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真心
跟皇帝刚登基的前两年相比,今年的中秋夜宴举办得格外盛大,不仅各宫主殿挂上了漂亮的灯笼,连御花园都挂上了灯笼与彩绸。
拂衣与岁庭衡慢悠悠跟在众人后面,其他人也有意无意与他们错开而行,很快他们身边除了伺候的宫人,便再不见其他。
“殿下,你拿的什么?”拂衣见岁庭衡手里拎着一个看不出是兔还是狗的丑灯笼,她正想问这是哪个匠人做的丑东西,就听到岁庭衡开口了。
“这是……我扎的兔子灯。”岁庭衡大约也知道自己亲手扎的灯不太漂亮,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灯往身后藏了藏。
“殿下居然会做灯?”拂衣惊喜地瞪大眼睛,绕到岁庭衡身后看他手里的灯:“可以给我看看吗?”
岁庭衡轻笑一声,把灯柄递到拂衣手中。
灯笼虽做得有些丑,但每个地方都被打磨得很光滑,找不到丁点扎手的地方。灯的底部用很小的字写着“花好月圆,岁岁平安”。
“这兔子多看上几眼,觉得还挺可爱。”拂衣扭头看岁庭衡,橘红的烛火照在她脸上,连她整个人都暖洋洋的:“殿下能不能把这盏灯送给我?”
见拂衣竟然不嫌弃自己做的灯,岁庭衡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明年我再做一盏更好看的灯给你。”
“好。”拂衣提着灯,“那我明年想要一只小猫灯。”
“小心,前面路滑。”岁庭衡见前方有台阶,伸出手把拂衣的手轻轻包裹进掌心。
两人的袖袍笼在一起,谁也没有松开对方的手。
“外面一定很热闹。”岁庭衡望向宫外。
“殿下现在还是待在宫里比较好。”拂衣离岁庭衡更加近了,踮着脚在他耳边小声道:“岁瑞璟那边一直没有动静,我怀疑曾氏放弃了他这个选择。”
“也许她不想把皇叔牵连进来。”岁庭衡与拂衣慢慢并肩前行:“曾氏身份不明,皇叔是她的亲子,她对皇叔总有几分母子情分。”
宁郡王府一片风平浪静,也不知是岁瑞璟越来越擅长隐忍,还是压根就不清楚跟他在茶楼见面的人,就是曾氏。
一路上灯火辉煌,路过九曲回廊湖心桥时,拂衣与岁庭衡看到了湖心八角亭里坐着的岁瑞璟。
两人极有默契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哐当。
亭中岁瑞璟打翻了酒壶,他看着桥上华丽的宫灯,朝拂衣与岁庭衡离去的背影嗤笑一声:“金桂飘香,月圆花好,太子殿下竟如此不想见到我这个皇叔?”
“皇叔月下独酌,雅兴正好,侄儿不忍打扰。”岁庭衡回头看他。
“是不忍打扰,还是不想打扰?”岁瑞璟目光落在拂衣身上。
“郡王何必明知故问?”拂衣不怒反笑:“臣女与殿下乃未婚夫妻,在这种花好月圆之夜,自然是想赏赏花,看看月。您若是有三分知趣,就不该问这个问题。您看看整个皇宫,有谁像您一样没有眼色,跑出来打扰我们吗?”
“俗话说得好,坏人好事,天打雷劈。”拂衣扬起自己与岁庭衡交握在一起的手:“您说说您,哪有这样当人长辈的?”
十指交扣,神情缠绵。
岁瑞璟神情有些恍惚,他与云拂衣不该走到这一步的。
若是当年母妃没有陷害云家,没有派人追杀云家,若他能早一些发现母妃的所作所为,不曾为卢家的势力心动,跟云拂衣站在一起的人,会不会是他?
明明是他早早地遇见了拂衣,守护着她长大,最后他却成了拂衣心中的仇人,而他曾经看不起的人,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大隆未来的帝王。
命运何其可笑。
他想问云拂衣,她对他是不是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可是当他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冷漠与厌恶时,他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你们走吧。”他冷笑:“成王败寇,本王无话可说。”
“有些人是这样的。”拂衣在岁庭衡耳边小声嘀咕:“自以为深情,感动了自己不说,还想让别人看到他的情深,倒显得被他惦记的人冷漠无情了。”
拂衣不吃岁瑞璟这一套,拉着岁庭衡就走:“我们得走远点,免得晦气沾我们身上了。”
本来心里还有些泛酸的岁庭衡,见拂衣对岁瑞璟避之不及的模样,顿时心不酸了,眉不皱了,一派大气端庄的模样:“拂衣说得对。”
“生活又不是写话本。”见岁庭衡附和自己的话,拂衣骂更起劲了:“话本里的人物,好像只要打着爱的旗号,就可以杀人放火,做尽一切伤人的事。好像全天下就只有他才有一份真心,只有他的那点心意感人,别人的生死都比不上他那点破情意。”
“当年我们一家被赶出京时,他连面都没露过,可能是怕跟我们一家接触,会惹怒先帝,毁了他的太子梦。”
“我不信所谓的难言之隐。”拂衣停下脚步,凝神看着岁庭衡:“当年什么都没有的你,能为了我去跪求先帝,被他用茶盏砸得头破血流,而他连我的朋友都不敢见。”
“岁瑞璟那样的真心,狗都嫌弃。”拂衣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若我当年没有所谓的旺紫薇星命格,岁瑞璟能搭理我?”
因利益而接近,因权势而分离,就别提什么心意情分了,实在让人觉得恶心。
“如果他成了皇帝,恐怕早就广纳各大世家女子为妃。也许某日想起了我,就把我召回京城,以我父母性命相逼,把我强纳进宫,然后让我天天受曾氏的折腾。”夜风一吹,拂衣忍不住打个寒颤:“曾氏本就讨厌我,等我进了后宫,她折腾我还不跟玩儿似的,还有我的那些好友们……”
越说越觉得可怕,拂衣紧紧搂住岁庭衡的胳膊:“殿下,幸好是陛下登基,幸好你是太子。”
“我不会让你落入那种境地。”岁庭衡把拂衣紧紧拥进怀里,闭上满是寒意与杀气的眼睛:“永远都不会。”
若真有那么一日,他会想办法杀了岁瑞璟,即使与岁瑞璟同归于尽,也不会让拂衣成为笼中囚鸟。
“殿下,你抱得有点紧。”拂衣反手搂住他的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这是我在胡说八道,都是假的。我们云家人都是宁折不弯的性格,就算岁瑞璟做了皇帝,也不会陷入那样的境地。”
岁瑞璟若真敢把她弄进宫,恐怕晚上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她可不是娇滴滴的娇娇儿,有的是力气与手段。
“那你会怎么做?”
“嗯,让我想想。”拂衣把下巴搁在岁庭衡的肩膀上,打趣道:“杀皇帝宰曾氏,然后与你们理王府内外勾结,夺下江山,立下从龙之功。”
“嗯,好主意。”岁庭衡笑了:“在事情还没成功之前,我还能做你的地下情人。”
“嘶。”拂衣倒吸一口凉气,她挣开岁庭衡的怀抱,捧着他的脸道:“殿下,你好野的心思。”
“嗯,我想做你的野男人,心思若不野一点怎么能行?”岁庭衡俯身在拂衣耳边道:“孤只想与拂衣在一起,哪怕是做你的外室。”
啊啊啊啊啊!
是谁,究竟是谁带坏了她家高洁出尘的太子殿下!
她家殿下怎么会说这种虎狼之词!
“难道是我长得不够好看,不能让……”
“殿下。”拂衣捂住岁庭衡的嘴巴,偷偷瞅了眼不远处的宫侍们,红着耳朵道:“我向来没脸没皮,倒没什么干系。这话要是传出去,你的脸可就要丢光了。”
岁庭衡在拂衣掌心轻轻一吻,握住她的手腕温柔笑道:“若能得拂衣三分真心,我要那脸面有何用?”
他自小受尽欺辱,狼狈落魄的模样,被无数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即使现在有再多的人夸赞他高贵优雅,难道当年那些毫无尊严与颜面的时光就可以不存在吗?
他其实并不在乎他人的眼光,他只是想以最好的名声出现在她的耳中,以最好的面貌出现在她的眼前。
若他们注定无缘,当别人在她面前提及他时,能够夸一夸他,至少他在她的心里,能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他不敢求得太多,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相遇,让他终于放出了心中欲望的深渊。
幸好,她凝望了他的深渊,与他相拥。
在拂衣面前,颜面与自尊,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那殿下的脸面已经没了。”拂衣笑着再次牵住岁庭衡的手。
岁庭衡怔怔看着她,心中怀着无限期望。
“我对殿下的真心早就不止三分。”拂衣晃了晃手中的丑兔灯:“所以殿下的颜面现在属于我,你在外面要好好保护属于我的颜面。”
“嗯。”岁庭衡哑着嗓子点头:“以后这些话我不在外面说,只对你说。”
拂衣耳尖再次红了,她眼神飘到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那、那也行。”
谁家好姑娘能拒绝一个甘愿为自己付出所有的美男子呢?
她又不是戒男色的修行人士。
“现在这里没有别人。”岁庭衡把拂衣拉进怀里,在她耳边呢喃道:“拂衣,等到明年开春,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第72章 邪门
成亲?
成亲不是你和我玩,我跟你玩的小事。
拂衣在岁庭衡的眼中看到了忐忑、希冀以及不安。
见拂衣没有说话,岁庭衡的眼神渐渐黯淡,他舍不得拂衣有半分为难:“成亲的事也不用急,我们都还很年轻,缓……”
“开春以后天气暖和。”拂衣看出了他的小心翼翼:“具体日子让陛下与家父去商量,我们才不要废这些神……”
后面拂衣说了什么,岁庭衡已经听不见,他握住拂衣的手,怕弄疼她又赶紧把手松开一点点:“你……真的愿意?”
“殿下,在我们家接下纳彩礼时,就代表我愿意了。”拂衣没想到太子会如此患得患失,她把他松开的手紧紧抓住:“殿下仪表堂堂,容貌俊美,文武双全,不知多少人心仪殿下。”
“这些人里,也包括你吗?”
“当然。”拂衣举起两人交握的手:“若非心仪,又怎么能携手?”
夜风吹得灯笼摇摇晃晃,岁庭衡的心比灯笼摇晃得还要厉害。
在他记忆里,拂衣就算与岁瑞璟同行,也从未牵过手。
他对拂衣而言,果然是最特别的。
“太子殿下与云郡主感情真好。”远处几位女眷看到太子与拂衣相携走在一起,心情有些复杂。
陛下仅有太子一子,太子的地位自然是固若金汤。满朝上下虽没明言,但膝下有适龄女儿或是孙女的,谁不想要太子妃的位置?
不过是碍于陛下与皇后都没有开口,他们也不好上赶着,免得落下卖女求荣的恶名。
好不容易等到太子办完冠礼,他们正准备试探陛下与皇后的意思,太子反而率先看上云家的女儿了。
事情刚传出来的那几日,各大名门世家,辗转反侧好几夜也没想明白,太子那般高洁的人物,怎能偏偏就看上纨绔女了?
是他们世家的姑娘才华不够好,还是容貌不够出众?
