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可降解11
这是温淇竹第一次当众叫他阿聿。
她表情镇定, 目光不偏不倚,直直地望着他,漆黑透亮的眼眸透出些许与平时不同的情绪。
尽管并不明显, 但周淮聿还是捕捉到了她在那一瞬间安全感的缺失。
少年瞳孔一缩。
是他做得不够好。
周淮聿迅速迈步走到温淇竹身边, 牵起她的手, 手指抚过她的手背, 无声地安抚, 同时警告地瞥了眼一旁本不该出现在此的蒋奕程。
他同温淇竹并肩而立,面朝卢从萱,摆明自己的立场。
“这位是和我接洽项目的卢小姐, 卢从萱。”他依次介绍,“这是我女朋友,温淇竹。”
温淇竹抿了下唇, 朝卢从萱礼貌微笑:“你好。”
“幸会。”卢从萱目光从温淇竹脸上滑过, 挑了下眉,也冲她笑, “周淮聿, 难怪你那么宝贝你女朋友啊,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就是我见了也想亲近一下。”
卢从萱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客气, 很明白地告诉温淇竹自己和周淮聿不熟。
而刚才温淇竹看见的那一幕也没有任何不妥,就算周淮聿因为工作上的事和对方来商场这种轻松休闲些的地点谈合作也合情合理。
温淇竹当然明白这些道理,她对卢从萱没有任何恶感,也不会因为只是看见男朋友和其他女生站在一起就胡搅蛮缠。
心中的不痛快另有其因。
她绝对相信周淮聿的心,也相信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 但是……
刚才蒋奕程说的话仍历历在目。
而周淮聿从来没有和她提过这件事。
工作和家庭施加的压力, 周淮聿没有向她提及只言片语,默不作声地选择自己扛下来, 甚至没想过和她提前商量一下。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
就像柔软的蚌肉里不小心掺进了一粒沙,很难把它挑出来,毕竟实在是小得可怜,可是如若放任不管,那种异物感又让人难以忽视,难受得厉害。
温淇竹迫切地想要和周淮聿把事情说明白,不让情绪在沉默中激化,可现在明显不是谈心的时候。
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也应该两个人独自解决。
少女眨了眨眼睛,努力调整心态,转头看向周淮聿,故作若无其事地说:“蒋奕程走丢了,在他家里人来接他之前我先帮忙看着,现在带他去电玩城玩,那我们就先上楼啦?阿聿,你也先忙吧。”
周淮聿垂着眼皮,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像是看穿了她强撑的笑容之下的真实情绪。
在这样的注视下,她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少年扣住她手背的手指下意识用力,又担心她疼,旋即迅速收力,松开了和她相握的手。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同样意识到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候,最后只得妥协地吐出一个字:“好。”
温淇竹飞快地点了下头,舌尖发麻,含糊不清地重复了一遍:“那我们先走啦,拜拜。”
话落,她还扭头朝站在一旁的卢从萱挥了挥手。
就在温淇竹准备牵着蒋奕程,和陈姝妤一起离开时,周淮聿又叫住她。
“给你买了点儿东西,晚上我送过来。”
这是隐晦地定下谈心时间了。
温淇竹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稍稍一松。
她面上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重重地再次点头:“好!”
有此承诺,至少情绪有了去处,她离开的脚步重新变得轻快,专注于此刻的玩乐。
“蒋奕程,你想先玩什么?”
在刚才一直安静得有些反常的蒋奕程迟缓地抬起头,慢半拍地说:
“啊,都可以。”
周淮聿和卢从萱站在原地看着三人远去。
“那不是蒋总的儿子吗?”卢从萱纳罕地摸了摸下巴,心思一转就明白了为什么温淇竹一行人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她探究地看向周淮聿,意有所指道:“你家事还挺复杂。”
“不劳你操心。”周淮聿面无表情地看着小豆丁似的蒋奕程,自然也看懂了背后的算计,语调冷下来,“我心里有数。”
///
回家后,温淇竹和妈妈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说是看电视,但其实温淇竹完全不晓得电视到底在播放什么。她注意力全放在了手机上,时不时就瞟上一眼,一旦有新消息弹出来,便立马坐直身子点进去查看,又很快重新塌下腰躺回沙发里,还附上一声叹息。
如此循环往复好几次,温元霞实在忍无可忍,转头看向她:“怎么,你的小男朋友没给你发消息呀?”
“妈妈明察秋毫!”温淇竹这回也不脸红了,顺着妈妈的话又叹一口气,“他怎么还在忙。”
“既然他在忙,那你就算把手机看出个洞来也不会等到他的消息。”温元霞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脑门,“要么,你就好好看电视剧,不要唉声叹气,要么你就回自己房间去等男朋友消息!”
温淇竹听出了妈妈话语中的不满,赶紧放下手机,张开手臂抱住妈妈撒娇道:“我不看了!我要陪妈妈看电视剧!”
“这还差不多。”温元霞轻哼一声,有些不放心地补充一句,“不过我还是要啰嗦一句,不要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恋爱上,知不知道?”
“我知道啦妈妈——”
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决心,温淇竹把手机反扣在茶几上,抱起沙发上的抱枕,目光炯炯地盯着电视屏幕:“好,开始看电视!”
温元霞看着她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俊不禁,把提子送到她嘴边:“乖。”
悬挂在白墙中央的电视机里,两个相声演员站在舞台中央,对着话筒挤眉弄眼,台下观众哈哈大笑,热闹的气氛从音响往屋内渗透,轻易感染了人的心情。
屋内暖黄的灯光一点点向外扩散,和街道的路灯趋于同色。
路灯忽地闪了闪,惹得光圈内的萤虫茫然乱窜。
公路两旁的路灯更亮。
周淮聿驱车在公路上飞驰。
他单手把着方向盘,扫了眼一旁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拧着眉挂断。
下一秒,手机屏幕再次弹出来电提醒,还是同一串号码。
挂断,再打,挂断,再打。
显然对方铁了心要一直打到他接电话为止。
周淮聿轻哂一声,最后还是接通电话,点下免提键。
比人声先一步钻进耳里的,是对方压着怒火的深呼吸。
心思一转,他就猜到了父亲的怒气从何而来。
少年目视前方,唇角勾起一抹笑,带着挑衅的意味,主动开口道:“录取通知书到家了吧?”
南榆和北楦当初网上报名的时间节点不一样,北楦报名的倒数第三天才是南榆开始报名的第一天,因此两地录取通知书发放的时间也就不一样。
此话像是捅破了最后一层体面的伪装,周升弘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可置信地斥责:“你这是堂而皇之地和我对着干吗?”
不等周淮聿回答,周升弘紧接着继续说:
“当时你没给我发报名截图,我以为你大了需要私人空间就没多问,结果你真是翅膀硬了,完全不按照我规划好的路走是吧?”
“周淮聿,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这样任性的样子和不成器的蒋奕程有什么区别!”
“无论你在哪里,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回北楦,这个项目不需要你跟进了。”
周淮聿沉默地听父亲发泄完,才不冷不热地刺了一句:“现在去北楦,等开学不还是得回南榆?”
“回南榆?”周升弘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冷笑连连,“我看你真是被那个叫温淇竹的丫头迷得鬼迷心窍了吧。”
“和她没关系。”
周淮聿几乎是在听到温淇竹名字的瞬间出口反驳,他有些厌烦地压下眉,眼眸里闪着浓浓的疲意,语调却依旧平稳:
“我只是想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如果在您眼里,只要偏离你的计划就是任性,那么抱歉,我不会再听话了。”
“周、淮、聿。”周升弘一字一顿地念出他的名字,“你是不是以为你现在成年了、毕业了,我就治不了你了?”
少年保持沉默。
今天路上的车很少,没有鸣笛声,一脚油门下去,只能听见自己手里掌控的这辆车的引擎的轰鸣声。
实在是太安静,若不是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通话界面还在,恐怕都会怀疑是不是电话已经挂断。
几秒后,周升弘忽然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
“不要紧,一切都不重要。你放弃入学机会就好了,我会帮你告知南榆大学。”
“现在开始准备出国也来得及,瑞士就不错,也有利于树立个人形象。到时候……”
父亲自顾自地说着,把他未来一年计划妥当,丝毫不顾他究竟是什么想法。
有时分不清父母二人究竟哪一方的控制欲更胜一筹。
周淮聿忍耐地抿了抿唇,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收紧,操纵着车靠边停下。
他厌烦道:“我不出国。”
“你说什么?”
“我不出国,今天我也不会回去。”
周升弘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让我猜猜,接下来你还要说什么,是不是要和我断绝关系,白手起家证明自己?”
“周淮聿,我不会让你这样浪费光阴。”
“你必须按照我的安排走。”
周淮聿眼睑忍无可忍地向上翻了翻。
周升弘把他即将出口的反驳堵了回去:“你现在在学寺大道对吧,就温淇竹住的那个小区门口?”
中年男人冷漠地对自己儿子宣判最后决定。
“你要是现在不回来,我也可以来学寺大道,顺便叫上你女朋友,当着她的面说清楚——如果你想让她知道的话,毕竟直到现在,她对你的具体情况还一无所知吧?”
周淮聿一言不发。
并不算一无所知。
只是自尊作祟,太过难堪的那一面他无法开口谈白。
少年透过玻璃车窗看向小区内星星点点的灯光。
他的目光越过无数栋楼房,在恍惚间窥见温淇竹的家庭环境。
温暖的、充满爱和尊重的,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给予她自己选择的权利。
他不愿让她知晓他家里的一地鸡毛。
温淇竹的世界就该一直是光明璀璨的,这些晦涩难言的污渍都不应出现在他面前。
是他该努力朝她在的位置靠拢。
他闭了闭眼。
再开口时,声音已变得无比干涩。
“……我现在回来。”
///
看完相声后,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数字10。
温淇竹还在心中翻找能在这个时间出门的借口,打开手机却看见了周淮聿道歉的消息。
小聿同学:【家里情况特殊,我必须先回去一趟,今晚来不了了,但礼物我会寄过来。】
小聿同学:【对不起,宝宝,今天的事情我会解释清楚,没能履行的承诺我也会补偿。】
小聿同学:【语音】
她被相声演员逗得合不拢的嘴唇一下垮下去。
少女捧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几秒,最后决定先回房间听听看语音内容再说。
“看来是小男朋友来消息啦?”温元霞继续坐在沙发上吃水果,瞅了眼女儿的表情,“洗完澡再慢慢聊嘛。”
温淇竹含糊地应了一声,有些急切地闪身进了洗手间,背抵着门,将手机放在耳边,点开了那条语音。
少年低沉悦耳的声音紧贴着耳朵响起,像是附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你早点儿睡,我尽快回来,不要相信蒋奕程,晚安。”
她原以为这条语音会是解释,没想到是简短的安抚。
能从男声中听出浅浅的倦意,这段时间的轮轴转,周淮聿肯定很累。
不得不赶回家,肯定是有什么难以推脱的急事,温淇竹没办法去责怪对方,但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失落。
少女索性就地蹲下,思索片刻后开始给周淮聿打字。
温淇竹:【实在没办法,我们也可以打电话说,我觉得不能把不开心的情绪拖太久了。】
温淇竹:【我在意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你没有提前告诉我这件事。】
温淇竹:【我能接受你要忙自己的事情,但是我是你女朋友诶,遇到什么事不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吗?我不喜欢你这样,什么都憋着不说。】
温淇竹:【而且你之前明明答应过我,什么都会告诉我的。】
对方没有立刻回复。
她只好先去洗漱,待一切收拾妥帖,躺进自己柔软温馨的小床后,才重新点开Q.Q去查看最新消息。
没有。
没有来自小聿同学的消息。
温淇竹有些气恼地捶了捶枕头,自我安慰他可能是还在飞机上。
可是……
她打开购票软件,查看从南榆到北楦最近几班飞机的时间,怎么看都觉得周淮聿此刻应该已经下飞机了。
也可能是忙到没时间看消息?
温淇竹强打精神,又熬了几个钟头,却迟迟没等来回复,最后实在撑不住,拿着手机睡了过去。
一觉到天明,她慌慌张张地打开手机一看,还是没有来自小聿同学的新消息通知。
原本不算太重的情绪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和对方的冷处理,一下子演变得非常激烈。
她咬着下唇继续给对方发消息。
温淇竹:【你为什么不回我。】
温淇竹:【就算再忙,也不能二十四小时不看手机,回消息的时间总有吧?】
温淇竹:【再说了,你明明之前忙的时候也会回我的!】
说到最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感漫上心头,让她颤抖着手打出一句完全不是自己风格的话语,连自己都觉得好陌生。
她深吸一口气,揉了揉有些泛酸的眼眶,冷静下来,将刚才那三句话齐齐撤回,重新打字。
温淇竹:【你先忙吧阿聿,等你有空我们再好好谈谈。】
然而这个“好好谈谈”的机会却始终没有来。
整整三天,周淮聿一直没有回她消息。
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温淇竹止不住地心慌,索性拨了个电话过去,却发现他的电话也变成了空号。
周淮聿不是会一味逃避问题的人。
如今这样……更像是他出了什么事。
温淇竹一下子慌了神。
她病急乱投医,照之前的通话记录给周母蒋舒拨去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到最后对方干脆直接挂断表明态度。
在她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和周淮聿家里相熟的人季煦礼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和所有人断了联系去国外念书,此刻也无法联系。
原先的生气不解在这一刻化作担忧和迷茫,没有人能联系上周淮聿,他好像化作泡影彻底消失在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知晓他的行踪。
周淮聿到底怎么了?
她完全没有得到消息的渠道。
到底该怎么办,她该做些什么?
这段时间,她变得格外爱看新闻频道和每日报纸,时刻关注北楦的新闻,没有看到任何飞机失事或是有人员伤亡的新闻。
每每这时,她就会暗自松一口气,又不住地猜测周淮聿究竟在干什么。
她捏着手机,又给对方发去一条消息。
温淇竹:【你还好吧?】
往上一翻,全是她发的消息。
每天一条,风雨无阻。
密密麻麻的文字表达着她的关心。
就这样又过了好几天,温淇竹渐渐从极端担忧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作为现代人,是不可能手机离手那么久的。就算有再要紧的事,怎么就来不及先告诉她一声?
她盯着自己和小聿同学的对话框发呆。
满屏的蓝色。
没有。
一条回复都没有。
自那天起,周淮聿一直没回。
她后知后觉想到,这会不会是一场心知肚明的冷暴力?
