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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第13次心动


    少年的声音微凉, 有意压低放缓,像是初春时节山巅将化的残雪,意外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那股清苦香味从未如此浓烈过, 距离实在太近, 她能感觉到对方轻轻搂住她后背和腿窝的力度, 还有那即便隔着纱裙也依旧灼人的体温。


    明明人看上去冷冰冰的, 体温却意外很高。


    温淇竹在茫然的黑中睁大眼睛, 被突如其来的公主抱惊得懵了一瞬,又很快接受了这样的发展。


    与其走得踉踉跄跄,不如漂漂亮亮地被抱着下台。


    踝关节还泛着细细密密的疼, 她忍不住晃了下腿,仰头提醒道:“谢谢你周淮聿,小心点儿, 别把我摔下去了。”


    从这个角度仰头看, 她只能看见周淮聿流畅锋利的下颚线条,看不清他的神情。


    周淮聿默了一瞬, 嘴角的肌肉似乎牵动了下, 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毫无征兆地卸下手上的力道——


    刹那间, 她失去重心,向下坠去!


    下一秒,少年又收紧手臂,将她稳稳抱在怀里。


    温淇竹被吓得赶紧环住他的脖子,杏眼一瞪, 没好气地说:“你抱都抱了, 能不能好好抱?”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被公主抱!虽然是个意外, 但就不能给她留下点儿好印象吗!


    周淮聿毫无诚意地应了一声,脚下步伐不停,越过绛红色的橡胶跑道,径直朝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她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皱着眉向后仰了仰,企图远离越来越清晰浓郁的清苦香气。


    熏得人头疼!


    脚踝更疼!


    操场上的尖叫和起哄声还在继续,即便老师严厉制止也压不住他们的兴奋。


    明艳少女被矜贵少年有力地抱在怀里,本就是极养眼、又特别能勾起众人八卦欲望的一幕。尤其是在规矩众多的校园中,这样的男女接触更是会被无限放大,成为同学之间经久不衰的话题。


    而两位主人公所在的二班更是最兴奋、喊得最大声的一个班。


    “以前没看出来,现在看看,温淇竹和周淮聿还蛮配的!”


    “而且他们今天的礼服就是一套,看上去更搭了!”


    “公主抱啊……还是在这么多老师面前公主抱!”


    陈姝妤坐不住了,刚才她一直举着相机拍照,没有错过闺蜜崴脚的那一幕,见场面越来越混乱,立马站起身焦急地和谷梅说:


    “谷老师,温淇竹刚才是崴到脚了,我想去医务室看看。”


    “走,老师带你一起去,班长记得管好纪律!”


    谷梅本就纳闷这俩不对付的怎么忽然在大庭广众下做出这么亲密的行为,正惊疑不定,打算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闻言也不再耽搁,把管理纪律的任务交给班长后,就领着陈姝妤一起离开了。


    班主任一走,他们吵得更凶了。


    班长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她气势汹汹地站起身,横了众人一眼,放大音量斥道:


    “起什么哄!同学脚崴了不知道关心,一天就想这些有的没的!”


    “现在还在评比最佳班级呢,能不能克制一点儿?”


    ///


    校医务室。


    温淇竹坐在病床上,把裙摆向上提了提,方便校医给她上药。


    短短半学期,这是她的腿第二次遭罪了。


    为了方便涂药,高跟鞋已经脱下,整齐地放到一边。她光着脚伸直腿放在矮凳上,手肘压在膝盖上,不让裙摆上移太多,以防走光。


    肿起的脚踝被红花油染成橘红色,灼烧感和疼痛交织在一起,温淇竹不自觉地蹙眉,呲了呲牙。


    校医敷好了药,温声细语地安慰她可以在这儿休息一会儿,随后便拿着红花油和棉签,拉开帘子走出这个床位。


    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她和周淮聿。


    黑发少年在抵达医务室后便退回到礼貌距离,微微别过头去,目光投向远处,安静地等。


    温淇竹转头看他,保持着伸直腿搭在矮凳上的姿势,主动打破沉默:


    “谢谢你送我过来,之后的运动会我就不参加了,你要不先回去吧?”


    周淮聿闻言回过头来看她,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高高肿起的脚踝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问:“你一会儿怎么回教室?”


    “找根拐杖杵着回去。”她眨了下眼睛,半开玩笑地说,“不然总不可能麻烦你再把我抱回去吧?”


    他不置可否,没接话。


    温淇竹还想逗他,目光忽地一凝,注意到周淮聿黑色西装衣领那处浅浅的白色。


    这个颜色……


    她迅速反应过来是刚刚自己的粉底不小心蹭上去了,轻轻摸了下脸,主动说:“等一下,你西装刚才被我弄脏了,用湿纸巾擦擦吧?如果擦不掉的话,待会儿把衣服交给我,我来解决!赔偿也由我来出!”