又或者说太子殿下克己复礼了二十载,就喜欢云拂衣这种张扬无忌的姑娘?
太子年轻,喜好上有些奇怪便罢了,为何陛下与皇后也由着他?
太子妃,未来的国母,何等重要的位置,陛下与皇后也太过草率了。
尤其是今日皇后频频抬举云拂衣的地位,宗室的人也对云拂衣格外尊敬,只差没明着告诉所有人,皇家就是要给云拂衣做脸。
不知道的还以为云拂衣才是皇家丢失多年的公主,而太子只是无关轻重的上门女婿。
“是啊,太子殿下与云郡主的感情好得让人羡慕。”一个穿着湖蓝裙衫的女子道:“不像有些人,与夫君感情淡漠,甚至为了权势地位,讨好自家夫君的心上人。”
此言一出,不想招惹是非的人匆匆离开。
“卢姐姐,不必把这种故意挑拨的话放在心上。”林小五对卢似月道:“她姓陈,几个月前她兄长与诚忠公孙子王延河调戏民女,被拂衣发现以后,就揍了他们一顿。这位陈姑娘一直为她兄长打抱不平,所以有事没事就阴阳怪气两句。”
“她家是两年前调任进京的,没经历过拂衣收拾人的场景,胆子也比其他人大些。”岁安盈怕卢似月多想,误会了拂衣,便主动提及一些过往:“拂衣与宁郡王之间,并没有外人所传的那般亲密。只不过是拂衣常被先帝召进宫小住,宁郡王又是唯一住在宫里的皇子,两人交集才渐渐多起来。”
她们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宁郡王面对她们时的傲慢:“曾氏最受先帝宠爱,宁郡王也就成了先帝最宠爱的儿子,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成为……”
岁安盈没有明言,卢似月却明白她未出口的话,苦笑一声:“卢氏一族曾经也是这样想的。”
家族里以为岁瑞璟是下一任帝王,所以在曾氏有意为岁瑞璟选妃时,就迫不及待把她许配给了他。
可惜命运跟曾贵妃母子,跟卢氏家族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两王毫无预兆地造反,曾氏葬身火海,被所有人遗忘的理王荣登大宝。
跟岁瑞璟有婚约的她,就成了家族的牺牲品,放在她身上的羡慕目光变成了同情和嘲笑,京城里的卢氏族人也都纷纷远离她,不敢与她有半点牵扯。
她来京城后受到的第一份善意是拂衣给的,是拂衣让她知道女子也能多姿多彩的活着,而非为了一桩婚姻,便把自己终生埋葬。
“陈姑娘虽未婚嫁,对别人的家事倒是了解得一清二楚。”卢似月半点也不恼,她望着陈姑娘,面上甚至还露出了笑容:“人家夫妻关系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干系,难不成关系不好,你还能去别人家做妾?”
“你?!”陈姑娘没料到卢似月不去恨云拂衣,反而与她过不去:“你一个被家族厌弃,被夫君冷待的女人,竟然敢羞辱我?!”
“姑娘好大的嗓门,整个园子就只听见你的声音了。”
在场的几位姑娘回头,看到说话的人是云拂衣后,与陈姑娘站在一起的两名少女,齐齐往旁边挪开了几步。
陈姑娘见拂衣出现,又看到她身后还站着太子殿下,面色似红似白,半天没敢说话。
她的两位朋友屈膝行礼:“拜见太子殿下,见过云郡主。”
“不必多礼。”岁庭衡抬了抬手,随后便沉默地站在一旁,仿佛他是拂衣的随侍,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姑娘如此快人快语,不知是哪家的女子?”
“你!”见云拂衣压根不记得自己是谁,陈姑娘面色变来变去,色厉内荏道:“云拂衣,不要以为你有了太子撑腰,我就会怕你。”
“姑娘说的是什么话,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我最是怜香惜玉?”拂衣弯腰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头,在手上抛上抛下:“姑娘能来参加宫宴,想必也是知情知趣懂规矩的女子,怎么连礼仪都忘了?”
陈姑娘抿着嘴没说话。
“卢姐姐乃郡王妃,我是郡主,按品阶来说,我们都是从一品。”拂衣把石头放到石桌上,单手握拳:“按照规矩礼节,你应该屈膝向我们请安问好。”
说完,她扬起拳头砸向桌上的石头。
砰!
石头被她一拳捶得四分五裂,她掌心向下,碎裂的石头被她碾成了粉末,风一吹,粉末飞扬在空中,一部分拂过陈姑娘的面颊,落在了她的绣花鞋上。
“小女子无礼。”陈姑娘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石板路上:“见过郡王妃,见过云郡主。”
“哎,姑娘怎能行此大礼。”拂衣吹了吹手背上的灰,上前扶起陈姑娘:“地上凉,姑娘的心意我收下,不过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
她掏出手帕,温柔的替陈姑娘擦拭脸上沾着的灰尘:“姑娘年轻直率,我很是喜欢,若是下次再有此行为……”
陈姑娘的两位好友咽了咽口水,头也不敢抬。
“不、不会有下次了。”陈姑娘牙齿轻轻打颤,甚至不敢看云拂衣的眼睛。
“乖。”拂衣轻笑一声,扶正陈姑娘鬓边有些歪斜的步摇:“世人对女子本就苛刻,我们身为女子,更不该拿其他女儿家的不幸说笑,你说对不对?”
陈姑娘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是被拂衣吓的,还是被她这番话羞的,小声道:“对。”
“跟朋友玩去吧。”拂衣看了眼旁边一声不敢吭的两位姑娘:“秋夜凉,注意不要受寒。”
“我们马上就走。”两位朋友拉着陈姑娘就走,直到确定云拂衣看不见她们以后,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道:“上次就跟说了,不要去招惹云拂衣,你怎么敢的?”
陈姑娘没说话。
“那次本来就是我哥跟你哥他们做得不对。”另一位姑娘也开口了,她是诚忠公的孙女,也就是王延河的妹妹:“那晚的事情祖父查得很清楚,确实是我哥哥他们拿卖花女取乐,云郡主才出手教训了他们。”
“就连我爹也说云郡主揍得好。”她叹了口气:“你方才的话说得过分了些,宁郡王妃……也是苦命人。”
外面把岭北卢氏夸得再好听,大家也知道宁郡王妃是卢氏遗弃的牺牲品。
如果不是云拂衣主动亲近卢氏,恐怕整个京城都没人敢与卢氏交好。
陈姑娘有些慌乱:“不是说老王妃很喜欢她?”
“老王妃多年不管事,怎么可能突然喜欢宁郡王的王妃。”王姑娘是国公府小姐,自然更了解京城的事:“不过是看在云拂衣的面子上,才出来护住她,不让她受宁郡王连累。”
如此种种,但凡云拂衣是个男人,宁郡王妃恐怕早就移情别恋,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宁郡王与云拂衣起嫌隙。
“你吓完小姑娘就走?”岁安盈见拂衣把陈姑娘打发走,就准备急着离开,调侃道:“不跟我们一起去猜灯谜?”
拂衣回头看了眼在树下等自己的岁庭衡,笑道:“我家殿下还在等我,先走了。”
“啧啧啧。”岁安盈望着拂衣远去的背影:“美色惑人啊。”
林小五捂着嘴笑。
“今晚拂衣不陪你,你居然不生气?”岁安盈有些意外。
林小五笑眯眯地摸了摸发髻上的珠钗:“男人嘛,是要花心思哄一哄。”
今天一早拂衣就派人给她送来了钗环首饰,昨日皇后娘娘也给她家送了赏,她有什么不乐意的,她恨不能天天都过节。
见拂衣很快就回来,岁庭衡嘴角上扬,执起她的手,为她擦拭手背:“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多陪陪你的朋友?”
“今晚我只想陪殿下。”
月色下,岁庭衡神情温柔。拂衣突然揽住他的脖颈,在他下巴处轻轻一吻,仿佛微风拂过。
岁庭衡浑身僵直,仿佛成了夜里的望妻石。
“以后每年的中秋月圆夜,我都会陪着你。”
此时此刻,某个小院里。
“主子,刘寿昌已经五天没有出过公主府大门了,我们还要蹲守吗?”
那刘寿昌不是天天都在外面晃荡吗,怎么他 们需要他的时候,他反而就不出门了?
真是邪门!
第73章 心不诚
手下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帷帽人的命令,开口劝道:“主子,刘寿昌只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与其在他身上下苦功夫,不如借宁郡王的手除去太子。”
“你突然提起岁瑞璟,是怀疑我舍不得让宁郡王涉险?”帷帽人冷笑:“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你以为我没有想过?”
手下见她动怒,连忙解释道:“主子,属下绝无此意。属下只是担心王上对您不满,降罪于您。王上的请罪书已经在路上,还安排了两位王孙来隆国为质,他们大概有三日就能抵达京城,我们应该早做安排。”
“王兄当真窝囊,离岩与隆国任何证据都没拿出来,他就急着下跪求饶了!”帷帽人既恨国君软弱无能,又对南胥的处境无可奈何:“来的两位王孙是哪位王子的子女?”
“一位是南淮王孙的亲弟弟,另一位是二王子的幼女。”手下无奈:“隆国把四方馆看管得刀枪不入,我们的人传不进消息,南淮王孙恐怕还不知道此事。”
“让守在康阳公主府跟宁郡王府外面的人撤回来。”帷帽人语气冷漠:“我怀疑已经有人发现了你们的踪迹。”
“不可能,这次派出去的人,在隆国京城生活了二三十年,就连他的枕边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手下以为帷帽人舍不得利用宁郡王:“请主子放心,他们在皇城根下生活了二三十年,绝对不可能有人查出他们的身份。”
这也是他们最后的底牌。
“不必多言,立刻把人召回去。”帷帽人道:“刘寿昌这种爱玩闹的纨绔子弟,接连五日不出门实在怪异,不管隆国有没有察觉到,我们都要小心为上。”
“是。”灰衣人领命退出屋子,乔装打扮一番,挑起院子里的担子才出门。
谁知他刚走出院门,就被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男人叫住:“大哥,你卖的什么?”
灰衣人看了眼担子:“郎君,我卖的烧饼。”
“烧饼?”书生掀开罩着担子的麻布:“多少钱一个?”
“两文钱一个,五文钱三个。”灰衣人放下担子,露出热情的笑:“郎君,您要几个?”
“我租的院子就在你家旁边,看在我们是邻居的份上,十文钱你卖我七个。”书生的官话不太标准,十与四说得有些含糊:“这会儿都下午了,你这饼再不卖出去,到了明天就更难卖了,看在我们是邻居的份上,我才照顾你的生意。”
灰衣人见书生一边挑烧饼毛病,一边偷偷扯下块烧饼塞嘴里,占足了便宜的穷酸嘴脸,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好,欢迎您下次也来照顾我的生意。”
“哎,这个不要啊。”书生指着自己揪过一块的饼:“给我挑大的。”
“好。”灰衣人摸了摸腰间,强忍心中怒火,弯腰给书生装饼。
“二毛,快出来拿饼,我们今晚的饭有着落了!”书生朝身后的院子喊了一声,顺手把揪了一块的烧饼揣手上:“这个饼缺了一块,左右也卖不出去,你干脆送给我,明日我跟朋友替你宣传宣传,让他们都来买你的饼。”
灰衣人看了眼安静无人的巷子,再次把手摸向腰间。
“公子,我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打开院门,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粗陶碗:“今晚我们吃什么?”