周身血液骤然冷下来,像是一场瓢泼大雨从头淋到脚,浑身湿得彻底,彻骨的寒。
温淇竹站在自己房间中央,想了很久,没再选择打字发消息,而是点击了语音通话。
嘟声刚响就被挂断。
小聿同学:【通话已拒绝】
如果真的是没看手机,应该是无响应才对。
握住手机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她锲而不舍地再次拨过去。
小聿同学:【通话已拒绝】
小聿同学:【通话已拒绝】
温淇竹忽地笑了。
被气的。
一股火气蹿上来,直冲天灵盖,将伤感和痛苦都烧了个精光,只剩丢脸和羞辱。
她还以为,周淮聿是不会回避问题的。
原来她还是不太了解他。
刚在一起的时候,就在这个房间,妈妈语重心长地和她说,一个真正爱她的男生一定会小心呵护她。
而她斩钉截铁地告诉妈妈,周淮聿就是那样的。
被自己过去的话语和对周淮聿的信任狠狠扇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痛。
明明他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明明这段时间一直很开心、很合拍,为什么会这样?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过去十八年里从未有过,温淇竹不知所措,只想快刀斩乱麻,不让自己再受更多伤害。
不想再去追问为什么,也不想用过去的美好麻痹自己。
她木着脸开始打字。
那两个字实在是太过沉重,删删改改,还是变成了更委婉的说法。
温淇竹:【如果你是这样的态度,那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在这股怒气的怂恿下,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周淮聿的所有联系方式拉黑删除。
恰在这时,有快递送上门。
穿着明黄色制服的快递员将一个大箱子和一束玫瑰花放在门口,随后又递来一张单子和一支笔:“你好,是温淇竹女士吗?请签收一下。”
她看了眼单子,寄件人是周淮聿。
那束花里还折了张卡片,匆匆瞥了一眼,似乎是一句在开学前一定会来找她的承诺。
阴差阳错,周淮聿先前承诺的礼物,现在才到。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她有些艰难地开口:“我不需要,能退回去吗?”
“这……不太方便……”快递员显得有些为难。
“或者我签了字之后,能不能请你把这些带到楼下垃圾站丢掉?”
快递员惊异地重复:“丢掉?”
“对。”她僵着脸点头,“签收以后,我的快递我就能随意处理了吧?”
快递员反复询问了很多次,确定她真的想清楚了,便在回收她签过字的单子后,重新带着大箱子和玫瑰花下楼。
关上门后,温淇竹脚步虚浮地倒在沙发里。
明明是酷暑炎炎的盛夏,她却嫌空调温度太低,冷得她浑身发抖,牙齿打颤。
哪怕调高空调温度也无用。
缓了一会儿,火气褪下去,酸意泛上眼眶,她飞快地抹了两下眼角,拭去那点儿湿润。
没什么好难过的。
该难过的才不是她!
说到此为止,就是到此为止。
她才不要回头看!
///
暑假不剩几天,但温淇竹还没有收拾前往南榆大学所需的行李。
她坐在空空如也的行李箱前,只觉得无比疲惫。
自己对南榆大学的期待里掺杂了太多和周淮聿有关的东西,此刻再想起来,就像扎入肉里的倒钩,在向外撤时死死扣着肉,格外疼。
温淇竹捂着脸,深深叹了口气。
实在是没心情收拾行李,她索性和陈姝妤一起出门散心。
身为好闺蜜,陈姝妤自然是痛骂周淮聿。
“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周淮聿也不是例外!”陈姝妤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小心地瞥了温淇竹一眼,“竹子,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TTO碰到他和那个姓卢的女生对吧?”
“卢从萱。”温淇竹准确无误地念出那个名字,“对。”
“竹子,你说会不会……”
“我不知道。”温淇竹飞快地打断她,有些仓皇地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好好,我不说了。”陈姝妤察觉出闺蜜情绪不好,忙止住话头,疯狂转动脑筋思考,最后指向不远处一家烤肉店,“据说那家烤肉店挺好吃的,我们去试试吧?”
温淇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面色一滞。
那家烤肉店正是之前跨年夜她和周淮聿去的那家。
“怎么了竹子?”
“没什么,走吧妤妤,我记得这家店有学生折扣,很划算。”
温淇竹迅速调整表情,挽着陈姝妤的手朝那家店走去,脚步不停。
用和朋友的记忆覆盖掉先前的记忆,也不错。
食物带来的满足感非比寻常,在热气腾腾的烤肉店里,味蕾不断被饱满的肉片和甜辣的酱汁刺激,胃也升腾起一股暖意。
温淇竹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短暂地得到放松。
吃饱喝足,她们去前台结账。
“你好,我们今天没带学生证,可以用高考准考证证明学生身份吗?”温淇竹一边问,一边低头在相册里翻找高考准考证的照片。
前台保持微笑:“不好意思,我们家没有学生优惠哦。”
“没有吗?”她猛地抬起头,不相信地说,“我上次来的时候有啊,跨年夜折扣力度还特别大,都五折了!就算平时比不上,也不可能忽然取消掉呀。”
“真的没有,我们跨年夜的活动也是全场八.九折。”前台诚恳地说。
“但是……”温淇竹还想说什么,就看见了一个眼熟的服务员从一旁经过,她赶紧叫住他,“你好!你还记得我吗?今年跨年夜,就是你告诉我有学生优惠的!”
已经过去大半年,温淇竹其实不抱太大希望对方能记得自己,只希望对方肯定曾经有学生优惠这件事。
比起想让这顿饭省一点儿钱,更像是想要得到跨年夜那天的事真实发生过的肯定。
没想到对方停下脚步,和她对视几秒后忽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当然,我记得您。”
前台表情迷茫:“店长,我们什么时候有学生优惠的?”
店长摆了摆手,耐心地和温淇竹解释:“这位客人,我们的确没有学生优惠,那天是您男朋友特地吩咐过的说辞,由他支付那部分金额。”
“……”
温淇竹耳边嗡一声炸开,周遭的声音尽数消失。
她表情空白,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稳住语调:“可是我没有告诉他要吃哪家店,他怎么知道会来这家烤肉店?”
“据我所知,小周总是和TTO每家餐饮店都打过招呼,我们当时还惊讶呢,小周总居然还有这份耐心,肯定是非常喜欢您。”
店长笑容满面:“你们还在一起吧?祝你们幸福。”
望着对方那双真诚的眼睛,温淇竹很难打破他的幻想,把那句煞风景的“我们已经分手了”说出口。
最后,她只能把苦涩咽进肚子里,含糊地点点头,在结完账后拉着陈姝妤脚步匆匆地逃离了那家店。
脑中乱糟糟的,心里也堵得慌。
温淇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TTO,又是怎么回到家里的,甚至记不清自己在路上又和陈姝妤说了什么话。
她浑浑噩噩地推开家门,换鞋,放包,一切动作都完成得无比机械化。
温父冯岳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报纸,见她回来,放下报纸,认真地看过来:
“竹竹,是不是分手啦?”
温淇竹动作一顿,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嘴唇嗫嚅:“爸爸怎么知道的?”
冯岳惊讶:“你之前的那个男朋友今天在咱们这栋楼下站了好久,从下午一直到晚上,一动不动,都快成雕塑了,你居然没碰到他?”
“……”温淇竹迟缓地眨了下眼。
“你要是要见他,明天就别出去玩了,看他那样子,明天肯定还会来。”
她有一瞬的犹豫,下唇被咬出一道印子。
店员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他肯定是非常喜欢您。”
可是如果真的非常喜欢,又怎么会整整三天都不回消息,又怎么会遇到什么事儿都不肯告诉她?
纷杂的思绪像被猫抓乱的线团,她鼻尖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快要落下来。
温淇竹猛地掀起眼皮看向天花板晃眼的灯,硬逼着自己不让眼泪落下来,带着点儿不太明显的鼻音,生硬地回答爸爸的话:
“不见。”
少女没有多待,迅速转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裹着空调毯坐在椅子上,双手环住小腿,蜷缩成乌龟状,抬头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
今天周末,小区里有不少小孩在玩闹,快乐的大笑和欢呼被风送到她面前。
温淇竹更加用力地抱紧自己,将脸埋进衣领里,任凭自己和热闹相分离。
半晌,她又闷闷地呢喃了句什么,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不在场的谁听。
“……说不见就不见。”
第62章 不可降解12
时间并不会为伤心之人停留。
温淇竹怀揣着浑浑噩噩的情绪, 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抵达了南榆大学。
望着宏伟的拱形大门,以及大门最上方飘逸的书法红字,她舌根有些发涩, 连胃里也开始泛苦。
当初报志愿时, 她就提前搜索了不少南榆大学东门小吃街的信息。那时候, 她还兴致勃勃地和周淮聿说, 一定要一家一家挨个试试。
她闭着眼睛都对小吃街的情况如数家珍:第一家铺子的水晶包最好吃、面馆的刀削面最有特色、末尾那家的煲仔饭特别香……
可惜, 没机会和周淮聿一起试试了。
少女的后颈因为仰头的动作有些发酸,她抬手揉了揉后颈,深吸一口气, 迈步往学校里走。
树荫大道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阳光被严丝合缝的树枝揉成温柔的光点,洒在敞亮宽阔的柏油路上。处处都是青春洋溢的新生好奇地东张西望, 还有穿着红马褂的学长学姐帮忙指引路线。
温淇竹眼尖地看见一对情侣迎面走来, 女生蹦蹦跳跳向前走,男生手里提着两个行李箱, 在落后女生半步的位置不紧不慢地走。
除此之外, 还有好几对一眼就能看出亲密关系的情侣手挽手向前走。
真奇怪,明明以前从来注意不到擦肩而过的情侣, 可是怎么今天乍一看,却发现了那么多对。
她蜷了蜷手指,脑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如果她和周淮聿还在一起,会不会此刻就是并肩同行?
大概是行李箱太重,又或是拖着行李箱走了太久, 手臂开始酸痛, 有些控制不住地脱力。
温淇竹猝然垂下眼,换了一只手拖行李箱, 又往树边挪了挪位置,停下来歇脚。
明明晴空万里,心底却小雨淅淅,酸涩的雨很快将一切情绪吞没,只剩无穷无尽的失落。
虽然斩断关系时干脆利落,但是残留在心尖的伤痛却如钝刀割肉,漫长难熬。
她阖了阖眼,深吸一口气,终于提起精神,继续朝新闻传播学院报到的方向走。
总不能一直沉溺在悲伤中,新的环境,她该整理出好状态才对。
就在这时,温淇竹遇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温淇竹?”
一个圆脸女生凑过来,满眼惊喜道:“真是你呀!”
是原先在南榆三中的同学。
像是触发关键词,记忆里再次弹出陷阱,她一不留神就跌了进去,坠回回忆的沼泽中,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最后痛苦窒息,也还是没能挣脱在眼前飞速闪过的那一帧帧画面。
每一帧,或多或少都有周淮聿的身影。
温淇竹心中抽痛一瞬,慢半拍地扬起笑:“冉莹溪,好巧呀,你也是新闻传播的吗?”
“不是,我是艺术学院的,刚才进学校的时候看见你,就想着过来和你打个招呼。”
冉莹溪乍一进大学就遇见认识的人,表现得格外热情。她东看看西看看,有些疑惑地问:
“怎么没看见周淮聿,他不来帮你搬行李吗?”
始终回避的名字就这样猝不及防甩到了面前。
文字的力量刺得太精准,温淇竹甚至来不及反应,伤口处就已经被撕开,再次变得鲜血淋漓。
她面上的笑收了收,语调轻飘飘的,和冉莹溪解释:“……我们分手了。”
这是第一次,她流畅地同别人说出这五个字。
分手。
始终飘渺恍惚的情绪终于落地。
温淇竹后知后觉地对自己和周淮聿的关系有了确切的概念。
已经分手了,意味着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也不会再有人把他们联系到一起。
她用力咬住下唇,用疼痛感来保持清醒。
冉莹溪愣了一下,随后夸张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事儿,大学帅哥多的是!不差这一个!”
温淇竹勉强笑了笑。
冉莹溪继续说:“其实当初我就觉得你俩不太合适,走不到最后,现在看来我还真是看对了。”
“……”
笑容有些挂不住。
情感在极度伤心过后抽离,如今再听见什么都像隔了一层浅薄又难以穿越的膈膜,温淇竹看着张张合合的嘴,明明琢磨人心是她最擅长的事,眼下竟也会分不清眼前人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
她想要反驳,张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干涩地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低低的“嗯”,轻描淡写把这个话题揭过去。
“不说了,我先去放行李。”冉莹溪对她的情绪浑然不觉,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等有空咱们一定要聚一聚!”
温淇竹小幅度点头:“好。”
她目送冉莹溪拖着行李箱跑远,站在原地没有动。
许是少女外貌太出挑,不少路过的学生有意无意地朝她看过来,也有好几个穿着红马褂的学长主动来帮她提行李,都被她一一婉拒了。
因为就是本地人,随时都能回家取需要的东西,她的行李不算重。
只是心里盛着的情绪太沉,压得她一时间迈不开腿。
半晌,她才继续朝前走。
行李箱的轮子从柏油路上滚过,发出有节奏的响声,却没能在路面上留下任何痕迹。
也不对。
灼热的阳光一晃,才能依稀瞧见路面上被轮子滚过的一点浅淡的印子。
来不及看得更清晰些,一双崭新的运动鞋就沿着那道印子踩上去。
穿着浅灰色运动套装的少年神情冷凝,目光始终追随着前方遥遥几步远的短卷发少女。
他眼底是藏不住的疲倦,眼下还缀着两团明显的青色阴影,斑驳的光影洒在他身上,看上去清冷又寂寞。
但落在温淇竹身上的眼神却灼灼。
就在他准备抬脚追上去的时候,始终站在他身旁的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和煦开口:“淮聿,金融学院的报道点在这边。”
周淮聿不得不停下脚步。
他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耷拉着眼尾,眼神很缓慢地从温淇竹身上移开,转而和男人对视,眉宇间的烦躁有些按捺不住。
男人依旧眯着眼睛笑,温声提醒:“淮聿,别忘了你父亲的话,既然做交易,就要讲诚信。”
“……”
周淮聿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
再抬眼时,一切情绪已经被他强行压下去。
“走吧。”
他面无表情地朝着温淇竹刚才离开的反方向走。
热浪扑过来,裸露在外的皮肤受到冲击,又燥又闷。
他们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连一次短暂的眼神交汇都没有发生。
///
大学生活就此拉开帷幕。
新闻系分配的女生宿舍都是四人间,温淇竹的三个室友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在短暂的客套尴尬后,四人很快就成为了结伴一起上下课的普通好友,平时有什么消息或是美食都会彼此分享。
南榆大学社团丰富,温淇竹凭着喜好进了播音社,社团里有不少是播音专业的学生,但大家都没什么架子,活动外也常常一起出去聚餐,氛围很温馨。
除此之外,钢琴却是再也没有碰过了。
各种各样丰富多彩的活动让温淇竹短暂地从悲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享受和中学时代完全不同的生活节奏。
说来也怪,明明知道周淮聿也在南榆大学,也曾无数次想象会在某个楼道拐角和他对上视线,就连听见“金融系”这三个字都会神经紧绷,可是开学这一个月来,却一次都没有遇见过。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
午夜梦回时,温淇竹也忍不住问自己:
是不是真的没缘分,所以才会一次都没见过?