    这种质量的礼服,就算是租肯定也不便宜。


    周淮聿闻言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衣领,不甚在意地淡声道:“擦不掉也没事,不用赔。”


    “这和多少钱又没关系,本来就是你帮我才不小心蹭到的,当然应该我负责。”温淇竹费力地撑着床,探身过去,从一旁的柜子上抽出一张湿纸巾,递给周淮聿,“先擦擦看。”


    少年和她对视,在她不耐烦地挥动手里的湿纸巾时,才抬腿走过来,两指抓住湿纸巾另一端,在和她没有进行任何肢体接触的情况下抽走了湿纸巾。


    像是在刻意避嫌。


    真想避嫌,刚才不要公主抱,只扶着她下台不就好了?


    温淇竹纳罕地上下打量他,在他擦拭自己衣领时,冷不丁开口:


    “周淮聿,你不会是后知后觉开始后悔自己刚才抱我的事了吧?”


    周淮聿动作一顿,掀起眼皮看她。


    “做过的事没什么好后悔的。”


    衣领上的粉底印没能擦掉,他将湿纸巾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解开扣子将西装脱下来,屈起手臂,将其搭在臂弯里。


    少年眼下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衬衫,没了黑色压着,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沉静清冷。


    温淇竹杏眼一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正要追问,帘子忽然被掀开,陈姝妤咋咋唬唬地朝她扑过来:


    “竹子!你还好吧!敷药了吗?担心死我了!”


    “已经敷好药了,休息会儿就好啦!”温淇竹张开手臂接住她,受冲击力向后一倒,险些整个人仰躺在病床上。


    “没事吧,温淇竹?”谷梅也关切地问,“要不要给你家长打电话,运动会这两天回家休息一下?”


    既然班主任都主动提到请假这件事,温淇竹当然也不会拒绝。


    她一口答应下来,笑容乖巧:“那就麻烦谷老师啦。”


    谷梅点点头,掏出手机走出医务室去给家长打电话。临走前,她扫了一旁沉默站立的周淮聿,眼神探究且克制,到底什么都没说。


    少年表情不变,见两个女生抱作一团,便也转身朝外走。


    那件西装还挂在他的臂弯里。


    温淇竹见状赶紧叫住他:“周淮聿,西装!”


    闻言,最先做出反应的是陈姝妤。


    她震惊地瞪大眼睛,转头看向温淇竹,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满脸都写满质问——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温淇竹来不及和闺蜜解释,只飞快地使了个“一会再说”的眼神,随后继续催促周淮聿:


    “说好了我来负责的,你可别这时候和我客气。就算现在你不给我,那你也不可能一直带着这件西装,等你不注意我就自己拿!”


    她很固执地盯着对方。


    周淮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她,几秒后,又看向自己手中那件西装。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被长直的睫毛掩住,看不清情绪。


    就在温淇竹以为自己即将取得胜利、同桌就要妥协时,周淮聿却回过身继续往外走,背挺得笔直,只抛下一句:


    “那等你回了教室再来找我拿吧。”


    “……”温淇竹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周淮聿!”


    这回周淮聿没回头,径直消失在医务室门口。


    “这人怎么喜怒无常的?”她不爽地和陈姝妤抱怨,“刚才说的那是什么话嘛!完全就是挑衅!”


    还没来得及展开细说,谷梅就拉开帘子回到医务室,和颜悦色地叮嘱她再休息一会儿,温女士马上来接她,又同意了陈姝妤想要在这儿陪她的请求,随后再次离开,赶着回去管理还在进行运动会的二班。


    被帘子隔出的小空间里再一次只剩下两个人。


    温淇竹和陈姝妤面面相觑。


    “现在只有我们俩。”陈姝妤深沉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说吧,怎么回事?”


    “我脚崴了,周淮聿把我抱到医务室来上药,然后我发现我的粉底蹭到他西装上了,决定负责,就这样。”温淇竹摊手。


    “最吊人胃口的部分被你说得寡淡无趣!”


    陈姝妤捶了下床单,斥道:“关键在于,周淮聿居然会愿意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公主抱抱到医务室来!”


    “他绝对是后悔了,你看看他刚才的态度!”温淇竹气恼地直翻白眼,“我还没怪他呢,这是我第一次被公主抱!”


    “说不准也是周淮聿第一次抱女生呢?老实说,他愿意主动抱你来医务室这件事让我对他改观。”陈姝妤合理猜测,“会不会是担心你脚崴了,抱着西装不好走路,所以才自己拿去教室?”


    说到这儿,她想到了什么,兴奋地举起自己的相机,迅速摁了几下,调出一张照片后递过来,“快看快看,我当时刚好把这一幕拍下来了!”