他看到站在书生面前的灰衣人后,脚步顿了顿,随即飞快跑到书生身旁,低着头没有说话。
灰衣人松开放在腰间的手,把七个烧饼扔进少年手里的碗中,挑起烧饼担子就走。
走到巷口处时,他又听到了书生的抱怨。
“这饼真硬,难怪还剩下那么多没卖出去。二毛啊,你赶紧去烧壶热水,这饼只能泡着吃。”
灰衣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抱怨不断的书生。
真吵。
还是死人好,至少不会张嘴。
“二毛,你在发什么呆?”书生回到院子,见二毛捧着碗呆愣着,艰难地啃着又硬又绵的烧饼:“快去烧水。”
“好的,公子。”二毛回过神,见王公子已经把烧饼啃了一半:“公子,你不是说这个饼难吃吗?”
“虽然难吃,但是便宜。”王公子对着胸口捶了两拳,把堵在喉咙的饼咽下去:“我来京城的这些天,还是第一次买到这么便宜的烧饼。”
二毛捧着碗没说话,也许对方本来就不是卖烧饼的。
“太子殿下,康阳公主府与宁郡王府的探子已经开始撤离,我们的人一直盯着,还没发现联络他们的人。”
“不急。”岁庭衡正在纸上描彩灯的花样:“幕后之人对我们隆朝很了解,也很谨慎小心。”
纸上画着各种各样的小猫,他心情好极了,直到最后一只小猫画好,才放下画笔:“秋闱在即,还有很多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明年春闱的举子,注意不要让人钻了空子。”
“是,末将领命。”禁卫军统领偷偷看了眼画纸上的各种猫,心下纳罕,宸玺宫又没养猫,太子殿下为何画这么多猫?
“太子殿下,陛下召见。”
岁庭衡洗干净手,对伺候的太监道:“不要动桌上的画,孤回来自己收。”
“是,殿下。”
莫闻笑而不语,自从云郡主说她想要一盏小猫灯后,太子殿下已经画了三天的猫了。
岁庭衡赶到御书房,见礼部与户部的官员都在,他先是对云望归等人颔首示意后,才向上首的皇帝行礼。
“吾儿不必多礼,今日南胥的使臣前来请罪,所以才叫你来一起听听。”皇帝让宫侍在自己右手边摆了一把金椅,把南胥国主亲手写的请罪书递给他:“来,坐着听。”
“谢父皇。”岁庭衡在金椅上落座,把这封写满求生欲的请罪书看了一遍,微微有了些好奇:“以南胥的明珠请罪?”
不知是什么明珠,若是漂亮,可以用来给拂衣打首饰。
“把南胥使臣召上来。”皇帝也很好奇,南胥价值连城的明珠是什么。
南胥使臣进殿时,样子比以前还要谦卑:“南胥小臣,拜见上国尊贵的皇帝陛下,参见尊贵的太子殿下。”
皇帝开门见山道:“朕见南胥国主信中提及什么南胥双明珠,不知是什么东西?”
“请尊贵的陛下稍等,小臣这就把这对明珠呈上来。”他转身看了眼守在殿外的护卫:“请陛下放行。”
皇帝抬了抬下巴,禁卫军放了一对男女进殿,这对男女身着华府,面戴薄纱,下跪行大礼。
“尊贵的陛下,他们是南胥王室最出色的两位王孙。男子献给贵国女子为婿,女子献给太子殿下为妾。”使臣笑得谄媚,示意两位王孙把面纱取下来。
待面纱落下,两位王孙的面容确实不俗,男的俊美,女子娇柔。
只不过在南胥使臣说出“女子献给太子殿下为妾”时,众人就看到太子殿下的目光,拼命地望向了云望归。
岁庭衡:“……”
岳父明鉴,这事跟他没关系!
云望归微微垂着眸,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放肆!”向来优雅矜贵的岁庭衡,一改往日的风淡云轻,语带冷意:“孤乃大隆储君,早与云郡主定下婚约,你们南胥却给孤送什么美人,孤看你们是居心不良,意图毁孤名誉!”
南胥使臣:啊?!
他们也没听说太子婚前要为太子妃守身如玉啊,怎么就毁他名誉了?
“太子殿下误会了,鄙国王孙女常听太子美名,早就对殿下心驰神往,所以才跋涉千山万水来到您身边,只求能伺候殿下。”使臣不相信隆国太子会对他们王孙女的美貌无动于衷。
“喜欢吾儿的人能挤满整个皇城,难道各个都要到吾儿身边伺候?”皇帝有些不耐:“先说说你们的明珠在哪里?”
明珠都没献给他,还想先塞两个吃白饭的来,想得倒是挺美。
南胥使臣硬着头皮道:“回陛下,两位王孙……便是鄙国最亮眼的明珠。”
皇帝沉默许久,眯眼看着南胥使臣,看得使臣汗流浃背。
岁庭衡开口:“父皇,依儿臣看,南胥道歉的心意不诚。”
“太子殿下。”王孙女泪眼朦胧,好不可怜:“殿下,小女子自知蒲柳之姿不配留在殿下身边,小女子愿为奴为婢,替鄙国向陛下与殿下展示鄙国对上国的忠诚。”
“陛下,殿下,小王亦是。”王孙在南胥十分受女子欢迎,他相信即使到了大隆,仍旧会有许多女子为他动心。
“陛下。”张福从殿外走进来:“皇后娘娘与云郡主来了。”
“快请。”
拂衣刚走进殿,就听到一个男子说:“小王愿为大隆宗室女子为婿,求陛下成全。”
什么玩意儿这么不要脸,居然敢肖想宗室贵女?
她看向说话的男人,紫衣金冠,矫揉造作,实在……
“拂衣!”岁庭衡挡在她眼前:“你怎么来了?”
这一对比,拂衣暗自感叹,她家殿下的美貌真是惊为天人。
“太子殿下,小女子甘为……”
“南胥使臣对我朝无礼,全部押入四方馆。”岁庭衡开口:“南胥国主不尊上国,孤怀疑南胥有意与我朝为敌。即刻令边关驻军加强守备,调兵至我朝与南胥交界之地。”
南胥使臣吓得浑身哆嗦,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皇帝,希望皇帝能够驳回太子的命令。
“吾儿说得对。”皇帝开口:“即刻加派十万精兵驻守边关。”
十万精兵?!
南胥使臣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们南胥何德何能,竟然能让大隆派出十万精兵,难道是想把南胥铲平?
他们南胥算个什么东西,哪里配得上十万精兵?
打南胥当然不需要十万精兵,但是粮食欠收的离岩见大隆突然准备十万精兵到边关,劫掠隆国边陲州县的心思彻底歇了下来。
隆国是不是有病,派十万兵来这里,究竟是来打南胥,还是打他们的?
以往都是他们欺压隆国,现在他们终于也体会到了被隆国恐吓的滋味。
第74章 心跳
南淮被关在四方馆里,与外面隔绝,已经很久没有得到有关南胥国的消息了。
等他再次得到南胥消息时,两位王孙已经被押进他住的院子。
南淮在母国不太受重视,才会被当做牺牲品送来隆国。所以当他看到最受祖父宠爱的弟弟以及美名在外的堂妹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请两位王孙好好在屋子里休息,若敢随意离开院门,请恕我等无礼。”禁卫军统领对南淮拱了拱手:“南淮王孙,请看管好您的弟弟妹妹,莫要坏了太子殿下名声。”
南淮听出这话不对,陪着笑脸送走禁卫军统领,才开始问这两人究竟做了什么,为何隆国人说的话如此奇怪。
当他听到两人来到隆国,一人是想做隆国皇室女子夫婿,一人是想做太子妾侍时,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祖父真是糊涂,隆国难道缺美人?
他不会以为,隆国皇室男人,都似先帝那般贪恋美色昏庸无用?
“都怪堂兄你无用,没能诱得隆朝女子为你动心。”王孙女自小受尽宠爱,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隆朝太子真是傲慢,难道我还不配做他的侧妃?”
“你们俩有用,就不会被直接押送进这个院子。”南淮懒得跟这两个蠢货说话,隆国待他们的态度如此强硬冷淡,说明他们用什么手段都已经没用。
当强者愤怒时,弱小者的一切手段都显得可笑。
南胥使臣被押入四方馆的第二日,曹三郎宴请好友,拂衣赶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热闹开来。
见拂衣来了,曹三郎笑着朝她挥手:“快来,快来,就差你了。”
拂衣看向屋内,平日里与曹三郎玩得好的人都在,她挨着林小五坐下:“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你竟然这么大手笔?”
曹三郎笑了笑,端起酒杯先自饮三杯,再把酒杯倒满:“我今日宴请大家,是为了向大家辞行的。”
笑笑闹闹的包厢顿时安静下来,拂衣仰头看着曹三郎,在他眼中看到了坚毅与不舍。
“昨日陛下降令,需要十万精兵驻守边关,户部与兵部已经开始紧急准备军资,后备军明日便要出发。”曹三郎举着杯,平日吊儿郎当的他,今日格外精神:“我身为曹家儿郎,自小锦衣玉食,现在也该为百姓做点什么。”
先帝猜忌武将,对离岩国的傲慢挑衅处处忍让,武将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这些年我受大家照顾良多。”说到这里,曹三郎深深看了拂衣一眼:“好听的话我也不会讲,大家今日吃好喝好,待我凯旋之时,再与大家开怀畅饮!”
这十万大军名为威慑南胥,实则是为了防范离岩。离岩争强好战,曹三郎这一去,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在座诸位虽是纨绔,但都知道个中厉害。一时间,这杯酒大家都有些喝不下去。
“曹家世代忠良,有你们驻守边关,天下百姓夜里睡得也能踏实些。”拂衣端起酒盏起身,与曹三郎碰杯:“边关苦寒,刀剑无眼,希望我朝儿郎平安凯旋。”
“等明年开春,你与太子殿下大婚,我一定……”
“不要说这些。”拂衣打断曹三郎的话:“话本里说这种话会影响运势。”
她端起酒盏把酒一饮而尽:“你尽管放心,有我盯着,边关将士的粮草绝对不会少一分一厘。”
“好,那我就放心了。”曹三郎红着眼睛笑:“你是我们的老大,有老大你罩着,我们当然不会吃亏。”
拂衣是户部尚书之女,未来的太子妃,有她对粮草之事上心,自然无人敢苛刻边关将士的粮草。
这种话本不宜明言,可是拂衣还是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出来。
曹三郎鼻子发酸,他扭过头吸了吸鼻子,端起酒壶给拂衣倒酒:“我本以为,会在京城悠闲一辈子,幸而陛下不弃……”
“来,喝酒。”
“一切都在酒中。”
酒过三巡,无人提及离别,可是大家都知道,离别就在眼前。
“老大。”曹三郎醉意朦胧地坐在拂衣身边:“对不起,三年前没有与杨二郎、林小五一起出京来寻你。”
“胡说八道什么?”拂衣用手肘撞了撞他:“曹家掌军多年,你若是私自出京,不仅曹家会受牵连,就连边关不少将士都要受到先帝猜疑,你的难处我都懂。”
曹三郎捂着眼睛苦笑,他捧着酒壶大口咽下苦酒:“你跟太子殿下要好好的,别让自己受委屈。”
“放心吧,我肯定比谁都活得好。”拂衣拎来酒壶,与他碰了碰:“等你回京,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号肯定还是我的,到时候我还罩着你。”
“好。”曹三郎看着与自己并肩坐在地上的女子,有些遗憾地看了眼窗外,天快黑了,可惜今夜的月亮不会太圆。
众人皆醉,谁也不想先离开,直到曹家的马车把曹三郎接走,大家才三三两两散了。
拂衣把林小五与岁安盈送上马车,夜风吹着她身上的披帛,她渐渐回过神,原来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
一件披风搭在了她的肩上,拂衣回过头:“殿下?”