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她也只能心事沉沉地翻个身,怀揣着困惑睡去。
这天刚上课,他们便被集体赶出了教室,教授毫无征兆地通知他们这节课是实践课,让他们在校园内找一名其他专业的陌生人进行采访,采访词自拟,在本堂课下课前把采访视频上交。
“时间好紧啊。”
舍友徐钰淼长吁短叹,从包里掏出小本子,拿着笔点了点下巴:“我们先把采访词定下来吧?”
徐钰淼和她选课老师一致,平时一起上课,自然而然关系也走得更近些。
“好,等写完采访词,咱们也别去其他地方了,就在教学楼这附近转转吧。”温淇竹迅速思考了一下,列出几条简单问题和徐钰淼探讨,“既然才开学,我们采访主题就围绕着对学校的看法来吧?”
“可以可以,我还想到了几个问题……”
两人敲定好采访词,拿上小本子,点开手机的摄影功能便开始寻找采访人选。
围着教学楼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都没看见有学生经过。
“就算现在是上课时间……也不能一个路过的学生都没有吧?”徐钰淼吐槽的话还没说完,蓦地猛拍温淇竹的肩,“那儿来了好几个人,快去快去!竹子你先去采访!”
一节课总共四十五分钟,刚才写稿浪费了一些时间,一会儿还要剪辑采访视频,实际上留给她们做采访的时间并不多。
温淇竹闻言赶紧转身,把手里卷成筒状的白纸递过去,在看清来人前就迫不及待地问出了问题:
“同学你好,可以耽误你几分钟做个采访吗?”
话音落下,她忽然嗅到一股熟悉又久违的清苦香味。
面部肌肉下意识绷紧。
正如巴浦洛夫的狗在听见摇铃声时条件反射地分泌唾液那般,在嗅到这股清新的沐浴露香气的瞬间,她的心跳就不争气地开始加速,剧烈到快要逃出胸腔。
她盯着对方领口扣得严实的扣子,下意识攥紧手中的白纸,僵着脖子,迟缓抬头。
既希望是他,又希望不是他。
简单的抬头动作被无限放慢,几秒的时间像是一世纪那样漫长。
目光顺着对方的脖颈、下颚一点点上移,最后对上那双毫无波澜的琥珀色眼眸。
是他。
猜测得到验证,方才还沸腾的血液反而沉寂下来。
那一瞬间,全世界都安静了。
温淇竹甚至听不见自己过分响亮的心跳声。
黑发少年半垂着眼看她,懒散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也许是教学楼敞开的大门泄漏的空调冷气温度太低,那双狭长的琥珀色眼眸也沾染上淡淡的疏离和冷淡,像一块永远化不开的寒冰。
这是分手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好奇怪,在看见这双眼睛后,明明清晰地知晓两人已经毫无瓜葛,但比起难过,还是心动更胜一筹。
她无措地抿了抿唇,正犹豫要不要再说一遍刚才的问话,又或者放弃这次机会再找其他人采访,就听见站在周淮聿身旁的中年男人轻咳了一声。
周淮聿压下眉,迟缓地收回视线,继续抬腿向前走。
只留下一句寡淡简略的话。
“抱歉,不可以。”
第63章 不可降解13
温淇竹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她想象过无数次和周淮聿的再见, 却没想到他会以对陌生人的态度对她。
这样冷漠的眼神……让人不禁怀疑过去的一切是不是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少女凝望着周淮聿颀长的背影,眼眶有些酸,不甘地磨了磨后槽牙。
……负心汉!
“果然帅哥都不太好说话啊, 不过这人实在是帅得有点儿动人心魄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系的。”
徐钰淼以为温淇竹的沉默是因为采访被拒, 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别担心竹子, 还有时间, 我们再找找人。”
“我没事。”温淇竹深吸一口气,强压心中异样,把注意力全放在当下的采访上, 抬头四处张望,目光锁定在不远处朝教学楼走来的一行人上,“又有人来了, 淼淼我们过去试试。”
“好!”
万幸的是这次的同学没有拒绝, 很配合地完成了采访,随后又把自己朋友推出来, 让其配合徐钰淼进行采访。
温淇竹和徐钰淼真诚地对这位卷发男生表示感谢。
“没事, 都是同学嘛。但我也想采访你一个问题。”卷发男生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目光炯炯地看向温淇竹。
她怔了一下:“你说。”
卷发男生清了清嗓子, 学着她刚才采访的样子,握拳递来她唇边,诚恳地问:“同学,你的微信号是多少?”
他长相清秀,卷发垂在额头, 说话时有发丝从那双酷似狗狗眼的水润大眼睛上方扫过, 害他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更像一只毛茸茸的大型犬。
徐钰淼站在一旁, 八卦地捂住嘴,疯狂用手肘怼她,表达自己目睹这一幕的激动心情。
“……”温淇竹想要拒绝,又想起刚才对方很热情地帮了忙,还是低头把自己的微信号写在纸上,随后将那张纸递给他。
在纸片递出去的瞬间,她眼前又闪过刚才周淮聿冷硬的侧脸。
手指僵了僵。
回忆很快被跟前这位卷发男生冲散,他双手接过那张纸片,语调雀跃道:“谢谢你,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做采访了,加油!”
说罢,他就拉着朋友跑走了,跑出一段距离后,还回头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温淇竹受他的情绪感染,没忍住笑了一下,也朝他挥了挥手。
也许……接触下新人也不错?
在她抬起手来的瞬间,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如芒刺在背,可是她狐疑地回头看去,却没有瞧见任何一个人影。
错觉吗?
温淇竹摸了摸鼻子。
“虽然和大帅哥失之交臂,但是得到了小帅哥的微信号,也挺不错的。”徐钰淼全然没发现异常,还沉浸在八卦揶揄的情绪里,笑嘻嘻地说,“竹子,我观你面相,发现你这个月桃花运非常旺盛!”
“拉倒吧!”温淇竹也不再纠结刚才转瞬即逝的错觉,笑着白她一眼,“走吧,回教室,咱们把刚才的视频剪辑出来。”
“好,走走走。”
二人手挽手直接走进了面前的教学楼。
而两栋教学楼形成的逼仄拐角处,方才冷言拒绝温淇竹的黑发少年隐在阴影中,一动不动。
周淮聿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温淇竹离开的方向,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仍亮着的手机屏幕,停留在和“以水养木”的聊天界面上。
他垂下眼皮,看着满屏蓝色的聊天记录,舌尖轻轻抵了下腮帮,轻哂一声。
发出去的无数条消息统统石沉大海,温淇竹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只在最后甩来一句“到此为止”。
每个字他都认识,拼凑在一起,却变得无比陌生,连念出来都困难。
没有任何解释的断联,突如其来的分手。
连问一个理由的权利都被剥夺,消息再也发不出去,一律变成红色感叹号。
其他联系方式也齐齐被拉黑。
温淇竹就这样干脆利落地从他的世界里撤退。
心底那道豁风的口子被一张湿透的步包裹,一阵凉,一阵闷,怎么也不见好,反倒冒出郁郁的青。
他不明白,也不甘心。
隔着手机屏幕说不清的话,那就见面说。
可是他在温淇竹房间楼下等了一天又一天,无论风吹日晒、打雷下雨,明明那扇温暖的灯近在咫尺,却不再是为他而亮的了。
温淇竹甚至不愿再见他一面。
大学报道前,他仍不死心,执拗地守在温淇竹小区楼下。
雨下一宿,他便硬生生扛了一宿。
到最后也没等来他想见的那个少女。
周淮聿的视线被雨水模糊,他颓然地闭上眼,自嘲而失望地扯了扯嘴角。
几个月的努力在这一刻全都成了笑话。
那场雨最后还是将本就强弩之末的他击垮,他回家后便高烧不退,反反复复,家庭医生来看了好几次,怎么也不见好。
在浑浑噩噩的梦中,他反复度过和温淇竹相伴的时光,恍惚间睁眼打开手机,在看见那串红色感叹号时瞬间清醒。
望着桌上那个迷你的相册,他已不想再追问一句“为什么”。
他企图用其他事情麻痹自己,用忙碌竖起厚重的防线,然而这一切都在再次见到温淇竹的那一刻溃不成军。
少女如今的样子,陌生又熟悉。
熟悉的是一颦一笑,陌生的是对他的态度。
明明两颗心曾贴得很近,可是再相见,即便近在咫尺,却再也听不见对方的心跳,也看不穿对方眼底的情绪。
最后,他面无表情地退出聊天界面,转头往回走。
草木繁盛,兜头就是一场雨。
雨水浇灭了夏末的炎热,也冲刷掉少年来过的痕迹。
一切都归为一道细密、显出无数竖纹的雨墙。
温淇竹和徐钰淼两人赶在下课前剪辑好了采访视频上交上去,总算是完成了任务。
下课铃响后,徐钰淼有社团活动要参加,和温淇竹在教学楼楼底分道扬镳。
温淇竹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点开微信,开始查看新收到的消息。
上大学以来,各种班级群聊、社团群聊都建在微信中,她最常用的社交软件也因此慢慢从Q.Q转移到微信。
平时和朋友聊天也转来了微信。
对她而言,用微信最大的好处还是在朋友圈——就算周淮聿给共同好友评论,因为他俩没有好友,她也不会看见,也就不会耍朋友时猝不及防触景伤情。
尽管……周淮聿也不是那种会积极评论他人朋友圈的人。
温淇竹想了想,和陈姝妤简单概括了下今天遇到周淮聿的事,随后通过了刚才那个卷发男生的好友申请,主动把自己的名字发过去。
温淇竹:【你好,我是新闻传播xx级温淇竹。】
$:【你好你好,我是播音主持xx级卢睿司。】
$:【采访加油!不打搅你了!】
卢睿司和她是同届新生。
他很有分寸,在发完这两条消息后没再进一步追问,沉寂在她的列表中。
这样一来,便省去了礼貌客套好几个来回的时间。
温淇竹眨眨眼睛,对卢睿司的印象更好了些。
下一秒,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是陈姝妤发来的消息轰炸。
陈姝妤:【???】
陈姝妤:【宇宙无敌大渣男!!!】
陈姝妤:【周淮聿还真是把冷暴力贯彻到底啊!这人太过分了!】
陈姝妤:【竹子,我支持你在大学寻找新的幸福,别在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看着闺蜜发来的一大串文字,温淇竹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些什么,又在准备敲击键盘的时候顿住。
要反驳些什么呢,这些话虽然过分尖锐,但的的确确就是事实。
而且……她又何必替那个负心汉说好话?
她自嘲地揉了揉脸颊,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
温淇竹:【谈恋爱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吧,要是真有情况,我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陈姝妤:【好啊,那我就等着你消息了。】
陈姝妤:【早日忘记渣男!】
温淇竹看着和闺蜜的聊天记录,想笑笑,唇角却像被什么重物拉扯,怎么都提不起来。
伞身靠在肩膀上,伞面斜斜地挡住飞泻而下的雨珠,时不时有漏网之鱼拍打在她的脸上,冰冰凉凉,又因速度太快有些刺痛,像破碎的玉片。
远处错落起伏的楼房黏腻地融化在雨幕中,只有擦肩而过的雨伞晃动着灿烂的色彩,一圈又一圈,在沉沉雨色中碰撞。
刚才就是在这里和周淮聿遇见。
她环顾四周,却没有在来往的学生中找到心中所想的那张脸。
半晌,温淇竹才猛然惊觉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没事去找他做什么。
再说,刚才周淮聿就已经离开教学楼,短短二十分钟的时间大概也不会回来。
短发少女晃了晃脑袋,企图将不该想的人甩出脑海,把手机收回衣兜里,迈步向前走。
鞋尖轻巧地踏进水洼。
踩碎了水洼里,站在她身后那个黑发少年的影影绰绰的倒影。
///
温淇竹本以为和卢睿司也就一面之缘,却没想到在第二天的播音社例会上再次见到了对方,并且得知在两周后的校庆上要和对方搭档主持。
“合作愉快。”卢睿司笑着朝她伸出手,“咱们对一下课表,看看什么时候一起过过稿子吧?”
她也不忸怩,同卢睿司握了下手,迅速理出了一份用于排练的日程表。
在把表格递出去的瞬间,她不自觉顿了下。
理日程表这个习惯,还是当初高一时跟着周淮聿学的。
分手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尽管对方已经从她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但是他留下的影响润物无声,总是临到头时才忽然惊觉,却又无法割舍。
就像日程表,用起来实在很方便,如果为了和对方割席特地规避,反倒显得刻意,还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有了这个日程表看起来清晰多了,好实用的技巧,向你学习。”卢睿司没发现她转瞬即逝的异样,接过日程表仔细看了一遍后,立马诚心夸赞。
温淇竹呼出一口浊气,敷衍地笑了下,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
“那我们现在先把主持稿写了吧?”
“没问题。”
之后两个星期的时间里,除去社团活动,卢睿司也常常在课下找她对稿。
好几次,卢睿司都来她上课的教室门口等她,美其名曰“节省时间”。
温淇竹义正严辞地拒绝过后,卢睿司才就此作罢,退而求其次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她下课一起练习。
尽管如此,但他前几次来时已被不少同学撞见,还是有围绕他们二人展开的绯闻就此传开。
就连徐钰淼也旁敲侧击地问了好几次:“你们俩……真的没情况?”
