手喂饭了。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够了,但不知为什么,安寻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往穆迁那边瞄。


    看到对方用手不便的样子,起初安寻只是有点不忍心,后来甚至开始着急,垂在身侧的手不断握紧松开,跃跃欲试,几次都差点去帮对方拿筷子了。


    大概是他脸上纠结的表情太明显,穆迁突然笑出了声,转头看着他。


    “安小先生,我知道你心善。”他打趣道,“但你这表情,实在很像那种想积极冲上去扶老奶奶过街的好心人。”


    安寻:“……”


    “我真的没事,也不是在勉强自己。”穆迁轻轻揉着手腕,淡淡一笑,声音有些怀念和感慨。


    “很久没体会这种身体不便的感觉了,现在重温一下,也不是坏事。”


    安寻愣了一下:“你以前也受过类似的伤?”


    “不是受伤,是身体本身的缺陷。”穆迁声音平常自然,仿佛只是说着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早年的时候,身体很不好,最严重的时候,躺在床上根本不能动弹,后来好转一些了,才可以勉强坐一会儿,但手上仍然使不上力,几乎拿不动餐具,后来练习了很久,才勉强能吃完一餐。”


    他移动筷子,慢吞吞地夹起一块肉粒,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和那时候相比,现在这点不便,只是毛毛雨。”


    没想到对方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安寻不由得打量起穆迁的身体,又回忆着之前与之相处的点点滴滴,完全没觉得对方身体有什么问题。


    “你现在已经完全痊愈了吗?”


    穆迁点点头:“嗯,我现在已经彻底好了,你不必担心。”


    安寻突然想到一件事:“你间歇性的昏睡不醒,和你以前的身体状况有关吗?”


    穆迁摇头:“没什么关系。”


    安寻却不这样认为,以他上辈子的从医经验,这两者多半是有关联的,只是表象看不出来罢了。


    “等我觉醒成了治愈师,再好好帮你检查一下。”安寻又一次承诺道。


    穆迁微笑点头:“好。”


    关于穆迁身体健康的话题既然开启了,安寻身为医者,忍不住又追问了几句,对方也都一一作答。


    安寻了解的越多,越是惊讶:穆迁所说的“早年身体缺陷”,比他描述的要严重得多,似乎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


    从对方有记忆起,他就没有离开过床榻,思维和意识也是一阵昏沉一阵清醒,成年之后,他的思维和意识才渐渐稳定,而这样更加痛苦——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连说话都费劲,只能像植物人一样瘫在床上,但他的思维又是清醒和有觉知的,精神和□□的极端割裂,以及对未来的迷茫和绝望,那种情景光是想想,安寻都觉得非常痛苦。


    “你后来是怎么康复起来的?”安寻好奇地问。


    以他的从业经历,如此严重的先天病症,后期居然能够痊愈,这都称得上是医学奇迹了,非常有借鉴学习的意义。


    穆迁轻轻嚼着嘴里的饭菜,没有说话。


    “呃……不方便说吗?”


    穆迁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


    少年目光纯粹,满脸的求知欲,如此单纯天真,也如此的……一无所知。


    或许是沉默的时间太久,又或许是自己凝视的目光让对方感觉到了压力,对面的人轻眨了一下鸦羽般的睫毛,神情有些讪讪。


    “如果不想说的话……”


    “不。”穆迁说,“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的康复,是和一个人有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细微而悠长的余音,像是在轻轻揭开过往岁月中某页不为人知的篇章。


    “其实我对康复这件事,很早的时候就放弃了,我的母后很疼爱我,她找遍了天下名医,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无济于事。我很清楚,像我这样的废人,是不可能再好起来的,比起一天天熬日子的苟活,我恨不得自己早点去死,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母亲把一个人送到了我身边。”


    “那个人……他很好很好,他原本有光明的前程,也有远大的理想,但因为我的失误,他被我的母亲选中,被迫来到我的身边,侍奉我这个半死不活的废人。”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声音略带苦涩。


    “我本以为他会恨我怨我,会想方设法地置我于死地,因为只有我死了,他才有离开的希望,才可能重获自由,但我没想到,他既不恨我也不怨我,甚至还安慰我,让我不要自暴自弃,他说他一定会想办法治好我。”


    “他是治愈师?”安寻问。


    穆迁点点头:“他的能力很强,起初他给我的治疗也没什么成效,但他没有放弃,想了很多办法,还自学了古法医针,药膳理疗,每天都钻研到深夜,我看他那么用功,心里非常过意不去,于是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心等死。大概是他的治疗方式的确对症,再加上我有了求生意志,之后我就一天天好起来了。”


    这种妙手回春的故事,安寻最喜欢听了,同时他也对那位治愈师心生敬仰,这种医术精湛的同行,他一向都是乐于结交的。


    “那位治愈师现在在哪儿?”他期待地问。


    “他死了。”


    安寻愕然:“死了?”