“天气凉了。”岁庭衡替拂衣系好披风:“我送你回家。”
拂衣脚有些打晃,脑子却格外清醒,她抬腿去踩脚凳,差点一个踉跄摔倒。
“小心。”岁庭衡拦腰揽住她。
拂衣把手搭在他的脖颈间:“殿下,我喝醉了,你抱我上去吧。”
看着她眉宇间的难过,岁庭衡打横把她抱起来,把她整个人都包裹进自己怀里。
咚、咚、咚。
拂衣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不要难过。”岁庭衡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岁庭衡把她抱进了马车,两人靠在一起,拂衣倚着他的肩:“我不是在难过,只是有些舍不得。”
“我跟曹三郎,还有林小五与杨二郎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又认识了安盈他们。”拂衣闭着眼,脸在岁庭衡肩上蹭了蹭:“我们一起成长,一起爬山玩水,一起打架捣蛋,一起读书识字,一起练武骑马,玩遍了整个京城。”
岁庭衡揽着她轻轻摇晃,仿佛在哄一个不开心的小孩。
“人总是要长大,总是要分别。”拂衣睁开眼:“曹三郎是武将后代,他想做保家卫国的将军。”
“殿下……”
拂衣双手环住岁庭衡的脖颈,醉眼朦胧地看着他:“其实我又在为他高兴,幸好有陛下,幸好有陛下,让曹三郎终于有了保家卫国的机会,而不是被禁锢在京城,眼睁睁看着他国使臣欺辱我朝百姓,却又无能为力。”
“殿下。”拂衣靠着他,声音呢喃似在撒娇:“你要做一个太子,不要让百姓流离失所,也不要将士们流血又流泪。”
“好。”岁庭衡拥着她,用下巴挨着她的发顶,轻声道:“只要有你在,我永远都舍不得让你失望。”
“我会陪着殿下。”拂衣笑了。
“一直都要在。”
“好。”拂衣继续听着他的心跳:“一直都在。”
咚咚咚……
朦胧中,拂衣把手放在他的胸口:“殿下,你的心跳得好快。”
岁庭衡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笑了一声。
如果心跳会说话,他想它一定是在呼唤她。
拂衣,拂衣……
他的拂衣。
辰时,皇帝高登城门,亲自送军队出城:“衡儿,好好记住他们。他们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天下百姓远赴边关。”
岁庭衡站在他身边,朝众将士深深一揖。
为首的曹将军见到这一幕,虎目含泪,高举令旗:“全军出发!”
街道两旁,有送行的父母,也有依依不舍的妻子。
“孩子,边关冷,多带件衣裳吧。”
“记得给家里写信,隔壁的账房先生说了,只要你来信,他就帮我念。”
“孩子,要好好的,好好的回来。”
“曹小三!”拂衣几人艰难地挤过拥挤的人群,把一道平安符扔到曹三郎怀里:“早些回来!”
曹三郎笑嘻嘻地把平安符揣进怀里贴身放好,他看着人群里发髻散乱,裙摆还沾着泥的拂衣、林小五等人,这是他们一大早去庙里求来的吧。
他朝几人拍了拍放平安符的胸口,直到大军出了城,才收回视线,坚毅地望向去道路前方。
送走曹三郎,大家没有心思玩耍,各自往家走。
街上四处都是讨论大军出城的百姓,拂衣手里捧着已经没了热气的包子,抬头看到哥哥站在巷口等她。
“哥哥。”拂衣愣了愣神,跑到云照白面前。
“昨晚喝得醉醺醺回来,今日天还没亮就出门,是不是累了?”云照白帮她理了理歪歪斜斜的发髻,拿走她手里凉透的包子:“走吧,哥哥接你回家。”
拂衣拽着云照白的袖子乖乖跟在他身后:“哥,再过几日就是秋闱,你怎么出来接我?”
“少看几个时辰的书,影响不了我。”云照白笑:“我怕某个小丫头偷偷哭鼻子,所以来看看。”
“谁会哭鼻子。”拂衣脚步一顿,指着街边的馄饨摊:“哥哥,我想吃。”
云照白正准备去买,眼角余光看到停在云家门口的马车,无奈一笑:“倒是显得我多余了。”
拂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岁庭衡正从马车上下来。
“早知道他来,我就不来了。”云照白取笑道:“倒是显得我不懂事了。”
“哥哥!”拂衣瞪他:“再胡说我揍你。”
“见过太子殿下。”云照白忍着笑,见太子朝这边走来,向他行了一礼:“秋闱在即,在下回去看书,舍妹劳殿下多多照顾。”
再杵在这里,就不太懂事了。
“多谢云郎君。”岁庭衡微笑颔首:“我一定会好好照拂拂衣,请你放心。”
未来舅兄真好,还特意让他与拂衣独处。
拂衣的兄长是世上最好的舅兄。
第75章 家人
太阳已经升起,拂衣总共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坐在馄饨摊旁时还在犯困。
莫闻把查验过的馄饨端到两人面前,岁庭衡用勺子舀了一个喂到拂衣嘴边:“先吃点东西就回去睡觉。”
“有点烫。”拂衣嘴里包着馄饨,幽幽地看着岁庭衡。
第一次喂东西,有些不熟练。
岁庭衡赶紧放下勺子,让莫闻端来凉茶。
“没事。”拂衣被烫得精神了几分,哈着气道:“我自己吃吧。”
岁庭衡闻言把碗推到拂衣手边,眼神中似乎还有些许的遗憾。
“湖衣姐!”
岁庭衡抬头,远处一个少年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奔来,少年身后还跟着一位书生打扮的男人。
二毛开心地跑到拂衣身边,发现她身边还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唯恐自己行事莽撞给拂衣丢了脸,顿时拘谨起来:“湖衣姐,我就过来跟你打声招呼,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走什么?”拂衣把他拉到长条凳上坐下,起身招呼与二毛同行的男人一同入座。
王郎君一眼就看出与二毛说话的女子身份不凡,他小心打量邻近几桌的壮年男子,双手作揖:“小生这厢有礼。”
“王郎君快请坐。”拂衣让摊主再多煮两碗馄饨,“相逢就是有缘,先坐下吃东西。”
王郎君见拂衣知道自己的姓氏,回头看了二毛一眼。
“公子,这是云拂衣云姑娘,三年前在我们村借住过一年多。”二毛不清楚岁庭衡的身份,偷偷看了他一眼。
“我是京城人士,三年前落难,幸而有二毛他们相助,所以二毛他们是我的恩人。”拂衣对王郎君笑道:“二毛性格活泼,多谢王郎君对他的照顾。”
“云姑娘言重,二毛勤快又能干,有他跟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看书。”王郎君在拂衣跟前,把二毛夸了又夸。
馄饨上桌,二毛捧着大碗吃得津津有味,拂衣注意到他时不时偷看岁庭衡,带着笑意道:“二毛,这是我的未婚夫,他家里管得严,所以不常出门,你唤他衡公子就好。”
“我与你拂衣姐是未婚夫妻,你称我公子不妥,就叫我衡哥吧。”岁庭衡端起茶杯:“我以茶代酒,谢过诸位当年的救命之恩。”
“不、不用。”二毛红着脸连连摆手:“算不得什么大恩,更何况湖衣姐帮过我们全村,恩早就还了。”
岁庭衡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先有你们相救,才有她后来的相助,小郎君理应受我这个礼。”
二毛脸变得更红,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称他为郎君,听着还怪讲究。
王郎君没有轻易开口,他总觉得这对男女身份不简单,哪有人在馄饨摊吃东西,带这么多仆役随从?
京城这种地方贵人遍地,他一个充州偏远小城来的举人,实在不敢乱说话。
二毛却没有这些顾忌,他听闻岁庭衡是拂衣的未婚夫,又见他对拂衣温柔体贴,一碗馄饨还没吃完,就已经开始喊岁庭衡“衡哥”,把拂衣掉进他们村子里后的经历,抖落得干干净净。
“当时村子里的大人都说湖衣姐救不活了,大家还商量着为她打口薄棺,找个地方埋了。”提到这事,二毛就心有余悸:“幸好湖衣姐最后熬过来了。”
王郎君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浑身是伤坠落悬崖还能活,那是话本子里主人翁才有的待遇,这位云姑娘身世必定不凡。
“王郎君进京赶考,北巷住得可吵闹?”拂衣见岁庭衡的表情越来越难过,在桌子下面偷偷捏了捏他的手腕,主动开口岔开了话题:“如果住得不习惯,我让人给你换个院子。”
“多谢姑娘好意,不过北巷环境清幽,很适合住在里面安静看书。”
“难道不是因为对门卖的烧饼便宜?”二毛小声道:“你前两日还说旁边的狗叫得厉害。”
王郎君一口馄饨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笑容尴尬。
“王郎君不用客气,我家小有余财,在南街有空余的院子,那边读书人也多,你住在那边也方便与其他读书人一起交流。”拂衣道:“西巷太过偏僻,你们住在那里我也不放心。”
王郎君没想到自己竟然沾到书童的光,能搬去南街那种租金昂贵的地方。
“湖衣姐。”二毛犹豫了片刻:“多谢湖衣姐为我们考虑,我们等会就搬去南街。住我们对面院子的那个灰衣人,做烧饼实在太难吃了,天天穿着件灰袍子,瞧着有些吓人。”
灰衣、灰袍子。
拂衣顿时反应过来,二毛在暗示她,住他们对面院子的人,是曾经去充州打听她去向的灰衣人,所以他才会急着带王郎君离开西巷的院子。
王郎君默默看了二毛一眼,虽然书童代他答应这种事有些没规矩,但是南街的院子……他实在心动。
二毛,你真是个懂事的书童!
西巷,灰衣人面无表情地往担子里放烧饼,想起那个爱贪便宜的书生,他眼神阴冷,那个书生的话实在太多了,必须要想办法除掉他。
他掏出腰间的药粉,洒进烧饼里。
吃下这种药,想要活到过年那是难如登天。
多嘴多舌的书生,值得这个下场!
“你在干什么?”
“主子。”灰衣人回身抱拳:“住在对面的书生每天都来买我的烧饼,我怕他怀疑上我们。”
“死人确实能闭上嘴,但此人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他突然死在院子里,会引来大理寺的人。”帷帽人不满道:“你是怕他们发现不了我们吗?”