“没有!”温淇竹斩钉截铁,“真的没有,只是一起练习主持稿。”
“好吧。”徐钰淼表情有些遗憾,“你俩还挺登对的。”
她说这话时,周淮聿正好从对门的教室走出来。
温淇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对方,她睫羽慌乱地颤动,无措地抱紧怀里的思修课本,后背紧靠着冰凉的瓷砖,以此保持面上的镇定。
所有专业的公共课都在这几栋教学楼里开展,又是同年级的学生,偶尔遇到一次好像不足为奇。
但这其实是自那次采访失败后,她第二次碰见周淮聿。
南榆大学太大,如果有意想避开,四年不碰面也不是不可能。
思修课本的封面被手指捏得有些皱,无数条细密的褶皱蔓延开,轻薄的封面岌岌可危。然而温淇竹心里揣着事儿,对此浑然不觉。
她想要移开目光佯装不在意,又好奇周淮聿要是听见刚才的对话会是什么反应,不想错过他任何表情变化,舍不得挪开眼。
黑发少年正低头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完全没有抬头的意思,似乎压根没有发现站在一旁的她。
哪怕一眼,他没有朝她看过一眼。
像是一口咬下刚冰好的冰块,温淇竹打了个寒战,抱着思修课本的手紧了松,松了紧。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看他,转头和徐钰淼对视,压着情绪,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平缓些:“淼淼,我今天晚上和卢睿司一起吃饭,你不用等我了。”
语调刻意放大,确保周淮聿能听见。
很幼稚的把戏,也许对方根本不在意。
但她心里会畅快些。
“哦哦,好。”徐钰淼对她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接受良好,点头答应下来。
温淇竹不再在教学楼逗留,在得到徐钰淼的答复后,加快脚步越过周淮聿,抢在他之前,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人潮将她和周淮聿隔开。
周淮聿状似不经意地掀起眼皮,看向几级台阶之下的温淇竹。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少女的发顶。
只是轻飘飘的一眼,他很快便撤回目光,垂眸摁灭了手机屏幕。
屏幕上的两行字一闪而过。
【认识卢睿司吗?】
【替我查一下。】
///
校庆很快到来。
温淇竹同卢睿司站在台上,齐声宣布校庆开幕。
两人并肩而立,又是互相搭配的礼服,看上去无比般配。
周淮聿坐在台下,面无表情地看向舞台。
坐在他身侧的同学偷瞄了他好几次,才终于忍不住搭话:“聿神,我以前也是三中的。”
周淮聿目光一瞬不错地望着舞台,不甚热情地应了一声:
“嗯。”
那同学还不死心,看看舞台上漂亮夺目的温淇竹,再看看身边表情紧绷的周淮聿,好事地问:“聿神,都说温淇竹和卢睿司在一起了,你怎么看这对?”
明知周淮聿和温淇竹以前的关系,还问出这种问题,纯粹是不怀好意。
“……”
周淮聿终于舍得把目光从舞台上移开,面无表情地扫了那同学一眼。
被他犹如实质的冰冷目光注视,那同学面上过分外露的八卦情绪收了收,有些心虚地想要找补:“呃,其实……”
“我不关心普通同学的现状。”周淮聿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反问道,“你很关心?”
那名同学端详周淮聿的脸色,哪还敢说什么,一叠声说“没有”。
周淮聿厌烦地压下眉,不再说话。
他的眼神凝在温淇竹身上,极偶尔会瞥向站在一旁的卢睿司,眸底的烦躁愈演愈烈。
搭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关节和青筋凸起。
后半场校庆,坐在周淮聿旁边的那名始终坐立难安,想找机会向周淮聿道歉,又碍于对方愈发阴沉的脸色不敢开口,只好缩着脖子当鹌鹑。
好不容易等校庆结束,他终于鼓足勇气准备喊周淮聿,才发现周淮聿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纳罕地挠了挠后脑勺,嘀咕道:
“刚才不是还坐在这儿吗,去哪了……”
与此同时,后台。
温淇竹坐在化妆镜前,把沉重的耳坠和项链摘下来,顿觉轻松了不少,心有余悸地扶住自己的脖子:“要是再戴一会儿,恐怕我的脖子就要断了。”
“这就是美丽的代价呀。”徐钰淼坐在一旁陪她,替她插好吸管,把奶茶递到她嘴边,“快喝口奶茶解渴。”
“淼淼,你这杯奶茶实在是及时雨。”温淇竹猛喝了一大口,满足地喟叹。
“那当然,毕竟我自带三个水。”徐钰淼得意地挑挑眉,随口道,“你还真奇怪,明明那么嗜甜,怎么偏偏不喝汽水?”
闻言,温淇竹默了一瞬。
和周淮聿分手之后,她就不喝汽水了。
只喜欢小鱼同学牌的气泡水,但不想再看见“小鱼同学”这四个字,只好咬牙戒掉了这个爱好。
“温淇竹,有人找!”
就在这时,有人站在化妆间门口大声喊道。
“来了!”温淇竹应了一声,提着裙摆起身,回头看向徐钰淼,“淼淼,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好,去吧去吧。”
之前崴脚带来的剧烈疼痛仍历历在目,崴脚后那段连锁反应同样不愿面对,所以温淇竹这次没选细长跟高跟鞋,选择了更好走路的粗跟高跟鞋。
也正因如此,她才能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
很快她就走出化妆间,顺着走廊往外走,来到了后台入口处。
那儿站着一个身姿颀长的黑发少年。
她脚下的步子逐渐变慢。
可是高跟踢在瓷砖地面上的声音过分清脆,现在放慢脚步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听见声响,微微侧目看过来。
温淇竹看清了他的脸。
是周淮聿。
少年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找她的人是周淮聿吗?
心中星星点点的欣喜刚冒出头就被迅速掐灭。
恐怕不是。
他只是刚好在这里而已。
温淇竹掩在裙摆之下的手不受控制地小幅度颤抖。
她飞快地抿了下唇,将手背在身后,仰起脸看他,礼貌地笑了笑:
“同学,请让一下。”
周淮聿没有接话。
场面忽地静下来。
心跳声比呼吸更响。
她的笑容有些控制不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也不知是否是这个动作刺激到了周淮聿,他忽地迈开腿,一步步朝她逼近。
炙热的气息裹挟着清苦香气,极具侵略性地朝她扑过来。
温淇竹想要侧身避开他,却在动作的前一秒被他扣住手腕。
少年力道很重。
她甩了下手,没能甩开,身体颤抖的幅度遮掩不住,连表情也不受控制,只好提高音量来为自己壮胆:
“周淮聿,松开,我还有事。”
听见这话,周淮聿眉梢轻挑,像是触碰到某个敏感词汇,半垂的琥珀色眼眸有些暗。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冰凉的手指缓慢地在她手腕处的皮肤摩挲。
“什么事,去找卢睿司?”
这和卢睿司有什么关系?
她还没想明白这二者间的关系,周淮聿便再次出声。
一字一句,声线冷硬。
“温淇竹,我没同意分手。”
“所以,其他人都该排在我后头。”
第64章 不可降解14
两两相望, 温淇竹从周淮聿琥珀色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呆若木鸡的神情。
她大脑迟缓地转动,有些困难地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什么叫他不同意分手?
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胸腔不断起伏, 怒气像是烈火遇干柴猛地烧起来, 一个劲儿直冲头顶。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 她终于一把挣开了周淮聿的手, 大步向后退了两步, 抬手指着他的鼻子,怨怼的话脱口而出:
“你没同意分手?周淮聿,你不觉得现在说这句话太好笑了吗?”
“是你这两个月一直不回消息, 是你故意用冷暴力逼我提分手,怎么还敢用受害者的语气和我说话!”
周淮聿闻言眸光微转,嘴唇动了动, 似是想要说什么。
“你听我说完!”
温淇竹怒气冲冲地打断他未出口的话, 太阳穴突突直跳。
阵阵刺痛像一根细细的银丝不断拉扯着理智,在心中徘徊的脾气终于有了发泄口, 一个劲儿往外倾倒。
“如果你真的尊重我, 就不会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连句解释都没有!”
许是气急了, 少女连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
到最后,温淇竹忍耐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怒火,放平语气下了最后通牒:
“周淮聿, 我现在真的很讨厌你, 也不可能答应你一时兴起的游戏,希望你不要在出现在我面前了。”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她的心抽搐了下。
与此同时,她清晰地看见周淮聿眼尾也抽了抽。
有种压抑难受的畅快感在心头倾泄。
温淇竹低下头,默数自己裙摆上的水钻,刻意不去看周淮聿的表情。
场面静下来。
二人沉默地面对面站立,空气越来越沉,压得人快喘不过气来。
少女在这样的死寂中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究竟是几秒还是几分钟?她不知道,只觉得既短暂又漫长。
她有些受不了,用力提起自己的裙摆,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黑发少年忽地向前迈出一步拉近二人的距离,伸手虚虚握住她的手腕,又很快松开。
“等等。”
他声音低沉微哑。
温淇竹警惕地盯着他,又向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当然有。”周淮聿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侧了侧身,将温淇竹困在两墙相夹形成的角落,在彻底堵死她逃跑的路径后,才放心地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戳了两下。
“……”温淇竹不安地抱臂,呈防御姿态,不解地看着周淮聿的动作。
下一秒,少年将手机递来她面前。
他轻嘲:“两个月来一直不回消息的,到底是谁?”
什么意思?
温淇竹狐疑地接过手机,在看清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后呼吸一滞。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蓝色,是周淮聿发出的无数条消息。
而她给周淮聿发去的消息,一条都没有显示,只有最后那条宣告分手的“到此为止”突兀地摆在末尾。
和她所经历的情况截然相反。
她张了张嘴,只觉得说什么都苍白,索性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聊天界面给他看。
少女声音硬邦邦的:“你自己看。”
周淮聿看完聊天记录,再联想到当初周升弘说的话,立刻反应过来,眸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冷意。
但当他再撩起眼皮,看向面前少女时,那抹情绪已被压制下去。
少年放缓语调,尾音挟着柔软的气音:
“我们再谈谈?”
他说这句话时,习惯性地耷拉着眼尾,那颗隐在双眼皮褶里的小痣若隐若现,显出她所熟悉的,属于男朋友的神态。
刚织起的心网就这样溶解。
她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半晌,温淇竹才慢吞吞地点了下头。
可是……该谈些什么?
她捏着小汤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面前的咖啡,目光从桌面飘到头顶的暖光灯,始终不和坐在对面的周淮聿对视。
二人再度陷入莫名的安静。
今天总是冷场。
还是周淮聿率先开口。
“对不起。”
“是我考虑不周,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闻言,温淇竹不大自在地放下小汤匙,塌下腰,背靠着椅背,终于正视周淮聿。
咖啡店里悠扬的音乐不徐不疾,抚平了心头的焦躁。
她缓了口气,咽下没出口的尖锐话语,只不冷不热地应道:“是吗?”
少年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洒下一片阴翳,眸中的情绪被尽数遮掩。
“不出意外,这是我爸设的局。”
“什么?”温淇竹霍地瞪大眼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听到的话,“就算他不赞同我们在一起,也不需要用这么委婉的方式吧?而且,Q.Q哪有那么好操作……”
周淮聿望着自己面前的冰美式,眸光微动,没有立即开口回答,似是在组织措辞。
半晌,他才继续说:
“我爸妈离婚的原因是自身控制欲太强,又不肯被对方压一头,但哪怕已经离婚,他们也一直拿我和蒋奕程较劲。”
“我爸想我回北楦发展,又不愿像我妈那样直接提要求,更想让我自己吃教训,所以才会用迂回的办法。至于Q.Q,几条消息而已,他自然能找到技术人员操作。”
温淇竹意味不明地重新拿起小汤匙,搅了搅自己面前那杯咖啡。
雾气氤氲,让她面上的表情不太真切。
周淮聿直直地看着她,神情肃然,唇角的弧度发苦。
“归根结底,是我不够谨慎。”
“是我的错。”
温淇竹捏紧小汤匙,嗫嚅着唇,犹豫地接话:“……没关系。”
没有主语的没关系,不晓得究竟原谅的是哪件事。
是因误会而起的分手,还是被迫断联那几个月的伤心难过?
周淮聿也没有追问。
他面前的那本咖啡已经见底,属于温淇竹的那杯还完全没有动过。
看她的动作,似乎真的不打算尝一尝。
少年干脆利落地买单,主动站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他的态度太自然,冷淡疏离一应褪去,像是回到了情谊正浓时。
温淇竹抬头看他,有一瞬的愣怔,慢半拍地点头说好。
天色渐渐黑透,道路两旁的路灯依次亮起。
风摇月影,蝉鸣不断,两人一路无话,安静地并肩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走。
独属于周淮聿的清苦香气止不住地往鼻子里钻,温淇竹下意识屏住呼吸,放慢脚步,落后对方半步,随后才悄悄抬起眼皮去看他。
所以,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总不能这样不清不楚地复合吧?
而且,好多问题都还没解决……
她颇为纠结地咬住下唇。
恰好,同一秒,周淮聿视线微微偏移,朝她看过来,她甚至来不及移开目光佯装无事发生。
偷看被正主抓个正着。
周淮聿翘起唇角,开口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温淇竹强装镇定,指了指他的衣领,“你衣领上有脏东西。”
少年点了点头,停下脚步,忽然朝她倾身。
清苦香气骤然变得更加浓郁,一拥而上,即便屏息也避不开。
温淇竹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看不见,在哪里?”
他声音偏冷,在此刻似是被水汽浸润过,滚出一份干净撩人,震得她耳廓发麻。
太近了。
昏暗夜色里,她看不清少年的神情,也看不太清他的衣料纹路,只能听见自己沉寂许久的心跳诚实地剧烈跳动。
脑中思绪乱成一团猫爪抓过的毛线球,完全理不清。
本就是随口胡说,他衣领上哪有什么脏东西?
事到如今,她只好慌乱地随手一指,含糊其辞:“在这儿。”
原以为周淮聿下一步就会得寸进尺地要求她帮忙拍掉灰尘,温淇竹在心中预演了好几遍拒绝的话,正打算一口气说完,却见他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子,退回礼貌的距离。
他抬手拍了拍刚才她指的地方,嘴角带笑,慢吞吞地说:“嗯,谢谢。”
语调里的笑意格外明显。
……绝对是在戏弄她吧?
温淇竹磨了磨后槽牙,浑忘了刚才的拘谨和纠结,毫不客气地甩了他一个白眼,加快脚步往前走。
少年眉眼带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平铺在大地表面的亮银色月辉缓缓流转,不远处教学楼里无数格方方正正的橘黄色次第闪烁。
二人脚边模糊不清的影子忽远忽近,最后一起停在女生宿舍楼前。
周围有好几对难舍难分的情侣抱在一起,小声说着道别的话,偶尔传出一两声暧昧的笑。
眼看太过黏腻的氛围就要顺着裤腿爬上来,温淇竹不自在地跺了跺脚,拉远和周淮聿的距离,羽睫不停眨动:
“那我上去了?”