    穆迁垂下眼:“我不想再拖累他,身体稍有起色后,就去找了母后,想办法说服了她,让她把那个人放走了。但我没想到,那个人返回故乡后,却被他的家人残害至死,我不仅连他的最后一面没见到,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尸骨被埋在哪里。”


    安寻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


    虽然穆迁没什么表情,但安寻能感觉得到:对方的内心并不平静,他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很轻,像是怕重了一点,就会戳破回忆的隔膜,让心中无穷无尽的懊悔和恨意冲垮理智的堤坝。


    对此安寻非常理解,换成自己的话,他也没法接受如此残酷的事实:明明是因为心怀感激和愧疚,才会将恩人送走,放他自由,可正因为这个决定,反而把对方送上了一条不归绝路。


    不过这也不能怪穆迁,谁能想到有人返回故乡后,竟会被自己最信任的家人害死呢?


    就比如他自己,虽然在炽红帝国的那三年,让他以旁观者的角度察觉到父亲以及星河会的诸多问题,但就算心中起疑,他也不会想到,自己最信任的弟弟会伙同恋人残害自己的性命,父亲就算知情,也会选择包庇凶手。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和穆迁的那位救命恩人,结局倒是很相似。


    嗯……?


    等等。


    穆迁既然身体已经痊愈,又知道他那位恩人家在何处,怎么可能不去帮他复仇?据自己所知,穆迁目前唯一明确表露过恨意的仇敌,就是……星河会吧?


    “你的那位恩人,是星族人?”安寻立刻问。


    穆迁看着他,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果然!


    安寻恍然大悟,一瞬间全明白了。


    在外界的星族人,一直都把星河会当成自己的家,对方是被家人谋害,看来这个“家人”,多半就是星河会的高层了,因为只有那些人一直在标榜他们是所有星族人“最可靠的家人”。


    穆迁他远在炽红帝国,没法插手自由联邦的事,只能先在中心区布置情报点,监视星河会的动向,等时机成熟后,便来到了联邦中心区,伺机复仇。


    上辈子的时候,这位五皇子应该在监视星河会的过程中,觉得自己和他恩人的处境十分相似,不由得心生怜悯,于是施以援手;


    这辈子,自己虽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阴错阳差下,还是和穆迁有了交集,甚至又拿到了对方赠予过自己的千面晶莲,缘分之神奇,实在妙不可言。


    “那位前辈叫什么名字?”安寻问。


    那人比自己年长,又是资深治愈师,安寻觉得自己称他为前辈很合适。大家同为星族人,当初同住在星洲,家家户户都知根知底,就算他与对方并不熟识,但只要知道名字,就肯定能对得上号。


    穆迁摇摇头,没有说话。


    这是不愿告知的意思,安寻心中遗憾,却也表示理解。


    自揭伤疤并不是什么愉快事,对方已经透露了很多,这些事,每一件都是用旧刀划割开新伤,他的确不该再刨根问底,让当事人更加痛苦。


    静默片刻,安寻缓缓开口道。


    “在星洲,我们星族人的信仰是星神。”


    穆迁看着少年,静静地听着。


    “传说每一位星族人在死后,灵魂都会回归星神的怀抱,成为星洲夜空里的星星,每当流星划过,就是一位天上的灵魂降生在了星州的大地上,重新为人。”


    “你的那位故友,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了星洲,回到了他最眷恋怀念的故乡,他也许成为了星洲夜空里的星星,也许成为了一个新生的小孩子,你以后去星洲游玩的时候,可能还会遇到他,和他再次成为朋友呢。”


    这都是外公告诉过他的话,小时候安寻深信不疑,长大后他渐渐变得实际,就不怎么信了,觉得这只是一种虚幻的希冀和祝愿。


    不过,就算是虚幻的希望,在某些时候也能成为一种心灵支柱,让未亡人相信还有来生,还有与逝世亲友重逢的可能,那接下来的日子,似乎都不再那样孤独和难熬了。


    见穆迁一直不说话,安寻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不自在地挠了挠脸。


    “你可能不信这个,觉得挺荒谬,但我们那边,所有星族人都是这么相信……”


    “我信。”穆迁突然说,他淡金色的眼眸微微亮起,弯起的嘴角染上一抹怀念的柔情与眷恋。


    “因为,那个人也这样说过,他说,我们终会重逢,总有一天还会再相见。”


    “嗯嗯。”安寻很捧场地附和着,“会的会的,肯定会的。”


    穆迁微笑地看着眼前的人,一眼不眨,等少年视线重新投过来时,他立刻压住嘴角,故作困扰地幽幽叹口气。


    “但我从未去过星洲,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去一次。”


    “当然有了。”对此安寻很有发言权,立刻保证道,“等我从星河会手里拿回前往星洲的航运权,一定带你去星洲看看,在那边住一阵子都没问题。”


    “真的可以?”


    “当然可以。”


    “好。”穆迁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小拇指微微翘起,“那就勾指为誓?”


    啊?安寻有点懵。


    堂堂皇子殿下还玩勾手指吗?


    好幼稚哦。


    腹诽归腹诽,安寻还是老老实实地伸出了手,勾住对方的手指,轻轻一晃。


    “我安寻,以后一定带穆先生回一趟星洲,完成穆先生的心愿,以此为誓。”


    穆迁深深看他一眼:“这可是你说的,我们一言为定。”


    “嗯。”安寻与他相视一笑。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