    温淇竹撇了下嘴角,接过相机,和陈姝妤一起低头去看相机的显示屏。


    照片上,阳光斜斜地洒下来,被舞台上的棚拦住,一分为二——


    暖调的阳光尽数落在温淇竹头顶,飞扬的发丝也被勾勒出一圈金灿灿的外轮廓;棚下区域偏暗,周淮聿几乎整个人与沉沉的暗色融为一体,只有额头、鼻尖恰好沾上了一点儿阳光。


    少年身子微弯,将少女打横抱起来,垂下的眼睫掩盖表情,在眼下投下一片不规则的阴翳,胸口口袋里的那朵玫瑰格外抢镜。


    明明只是静态照片,却莫名让人觉得,他的动作该是温柔的。


    一明一暗,衬得周淮聿像是自黑暗中脱胎换骨,抬手拥住灿烂阳光。


    “周淮聿看上去……像守护公主的骑士。”


    陈姝妤评价完,自己先笑得倒在地上:“太奇怪了,周淮聿居然有一天能和‘骑士’这个词搭上关系,他自己就是王子吧?哈哈哈哈!话说回来,竹子,公主抱感觉如何?”


    这话把温淇竹拉回到十分钟前。


    她仔细回忆刚才和对方近距离接触时的场景,却发现不知道是气极攻心还是刻意屏蔽,那一段路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很难想起具体细节。


    最后,她坦白:“记不太清了。”


    “这怎么能忘记!”陈姝妤长吁短叹,又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好半天,忍不住磨了磨牙,“真是便宜周淮聿了!”


    “就是!他的福气!”听见这话,温淇竹才笑起来,她把相机递回去,身体一歪倒在陈姝妤身上,拖长声音撒娇,“妤妤,这两天我不在,你一定要想我!晚上也来看看我!”


    “那是当然的!”


    ///


    与此同时,操场。


    周淮聿一出现在操场,立刻受到众人的注目礼,同学们多是羡慕、戏谑和调侃的眼神,而老师们的心情则复杂得多,即便已经从二班班主任口中知晓缘由,还是免不了要担心更多。


    “他们俩现在是同桌对吧?”高二的年级主任薛萍很严肃地问。


    “对。”谷梅自然知晓同事的意思,又解释了一句,“倒也不是他俩自己的主意,是我安排的。原本是看他们俩不太对付,想着通过互帮互助一起学习进步的方法促进一下同学友好关系,抛开今天这事儿来看,他俩确实也不亲近,只是帮助同学而已。”


    “没问题当然是最好的,尖子班的孩子得特别关照,尤其是周淮聿……你我都清楚。”薛萍叹了口气,摆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


    二班所在的位置忽然爆发出欢呼,两位老师循声看去,正好看见几个男生叫嚷着跳起来将周淮聿围住,身上还挂着男子八百米比赛序号的季煦礼也气喘吁吁地冲过去,嘴里大声喊着周淮聿的名字。


    “阿聿!”


    季煦礼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在周淮聿冷漠且嫌弃的目光中停下了想要揽他肩膀的动作,故意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问:“今天怎么回事儿啊?”


    他没直说,但大家都知道究竟在问什么。


    其他人佯装忙别的事情,实则竖起耳朵悄悄听。


    周淮聿面无表情地反问:“乐于助人,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季煦礼很随意地揭过了这个话题,拧开手里的矿泉水喝了一口,甩了甩脸上的汗珠,发出邀请,“一会儿我还要跑接力赛,不给我加加油?”


    不等周淮聿说话,他又补充:“放心,和你们班不是同一批比赛,没冲突,走吧走吧!”


    周淮聿没再拒绝,和季煦礼一起朝接力赛的比赛场地走。


    见二人离开,二班的同学们才收回目光,转移话题,很快又聊得火热起来。


    已经走出好远的季煦礼回头看了几次,才和周淮聿说:“刚刚场合不对,我的错,重新问一次,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乐于助人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他俩没走聚集了很多人的树荫底下,直接踏着被晒得滚烫的橡胶跑道走,周围人比较少,偶尔有看向他们的女生,也红着脸没有靠近,无人注意到这段对话。


    哨声吹响,忽远忽近。


    日光跳在足球场地内铺满的草皮上,不算晃眼,周淮聿却莫名眯了下眼睛。


    跳高那片场地正在比赛,欢呼声乍然响起,闹得很凶。


    少年立身于喧闹中,缓缓开口:


    “大概是因为那一瞬间,我不想看见她的眼泪掉下来。”


    “……”季煦礼抖了抖,搓掉身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皱着鼻子鄙视道,“说那么文艺,其实就是见色起意。”


    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周淮聿斜睨了他一眼,声音也带上一丝冷意:“季煦礼。”


    “哟,恼羞成怒了啊周大少爷?”季煦礼丝毫不怵,笑嘻嘻地火上浇油,“但你也不是只看脸那种肤浅的人呐……话说回来,温淇竹性格确实很好,三中喜欢她的人从前门绕两圈再排到后门,你喜欢也不奇怪。”


    说罢,他忽然拍了拍周淮聿的肩膀,深沉道:


    “别的不说,兄弟肯定支持你!”