“主子放心,此毒只会让他慢慢衰败下去,等他死的时候,我们早已经离开京城了。”他担忧地看着帷帽人:“只是隆朝现在扣押了三位王孙,又发兵前往边关,我们该怎么办?”
帷帽人沉默不言,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若是男儿身,能执掌南胥大权,绝不会让南胥落入现今的境地。
“能怎么办?”她摸着自己凹凸不平的脸:“我们自离岩国而来,若是我们能杀了皇帝或是太子,离岩与隆国的战争必不能免。”
“等了这么长的时间,刘寿昌应该已经放松了警惕。”帷帽人叹息:“再过几日就是秋猎,他是最合适的利用人选。”
“属下明白。”灰衣人挑起担子出了门。
出门以后,他在巷子里绕了好几圈,都没有等到那个嘴碎又爱占便宜的书生。
“货郎,你是在等那个书生?”附近邻居见了,知道货郎又想把他那难吃的烧饼卖给倒霉书生,幸灾乐祸道:“那书生遇到京城里的有钱亲戚,今天一早就搬走了。”
正说着,书生住的院子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个陌生的男人,掏出一把铜钱:“这些烧饼我全买了,别在我门口晃来晃去,看你这模样都觉得晦气。”
灰衣男人咬牙强笑着把烧饼全给了这个男人。
吃吧,吃死你全家!
“殿下,我们的人已经住进了对门,那灰衣人卖的烧饼有毒。”
“有毒?”岁庭衡面色微变:“书生跟二毛那里……”
“请殿下放心,我们已经安排大夫为两人把过脉,书生跟二毛郎君都没中毒。”莫闻接过岁庭衡手中的弓箭:“他们两人运气好,今日是灰衣人第一次下毒,他们今日搬家刚好就错过了。”
“那便好。”岁庭衡喝了一口水,“把弓拿来,孤要继续练箭。”
秋猎在即,他只想在拂衣面前做得最好。
先帝在时,沉迷炼丹与美色,已经好几年没有进行过秋猎。
所以今年难得举行一场秋猎,京城里的公子千金们都上了心,好马好弓备上,骑装靴子穿上,都想在陛下与皇后面前露一手,留个好印象。
拂衣没有心思准备这些,云家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了秋闱上。
贡院门口挤满了人,即使拂衣纨绔威名在外,此刻也只能跟其他人一起挤来挤去。
考试还没结束,就有生病的学子被抬出来,这下守在门外的人更加忧心,生怕自家的学子也被这样抬出。
“小姐,您别紧张,公子一定能考个好成绩。”
“我没紧张。”拂衣神情淡定。
夏雨看了眼自己被握得发白的手腕,你要是不紧张,拽我的手干什么?
咚。
随着一声锣响,贡院的大门终于打开,神情疲倦的考生们依次出来,拂衣见缝插针冲到最前面,伸手扶住神情倦怠的云照白:“哥哥,我们先上马车。”
“拂衣,你怎么来了?”云照白神情疲倦,眼神却格外清亮有神,他爬上马车靠着车壁:“家里离贡院这么近,不是说不用来接我吗?”
“这种大事,怎么能不来接你?”拂衣把热汤递给云照白:“先喝点汤。”
云照白接过汤喝了一口,汤不冷不热,一看就知道是为他精心准备的:“不问问我答得如何?”
“有什么好问的。”拂衣把披风搭在他身上:“不管你考得好与坏,都是我的哥哥。即使你不去考试,不入朝做官,仍旧是我最好最喜欢的哥哥。”
云照白笑了笑:“那怎么行,我可不想别人说我是啃老啃妹的纨绔,咱们家有你一个纨绔就够了。”
“反正已经有我一个纨绔了,再多你一个又怎么了?”拂衣见云照白喝完了汤,又给他盛了一碗:“哥哥,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我知道,小小年纪不要操心这些事。”云照白把汤喝得干干净净,闭上眼睛道:“我先睡一会儿,到家再叫我。”
马车里安静下来,拂衣理了理云照白身上的披风。
她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她与太子定了亲,哥哥是不会参加这次秋闱的。
哥哥也好,爹爹与娘亲也罢,都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可她亦舍不得家人受委屈。
曾氏大仇,她必报之。
第76章 许愿
云照白一觉睡到天黑才醒来,他坐起身披上外袍,拉开门就看到院子里坐着的父母以及妹妹。
“哥哥,你终于醒了?”拂衣朝他招手:“快过来坐。”
院子里放着小火炉,炉子上煨着鸡汤,旁边烤着喷香的栗子。
“快好几个时辰没有吃东西,先喝汤。”云望归把冒着热气的鸡汤端给云照白。
云照白喝着父亲舀的汤,吃着妹妹亲手剥的栗子,颇有几分狂士的风采。
“考完就该放松一下,这次秋猎你跟着一起去。”云望归夹了鸡翅放进云照白碗里:“这次秋闱,又有好几个考生病重被抬出来。”
“身体不好,等你入朝为官,万一有人因与你政见不合跟你打架,你打不过怎么办?”拂衣把烤裂的栗子拣出来,剥好放进碗里,放到父母面前:“实在打不过,我只能托朋友照应你。”
隆国的文臣,多多少少是有点武德在身上的。
要不然皇帝与太子以南胥为借口,派十万精兵驻守边疆,也不可能如此顺利。
“没事,我跟其他人不一样,我有裙带关系。”云照白把鸡汤喝得干干净净,鸡翅也啃得不留半点肉丝:“有太子殿下在,他们不敢向我动手。”
“多大点出息。”知道他没吃饱,柳琼枝又夹了个鸡腿给他:“吃。”
“多谢母亲。”云照白笑嘻嘻:“我就拂衣一个妹妹,靠妹妹有什么丢人?”
“小时候我的笔被人故意摔断,就是拂衣带着人帮我出的气。”云照白十分得意:“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找我麻烦。”
“小时候我跟其他纨绔吵架,你可是所有哥哥姐姐里最拿得出手的。”拂衣用肩膀碰了碰云照白的肩:“别人说他哥长得高,我就说我哥三岁能背诗。别人说他哥会写字,我就说我哥十二岁考中秀才。”
拂衣笑得眉眼弯弯:“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我。”
云照白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往锅里看了看:“另外的鸡腿跟鸡翅是不是被你吃了?”
“娘亲说,夜里吃太多东西不好。”拂衣摸了摸小腹:“我这是为你好。”
“云拂衣,你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我可是你妹,吃你一半肉怎么了?”
眼见两兄妹又吵起来,云望归与柳琼枝揉着额头起身朝院子外走。
“这俩孩子,一天天没个安静的时候。”柳琼枝走到院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方才还在争吵的兄妹此刻已经和好,正头挨着头剥栗子。
她忍不住笑了笑,这样的日子真好。
“你可记得照白考上秀才的那年?”云望归执起柳琼枝的手:“拂衣那时候刚满九岁,崔家的孩子拿照白考上秀才这事嘲笑她,说照白才华出众,她这个妹妹连照白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怎么不记得。”柳琼枝笑容越发温柔:“拂衣不仅没生气,反而得意洋洋地说她哥就是这么好。反倒是照白听说此事后,第一次跟人打架,打得连鞋子都丢了。”
“后来……”柳琼枝脸上的笑容疏淡下去:“后来崔大人得罪曾氏,被判了斩首之刑,也不知那个孩子后来怎样了。”
“他与母亲回了河东外祖家,连户籍都迁去了河东。”云望归道:“若是今年秋闱榜上有名,不久后就要回到京城,参加明年的春闱。”
此事还是他与几个同僚私下相助,才让这对母子平安回到河东。
先帝与曾氏作孽无数,那个孩子也只是无数受冤者的一员。
“陛下登基以来,已为无数忠臣洗清了冤屈。”云望归说着这话安慰柳琼枝,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冤屈虽已洗清,可是含冤受死的人却无法回来。
“当年曾氏想杀崔大人满门,不知后来先帝为何会改变主意,放过了他的妻与子。”柳琼枝还记得崔家那个孩子高高昂起下巴的模样,即使跟照白打架打输了,也没哭鼻子。
云望归摇了摇头,谁也不知道先帝为何会在一夜之间改变主意,不过能让崔大人留下一条血脉,也算是好事。
灰衣人在康阳公主府外面一直蹲守到秋猎日,都没等到刘寿昌出门。
秋猎当天,圣驾出京,全城戒备,灰衣人连靠近圣驾的机会都没有。若非前几次刺杀行动失败,折损了所有的杀手,他们也不至于落到无人可用的地步。
他刚回到院子,就挨了狠狠一巴掌。
“请主子恕罪!”灰衣人下跪请罪,不敢抬头。
“此次秋猎,宁郡王可有随行?”
“回主子,宁郡王也在随行名单中。”
帷帽人沉默许久:“听闻彩音坊的坊主是个心善的女人,她一定不会拒绝一个容貌尽毁的妇人做坊中粗使婆子。”
“主子,您身份金贵,怎么能……”
“只要能让隆国天下大乱,没什么不能。”南湘一点点摘下帷帽:“我努力了这么多年,绝不能放弃任何一点机会。”
她人生大半时光都留在了隆国都城,如果所有努力都化作镜花水月,那她的这一生又算什么,一场可悲的笑话吗?
秋高气爽,拂衣身着艳丽骑装,金冠束发,骑在白马上仿若最艳丽的明珠。
她骑着马跟在卢似月的马车旁,秋阳照得她头上的金叶冠璀璨夺目。
“卢姐姐,你赶紧把你的骑术练起来,坐在马车里哪有外面好玩。”拂衣指了指前方同样骑着马的林小五与岁安盈:“你看看她们。”
卢似月把头探出马车,只看到无数身着骑装的男女,根本找不到林小五与岁安盈在哪里。
“要不,我带你骑一会?”拂衣见卢似月眼中浮起羡慕,朝她伸出手。
“明日吧。”卢似月见远处有人骑着马朝这边赶来,似笑非笑地看了拂衣一眼:“明日你再带我一起玩。”
察觉到卢似月笑容有些奇怪,拂衣扭头看去,微微愣神。
阳光下,玄色骏马上的男人丰神俊朗,马蹄扬起的金黄落叶仿佛是他身上落下的星光。
“拂衣!”岁庭衡身着玄色骑装,让马儿停在拂衣跟前:“前方有一株活了近千年的银杏,满地落叶如熔金,你可要去看看?”