说罢,不等周淮聿反应,她就迫不及待地快步朝宿舍楼大门走。
“温淇竹。”
少年开口叫住她。
她不得已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一个问题。”
周淮聿站在路灯下,浅眸被暖橘调的灯光衬得柔和:
“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
第65章 不可降解15
他想要的是一个重新追求的机会。
而不是立刻复合。
温淇竹敏锐地捕捉到这两者之间细微的差别, 始终萦绕在心头、难以用语言说清的纠结犹豫也散去。
她眨眨眼睛,骄矜地扬起下巴,故作为难地歪了歪脑袋, 眉头轻蹙:“嗯……”
周淮聿一瞬不眨地望着她, 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下颚紧绷的线条暴露出并不平静的心情。
少女思忖的时间并不算长。
一个瞬息的功夫, 温淇竹便很干脆地点了下头:“可以。”
随后, 她又紧接着补充道:“既然是追求,我就有拒绝的权利。”
“所以,你得好好表现, 到底是什么结果可不一定。”
脆生生的女声像是浸过水的樱桃,甜而不腻,连刻意为之的傲慢劲儿都动听。
周淮聿神情没有放松, 很认真地点头, 一本正经地答:“好。”
夜色渐深,暖黄色的路灯招来无数打旋儿的蝇虫, 不断颤动的透明翅膀共振出闷闷的响声, 恰似温淇竹鼓噪的心跳。
她飞快地眨了下眼睛,清清嗓子, 用说话来掩盖自己不太争气的生理反应:
“那我上去了。”
说罢,不等周淮聿回答,她便飞快地跑向宿舍楼。
偏偏宿舍楼下入户门的人脸识别不给面子,卡顿几秒后,机械女声毫无感情地播报“识别失败”, 红色警示灯亮起, 不让她通行。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声轻笑。
这下温淇竹更急了。
她弯下腰,撩起刘海露出额头, 和显示屏中的自己对视,小声催促:“快快快,让我进去。”
终于,名为人工智能实为人工智障的人脸识别系统终于从信息库里找到匹配的证件照,发出识别成功的“叮”声:“识别成功。”
在她拉开入户门的瞬间,周淮聿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晚安,明天见。”
男声刻意咬重音节,清冽的声线勾得她心底阵阵酥麻。
温淇竹脚下步子顿了顿,到底还是忍着没有回头,反手关上门,继续往宿舍楼里走。
她暗骂自己不争气:难道仅仅因为周淮聿态度好转,就要把先前的伤心难过一笔勾销,迫不及待地原谅他吗?
才不要!
不管怎么说,都得让周淮聿多追她一段时间才行。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暗暗下定决心,丝毫没有发现一旁投向她的微妙眼神。
“竹子……”
温淇竹应声抬头,猝不及防和泥塑木雕似的徐钰淼对视。
“你……”徐钰淼嗫嚅着唇,不太确定地说,“你刚才和那个大帅哥……”
温淇竹心头一突。
她做贼心虚般跑过去捂住徐钰淼的嘴,放连环炮似的说道:
“嘘嘘嘘,淼淼,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我都可以解释!”
回到宿舍后,温淇竹被三个室友团团围住,接受她们的严刑拷打。
另外两个室友在听徐钰淼描述了周淮聿的长相后性质更是高涨:“可以啊竹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终于有帅哥入了你的法眼,快说说你们今晚去哪儿了!”
“上次见面的时候那个大帅哥还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拿下了,竹子,你是这个!”徐钰淼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那个大帅哥是哪个系的?哪一届的?叫什么?”
“他是哪里人?”
温淇竹被无数问题包围,索性先挑了个最简单的问题回答:“他叫周淮聿,和我们一届,金融系的,算是北楦人吧。”
“那你们俩又是怎么回事?”
“其实……”她有些纠结地咬了咬下唇,如实道,“其实我们高中同班过一段时间。”
“可竹子你不是南榆本地人吗,怎么和北楦人成了同学?”
“这事儿说来话长……”
她索性从一切伊始说起,摘掉细节,简明扼要地把她和周淮聿的故事概述了一遍。
把这些事尽数说给旁人听,她罕见地生出些不好意思的情绪来,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反倒是室友们激动的尖叫声更响亮。
“好浪漫哦。”徐钰淼捧着脸,满眼憧憬地感叹道。
室友丁韵点头附和:“像言情小说一样。”
三人吃吃地笑起来。
“不行,在没见到本人和他对竹子的态度之前,我是不会同意这桩亲事的!”室友谭绮绮忽地拍案而起,万分认真地说,“绝对不能复合得太轻易!毕竟他先前让竹子那么伤心!”
“绮绮说得对。”徐钰淼如梦初醒,附和道,“他不是说明天见吗,到时候咱们和竹子一起,看看他到底打算怎么追。”
丁韵揶揄地挤挤眼,拍了拍温淇竹的肩膀:
“就是就是,你俩之前算是水到渠成,这下尝试一下新体验也不错嘛。”
温淇竹被室友们调侃得毫无招架之力,完全不知趴在桌上企图逃避这个话题。
……周淮聿实在是太狡猾。
宿舍楼下的那句“明天见”,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名为期待的种子,她不由自主地猜测:周淮聿究竟什么时候会来找她?
可他们一没有重新添加联系方式,二没有对方专业的课表和教室,完全没法联系,只能凭借运气偶遇。
就这一个月的情况来看,他们运气不算好。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赶紧到明天吧。
她实在是很好奇……
周淮聿究竟会以什么方式来见她?
///
翌日,温淇竹同三名室友一起出门上早八。
因为心里揣着事儿,集中精力听课都变得格外困难,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外,想瞧瞧门口是否有人等待。
一旦有人经过,她就会下意识挺直背,佯装不经意地把碎发捋至耳后,再缓慢地抬眼,又在看清路过的同学并不是心中期待的那个人时泄气。
如此反复几次后,温淇竹有些懊恼,索性别过头去不看教室门,视线不聚焦地落在黑板上,不大高兴地瘪了下嘴。
……那么期待干什么。
他又没说是早上来。
少女气馁地趴在课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笔。
英语课总是枯燥乏味的,教授讲课的声音也毫无起伏,简直是行走的安眠药,把她心中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困意无限放大。
九月底,天气转凉,半敞的窗户灌进裹挟着凉意的风。
温淇竹紧了紧自己的衣领,感觉自己回到了高二对英语完全不感冒的那段时光,很快就开始眼皮子打架,全靠一股劲儿撑着才没睡过去。
这么说不太准确。
因为直到她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早已不知不觉闭上眼睛,甚至还做了个自己正在努力认真听讲的梦。
“睡得很香吧?”
教授慢吞吞地低头和她对视,如此问道。
教室里响起小声窃笑。
而坐在她身旁的三位室友也在打瞌睡,闻言才骤然清醒过来,死死低着头,拿起笔来假装忙碌,生怕自己也暴露。
温淇竹胡乱抹了下脸,赶紧站起来,朝教授充满歉意地笑笑,乖觉地保持安静,不敢火上浇油。
“那就你来回答这道题吧,该选哪个选项?”
教授说完便背手朝讲台走,徒留温淇竹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
黑板已经被擦干净,室友们此刻也靠不上,她完全不知道题目是什么,连临时做题的机会都没有。
显然教授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故意给她下马威。
温淇竹别无他法,正准备随便蒙个答案,一个纸团突然从身后飞过来,恰好砸在她桌上。
她福至心灵,飞快地拆开看。
纸团上画了一个字母D。
既然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愿意帮她,她当然不能辜负对方的好意。
于是温淇竹赶紧大声报出答案:“选D。”
彼时教授已经站上讲台,拿起花名册准备提笔写点儿什么,闻言眯着眼睛,不悦地打量她半晌,才意有所指地说:
“虽然睡眠不好,但运气还挺好的,坐吧。”
没有问她名字,平时分算是保住了。
温淇竹大松一口气。
坐下后,她立马转身去寻找那名活雷锋,想要真诚地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却在转身看清坐在自己后排的人是谁后,瞬间呆住。
那个害她一早上集中不了注意力的人,此刻就坐在她正后方,单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看她。
“……”温淇竹大脑宕机,惊异地回忆了大半天,确定自己来教室时身后坐的绝对不是周淮聿,之后也从来没听见过后门开门的声音。
那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她索性直接问了出来,顾忌到还在讲课的老师,从牙缝里憋出一句气音:
“你怎么在这儿?”
英语公共课的教室呈阶梯式,每排座位都会比前一排高出半截,温淇竹看向后排时需要稍稍抬头,与之相应的,周淮聿看向她时也会微微低头。
周淮聿穿了件条纹衬衫,衣领扣得一丝不苟。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框眼镜,在顶光下折射出冷白的光。
明明是不该出现在这堂课的学生,他的姿态却格外放松,没有丝毫旁听生的自觉。
他眼皮半垂,朝她轻轻挑了下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气定神闲地做了个口型。
——早上好。
第66章 不可降解16
“……”
温淇竹欲盖弥彰地立起英语课本挡在自己面前, 继续回头和周淮聿对视,不死心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你怎么进来的?”
周淮聿翘了下唇角,同样以气音回答她:“你觉得呢。”
她为这踢皮球似的回答翻了个白眼。
坐在她身旁的徐钰淼听见动静, 抬起无比困倦的脑袋向后看了一眼, 在看清周淮聿的瞬间清醒过来, 猛拍了几下一旁的丁韵:“韵韵, 醒醒!”
正小鸡啄米的丁韵被吓得一个激灵, 条件反射地再次拿起中性笔在课本上乱涂乱画,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解回头, 眼神顿时清明,又立刻回头去推谭绮绮。
谭绮绮的反应和她们一样,从困倦到清醒, 只用了看清周淮聿脸的那一秒。
她们震惊地看看周淮聿, 又看看温淇竹,眼底的求知欲就快溢出来了。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 教授很快就注意到了她们这边的动静, 再度警告地望过来。
几个女生立马偃旗息鼓,不敢再说话。
温淇竹也不得不回头, 暂时把自己的困惑搁置,先把剩下的半节课熬过去。
只是徐钰淼还是不安分,用手肘怼了怼她,以眼神传递自己的意思——他怎么来了?
她无声摇头,摊了摊手, 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徐钰淼索性在自己的课本上写下一句话推过来:
【可以啊, 都追到英语课上来了!】
温淇竹没回,只把课本又推了回去。
电光火石间, 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既然周淮聿一直坐在她后排,那岂不是她先前频频望向教室门的动作都被对方尽收眼底?
她嘴角抽了抽,默默捂住脸,企图逃避现实。
……还不如别意识到这一点呢。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把手机平放在桌面上,点开和陈姝妤的聊天界面,借和闺蜜聊天来转移注意力。
只可惜,陈姝妤对她的心理活动并不知情,很快就把话题绕到了周淮聿身上。
陈姝妤:【竹子,怎么样,有没有在学校找到比周淮聿帅的男生?】
温淇竹:【……】
温淇竹:【干嘛非要拿他来比嘛,我不知道。】
陈姝妤:【不对。】
陈姝妤:【你的态度不对劲。】
陈姝妤:【你这两天是不是又遇到周淮聿了?】
因为昨天心太乱,温淇竹没来得及告诉陈姝妤她和周淮聿已经把先前的误会解开了,不过陈姝妤对她的情绪足够敏锐,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赶紧把昨天发生的事告诉陈姝妤。
陈姝妤:【所以你原谅他了?】
温淇竹:【说不上原不原谅,只是……知道他没有冷暴力我,在那段时间也承受了和我一样的难过。】
温淇竹:【这么想想,好像不该怪他。】
陈姝妤:【……】
陈姝妤:【竹子,你完全被带偏了!】
温淇竹:【嗯嗯?】
陈姝妤:【当时的冷暴力顶多算是导火索,竹子,你忘了最开始你是因为什么事儿不开心了吗?】
温淇竹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她看着闺蜜发来的消息,被正向情绪所覆盖的纠结与迷茫再次浮出水面。
大概是她沉默的时间太长,陈姝妤猜到她心中所想,再次发来消息。
陈姝妤:【明明最初你想要解决的问题是沟通问题,是周淮聿什么事儿都自己瞒着,不肯告诉你。】
陈姝妤:【这件事儿还是没有解决啊。】
温淇竹一下子被点醒。
的确是被带偏了。
大概是因为不交流的时间太长,最初的问题被掩埋在时间中变得没那么起眼,而误会解除带来的喜悦又太过强烈,尚未解决的问题竟然被她忽略掉了。
她静静看着手机屏幕,神情微敛,眸光闪动,认真思忖这个问题。
很快,聊天界面又弹出了几条新消息。
陈姝妤:【如果不解决的话,这件事就还是个隐雷。】
陈姝妤:【反正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陈姝妤:【记得实时播报最新情况!】
温淇竹:【我知道了妤妤,我会想清楚的!】
刚点下发送键,下课铃就响了。
她呼出一口浊气,直觉现在不是个很好的谈话时机,朝徐钰淼使了个眼色,打算和室友们先离开教室再说。
偏偏周淮聿同一时间出声叫住她:“温淇竹。”
温淇竹佯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可对具体情况毫不知情的室友们却不依,难掩激动地拽住她,不许她离开教室。
没办法,她只得在稳住表情后回头看向周淮聿:“怎么了?”
少年望着她,轻启薄唇,态度诚恳:
“如果你下午有空的话,可不可以分一些时间给我?”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最后,她很慢地摇了摇头,语调坚定:“抱歉,不可以。”
很熟悉的五个字,是当初她做采访时周淮聿冷漠甩出的那五个字。
说罢,她转身就走。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室友们二丈摸不着头脑,无言对视一眼。
昨晚宿舍谈心的时候,能看出来竹子明显是对周淮聿有感情的啊?怎么现在又毫不留情地拒绝对方的邀约?
教室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们也不再逗留,忙不迭追了上去。
只留周淮聿还站在原地。
他望着温淇竹离开的方向,像是想到了什么,无声地用舌尖抵了下腮帮子,银丝框眼镜反光,盖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有几个女生踌躇地站在原地,想要找他要联系方式,又碍于他生人勿近的气场不敢开口。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准备上前,却见他已抬脚离开了教室。
速度很快,眨眼工夫就没了人影。
其中一个女生懊恼道:“好可惜啊,错过这次就没下次了,这个帅哥一看就不是咱们班的!”
女生的朋友安慰她:“说不定下次能在其他地方遇见呢?他刚被拒绝,估计心情也不好。”
“是吗?”女生半信半疑,“可我看他刚才明明……”
明明是在笑吧?