    在周淮聿作出反应前,季煦礼已经拔腿往前跑出好远,留下肆意狂妄的大笑。


    ///


    运动会后两天赛况如何,温淇竹全靠陈姝妤在放学后来她家探望时一一转述才知晓。


    因祸得福,她在家里安安稳稳地养了两天伤,实现了睡眠自由,即便一觉睡到下午才醒也不需要有任何的负罪感。


    美中不足有二,一是脚踝尚未康复,就连下床吃个饭都得杵拐杖,非常麻烦;二是温女士终于知晓她手机被年级主任没收的事,严肃地在晚饭时间批了她一顿。


    不过这和能美滋滋地在家里躺两天比起来,都算不得什么。


    “说起来,这两天,有的谣言也越传越疯了。”陈姝妤和她挤在一张床上看电影,在电影尚未正式开始时,吞吞吐吐地说道。


    温淇竹直接按下遥控器上的暂停键,敏锐地嗅到不同寻常:“什么谣言?和我有关吗?”


    “对,倒也不是什么难听的谣言……就是……”陈姝妤观察她的表情,努力组织措辞,却发现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用其他更委婉的话来说,索性破罐子破摔,直言道:


    “因为公主抱的事,再加上你和周淮聿又是同桌,好多人都在传你们俩在一起了,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认为你走之前把周淮聿的西装抱走了也是佐证之一。”


    “什么?!”


    温淇竹木了一瞬,似乎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每个字都听得懂,合起来怎么变成了无法理解的句子?


    “我怎么可能和他在一起!”她提高音量,难以置信地反问,“周淮聿难道不会辟谣吗!”


    “你这么一说……他没有对谣言作出任何表态诶。”


    “太离谱了!”


    桩桩件件都是事实,但桩桩件件都事出有因,怎么到了别人嘴里就变成他俩在一起了?


    温淇竹非常清楚谣言的力量有多么可怕,原本还说再躲在家里休息几天,眼下是休息不成了,还是自己的清誉比较重要。


    这样想着,她忙不迭从床上爬起来,心焦地抓起一旁的拐杖挥来挥去:


    “不行,我明天就得回学校!”


    “好好好,你别急,明天是周末,就算你去了其他同学也没在学校呀。”陈姝妤赶紧拦下她的拐杖,一叠声安抚,“周一再去也没事,别担心,等辟了谣,大家都会知道这事儿实在是假的不能再假了!”


    温淇竹稍微被安慰到,拿出温女士重新给她买的只有通话功能的小灵通,拨了个电话给温女士。


    “我要问问我妈,那件西装洗得怎么样了,到时候回学校就狠狠地把西装丢给这位不作为的同桌!”


    ///


    可惜,把西装砸向周淮聿的美好想象没能成真。


    因为温女士跑了好几家干洗店,始终没人愿意接这一单,西装材质太过特殊,有着造成二次伤害的风险,大家都不愿意担责。


    “毕竟人家是为了帮你才弄脏西装的,赔款和租金肯定是我们出,除此之外,再请对方吃顿饭表示感谢和抱歉,知道了吗竹竹?”温元霞趁此机会教她为人处事。


    温淇竹乖乖答应下来,心中却暗暗腹诽。


    吃饭?


    谣言都传得这么离谱了,她才不要单独和周淮聿吃饭!


    她头一次在周末也尝出了度日如年的滋味,好不容易挨到了周一,清晨絮絮叨叨地催促母亲快快出门,最后抵达学校的时间竟然打破了她一往最早的纪录。


    事实证明,人的确是会在压迫中得以突破的。


    温淇竹杵着拐杖、被陈姝妤搀扶着,终于爬上了三楼。


    被大家用不太隐晦、兴奋八卦的眼神一盯,她表情不自觉垮了垮,等回到自己位置上时,面上表情已经变成了明明白白的不高兴。


    也不知道周淮聿去了哪里,早自习时并没有出现。


    她不耐烦地瞪着对方黑色的书包,手指不停敲击桌面,时不时望向教室门口,企图看见同桌的身影。


    殊不知,这样的举动才更令人误会。


    同学们激动地交换眼神,终于有离得近的同学趁老师不在,主动开口问:“温淇竹,你和周淮聿是不是……”


    “不是!这种谣言究竟怎么传出来的!”温淇竹眼一瞪,迫不及待地反驳,“我根本就不喜欢周淮聿这种冷冰冰的类型!”