他如此急切赶来,只是想跟她分享他看见的美景。
拂衣看着阳光下笑容温柔的他,怔怔出神。
她错了,她家殿下并非是不染尘埃的谪仙人,而是夏日最耀眼的星辰,是灿烂的秋阳,是冬日的初雪,更是温暖的三月春风。
他的真心,是如此美好。
“好啊。”
拂衣歪了歪头:“你带我去。”
卢似月看着骑着马并肩前行的两人,单手托着下巴,情不自禁扬起了嘴角。
真好啊。
“真漂亮啊。”拂衣看着满地金黄的银杏落叶,下马捡起一片叶子。
落叶松软,她踩在上面仰头看这株巨大的银杏树。
岁庭衡走在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负责看管这棵银杏树的人说,它是千年前一位帝王为他心爱的皇后亲手所栽,时过千年,帝后早已作古,但是这棵树还在。”
千年的时光,不知有多少人驻足在这棵树下,感叹过它落叶时的美景,亦不知有多少人谈起过这对帝后之间深情。
拂衣拉着岁庭衡走到树下,伸手摸了摸银杏粗糙的树干:“殿下,说不定千年前的帝后,也这样摸过它。”
斑驳的阳光撒在两人身上,有光点落在了岁庭衡的唇角。
拂衣笑着拉他袖子:“殿下,低头。”
在岁庭衡低下头的瞬间,拂衣忽然踮脚,在他唇角轻轻触碰。
岁庭衡怔怔地愣住。
“银杏树神在上,请你保佑我跟岁庭衡此生平安无灾,还有……”她的手指穿过岁庭衡的指缝,十指相扣:“保佑我们白首不离,无所猜忌,永不背离。”
呼——
秋风起,银杏树上的金色叶子飘落,下起了一场金色的雨。
“殿下,岁庭衡,这棵树听到了我的话,它同意了。”拂衣笑着看他:“你要不要也许一个愿?”
岁庭衡眼眶微微发红,他看着两人扣在一起的手,仰头看着漫天飘落的黄叶:“拂衣,只要你不离开我,我永远都不会背离你,也不会猜忌你。”
他只有一个愿望。
拂衣永远欢喜。
这个愿望从未改变,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是未来,都不会变。
“好吧。”拂衣笑出声来:“那我帮你许一个。”
“希望岁庭衡与云拂衣在一起欢喜无忧,安康常在。”
风停,拂衣牵着岁庭衡的手晃来晃去:“走吧,殿下,明年秋猎我们再来看它。”
“刚才你叫我名字了。”岁庭衡任由拂衣晃着自己的手,眼中星光点点:“可不可以再叫一次。”
“岁庭衡?”拂衣侧身看他,把头凑到他胸前:“庭衡~”
“我在。”岁庭衡抬起手,轻轻抚着她的额头:“拂衣,我以后都会在。”
他何其幸运,此生能陪伴在她身旁。
远处的马车上。
“祖母,我觉得你的马车很好,我不要下去骑马。”刘小胖赖在康阳公主的马车上,打死也不愿下马车:“外面的太阳大,晒得我头晕。”
他怕有人突然冲出来,一箭取了他的性命。
他可是太子的表弟,公主的宝贝好大孙,要惜命!
只要他不作死,就不会死!
第77章 不过如此
到了猎场,皇帝终于释放了天性,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跟在他后面的护卫差点都追不上他。
众臣觉得皇上过于放松了,转头想请太子劝劝陛下,不曾想平日优雅斯文的太子,骑在马背上却颇有名将雄风,拎着弓把凶兽追得满地乱窜。
“诸位大人有何事?”岁庭衡骑在马背上,他身后的护卫抬着一头巨大的老虎。
众臣:“……”
岁庭衡把目光投向工部尚书:“尚书大人,你觉得这虎皮给女子做脚垫可合适?”
工部尚书一脸茫然,啊,用虎皮做脚垫,这是正经问题吗?
“孤也觉得虎皮粗糙了些,孤再去猎些白狐给云郡主做裘衣。明年开春孤就要与云郡主大婚,不多准备些皮料,孤怕委屈了她。”
工部尚书:我什么话都还没说呢。
旁边的礼部尚书更惊恐,太子与云郡主的大婚之日定下来了?他怎么不知道?
“还要去养两只大雁,孤与云郡主开春后大婚,这些由孤亲手准备才有诚意。”岁庭衡摆了摆手:“诸位大人都退下吧,孤去寻云郡主。”
众臣:“……”
不是,他们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啊。
“殿下大婚的日子定了?”众人望向礼部尚书。
礼部有两位尚书,一位是太子太傅陆绅,一个就是他。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他又不想被人认为他在太子心中地位比不上陆绅,于是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嗯。”
陆绅可真该死啊,这么重要的事都不提前告诉他。
拂衣刚走出营帐,就感觉到有人在偷偷看她,她摸着腰间的匕首,朝目光所在之处望去。
一颗浑圆滚胖的脑袋正缩在帐子后面探来探去,仿佛见不得光的小偷。
见拂衣发现了自己,他激动地连连招手:“云拂衣,你快过来!”
“刘小胖,你在干什么?”拂衣松开匕首,走到刘小胖营帐前:“你不跟你的那几个狐朋狗友去打猎,躲在营帐里做什么?”
“你先进来。”刘小胖把她拉进营帐:“你前些日子提醒我小心些是对的,最近我总感觉有刁民想害本世子。”
没想到刘小胖惜命到这个地步,拂衣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见过太多行事张扬给自己招来祸事的蠢货,刘小胖这种谨慎小心的行为,就显得可爱起来。
“既然害怕,为何还要来猎场?”
“陛下出了京城,我怕歹人进公主府暗杀我。”在爱护自己小命这件事上,刘小胖的脑子格外好使:“猎场有重兵把守,肯定比公主府安全。”
“你刚才叫我……”
“你是未来太子妃,太子肯定会派不少人保护你。”刘小胖有些扭捏道:“祖母身边全是女眷,我白日跟在她身边不合适,所以……所以这几日我跟你身边。”
而且云拂衣特别能打,跟在她身边安全感加倍。
面对刘小胖如此惜命的行为,拂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头:“你想跟就跟着吧。”
“小姐,太子殿下来了。”帐外,夏雨道:“太子还带了很多猎物过来。”
拂衣掀开帐走出去,刘小胖犹豫了一下,低着头跟在拂衣身后走了出去。
他远远就看到太子站在云拂衣营帐前,身后跟着一大串捧着猎物的太监。他正准备向太子行礼,就见到太子风一般来到云拂衣面前,说着这些猎物如何得来,最后还谦虚地表示,猎来的这头虎有些小,以后再给她猎更好的。
刘小胖:“……”
他小时候向隔壁家小姑娘炫耀时,也是这个模样。
“见过太子殿下。”刘小胖上前行礼,怕太子再显摆下去,他就要被灭口了。
“寿昌也在?”岁庭衡看了眼在拂衣身后缩头缩脑的刘小胖,疑惑地看向拂衣。
他这么大坨杵在这里,太子竟然没看见?
以后谁再说他胖,他可就不认了。
“进去再说。”拂衣拉着岁庭衡的手进帐,刘小胖趁机跟在两人身后溜了进去。
他一进帐,就看到太子给云拂衣倒茶,帮她把弓挂好,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不知究竟谁才是贤内助。
他就知道情爱这种东西碰不得,染上这玩意儿就变得不值钱了。
随后他便看到拂衣端起桌上的茶杯,喂到了太子嘴边,太子喝了一口茶,笑得跟吃了灵丹妙药似的。
两人亲密的模样让刘小胖如坐针毡,感觉自己非常多余。
岁庭衡见刘小胖扭来扭去,满脸不自在却不愿意离去的模样,在拂衣耳边轻声问:“刘世子为何一直跟着你?”
“惜命呢。”拂衣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岁庭衡,说完后笑着摇头:“知道保护自己是好事。”
“也就是说,盯着他的人可能还不知道他来了猎场?”
两人眼神一亮,望着对方道:“这也是好事。”
“啊?”刘小胖可怜巴巴地抬头,有人想要暗算他,怎么还成了好事?
“没事,你不需要懂。”拂衣拍了拍他胖墩墩的肩膀:“这几日好好跟着我,保证你安全回到公主府。”
“拂衣姐,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姐。”
此刻,能屈能伸这个词在刘小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从这天开始,云郡主身后就多了一个戴着面罩的长随,这个随从长得虽然胖了些,但是手脚格外机灵,每次云拂衣打到猎物,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捡回来。
这日有人与云拂衣射中同一只野兔,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小胖子就蹿出去拔下对方的箭,一脚踹飞对方拣猎物的小厮,再拎着兔子跑回了云拂衣身边。
“哟,云拂衣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如此机灵的长随?”康阳公主正好看到小胖子踹飞小厮的一幕,对同行的几位老郡主道:“就是瞧着好像有些眼熟。”
老郡主们越看越觉得,这戴着面罩的小厮像康阳公主的独孙,但是刘寿昌与云郡主不合是众人皆知的事,怎么想都不可能跟在云拂衣后面跑。
彩音坊。
常来坊里的一些郎君姑娘们跟随圣驾去了猎场,坊内这几日比平日安静了些许。
少了王孙小姐们在台上乱蹦乱跳,常客们反倒有些不习惯,离了彩音坊,还有何处会有公子千金表演?
“那些郎君与姑娘全都去了猎场,我反而有些不习惯了。”一位客人问彩音坊内的小厮:“他们下次什么时候来?”
小厮笑着岔开话题,哪里敢透露贵客们的行踪。
“不对啊,我上午路过一家酒楼时,还看到刘世子坐在靠窗的位置吃酒。”旁边的顾客接话:“难道他没去猎场?”
“贵人的事情,咱们如何清楚?”
到底是龙子凤孙,大家不敢谈及太多,打着哈哈揭过了此事。
趴在地上给桌腿擦灰的妇人动作稍微一顿,随即擦得更加卖力。
“来一壶桃花酒和几碟点心。”有人在桌边坐下,露出一双皂底云纹靴。
妇人浑身僵直,把脸上的粗布脸巾往上拉了拉,把头埋得更低。
岁瑞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跟随圣驾去猎场了吗?
“公子瞧着眼生,是第一次来咱们彩音坊?”小厮带着笑小跑上前:“您还需要些什么,可需要小的介绍?”
“不必……”
“等等,上几样云郡主常吃的菜。”
“好嘞,您稍等。”小厮早就习惯了这种客人,自从云郡主与太子定亲后,几乎每日都有人来吃什么云郡主同款酒菜,让他们赚了不少。
台上的乐师弹奏着不知名的曲子,客人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闲谈,虽有些吵闹,却比安静的王府多几分活气。
“王爷,您不能再喝了。”岑楚见岁瑞璟一杯接一杯往嘴里灌酒,按住他的手劝道:“您称病提前从猎场回来,若是被人知道您醉酒,对您十分不利。”
“我不提前回来,难道要我留在那里,看他们俩如何恩爱吗?”岁瑞璟颤抖着手倒酒:“我不让她来这种地方,只是想让她名声好一些,她名声好母妃就不会挑她的错处,更不会反对她做我的王妃,这有什么错?”
岑楚神情怔忪,他看着满脸不甘的岁瑞璟,沉默许久后开口道:“她现在仍旧什么也没有改,可太子殿下能娶她做太子妃。王爷,您跟云郡主没有缘分,您已经娶了王妃,过往种种都放下吧。”
“连你也觉得都是我的错?”岁瑞璟打翻了酒壶,酒水滴滴答答溅落在地,他低头看到桌角边蹲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婆子,一脚把她踹开:“不长眼的东西,谁让你在这里的?”
“对不起贵客,我马上就离开。”妇人抓紧手里的抹布,低着头连连告 罪。
岁瑞璟看到她手背上狰狞的伤痕,厌恶地移开眼睛:“滚下去!”