///
周五下午,卢睿司邀请温淇竹参加播音系的联谊会。
卢睿司:【大部分人你都认识,都是播音社的,欢迎你带几个朋友一起来,人多更好玩。】
自校庆结束后,卢睿司便没再私下里联系过她。
平时在社团里,他对谁都彬彬有礼,偶尔和她搭档练习时从没有过任何带有潜台词的行为。因此温淇竹也把他看作朋友,并不刻意回避他的邀约。
她爽快地答应下来,叫上室友们一起,大家对联谊会表现得非常期待,立马坐在桌前开始梳妆打扮。
化妆的过程中,四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谭绮绮一边描眉一边说:“我说怎么今天少了点儿什么,原来是今天竹子桌上的花没换新的啊。”
闻言,大家纷纷回头看向温淇竹的桌子,面上浮现出暧昧的笑:“哦——对诶——”
温淇竹画眼线的动作停了停,目光也不自觉往桌上那束盛开的玫瑰花上飘,没接话。
自从她上次拒绝了周淮聿的邀请后,周淮聿就没有再在她们班出现过,转而换了种间接含蓄的方式——给她送花。
每天一次,次次不重样。
如此一周下来,尽管他本人没有出现,但那家花店的送花员都和温淇竹混了个脸熟,每次送花时还会艳羡地说一句“好幸福”。
桌上的厄瓜多尔玫瑰被黑色雪梨纸包裹,清透的水蓝色从里往外扩散,由深变浅,独特又漂亮。
温淇竹盯着玫瑰花花蕊,心情有些复杂。
她还没找到机会和周淮聿说当初分手的另一层原因。
本是想等下次见面时再好好谈谈,却没想到周淮聿一整个星期都没有露面,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恰在这时,她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
有新消息弹出来。
温淇竹点进去一看,发现是送花员发来的消息。
前天送花时,送花员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说是这肯定是笔长期生意,加个好友更方便联系。
【姐妹,今天的花不是我送啦。】
【买花的那个帅哥说,今天他亲自送。】
她眨了下眼,回完消息后就熄灭了屏幕,重新拿起眼线笔,对着镜子继续画眼线。
那周淮聿大概得吃个闭门羹了。
毕竟她马上就要和室友们离开宿舍,去参加联谊会了。
很快,四人便收拾妥帖,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联谊会定在了南榆大学附近的一家KTV里,走出校门再步行几分钟就到。
温淇竹远远便看见站在KTV门口、朝她们笑着招手的卢睿司,也举起手来挥了挥,和室友们加快脚步走过去。
她充当中间人,简单介绍了下双方。随后卢睿司便领着她们往KTV里走。
KTV包间里,已经有不少人到了。
正如卢睿司所说,不少人温淇竹都认识,她一一打了个招呼,拉着室友们坐下。
作为联谊会的发起人,卢睿司也没有让场面冷场,他迅速记住了温淇竹三名室友的名字,并准确无误叫出来,把每个人都带入话题。
再加上温淇竹也是个不会让话题掉在地上的主,气氛算得上是言论风生。
“在座的就只有我们几个不是播音系的吗?”谭绮绮问。
“目前是,过会儿还有人要来,据说是……”卢睿司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他低头看了眼手机,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我去接他们。”
他刚起身,包间门就开了。
大家齐齐望过去。
温淇竹不明原因地心头一突,随后才掀起眼皮看向包间门。
为求氛围,包间内没开灯,只有紫蓝色的昏暗氛围灯一闪一闪。包间门一开,过道无比敞亮的白炽灯灌进来,刺得她下意识眯了眯眼。
下一秒,她才看清来人。
是个陌生人。
心头绷紧的弦一松。
她咬住舌尖,品着那点儿不算明显的痛感,自嘲地笑了下。
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居然会以为能在这儿看见周淮聿。
他又不是神仙,总不能她去哪儿都能找上门吧?
后半场联谊会,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只是温淇竹有些心不在焉。
但因为掩饰得很好,现场气氛又热闹,没有太多人察觉到她的反常。
只有卢睿司坐到她身侧,关切地问了句:“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温淇竹惊讶于他的敏锐,多看了他一眼,找了个借口,“可能是一想到周末还要做街采,就提不起兴致来。”
卢睿司闻言笑了:“要是怕找不到人的话,在座的肯定都很乐意帮这个忙,毕竟我们也很需要上镜机会。”
“这么说,我们两个专业倒是可以互帮互助了?”
“对啊。”
温淇竹被逗笑了,心头压着的石头稍松。她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包间门再次被推开。
身姿颀长的少年逆光而站,慢吞吞地扫视一圈,随后语调清冷客气地开口:
“不好意思,走错了。”
包间内的喧闹为之一静。
温淇竹面上的笑容因为这道熟悉的声音收了收。
她下意识往卢睿司那侧偏了偏脸颊,借吹落的发丝遮挡视线,没有去看站在包间门口的周淮聿。
“反正来都来了,一起玩会儿再走嘛。”
“就是就是,玩两把骰子也不耗时间。”
在场的女生看清周淮聿长相后不肯放他走,主动发出邀请。
尽管如此,其实她们都没抱太大希望。
毕竟对方有其他邀约在身,看起来也不好相与,答应的概率微乎其微。
谁也没想到,这位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岭之花没有犹豫,迅速颔首道:
“好。”
答应的速度之快,活像早就想好了要留在这个包间。
这份意外之喜让气氛更加高涨。
“那咱们玩骰子?”
“可以。”
周淮聿在温淇竹正对面坐下,对大家提出的建议没有异议。
大家七嘴八舌地询问周淮聿的个人信息,而知晓部分内情的室友们则表情微妙地朝温淇竹看去。
卢睿司同样察觉到她们的眼神互动,低声问:“你们认识?”
KTV里很吵,卢睿司问话时又刻意压低声音,为了听清他的话,温淇竹和他挨得有些近。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束炙热到无法忽视的目光就落到她身上。
不需要辨认,她知道那是谁的目光。
温淇竹梗着脖子没去看,回答卢睿司的问题:“对,认识。”
多的她没说,卢睿司也很懂分寸地没有问。
她垂下眼睫,只觉自己面向对面的那侧脸颊险些被那束目光灼伤。
实在没忍住,她抬眼朝对面看了一眼。
周淮聿直勾勾地望着她,鸦黑的羽睫在眼下投落暗影,昏暗的蓝紫色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衬得他那双浅眸染上淡淡的落寞。
明明大家都在和他说话,也不知哪儿来的落寞。
温淇竹自觉这句话酸味十足,不自在地抿了下唇,移开目光。
因此,她错过了周淮聿在转眸看向卢睿司时,比寒霜更凉薄的幽沉眸色。
卢睿司心思本就活络,转念就明白了周淮聿的敌意从何而来,他也不闪避,大大方方地回以一笑。
无形的锋芒在空中交汇。
在场其他人也对二人的争锋相对一无所知,大家玩够了骰子,不知谁又提议:“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真心话大冒险,俗套但好用的关系升温小游戏。
所有人都刻意忽略了刚才邀请周淮聿时说的“玩两把骰子”,反正当事人没说要走,她们也乐得和帅哥一起玩。
“好啊,那酒瓶转到谁就是谁!”
一个女生兴致勃勃地站起身,手腕一翻,转动放在桌上的空啤酒瓶。
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酒瓶停下。
好巧不巧,最后瓶口摇摇晃晃地指向周淮聿。
负责转酒瓶的女生拿出准备好的两沓卡牌,兴致勃勃看着他:“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周淮聿没说话,直接抽了一张大冒险那沓卡牌。
他眯着眼睛,念出卡牌上的文字:“给喜欢的人发一条消息。”
不少女生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这大冒险忒没意思了。
“周淮聿,你要是没有喜欢的人的话,换个大冒险也可以。”
有女生不死心,主动提议。
大家都想借着大冒险的机会多和他互动一下,自然不会对这个明显的作弊提议发表反对意见。
但周淮聿这次却没遂她们的意。
他眉梢轻挑,唇边泛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我有,正在追求。”
说完,他便神态自若地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了几下,随后把手机反扣在桌子上,淡定地说:
“发完了。”
“有你还……”某个女生忽然反应过来,“你喜欢的人就在这儿?”
周淮聿睨她一眼,承认得很干脆:“对。”
此话一出,包间内的空气有一瞬凝结。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去好奇还有攀比,恨不得立刻把周淮聿喜欢的人找出来。
转酒瓶的女生发话:“都不许玩手机啊,看看谁手机收到消息了。”
周淮聿神情镇定,隔着桌子和温淇竹对视,屈起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了敲桌子。
分明一字未说,她却看懂了他的眼神。
揣在衣兜里的手机成了烫手山芋,飞快地升温发烫。
“……”
室友们纷纷朝温淇竹看来。
坐在一旁的卢睿司也探究地看向她。
有好几个女生也发现了气氛的微妙,看向她的目光染上八卦。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
有新消息。
温淇竹匀了匀呼吸,不太想在这时候看消息。
她坦然地和大家的视线对上,还很无辜地歪了下脑袋,摆出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态度。
周淮聿眸光微闪,率先收回视线,主动开口:“下一局?”
不等大家答话,他便转动了桌上的空酒瓶。
在场的注意力瞬间从未揭晓的谜底转移到谁是下一个幸运儿。
没人再去看温淇竹。
温淇竹摸了摸鼻子,这才慢吞吞地低头看了眼手机。
【、申请加您为好友。】
【备注消息:晚上好。】
第67章 不可降解17
游戏还在继续。
空酒瓶又转了好几圈, 基本在座的人都中了一次,桌前的酒杯空了又满,还呼叫服务员提了第二箱酒。
温淇竹运气很好, 只中过一次, 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真心话就过去了。
包间正前方的显示屏上播放着MV, 有节奏的旋律从音响里传出, 纯粹作为背景音。大家的叫嚷声、酒杯中冰块撞击的声音、还有倒酒时的“咕嘟咕嘟”声交错响起, 好不热闹。
“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空酒瓶再次开始转动。
在场所有人屏息凝神望着空酒瓶。
瓶口最后指向温淇竹。
“选吧亲爱的,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转酒瓶的女生显然喝高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飘, 但还是执着地继续游戏。
温淇竹刚才也喝了不少酒,白皙的脸颊上泛起微醺的红润,往日灵动的杏眼此刻也染上些许迷蒙, 在听到对方说话后反应了数秒, 才慢半拍地明白意思。
她整个人都懒下来,没骨头似的靠在徐钰淼身上, 慢悠悠地回答:“真心话。”
那个女生依言抽了张卡牌, 念出牌上的文字:
“请说一件上段恋情中让你印象深刻的事。”
话落,周淮聿和卢睿司的眼神同时微妙变化。
“印象深刻啊……”
如果温淇竹足够清醒, 一定会选择喝酒闭口不谈。
可惜酒精蒙蔽理智,她掀起眼皮瞅了眼坐在对面、神情紧绷的周淮聿,倒真的慢条斯理地开始回忆。
其实每件事都印象深刻。
过去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
在她单手扶着自己的太阳穴,半阖眼睛思索时,周淮聿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举起的酒杯始终没有送到嘴边, 只停在半空一动不动。
最后,温淇竹随手从脑海里抓了件事, 含糊不清地开口:“嗯……非要说的话,那就是参加同学聚会,我和他夹住了同一片金箔纸吧。”
人声鼎沸,金箔纸漫天飞舞,她和他被一片薄薄的金箔纸联系在一起,隔着飘落的金色对视。
金箔纸上写的内容也历历在目。
年年岁岁,共占春风。
可惜,他们连第一个相携的春天都没等来。
“同学聚会为什么会有金箔纸?”
“就这样吗?”
不少人面露失望,不太理解温淇竹为什么会对金箔纸印象深刻。
而坐在她正对面的周淮聿,在听见她的话后眼神一凝,眸底的情绪渐渐变浓。
他垂下眼,嘴唇放平成一条直线,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把酒杯抵在唇边,浅浅抿了一口。
坐在温淇竹身旁的卢睿司将周淮聿的动作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轻言细语地和温淇竹说:
“过去了就不去想了,珍惜当下吧。”
卢睿司音量控制得刚刚好,在包间里不算突兀。
但偏偏能清晰地落入对面周淮聿耳里。
周淮聿霍地抬眼看过来。
聒噪的背景音乐还在叫嚣,除了温淇竹的室友,没人认为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还有人附和:
“是啊,向前看向前看!”
“新人总比旧人好嘛!”
“……嗯。”
温淇竹脑袋昏沉得厉害,压根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胡乱应了一声,彻底把身体重心靠在徐钰淼身上,索性闭上眼小憩。
“竹子,你到底有没有听清刚才他们在说什么啊。”徐钰淼推了她一把,压低声音道,“周淮聿现在脸好臭。”
短卷发少女只安安静静地靠在徐钰淼肩膀上,一声不吭,好似真的睡了过去。
喧闹声中,周淮聿和卢睿司无声对视。
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礼貌微笑。
隔着无形的空气,都能感受到四溅的火星。
///
联谊会卡着宿舍门禁的时间结束,一群人浩浩荡荡、晃晃悠悠地朝宿舍楼的方向走。
被冷风一吹,温淇竹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她直起身子,不用再依靠着徐钰淼走路,尽管步子慢,但至少每一步都踏得很稳。
卢睿司放慢脚步和温淇竹同行,还没来得及闲聊几句,很快就被其他人叫离。
“……”温淇竹默默看着这一幕,悄悄撇了下嘴。
她看得分明,刚才明明是周淮聿同那个同学说了句什么,那人才来拉走卢睿司的。
一抬头,她就对上周淮聿望过来的视线。
虽然思维清明了许多,但视线还是有些模糊,至少这一刻,她并不能真切地看清周淮聿的表情。
温淇竹皱了皱鼻子,果断别开头不去看他,摆明自己的态度。
——你也别过来。
周淮聿瞧见她的动作,轻哂一声,停下了脚步。
待温淇竹再转眸看过去时,只能看见周淮聿耐心听身侧男生说话的侧脸。
她缓了口气,心中又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
不让他过来就真不过来了?
这时候怎么这么听话?
她心思一转,目光又落在对方空空如也的手上。
送花员今天给她发的消息蓦地浮现在眼前。
……倒不是特别想收到花。
只是有点儿好奇,看这架势,今天应该是不会送花了吧?
所谓的“亲自送”,会不会只是敷衍花店的说辞?
温淇竹眸光动了动,又迅速否决自己方才的念头。
但周淮聿才不是那种会给花店面子的人,要是真不想买,肯定会直说的。
那……花被藏到哪儿去了?