    她没有控制音量,全班都听见了这句话。


    稀稀拉拉的早读声为之一静。


    同学们索性不再遮掩,齐齐看过来。


    见温淇竹脸上的气恼不似作伪,提问的同学信了三分,又接着追问:“我就说嘛,你们之前关系就不太好,怎么会突然在一起。那竹子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我喜欢……”温淇竹认真思索片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照着周淮聿的反义词来说,“热情开朗、积极主动,不近视,最好篮球打得好,和我一样英语不好。”


    同学点头,忽然回过味来:


    “……这不是季煦礼吗?你喜欢季煦礼啊?”


    她恼羞成怒:“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同校的!和我异校比较好!”


    “这样啊……”话音未落,同学忽然收声,目光越过她,看向了教室前门。


    温淇竹心头一突,还以为是第一堂课的老师来了,赶紧回身坐好,还欲盖弥彰地拿起手边的语文书后才抬头看过去,却发现前门站着的是周淮聿。


    少年默不作声看着她,五官冷得快要结冰。


    一口气没提起来,如今也下不去,不上不下梗在喉头,害她一时没控制住表情。


    心思一转,她先发制人地谴责:


    “你站在那儿做什么?挡住光了。”


    这周他们小组已经搬到了讲台正下方的那一列中间的位置,要说前门挡住光,勉强还算说得过去。


    但坐在最靠近前门的那两排都还没说什么,她这句话委实是故意找麻烦找得太明显。


    周淮聿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回到座位上,周身的低气压全方面铺开,让附近的同学噤若寒蝉,不好再继续讨论刚才的话题。


    朗读古诗文的声音重新响起,刚才的那段对话像是没有发生过。


    温淇竹看了会儿古诗,默读好几遍也没背下来,注意力便不受控制地开始飘忽


    最后,她提起那个装着西装的礼盒袋子,往周淮聿那边推了推,决定先把西装这件事解决了:


    “对不起,粉底印没能解决,这件西装租金和赔款加起来一共多少钱?我给你现金。”


    周淮聿神情比初次见面那天还要冷,看也不看她,眼睛一瞬不错地看着自己的课本:“嗯,五千。”


    “……”


    想过会很贵,但没想过会这么贵。


    温淇竹有些肉疼,但也干不出在这件事儿上讨价还价的没品行为,爽快点头答:


    “好,我明天给你。”


    周淮聿没再回话,冷着脸把课本往后翻了一页。


    她却对同桌这样的态度感到满意。


    就该这样才能彻底破除谣言!


    温淇竹把自己的书堆往旁边挪了挪,朝走廊那侧坐,背对着周淮聿,就差直接在脸上刻下“避嫌”两个字。


    明明是距离很近的同桌,二人也没有把桌子拉开刻意画一条三八线,但桌子相碰的那道缝隙却显得格外清晰,把两人彻彻底底地分开。


    周淮聿捏着书页的手不断用力,忍耐地闭了下眼,直接“啪”一声关上书,重新从桌肚里拿出一本英文的课外书。


    一套动作下来,他和温淇竹之间的距离比先前更远。


    坐在后排的同学看到这一幕,才算是真的信了温淇竹的话。


    ——这对同桌,确实没有在一起。


    还可以说是,关系一直不大好。


    ///


    下午的时候,谣言很快就变了个样。从“温淇竹和周淮聿在一起了”变成“温淇竹和周淮聿势若水火,早上还差点打起来”。


    “我算是明白了,破除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新的谣言。”


    陈姝妤乐不可支,调侃地说:“你俩要是真打起来了,说不准谣言又会传成什么样子呢。”


    “切,我才不打架。”温淇竹哼了一声,不屑地握紧手中拐杖,又打算抬起来挥舞,被陈姝妤眼疾手快制止,只好作罢,眨了眨杏眼冲她装可怜,“好妤妤,再过一周就要半期考了,快帮我补习一下英语吧!”


    “你终于愿意学英语啦?不是说不学,考差了就能换同桌了嘛?”陈姝妤故意逗她。


    “时局已经变了,亲爱的妤妤。”温淇竹冲陈姝妤挤挤眼,推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镜,“既然之前谣言传那么凶,老师肯定也知道了,不管后续谣言变成什么样,肯定都不会同意让我和周淮聿同桌的!既然如此,当然要好好考!成绩是自己的!”


    陈姝妤深以为然:“竹子,你倒是算盘打得精嘛。”


    “那当然了,我一直在为咱们重回同桌而努力!”


    “我心甚慰,来吧来吧,把上周的英语测试卷拿出来,先把错题讲了!”