这个云拂衣总爱来的彩音坊,也不过如此。
他丢下一锭银子,起身往外走。小厮见他菜还没动几筷子就离开,连忙上前询问:“贵客,可是鄙坊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岁瑞璟冷哼一声:“招待不周?贵店招来的粗仆面如恶鬼,客人说话时也不知避开,下次谁还敢再来?”
妇人捂着被踹疼的腰回到后厨,管事就来告诉她,她因为得罪贵客被开除了。
“丑婆子,你也别怨我,对方是高高在上的郡王,一句话就能让我们彩音坊关门大吉,我们得罪不起。” 管事从腰间掏出一串铜钱,塞给妇人:“我知道你也不容易,隔壁的茶楼要招一个倒夜香的,对容貌年龄也没要求,只要有把子力气就行。等会我跟茶楼管事打声招呼,看在我的面子上,茶楼应该会收留你。”
南湘紧紧拽住手里的破抹布,刺啦一声,抹布瞬间四分五裂。
“怎么,你不想去?”管事一脸怀疑地看着她:“难道你之前的话都是在骗坊主,你根本不缺钱?”
“多谢管事,我缺。”南湘扯着嘴角狰狞一笑:“很缺。”
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她真该一把掐死那狗东西!
第78章 陪你
“坊主,我已经把丑婆子送到了茶楼。”管事把人安排到茶楼那边以后,就赶回了彩音坊:“多谢坊主相助,余下的事您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安排妥当。”
“您这话客气了,奴家与云郡主相识多年,能为她分忧是奴家的荣幸。”坊主抿了口茶,温温柔柔地笑了,说出的话却不怎么温柔:“也不知道是哪方派来的蠢货,把老娘当成傻子看。”
真当她开这么大的乐坊,不需要半点手段与见识?
她的彩音坊每日都有贵客上门,但凡谁出点什么事,整个京城都要被翻过来。能入坊做工的人,祖上八辈她都要查得清清楚楚,更别提一个来历不明的毁容婆子。
这婆子第一天上门求她收留时,她就觉得不对劲,于是连夜派人把此事告诉了云拂衣。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管事”,也是拂衣安排过来的人。
“坊主机敏善谋,侠肝义胆,世间多人不及。”管事作揖:“在下还需要再贵坊叨扰一段时间,有劳坊主。”
“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奴家,奴家一定鼎力配合。”坊主笑了笑,“能帮到云郡主就好。”
管事沉默再作一揖,对坊主与云拂衣只留下敬佩。
他是太子詹事府的官员,以前只觉得云郡主纨绔,这些玩乐场所也尽是浅薄好利之人,直到来了彩音坊,接触过这里的人以后,才发现真正浅薄的人是他。
无论是云郡主还是彩音坊主,亦或是彩音坊里的乐师以及帮工,每个人都有了不起的地方,如果没有他们相助,他的差事不可能如此顺利。
傲慢容易使人产生偏见,他不过是多读了几年书,并不比别人高尚。
秋猎结束前的最后一晚,皇帝举办露天篝火宴会,正是君臣和乐的盛世景象。
几位留在隆国进学的他国王子王孙饮着酒,既向往又羡慕。隆国是礼仪之邦,不似离岩那般爱折磨他国之人,他们在隆国过得十分滋润,但仍旧希望本国的百姓过上如隆国这样的生活。
他们生于王室,远赴隆国求学,也不过是想为自己国家寻求一份安宁。
有礼部官员过来向他们敬酒,相互间做足礼貌与客套。等隆国礼官离开,他们向彼此举了举杯,融入这场热闹之中。
“南胥的王孙一个没来。”长列国的王子对南乡王子道:“看来南胥是彻底得罪了隆国。”
“明知道太子对云郡主情深似海,他们还给太子送美人。”
“还想让他们王孙做隆国的赘婿,连吃带拿真敢想。”
与暴虐的离岩相比,隆国堪称仁厚大度,南胥发癫惹得隆国如此不给他们颜面,实在让他们不理解。
在座诸位王子王孙没有任何人能理解南胥的行为,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写话本需要逻辑,现实发生的事却让人匪夷所思吧。
“见过郡主。”莫闻端着盘子过来,里面放着考好的肉:“郡主,殿下亲手烤制了一些猎物,请郡主您尝尝。”
“都是殿下亲自烤的?”拂衣见盘子里的肉色香味俱全,当即尝了一块:“殿下好手艺。”
莫闻但笑不语,殿下这两日,每晚都躲在帐子里练习烤肉的手艺,他们这些伺候的人,浑身上下都被腌入味了,味道岂能不好?
“刚好我也烤了一些肉,味道不及殿下,劳烦莫闻公公帮我带给殿下尝尝。”拂衣把烤架上冒着油花的肉放进盘中,还放了两个剥了一半的橘子。
“你怎么把吃了一半的橘子送给太子?”坐在她旁边的刘小胖不解,伸手想尝太子烤的肉,被拂衣一巴掌拍开。
“吃你自己的。”拂衣把盘子挪远:“你不用懂。”
刘小胖嗤了一声,伸手剥自己桌上的橘子,瞬间被酸得龇牙咧嘴。
他怀疑地看着拂衣,她该不会是想戏弄太子,把最酸的橘子给殿下尝吧?
云拂衣这纨绔女,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橘肉甜香,现在还不是橘子最成熟的时候,但拂衣送他的橘子很甜。
岁庭衡动作温柔地拿起盘中两个剥开一半的橘子,抬头望向拂衣的方向。
明明两人之间隔着明艳的篝火,但是在岁庭衡望过去的那个瞬间,云拂衣也抬起了头。
他们的视线在夜色中交汇,在篝火上方化作最明亮的火焰。
我吃到了最甜的橘子,所以想留给你一半,仅此而已。
刘小胖看了看云拂衣,又看了看坐在上首的太子,胖胖的身躯充满大大的疑惑,这破酸橘子又不是绝世大宝贝,太子怎么稀罕成这样?
“在笑什么?”皇帝把烤好的兔腿划开,放到皇后碗里,见她笑得一脸开心,以为她也想像其他人一样去跳篝火舞:“我去陪你一起跳?”
“我们跳什么?”皇后贴在皇帝耳边道:“我在看拂衣与衡儿。”
皇帝闻言抬头,正好见到拂衣被几个小姑娘拉到篝火旁跳舞,而他的好大儿一眼不眨地看着拂衣,笑得半文钱都不值的模样。
“殿下。”拂衣一身红裙,比篝火还要亮眼,她把手伸到岁庭衡面前,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带着他融入了年轻人当中。
向来克己复礼的太子,在橘红的篝火下,露出了年轻人独有的快乐笑容。
这一幕落在对礼节最严苛的官员眼里,都不忍心说出任何挑剔的话。
年少春光不重来,诗酒趁年华。
第二日一早,圣驾回京。
圣驾回京的第三日,京城秋闱中举名单张贴出来,云照白不负年少时的神童盛名,姓名高居榜首。
云家行事低调,并没有大宴宾客,而是关上门自己庆贺。
夜色未至,饭菜还没上桌,岁庭衡却出现在了云家。
似乎察觉不到二老的惊讶,岁庭衡把大包小包的礼物赠上,笑得一脸和煦:“听闻云兄高中榜首,晚辈厚颜来讨杯酒喝,还请伯父与伯母原谅晚辈的冒昧。”
云兄?
伯父伯母?
晚辈?
云照白回过神,上前作揖道:“殿下光临寒舍,在下喜不自胜,请您上座。”
“我是晚辈,怎能坐尊位?”岁庭衡笑:“我坐云兄身边就好。”
云望归与柳琼枝见状,连忙劝岁庭衡上座,岁庭衡连连推辞。
“你们在干什么?”拂衣走进院子,见岁庭衡跟她爹拜来拜去,听明原委后开口道:“要不殿下坐我旁边?”
“不……”
“好!”岁庭衡立刻走到拂衣身边,上扬的嘴角昭示着他的好心情。
一顿饭下来,云家父母从拘谨到震惊,从震惊到费解,又从费解到接受,最后从接受化为了担忧。
以太子对拂衣的态度,真怕拂衣指着一条狗说它是猫,太子都要夸拂衣眼神好。
等拂衣送太子出门后,云望归叹息一声,对云照白道:“没事带你妹妹多看看书。”
“看、看什么?”云照白也没想到,太子竟待他妹妹至此,原来外面传太子痴恋他妹妹竟不是谣言。
“忠臣列传。”
拂衣陪岁庭衡坐上了马车:“殿下,你把我爹娘还有哥哥吓着了。”
“对不起。”岁庭衡垂着眸,眉眼间染上了几分忧郁:“我只是想让伯父与伯母放心你与我在一起……”
“殿下。”拂衣拉了拉袖子:“今晚你在理王府住下吧,你陪我弹一会琴。”
“好。”岁庭衡眼眸立刻亮起来:“你上次住过的院子,一直都有人好好打扫。”
“殿下的意思是,想留我也在理王府住下?”拂衣笑吟吟地看着岁庭衡,岁庭衡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突然马车颠簸,拂衣差点撞在马车上,岁庭衡伸手把她搂入怀中,自己后脑勺被撞得咚的一声。
拂衣趴在他怀里,抬起一只手掀开车窗帘子,见停在旁边的是康阳公主府的马车,皱眉斥道:“刘小胖,你又在发什么疯?”
马车里的刘小胖没有露脸,跟拂衣对骂几句后,就张扬地离开。
黑暗中,灰衣人看着被重重保护着的云府马车,最后还是遗憾地把目光挪向公主府的马车,隐身在黑暗中跟了上去。
这几日刘寿昌终于频频现身某处酒楼,据说是迷恋上楼里的一个卖艺的琵琶女,只是身边带的下人太多,他很难下手。
今夜他冒充琵琶女的字迹写信相邀,刘寿昌虽然真的出门了,但他十分谨慎,不敢轻易出手。
直到云拂衣与刘寿昌互相对骂,他终于能够确定,马车里的人就是刘寿昌。
等公主府马车停在两人约好的江边,灰衣人飞身掠过车夫,直入马车里,掏出匕首准备制服刘寿昌。
不对!
他看着马车里身着金甲的男人,意识到不妙,转身就逃。
“来都来了,怎么还想走呢?”
马车外,云拂衣拉着弓,箭尖直指他的喉咙:“从西巷一直等到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你出手,你再走就不礼貌了。”
灰衣人浑身一凉,他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与护卫,握着匕首的手渗着冷汗:“老子不过是想打劫求财……”
嗖!
拂衣手里的箭飞出,射穿他的大腿,她一边新的箭搭上弓射穿他第二条腿,一边不疾不徐道:“慢慢狡辩,我很有耐心听。”
灰衣人两条腿被箭洞穿,无力地跪趴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他疼得满头冷汗,不甘地抬头问:“你们早就发现了?”
“发现什么?”拂衣拿弓的手微微上抬,箭尖对准灰衣人握匕首的手:“发现你们就是当年追杀云家的人?”