浓重的墨汁在天幕中倾倒,无数点星光闪烁,像是起伏的尘粒。
微风轻轻,路灯亮起,两旁枝繁叶茂的大树被吹得沙沙作响。
周淮聿单手插兜,微微侧头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扫下来,掩住他微微勾起的眼尾。
从温淇竹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能看见他那头乖顺耷拉的黑发和一点鼻尖。
许是有夜色遮掩,她没有立刻收回视线,而是顺从本心,多看了几眼。
就在这时,周淮聿似有所感,朝她所在的方向偏头看了一眼。
目光在空气中撞上。
她下意识想要闪避视线,却见对方忽地笑了一下。
是那种很隐晦的,从眼底泛起的星星点点笑意。
下一秒,周淮聿便收回了视线。
只是轻轻翘起的唇角彰示着他的好心情。
温淇竹木着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默默移开目光。
胃里尚未消化的酒精又开始灼烧,有点儿烫。
无人察觉到他们短暂的眼神交汇。
播音系的学生宿舍在C栋,新闻系在E栋,是恰好相反的两个方向,于是在走到分岔路口时,两拨人便在道别后分道扬镳。
卢睿司笑眯眯地看向温淇竹:“明天社团见。”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周淮聿面无表情地抬腿朝他们走过来。
“那我先走了。”卢睿司若无其事地说完,才和其他同学一起离开,在和周淮聿擦肩而过时,还和他也说了声“再见”。
周淮聿斜睨他一眼,没有说话,面上的寒气犹如实质。
剩下五人气氛微妙。
温淇竹的室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数次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徐钰淼沉不住气,主动开口,“周淮聿,你们金融系宿舍不是在那边吗?”
周淮聿收敛神情,目光轻轻从温淇竹脸上滑过:
“对。”
意思很明显了。
室友们齐刷刷看向温淇竹。
温淇竹眨了下眼睛,终于开口说了今晚和周淮聿说的第一句话:
“那你还是和卢睿司他们一起走吧。”
闻言,周淮聿才正大光明地低下头来,直直地和她对视。
他挑了下眉,慢吞吞地说:
“绕一圈也顺路。”
夜深露还重,周淮聿的声音带着点儿散漫克制的尾调,在这个夜里听着像块尚未化开的碎冰。
偏偏烘得她心窝滚烫。
大概还是酒精作祟。
“……”
在她和周淮聿说话的当口,室友们悄悄加快脚步,把他们二人甩在身后,给他们腾出二人空间来。
温淇竹看着前方手挽手、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起来的三位室友,忍不住笑了下,随后继续问周淮聿:
“那回不去宿舍怎么办?还有半小时宵禁。”
周淮聿不以为然:“学校附近有酒店。”
她点点头,没再接话。
暖黄色的团团灯光向前蔓延,短卷发少女踩着路灯的影子,蹦蹦跳跳向前。
上回校庆,帮她化妆的女生无意中说了句“你长发肯定也很好看”,一下子勾起了她留长发的想法,从小到大一直是一个发型,也该试试新鲜的。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蓄长发,加上年轻代谢好,头发生长速度快,已经越过下巴的短发不断扫过脖子,发尾柔软地向内扣,随着走路的动作起伏跳动。
有点儿痒,她下意识晃晃脑袋,抬手撩了下头发。
周淮聿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从她晃动的碎发看到白皙通透的耳垂,最后停在她圆润干净的杏眼上。
少年抿了抿唇。
没有人主动开口,一时间只能听见交错的脚步声。
温淇竹摇头晃脑地向前走,看似放空大脑、一心一意散步,实则心中也在思量。
眼下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倒是个谈心的好机会。
只是马上要宵禁了,时间太紧急,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把话说开。
地点合适,时间又不合适。
她用余光偷偷瞟了周淮聿一眼。
少年清冷的眉眼被橘调灯光笼罩,染上一丝浅薄的暖意。
如果再拖,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话说出口了。
她深吸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借着酒精带来的勇气,干脆毫无铺垫地把想说的话全倒出来。
“周淮聿,其实之前我提分手,也不单是因为我以为你没回消息。”
周淮聿神情微动,没有说话,只安静地注视着她,沉默地听。
温淇竹脚下步子不停,甚至随着说话的速度越走越快。
“当时卢从萱那件事,也许蒋奕程说话故意夸大其词了些,但本质上,还是能看出我们之间有问题。”
“你不信任我,周淮聿,遇到这种事你甚至都不愿意告诉我——虽然在专业问题上我帮不上忙,可是当时作为你的女朋友,我难道没有知情权吗?”
“……”周淮聿喉结上下滚了滚,声音略显干涩,“我打算解决了再告诉你。”
“解决了再告诉我?”
温淇竹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气变得有些激动:“等解决之后你更不会告诉我了吧?再说,都已经解决了,再告诉我还有什么意义。”
她气息有些不稳,情绪上头,语调含着怒意:“当时我们在谈恋爱,遇到伤心难过的事情,我也想要和你一起承受,但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这让我很失望!”
周淮聿面上平静的神色出现裂痕,略显慌张地上前一步,突然抬起手,颤抖着用指腹轻轻蹭了下她的眼尾。
“……别哭。”
冰凉的触感在眼尾停留片刻,温淇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眼尾溢出了几滴泪花。
她后退一步,避开和他的接触,自己胡乱揉了下眼睛,倔强地说:
“我不想听你说话,你让我说完。”
周淮聿垂下手,缄默地看着她,罕见地显出几分无措。
“你说给你一个重新追求的机会,我想了想,当时我答应得太草率了,还是应该把这个问题说清楚之后再论其他。”
“如果这个重要问题解决不了的话,我是不会接受你的请求的。”
说完,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距离宵禁还有十分钟。
此时他们正好走到E栋宿舍楼门口。
温淇竹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周淮聿:
“你回去吧,时间不早了。在你想明白之前,也不要再送我花了,我不会收的。”
周淮聿目光下敛,那双剔透的琥珀色眼眸沉淀着深不见底的肃意,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显然是把她说的话听进去了。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忽然抬腿走向E栋宿舍楼旁的小道,不知怎么变出了一束淡粉色的玫瑰花,捧着那束玫瑰重新在她面前站定。
一个头的身高差,迫使温淇竹得仰头才能看清周淮聿的表情。
少年睫毛乌压压地压下来,鼻梁和眼角折出一个稍暗的阴影,衬得五官愈发立体。
双眼皮褶里的那颗小痣若隐若现。
他顿了一瞬,将手中的玫瑰花递给她,嗓音微哑,语调紧绷:
“今天的花还是收下吧。”
“……”
温淇竹动了动唇,纠结半晌,还是伸手把花接了过来。
甜蜜的花香扑面而来。
宿舍楼下还有不少情侣你侬我侬不舍分离,好几个女生在看见这束玫瑰时小声惊叹,扯着男朋友羡慕地小声咬耳朵。
她抱着玫瑰花,没去看旁人,仰头看周淮聿,踌躇着准备道别:“那……”
“我知道了。”周淮聿头一次打断了她的话,郑重其事地说,“明天我会给你答复的。”
情绪退潮,想起自己刚才的表现,温淇竹也略觉坐立难安,她别扭地点点头,忍不住催促:“好,你也快走吧,快宵禁了。”
“嗯。”周淮聿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看着你进门再走。”
他语气肯定,显然主意已定,不会轻易改变。
温淇竹也没再劝,飞快地通过人脸识别进了宿舍,隔着玻璃门朝周淮聿挥了挥手,无声地做口型:
——你赶紧回去吧。
已显出些成熟轮廓的少年微微颔首,这才转身离开。
见周淮聿离开,她也不再在宿舍楼大厅逗留,抱着那束淡粉色的玫瑰花上了楼。
刚一进宿舍,三名室友便将她团团围住,激动地询问进展。
“我们刚才在楼上可都看到了!周淮聿亲自送花给你,你俩还聊了好久!”
“都聊什么了?成没成?”
“所以你俩现在……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不是。”温淇竹把花束放在桌上,简单地和室友们说了下自己的想法,“可以说是回到原点吧,看明天他怎么答复我。”
“这样啊。”
室友们对视一眼,看出温淇竹心情不佳,也就没再多说。
温淇竹身心俱疲,也没有说话的力气。
她拿起水卡正准备去洗澡,却忽然瞥见浅粉色玫瑰花束里有一抹金色闪了闪。
什么东西?
少女迟疑地扒拉开花束,取出了那片薄薄的金箔纸。
在看清金箔纸上的内容后,她鼻尖蓦地一酸,涩意不受控制地再次溢满眼眶。
——“愿翌年,共占春风”。
温淇竹用力地眨了下眼,忍着翻涌的情绪将喉头的酸涩咽了下去。
“竹子,你没找到水卡吗?”
徐钰淼察觉到什么,关切地问了句。
“没有,我找到了,马上就去洗澡。”她连忙掩住自己的失态,将那张金箔纸放回花束中,拿着水卡匆匆走进洗手间。
所幸淋浴头的水压够强,水花够大,才足以把其他声响都遮盖。
直到她洗漱完毕,关闭宿舍灯回到床上,其他人都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
温淇竹缩在被子里,手指无意识地划拉手机屏幕,视线凝在微信那条最新的好友申请上。
指尖悬停在同意键上很久,迟迟没有落下。
她捂着脸深吸一口气,随后退出了微信界面。
……等周淮聿答复她,再看到底要不要通过好友申请吧。
少女一头栽进枕头里,把手机丢在一边,没再看。
///
第二天上午。
因为没课,温淇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一夜过去,她不再头昏脑胀,状态彻底回归正常,心情愉悦地走到阳台,一边刷牙,一边靠着阳台栏杆向下看。
只一眼,她便僵在原地。
宿舍楼下,花坛旁,那个如雪后冷松般笔直站立的身影……
不是周淮聿是谁?
第68章 不可降解18
他什么时候来的?
是一大早就过来了还是……
温淇竹望着周淮聿身上那件和昨夜一模一样的衬衫, 心莫名揪起。
……还是,昨晚压根就没走?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扶着栏杆的手指不自觉向里收紧, 顿时丧失享受风吹的悠闲心情, 迅速洗漱好, 套了件外套就匆匆往楼下跑。
浮云遍布天空, 天虽已大亮, 却见不到灼人的阳光。
风卷起凉气,温淇竹迎着风向前走,那股寒意便毫不客气往她衣领、袖口里钻。
冻得她一个激灵。
温淇竹裹紧外套, 在距离周淮聿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宿舍楼下人来人往,但少年过分出挑,她的目光完全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悬在枝桠上摇摇欲坠的枯黄树叶被秋风吹起, 合奏出簌簌之声, 有一叶枯黄坚持不住,从枝头坠落, 正好贴着周淮聿的鼻尖落下。
少年只着一件单薄的衬衫, 侧脸线条流畅锋利,正抬头半眯着眼看头顶晃动的树叶, 一派心事重重的模样。
看上去孤单又冷清。
这两个词放在周淮聿身上太违和古怪,温淇竹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心,张了张嘴唤他:“周淮聿。”
周淮聿闻声,转身朝她看来。
他眼下有两团清晰可见的乌青,在眨眼的瞬间将恹恹的神色收敛, 递出一直揣在怀里的塑料袋, 温声道:
“我给你带了早饭。”
温淇竹盯着那个塑料袋里的豆浆油条,心头情绪难以言喻。
她咬住下唇, 伸手接过塑料袋。
豆浆的热度隔着塑料纸杯传至掌心,驱散了秋风的凉。
暖意滋生情绪,温度在掌心不断攀升。
烫得她险些握不稳这杯豆浆。
温淇竹心情复杂地眨了眨眼,犹疑地问:“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没回去?”
“……”周淮聿迟疑一瞬,下意识想要否认,又想起什么,最后缓缓点了下头,“嗯。”
话音落下,二人陷入沉默。
最后,还是周淮聿开口打破僵局:
“你先吃早饭吧。”
温淇竹点头,安静地站在原地开始喝豆浆。
明明是温暖甜腻的味道,舌尖却残留着一股苦意。
尽管周淮聿还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但是感受到他对她细致入微的好,她的立场又不受控制地开始动摇。
至少这一刻,她没有严肃追问他考虑得怎么样,而是默默接受了他的早餐,放慢咀嚼的动作,把这一刻无声的相处拉长。
在她吃早饭的过程中,周淮聿便站在她身旁耐心等待,等她吃完,又无比自然地伸手接过塑料袋和塑料杯,将其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做完这一切,他又走回温淇竹面前,沉声开口:
“昨天你说的事,我已经想清楚了。”
温淇竹仰头看他。
“是我做错了。”周淮聿垂下眼睫,目不转睛地和她对视,眉宇间堆积起认真诚恳,“对不起。”
“但不是因为不信任才隐瞒,是因为太在乎了。”
少年阖了阖眼,微哑的声音轻颤,很艰难地同心爱之人坦白自己的卑劣想法:
“我总以为自己可以解决,不想让你接触到我人生中那些糟糕的人和事,却忘记了隐瞒本身就是消耗感情的行为,也忽略了你的感受。”
“我会改。”
“这种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所以……”他喉咙发干,说得很慢,像是害怕被拒绝,“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温淇竹望着那双微微颤动的琥珀色眼眸,从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她情不自禁向前迈出一步。
少年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
理智来讲,她应该和周淮聿约法三章,再依据他的实际行动作出最终决定。
可是当目光触及对方眼下两团乌青,再联想到他在宿舍楼下站了一夜,她心脏处便传来闷闷的钝痛,强烈的情绪掀翻了理智。
温淇竹迎着少年的视线,咽下口中酸涩,忽地张开双臂,主动抱住他。
清甜果香入怀。
周淮聿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收紧手臂,回抱住她。
他小心控制力道,担心一不留神她便如云雾般散去,又担心太用力她会疼。
不安和疲惫的情绪在拥抱中得以舒缓抚平。
少年克制着紊乱的呼吸,率先松开手结束了这个拥抱。
他眸底被情愫盛得满满当当,声线却仍旧克制,无比认真地说:
“我会证明给你看,到时候,你再告诉我你的答案。”
///
那天之后,温淇竹通过了周淮聿的微信好友申请。
从此消息提醒音响个不停。
周淮聿:【我去上课了。】
周淮聿:【这是我的课表。】
周淮聿:【课表.pdf】
周淮聿:【今天教授留的作业很不合理,估计要熬几个通宵才能做完。】
周淮聿:【我在参加源公司的活动,卢睿司也在,他是卢从萱的表弟。】
周淮聿:【我爸还没放弃他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之后没事我不打算再回去了。】
……
每一条消息,温淇竹都会认真回复。
这是很新鲜的体验。
以前恋爱时感情虽好,但周淮聿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事无巨细地报备自己的行踪,也不会和她抱怨生活中遇到的麻烦,更不会把他和父母的问题告诉她。
在过去,周淮聿更像是一份包装完美的礼物,不那么完美的部分都被严丝合缝地藏起来,一点窥探的机会都没有。
而今,她终于有机会撕开漂亮的包装纸,去瞧一瞧以前未曾见过的那部分周淮聿。
前所未有的参与感,让她无比安心。
“竹子,我感觉你最近状态特别好。”
一次课间,徐钰淼冷不丁对她说道。
“是吗?”