    温淇竹从善如流地拿出自己那张满是红叉的英语试卷,乖巧地等闺蜜翻看。


    上周刚考完就迎来运动会,英语老师杨昌还没来得及评讲,自然也没无从得知正确答案究竟是什么。当然,周淮聿的试卷基本等于正确答案,但介于温淇竹和周淮聿现在的情况,她俩谁也提要找周淮聿借卷子这一茬。


    再说了,周淮聿现在也不在教室。


    陈姝妤按照自己卷子上的答案,尽量帮温淇竹把正确答案标上去。


    “竹子你等等,我标完了咱们再看错题。”


    温淇竹应了一声,安静等待,用手撑着下巴,无意识放空心神,目光投向远处,恰好看见周淮聿从教室外走进来。


    在对视的前一秒,两人不约而同错开视线。


    她换了只手撑下巴,面朝另一边,全当同桌此人不存在。


    可是一旁的动静却不受控制往耳朵里钻。


    找书、翻页、写字……偶尔还有水瓶被拿起的动静。


    实在是太吵了!


    温淇竹有些烦躁地抬手捂住耳朵,往另一侧躲了躲。


    耳边终于清静了。


    “竹子,怎么了?”陈姝妤终于标完了正确答案,抬起头来,奇怪地问道。


    她赶紧答:“没什么,那我们先看什么题?”


    陈姝妤扫了眼一旁的周淮聿,心中了然,不再追问:“嗯……我们先把最基础的题讲了?”


    “好!”


    两个女生脑袋凑到一起,低声开始套路题目。


    多是陈姝妤很耐心地讲解每道题的考点,温淇竹沉默地听。


    短发少女神情专注认真,就算听得一知半解,也会及时点头答好,给予朋友积极反馈,还时不时拿笔记下知识点。


    “好,看下一道题……唔,这道题我也错了。”陈姝妤犯了难,翻开英语书看了半天,宣布放弃,“我实在是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二人面面相觑。


    “要不我等英语晚自习的时候找老师看看吧!”


    温淇竹果断地决定跳过这道题,翻到卷子背面,干脆跳过了完形填空:“妤妤,快帮我看看短文填空!”


    “没问题,短文填空我基本都会……”


    ///


    大课间转瞬即逝,在理解完这篇短文填空后,温淇竹揉着后颈抬起头,看了眼教室里的挂钟:“妤妤,还有五分钟打铃,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好呀。”陈姝妤点头答应。


    两人把英语试卷收好,手拉手往外走。


    如今倒也方便,温淇竹想出教室可以直接从自己这侧走,不需要再经过周淮聿那一侧,和他产生交流。


    少女们脚步轻快地离开教室,来到廊桥上吹风,直到上课铃打响才慢吞吞地回来。


    刚一坐下,温淇竹就注意到自己桌子上多出一张草稿纸。


    这张草稿纸明显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边缘还有不规则毛边。纸上概括了上次英语考试那篇完形填空的大致内容,并详细解释了每道题的考点和思路,如果是固定搭配,顺便还把类似的固定搭配也一起写下来了。


    “……”


    温淇竹惊讶扬眉,向左偏头,看了眼同桌桌上那本摊开的草稿本。


    和她手里这张纸很类似。


    她干脆直接把手里的草稿纸一掌拍到周淮聿桌上,和他那本草稿本放在一起。


    周淮聿停下动作,掀起眼皮冷淡地看她。


    “什么事?”


    温淇竹仔细对比,确定不管是草稿纸的颜色大小、还是写字者的字迹都一模一样。


    随后,她自信满满地对上他的视线,无比肯定地问道:


    “周淮聿,是你写给我的吧?”


    第14章 第14次心动


    教室尚未安静下来, 温淇竹声音又压得很低,因此只有彼此听见了这句问话。


    周淮聿有一瞬错愕,薄眼皮一眨, 迅速收敛浅色眼眸里流露出的那点情绪, 重回平静无波。


    “不是给你的。”


    “是吗?”她才不信, 振振有词地反问, “那这张纸为什么会在我的桌子上?为什么刚好是我不会的题——周淮聿, 你刚刚偷听我和妤妤讲话呀?”


    说罢,她又笑眯眯地竖起食指放在唇部,更加小声地逗他:“我们是同桌嘛, 你可以直接和我讲,写在纸上递给我多麻烦!”


    “……你没有其他事要做了吗?”


    周淮聿惜字如金,嘴唇轻抿, 抬起手, 似乎是要把这张草稿纸从她手里抽走。


    “既然给我了就是我的了!哪有拿走的道理!”温淇竹抓牢那张草稿纸,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拿回来, 没想到很轻易地就把草稿纸收了回来。


    她赶紧把草稿纸收好, 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那你说说,这张草稿纸你本来是打算给谁的?”