一只略有些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岁庭衡站在拂衣身后,与她一起拉紧弓弦。
利箭离弦,灰衣人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右手被箭扎穿。
他闷哼一声,痛得浑身颤抖却没有求饶,只是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拂衣与岁庭衡。
“殿下,郡主。”大理寺卿小声道:“请二位给下官留个活口。”
人死了,他就不好问话了。
“呵。”灰衣人嘲讽一笑:“我不像你们隆国人,是贪生怕死之辈。”
“没关系,你死了不要紧。”拂衣把弓扔给岁庭衡,把玩着手里的弓道:“我现在去把你的主子抓回来也一样。”
灰衣人脸色一变,连忙低下头,不让拂衣发现自己的异样。
“以为我是诈你的?”拂衣翻身上马,对岁庭衡道:“殿下,你先回理王府,臣女带兵去茶楼抓一个人。”
“一起去。”岁庭衡跟着上马:“这次我想陪在你身边。”
三年前他无能为力,现在他可以陪她做任何想做的事。
“好。”拂衣点头。
大理寺卿目送太子与云郡主带兵离开,抹了一把脸上的灰,走到躺在地上的灰衣人面前,他想问话又觉得支棱着的箭有些碍手碍脚,下意识地拔掉了灰衣人手臂上的箭。
“啊!”灰衣人终于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对不住,忘了这箭拔出来很疼。”大理寺卿礼貌且诚意满满道:“下次一定注意。”
第79章 惑真心
夜雾弥漫,妇人神情麻木地推着夜香桶穿过小巷。
更夫路过她身旁,似乎闻到了臭味,嫌弃地加快步伐,迫不及待远离了她。
很快小巷只留下妇人的脚步声以及木轮车吱嘎作响的声音。
“喵!”
一只黑猫从墙角蹿过,发出凄厉的叫声,扑到她的脚边,被她一脚踹开。
这只猫让她想起不愉快的回忆。
“谁在那里?!”
巷口传出厉喝声,她抬起头,露出了那张没有遮挡的脸。
模糊的月色下,那张本就沟壑起伏的脸,显得格外可怖阴森。
被这双没有情绪的眼睛盯着,骑在马背上的岁瑞璟微微皱眉,这是一个肮脏丑陋甚至低贱的妇人,但她看他的眼神,却藏着万千的情绪。
“王爷小心。”岑楚拔刀挡在岁瑞璟面前,隐隐觉得这妇人有些奇怪。
“什么味道?”岁瑞璟突然皱了皱眉,嫌恶地看了眼妇人推着的木轮车,驱马离开。
“王爷,那妇人容貌可怖,应该是烧伤后留下的疤痕。”岑楚骑马跟在后面,小声劝道:“夜色已晚,外面行走的人身份不明,我们先回府。”
秋猎过后,王妃就已经回了王府,可是两人仿佛最熟悉的陌生人,一天里都说不了几句话。
对于岑楚的多言,岁瑞璟没有理会他,但也没有斥责他,如今他身边唯一留下的旧仆,也只有岑楚了。
酒楼大门两旁挂着的灯笼红艳喜人,他忽然回过头看着岑楚:“你刚才说,那个妇人的伤口是烧伤?”
“是,属下见过烧伤的人,伤口愈合后就是那样。”
不知为何,岁瑞璟心里隐隐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弯月,今夜雾重,连月亮都多了一层朦胧的毛雾。
哒哒哒哒。
街道上响起了马蹄声,有很多骑马的人正在经过这边。
天子脚下规矩森严,除非有天子诏令,不可能有这么多人敢在街上纵马。
他循声望去,一群人从夜雾中骑马而来,为首者一男一女,女子身着红衣,腰佩匕首,发间金钗摇曳。男子身着紫衫,一手握缰绳,一手握着弓。
他们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金甲卫兵,金色甲胄在月色中闪烁着寒冷的光芒。
“王爷,是太子与云郡主。”岑楚心里不安,太子与云郡主为何会带这么多持兵刃的卫兵出现?
白马之上,云拂衣神情冷冽,她的目光从岁瑞璟身边轻飘飘掠过,连多余的视线都没有分给他一缕。
反而是岁庭衡朝岁瑞璟微微颔首,这一眼仿佛天上神祇居高临下的恩赐。
两人带着卫兵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秋夜寒凉,岁瑞璟后背却无端渗出了汗意。
“跟上去。”岁瑞璟深吸一口气,调转马头朝两人离去的方向追过去。
“王爷!”岑楚出声阻拦:“王爷,此举不妥。”
“有何不妥?”岁瑞璟冷笑:“有本事他们就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杀了本王。”
克己复礼的太子殿下,竟然陪未婚妻在夜里带兵纵马,这是何等稀奇的事。
南湘把夜香桶推到角落,弯腰找到角落里的标识。
刘寿昌果然已经现身。
她用头巾把散乱的头发绑好,掏出匕首朝约定好的地方赶去。
以康阳对刘寿昌的宠爱重视程度,只要掌控了刘寿昌,康阳便能为她所用。
在隆国皇宫近三十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没有让她忘记年少时的苦难与坚韧,她以极快的速度奔跑在隆国京城的大道上,做着最后的拼搏。
夜雾越来越浓,她扶着墙微微喘着气,想着近在咫尺的成功,脸上露出了笑意。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云拂衣!”
眼珠被愤怒染红,她看着马背上持弓的女子,声音里满是恨意与怒火:“是你?”
“是我。”云拂衣打量着眼前形容狼狈,浑身脏污的妇人:“曾贵妃娘娘。”
南湘看着云拂衣身后的金甲卫,还有御马与她并肩的岁庭衡,慢慢直起了佝偻的腰:“你的命真大。”
“托娘娘的福,我还好好活着。”拂衣一箭射落南湘手里的匕首,岁庭衡立刻取了一支新的箭递给她。
“娘娘见到我,似乎很失望?”拂衣搭箭上弓:“若没有娘娘屡次执意杀我,又哪来我们的今夜相遇?”
南湘笑了,她的面容丑陋,但是这个笑仍旧有几分曾经宠冠后宫的风华:“你是个很聪明又有运气的女人,如果你不是隆国人,我会很欣赏你。”
“娘娘派人追杀我们云家近十次,这样的欣赏太过沉重,我无法接受。”拂衣把箭对准南湘的头颅:“当年二王叛乱,娘娘能在这种绝境中逃生,才是令人敬佩。”
“错了,我只派人追杀过你八次,还有离岩国也曾出过一次手。”南湘嗤笑道:“至于还有谁想要你们云家的性命,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小小年纪,就知道跟我唱反调。你离了京城,老皇帝还想召你回京,我不得不杀你。”南湘看了眼地上的匕首:“你我立场不同,我想杀你有什么不可?”
“贵妃娘娘或许不知,先帝召我回京可不是为了重用我,而是想取我的心头血炼丹。”拂衣看着曾贵妃突变的脸色:“若非你多次派人追杀我们云家,闹得满朝皆知,也许先帝早就找借口把我召回来,让我无声无息地死在了京城。”
南湘想说拂衣是在骗她,可是她了解老皇帝,他确实是这种无情又自私的男人。
“哈哈哈哈哈。”南湘捂着脸笑:“你们隆国的文臣们都说我是祸国乱政的祸水,可是真正乱国的只有我吗?”
云拂衣身后的金甲卫们避开了南湘的眼神。
“如果你们隆国的皇帝没有赋予我权力,我如何杀得了朝臣?”南湘问:“如果不是他贪图享受,那么全国各地的进贡如何送得来后宫?”
“他们那些文臣只敢骂我奸妃妖妃,却不敢说岁家皇朝的不是。”南湘讽笑:“真是一群虚伪的男人。”
拂衣没有反驳,因为她也觉得先帝那个老狗登不是好东西。
“今日南胥再次送来了请罪国书。”拂衣看着南湘:“南胥国王在请罪书上说,挑拨离岩与隆国这件事跟他无关,一切皆是南胥国罪人南湘所为。他还说此女母亲是养马孤女,出身低贱却勾引王君生下同样低贱的女儿,此女名为曾湘。”
“我是出身高贵的南胥公主,离开南胥时,父皇钦赐我南湘之名,意为足智多谋、聪明好学。”南湘垂下眼睑,很快又抬起头,眼中有火焰燃烧:“我那个无能的王兄,只有在推卸责任时,那颗蠢猪似的脑子才会变得聪明。”
若她是王后所生的王子,肯定比那个废物王兄适合做国王。
“你虽瞧不起你的母亲,可是你潜入我们隆国时,还是用了她的姓氏。”拂衣举着弓的手一直放下:“我对敌人向来不爱多说话,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乖乖束手就擒,或者被我射穿双腿就擒。”
“我的手下也落到了你手里?”南湘问。
“你说的是哪一个?”拂衣注意到南湘试图去捡地上的匕首,一箭射穿她的手掌:“你是了解我的,我轻易不会对女子出手。”
“我不是女人?”南湘捂着手掌,恨恨地看着拂衣。
拂衣再次搭箭:“有些话你说得对,先帝确实罪无可恕,但这并不代表你清白无辜。我是隆国的郡主,受全天下百姓的供养。当你杀害忠良,还意图挑起两国战争,差点让隆国百姓陷入战争之时,你在我眼里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敌人。”
对敌人的仁慈与心软,就是对隆国百姓的残忍与辜负。
金甲卫听到云郡主说先帝罪不可恕时,纷纷低下头,恨不得捂住耳朵,这是他们能听的吗?
“太子殿下,你的未婚妻骂你祖父,你就这么听着?”南湘讽刺地看向岁庭衡:“你们隆国自诩礼仪之邦,以孝治国,难道要为一个女人例外?”
“孤什么都没听见。”岁庭衡面无表情开口:“你这个南胥派来的探子,为何凭空污蔑我朝未来太子妃的清白?”
“南胥国果真狼子野心,无时无刻都在算计我朝。”岁庭衡抬手:“金吾卫何在,把这个中伤云郡主的探子抓起来。”
“是!”金甲卫连忙下马,持刀把南湘包围起来。
南湘却没打算让这些人抓住自己,她拔下藏在发间淬毒银针,朝自己喉咙扎去。
“嗖!”
一支箭射穿她的手臂,她握针的手无力垂了下来。
她抬起头,双目赤红的与云拂衣冰冷的双眸对视。
“贵妃娘娘不要急于求死。”拂衣等金甲卫把南湘绑好以后才徐徐开口:“你刚才也说了,我大隆是礼仪之邦,如何处置你,当由大隆律例说了算。”
“云拂衣。”南湘两只手都受了伤,她仰望着马背上的拂衣:“我利用老皇帝祸乱大隆,而你利用太子为云家报仇,你我其实是一类人。”
即使是死,她也要在岁庭衡心里扎下一根怀疑云拂衣的针。
金甲卫恨不得自己当场失聪。
“谁跟你一类人?”拂衣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我看你瞎了狗眼,我家太子仪表堂堂,文武双全,克己复礼,风度翩翩,有君子仁德之风,先帝那老登丑陋好色,残暴不仁,他拿什么跟我家太子比?”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金甲卫:“……”
啊,他们已经失聪失忆,什么都不知道。
“此言差矣。”岁庭衡在寂静中开口:“你以美色惑先帝,而孤以男色惑云郡主真心,如此说来,不怀好意的人是孤。你一个犯下累累恶行的他国探子竟敢说孤与你是一类人,难道是想代表南胥羞辱孤?”
金甲卫:“……”
不,今夜他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