彼时温淇竹正捧着手机回周淮聿最新发来的消息,闻言转头看过去,脸上还挂着尚未收敛的笑意。
徐钰淼非常肯定地点头:“是的。”
“那是好事呀。”温淇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眉梢眼角都挂上笑,嘴角也向上提了提。
“当然是好事了!问题是……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徐钰淼眯着眼打量她,摆出一副已经看透真相的表情,“是周淮聿吧?”
温淇竹也不藏着掖着,坦荡地点了点头:“对。”
“太好了,我就说你们俩配。”徐钰淼眉飞色舞道,“你俩说开了就好,我可等着你们在一起之后,你正式把他介绍给我们认识啊!”
“好,到时候肯定组个饭局。”
温淇竹一口应下来,又被徐钰淼这番话无端勾起了报道碰见高中同学的回忆。
当时她还沉浸在和周淮聿分手的悲伤之中,冉莹溪随口那句“我早就觉得你俩不合适”,还是在她心中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
她咬了咬下唇。
“竹子,竹子?你想什么那么出神?”徐钰淼纳闷地抬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哦,我只是突然想到……”温淇竹想了想,没有隐瞒,把这件事告诉了徐钰淼。
徐钰淼听完,气愤地拍桌而起:“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啊,正常人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说这种风凉话?”
“竹子,等你和周淮聿复合之后,一定要甜甜蜜蜜地手牵手出现在她面前,我倒要看看她到时候还能说什么!”
温淇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上课铃就再次响起,她和徐钰淼都收声看向讲台,不敢再闲聊。
这节专业课的教授是个古板老头,课堂纪律看得很重,还时不时抽问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导致学生们根本不敢上课走神。
一直到下课,温淇竹和徐钰淼才齐齐松了口气,像被冲上沙滩的鱼终于重回大海,重获新生。
“每次苏老头的课都最难熬了。”徐钰淼伸了个懒腰,“竹子,去食堂吃饭不?”
“我把笔记写完再走,你先去吧淼淼。”温淇竹还在埋头苦写,头也不抬地说道。
“好吧。”徐钰淼把书装进包里,正准备离开,就瞥见门口那张过分出色的脸。
她立马激动地看向温淇竹,正要开口,又眼珠子一转,把话咽回肚子里,兴冲冲地走出了教室。
周淮聿站在她们教室门口,神情淡淡,正低头看手机。
有几个女生推搡着上前,红着脸找他要联系方式。
少年冷淡地撩起眼皮,言简意赅:“不好意思。”
那几个女生犹不死心,企图说服周淮聿,连连追问:
“同学,你应该没有女朋友吧?”
“那加个联系方式也没什么关系嘛。”
“……”周淮聿表情比之前更冷,语调也不太客气,“有关系,我介意。”
女生还要追问:“但……”
徐钰淼认为自己有必要守护朋友的爱情,加快脚步走到他们跟前,故意提高音量说给那几个女生听:
“周淮聿,竹子还在写笔记,你可以进教室等她。”
“嗯,谢谢。”周淮聿面色稍霁,朝她微微颔首示意,便抬腿准备走进教室。
电光火石间,徐钰淼想起了方才温淇竹和她说的那件事。
帮忙帮到底!
她再次出声叫住对方:
“哎,周淮聿,我和你说件事儿,你别告诉竹子是我说的。”
周淮聿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什么事?”
///
在记笔记的过程中,温淇竹戴上了降噪耳机,隔绝掉外界的噪音,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直至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抬头活动了下酸痛的脖子。
教室已经空了,看样子只剩她一个人还在……
“写完了?”
少年清越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她心头一惊,扭头便撞进了那汪浅淡的琥珀色里。
周淮聿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偏了下脑袋:“既然写完了,一起去吃饭?”
“现在食堂估计已经不剩什么了,要不出去吃?”温淇竹动作麻利地开始收拾书本,“你上午不是有课吗?”
“今天下课早。”周淮聿一边帮她把笔收进笔袋里,一边答,“给你发了消息,但你写笔记写得太认真,压根没看手机。”
“哦。”温淇竹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那走吧。”
少年伸手想要接过她手里的包,她侧身避了避,很坚定地拒绝了:“我自己背就好了,也不重。”
周淮聿端详她的表情,没有勉强。
两人并肩朝校外走。
因为平时在微信上频繁地分享日常,所以见面并不缺话题,相处起来也不会觉得拘谨。
这样的相处模式很舒心。
当他们穿过那条长长的银杏大道时,高中同学冉莹溪恰好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冉莹溪看见他们俩,眼睛蓦地一亮,很热情地打招呼:“好久不见啊,聿神、温淇竹!”
“好久不见。”
温淇竹没想到自己前脚才和朋友说完和她有关的事,后脚就遇到了当事人,不免心虚,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周淮聿扫了冉莹溪一眼,没什么表情,不冷不热地应了声。
“明明在一个学校,但真是难得碰到你们一次呀。”冉莹溪像是见到老同学格外激动,一个劲儿地说话,“说起来,你们俩怎么又走到一起了,不是分手了吗?”
温淇竹和周淮聿同时皱了下眉。
“哦……我知道了!”
冉莹溪浑然不觉,目光在温淇竹手里的包上停了停,恍然大悟地笑了笑,自顾自地继续说:
“是温淇竹你倒追的吗?恭喜你呀,又把咱聿神追到手了……”
周淮聿目光陡然转冷,不耐烦地出声打断她:“你理解能力有问题?”
他素来情绪内敛,鲜少有如此明确地表达自己不快的时候。
明显察觉到对方恶意、正准备反击的温淇竹也被他过于外显得情绪惊到,一时间连生气都忘了,瞪大眼睛转头看向他。
而冉莹溪和周淮聿本就不熟悉,更是被他的冷脸吓得有些结巴:“……什、什么?”
周淮聿锐目紧攫着她,眼神如寒芒,脸色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来。
他一字一顿,语带警告。
“是我死缠烂打,是我不肯放手。”
“而温淇竹脾气够好,愿意给我第二次机会。”
“懂了吗?”
第69章 不可降解19
直到走出校门, 在那家煲仔饭店里坐下,温淇竹仍有些缓不过神来。
周淮聿倒是已经恢复到平日镇定平静的样子,在把煲仔饭从窗口端回来后, 又把瓷勺递给她, 语调温和:
“尝尝看?”
放在砂锅中的煲仔饭酥脆饭焦, 鲜艳的颜色搭配更是让人食指大动。
光看卖相就觉得网上的强烈推荐令人信服。
温淇竹暂时把疑问按下不表, 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立刻被香得双目放光:“好吃!你也试试!”
少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轻轻应了一声,也学着她的样子往嘴里送了一口。
她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
“好吃。”
“你喜欢就好。”温淇竹这才放下心来, 不由感慨道,“先前一填完志愿,我就打听好了南榆大学附近好吃的店铺, 这家煲仔饭就榜上有名。当时我还想, 一定要和你一起来尝尝看。”
她语气平和,没有任何伤心难过的情绪夹杂其中, 纯粹是想起了这桩往事, 便说出来和对方分享。
但是周淮聿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敛下眸光,嘴唇放平, 极认真地许诺:“你看好的那些店铺,我们都一起去。”
温淇竹眨眨眼,笑道:“好。”
少年的眉眼这才舒展开。
他主动换了话题:“国庆节你有什么安排吗?”
“暂时还没有。”温淇竹放下瓷勺,撑着下巴看他,笑眯眯道, “怎么了?”
“好久没见生椰乌龙了。”周淮聿问, “带着它一起去滨江公园走走?”
温淇竹点头答应,轻哼一声, 故意说:
“我还以为你是想见我,原来是想见生椰呀?”
周淮聿轻轻笑了声,琥珀色的眼眸一瞬不眨地看着她,慢条斯理道:
“是想见你,顺便见见生椰乌龙。”
闻言,她骄矜地挑了下眉,故作为难:“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吧。”
“嗯。”周淮聿从善如流道,“感谢赏光。”
温淇竹乐不可支:“虽然早就知道你会说冷笑话,但每次都会被冷到。”
“那也算是一直有新鲜感。”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饭香四溢的煲仔饭店内,年轻的少男少女隔着桌子对视。
少女笑个不停,黑润的眼眸被笑意浸得格外明亮。
坐在她对面的少年也忍不住弯了弯唇,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屋外阳光正好。
回学校时,他们再次穿过那条银杏大道。
冉莹溪还蹲在刚才那个位置,捂着脸看不清表情,肩膀一耸一耸。
有个女生蹲在她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温淇竹看到这情形,脚下步子顿了一瞬。
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
周淮聿注意到她的走神,循着她的视线看向冉莹溪。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随后不动声色地走到温淇竹右侧,挡住她的看过去的目光。
视线猛地撞进一片白色衬衫,温淇竹这才回神,抬眼看向周淮聿。
“其实我刚才就想说,”她把刚才在煲仔饭店铺里咽进肚子里的话说出来,“我还从来没见你对谁那么咄咄逼人过。”
黑发少年垂下眼同她对视,语调漠然,咬字清晰道:“轮不到她来评价我们的关系。”
不等温淇竹反应,他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在我看来,我们很般配,很合适。”
“合适”这个词让温淇竹明白了什么,她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是不是淼淼和你说了什么?”
“我答应了对方不会暴露她。”周淮聿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那肯定是淼淼!”温淇竹皱了皱鼻子,倒也没生气,只是端详着少年的表情,坏心眼地追问,“那如果……我也觉得我们不合适呢?”
周淮聿表情不变,很肯定地说:
“我会让自己变得和你般配。”
“到最后总会合适。”
///
国庆假期第一天,温淇竹领着生椰乌龙出了门。
尽管已经入秋,但是南榆这两天温度回升,白天热得有些过分,为了避开灼人的太阳,他们把散步的时间定在了黄昏时分。
此刻天刚蒙上一层清透的黑纱,影影绰绰的暖橘和粉紫嵌在天幕之中。
除了温淇竹,还有不少人也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出门,小区门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但她一眼就看见了几米外的周淮聿。
黑发少年倚在车边,低着头,正单手拿着手机回消息。
他额前碎发扫下来,遮住那双狭长勾人的丹凤眼,但即便五官看不真切,单看他宽肩窄腰,颀长笔直的站姿,也能从人群中跳脱出来。
温淇竹牵着狗绳,站在原地看着他,本意是想看看对方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但又在收到他消息的瞬间改变了主意。
小聿同学:【你慢慢来,不着急。】
她翘起唇角,打字回复。
温淇竹:【好。】
温淇竹:【你抬头。】
她好整以暇地望向周淮聿。
在对方蓦地抬头看过来的瞬间,她笑盈盈地冲他招了招手。
生椰乌龙也适时叫了两声,欢快地疯狂摇尾巴。
大半年过去,生椰乌龙长得很快。它脑袋现在差不多和温淇竹膝盖的位置齐平,但性格依旧温顺,平时在路上也不会突然暴冲,只乖乖跟着主人走。
眼见周淮聿大步走过来,温淇竹瞅了瞅他身后的车,忍不住问:
“不是都说散步吗,怎么还开车过来?”
少年揉了揉生椰乌龙的脑袋,五官软下来,答道:“滨江公园太远,开车到滨江公园再散步。”
温淇竹扑哧一声笑出来:“谁说非要去滨江公园了,就在附近走走也挺好的。”
“这个季节的枫叶最漂亮。”周淮聿说得直白,“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
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话,温淇竹的脸颊久违地飞上两抹红。
她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牵着生椰乌龙朝副驾驶走:
“哦,这样的话,那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尽管极力掩饰,但她略显慌乱的脚步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周淮聿低低地笑了一声,迈步跟上去,替她打开副驾驶车门。
“嗯,出发。”
然而想象中的红色枫叶林并没有出现。
两人站在公园之中,被黄灿灿的枫叶林包围。
滨江公园的枫叶大多还是平平淡淡的橙色,只有极少的几片在向红色过渡。
倒是生椰乌龙很喜欢这儿的生态环境,一个劲儿摇尾巴,时不时低吠两声,非常期待地仰头看向主人,想要钻进草丛里打滚。
“……”
此时夜幕已彻底降临,两旁路灯次第亮起。
秋风扑面而来,撩起她披散的头发,发丝时不时扫过下巴,微痒。
她抬手把飘舞的碎发捋至耳后,偏头去看身侧的周淮聿。
周淮聿望着枫叶林,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计划破产,想必他也不好受。
“好像北方的枫叶红得早一些,你也不算说错了。”温淇竹赶紧安慰道,“我倒是很少欣赏这个季节的枫叶,也别有一番滋味嘛。”
话音刚落,忽然一声刺耳的巨响在空中炸开。
“砰——!”
有点像是……
温淇竹错愕地抬头看向天空。
一簇暗红色的细线窜上天空,在无边夜幕中猛地炸开,在空中盛开出无比璀璨的光芒。
这只是个开始。
无数暗红色的细线随之上升,旋转,绽放。
在烟花升空的瞬间,其他在公园里散步的行人不约而同发出声声惊呼和赞叹。
夜幕被映亮。
烟花绚烂,将周遭的枫叶都染成红色。
想象中无比夺目的红,在这一刻成为现实。
周淮聿不动声色地朝她靠近,低头望着她。
“现在枫叶红了。”
尾音上扬,像是邀功。
温淇竹神情松怔,有些迟钝地转头和周淮聿对视。
透过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她又看了一场与众不同、美轮美奂的烟花。
揉碎了的星辰在他眸中散开,明明灭灭,轻易勾走她的心神。
气氛正好。
鬼使神差,温淇竹愣愣地开口:“周淮聿。”
少年温柔而专注地看着她,耐心应道:“嗯,我在。”
“关于我们的关系……”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从周淮聿的眼睛向下滑,落在对方的嘴唇上,“我现在想好该怎么答复你了。”
又一朵烟花在空中绽开。
一瞬间的明暗交替。
少女猛地伸手揪住少年的衣领,拽着他往自己这边靠,与此同时轻巧地踮起脚尖,准确无误地亲上他的嘴唇。
这是一个仓促慌乱的吻。
她甚至还没确切地感受到对方嘴唇的温度,就忙不迭地向后撤离,重新在青石板地砖上站定。
“这就是我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