    少年没说话, 沉默和她对视。


    就在温淇竹得意洋洋,以为对方被看穿无话可说时,段帆宇姗姗来迟,抱着球回到教室,额头上贴着张湿纸巾散热, 转身和周淮聿说话:


    “聿哥, 之前说好的,这节晚自习给我讲讲完形填空呗?”


    周淮聿先是扫了温淇竹一眼, 随后慢吞吞地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试卷递过去:“你先照着我的卷子看看吧。”


    “好嘞!谢谢聿哥!”段帆宇双手接过试卷,欢呼一声转了回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淇竹:“……”


    她呆住,愣在原地。


    嘴角的弧度逐渐僵硬,最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刚才和周淮聿的对话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一时间头皮发麻,尴尬得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瞠目结舌好几秒,温淇竹才把那张草稿纸又推了回去,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不好意思,还给你。”


    她单手捂住脸,只想赶紧忘记自己刚才自信过头的样子。


    等了半晌,对方还是没动静,她才小心翼翼地张开五指,透过指缝往外看。


    周淮聿正垂眸看她。


    四目相对,心虚感更甚。


    少年没有拿走那张草稿纸,对视一瞬后便撤回视线继续写作业,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声音依旧平淡清冷:


    “拿着吧。”


    刚才说什么也不肯松口,现在还给他又不要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喜怒无常的人?


    但就算同桌不收,她也不敢留了。


    温淇竹觉得自己捏住草稿纸的指腹越来越烫,烫得她险些拿不住。她只想赶紧把这烫手山芋转让出去,让这尴尬事到此为止!


    既然周淮聿不收,那她就给原本应该拿到草稿纸的人。


    正打算叫段帆宇,偏偏这时杨昌走进了班里,拿出试卷宣布开始评讲,她只好暂时歇了这个念头,等下课再行动。


    明明老师已经开始评讲试卷,但段帆宇并没有把周淮聿的试卷还回来,周淮聿也没有问他要的意思,依旧坦然地做化学作业。


    温淇竹频繁地扭头看了他几次,最后主动把自己的试卷放在中间,示好道:“要不我们一起看吧?”


    “不用。”


    周淮聿头也不抬,像是全神贯注于眼前摊开的那本化学作业,回答得格外简洁。


    她见好就收,把自己的试卷拖回来,目光不经意地从周淮聿的化学作业上扫过,倏地一凝。


    这不是今天作业的第一页吗?按照周淮聿平时做题的速度,早该做到后面几页去了吧?怎么还在这儿?


    温淇竹纳罕地问道:“周淮聿,你怎么做那么久还在这一页?今天的化学作业那么难吗?”


    “……”周淮聿嘴角的弧度迅速放平,他镇定地往后翻了一页,笔头敲了敲桌面,“杨昌看过来了。”


    她赶紧坐好,也不敢抬头,拿着一支压根没摘笔帽的笔装模作样地在卷子上写写画画。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一打,杨昌就中止评讲,喊上周淮聿离开了。


    教室热闹起来。


    “段帆宇!”


    温淇竹立刻把周淮聿的那张草稿纸递出去:“周淮聿给你的。”


    “啊?这不是给我的。”段帆宇一愣,连连摆手,解释道,“我就是看见聿哥在草稿纸上写完形填空的解题思路,才问他能不能给我讲讲的。这张草稿纸不是给我的。”


    说完,他顿了顿,没忍住自己的八卦欲望:“聿哥原来是给你写的?”


    “他说不是。”温淇竹很狡猾地把问题抛回去,“段帆宇,你觉得呢?”


    段帆宇不假思索道:“肯定是给你的啊,不然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你这儿,聿哥又不是会乱放东西的人。”


    “是吧,我就说!”温淇竹重新眉飞色舞起来,把刚才的尴尬抛到九霄云外去。


    她就说嘛,分明就是给她的!


    不承认有什么用,事实胜于雄辩!


    讨厌鬼,帮忙讲题还要先捉弄她一番,什么恶趣味!


    ///


    又是一节音乐课,这回轮到季煦礼上台伴奏,他却说什么都不肯上,向老师提议让周淮聿露一手。


    温淇竹还记得之前周淮聿对自己的评价,立即应和季煦礼的提议,大声赞同:“辛老师,我们也想听听新同学的琴声!”


    她纯粹是为自己的不服气,想看看周淮聿的钢琴究竟是什么水平。


    但这一行为落在其他同学眼里,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竹子……”阮诗韵凑近,抱着她的胳膊,用气音询问,“你真的喜欢季煦礼呀?”


    温淇竹大吃一惊,坚定否认:“没有啊!”


    “哦哦,我还以为……”阮诗韵有些遗憾地眨眨眼睛,冲她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才不是!我只是想听听周淮聿弹琴弹得怎么样。”


    “那是……”


    “也不是!我谁也不喜欢!”温淇竹急急地否认,不高兴地向下撇嘴,“难道我就必须得喜欢谁吗?”


    阮诗韵缩了一下手,慌乱无措地说:“不是的,竹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有啦小阮,竹子不是在怪你。”陈姝妤接过话头,安抚地拍了拍两人的手,“你也知道最近谣言很多,竹子都辟谣好几次了。”


    “这样啊,吓死我了,那确实是挺烦的。”阮诗韵松了口气,温声细语地道歉,“抱歉啦竹子,我不开这个玩笑了。”


    温淇竹缓了口气,重新笑起来,主动挽上阮诗韵的手臂,脑袋也亲昵地靠上她的肩膀,放轻声音撒娇:


    “我是知道的啦,小阮是因为自己有喜欢的人,所以才想找个同盟啦——”


    阮诗韵闻言立马红了脸,就算温淇竹声音已经很小,但她还是紧张地四处看了看:“小声一点啦竹子!”


    “我已经很小声了!”


    刚才那段插曲很快过去,几个女生小范围地打闹起来,重新笑作一团。


    与此同时,音乐老师也已经作出决定,同意今天由周淮聿弹琴。


    “大家鼓励一下新同学,掌声在哪里?”音乐老师笑着率先鼓掌


    同学们对周淮聿弹琴的兴趣很大,掌声响亮,尤其是坐在温淇竹旁边的阮诗韵,掌心都拍红了。


    温淇竹和陈姝妤偏头看向阮诗韵,脸上调侃的笑容逐渐加深。


    “我记得小阮上学期喜欢的明明是季煦礼,这学期喜欢的就变成周淮聿了。”陈姝妤意味深长地说,“下学期会是谁呢?”


    “我感觉小阮这次喜欢周淮聿会比喜欢季煦礼久。”温淇竹接话,“瞧瞧这态度,要认真好多诶。”


    “这谁说得定,毕竟周淮聿的确很完美诶……别说话啦,听周淮聿弹琴。”阮诗韵脸蛋红扑扑的,很不好意思地埋下头。


    温淇竹一本正经地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不再说话,端正坐姿,和其他同学一起跟着音乐老师的提示开嗓,目光大大方方地落在周淮聿身上。


    更准确的说,是落在他弹钢琴的手上。


    不知道是不是才听完阮诗韵对周淮聿的评价,她现在再看周淮聿,就格外挑剔,像是和自己较劲,非要挑出他的错处来。


    周淮聿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灵活地翻飞,指法的确很完美,指尖流淌的音符更完美。


    隔得太远,其实看不见他虎口上那道小小的月亮型疤痕。但是阳光总在他虎口某处停留,让她产生一种阳光陷进那道浅痕中的错觉。


    温淇竹专注地看着。


    简单的曲目,每一个音符她都烂熟于心,所以更清楚周淮聿水平到底如何。


    不得不承认。


    的确弹得很好。


    一曲毕,再鼓掌时,她就真心实意得多了。


    “是不是弹得特别好?”阮诗韵问她,寻求会弹钢琴的好友的认同。


    “好,特别好。”温淇竹揶揄地斜睨她一眼,故作沉思,最后大手一挥,“本人被你的真情感动,所以决定,要是你真需要递情书,我会同意的!”


    “我都说了不会有这个可能!不许说了!”


    “是吗,话可别说太满哦小阮。”


    “就是不、可、能!”


    ///


    下午又下了一场雨。


    空气氤氲着若有若无的湿润泥土腥气,教室窗外的老树被雨点击打得垂下腰,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一点儿精气神也没有。


    受这样阴沉沉的天气影响,温淇竹的心情也不太好。


    她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


    “竹子,我刚才看见教室门口有投票箱了!”陈姝妤靠过来,背对着她,看似看向黑板,实则用语文书遮住嘴,悄悄和她说话,“估计就是今晚投票选今年学校宣传片的男女主!”


    “这么快?”温淇竹转了转眼珠子,想起去年也是差不多半期考考完的时候开始拍摄,只不过今年因为联考,所以半期考推迟了。


    “这时间好尴尬,究竟是想要在半期之前拍宣传片,还是半期之后?”


    “我估计是半期之前,其他几个学校的宣传片都出来了,我们学校肯定不愿意屈居人后。”陈姝妤继续说道,“不过老师真的会同意吗?毕竟男女主肯定是在咱们两个尖子班出诶。”


    温淇竹提醒:“妤妤,还有高一呢,说不定咱们年级这次完全没有参与感。”


    “我都打听过了,群演从高一里面选,所以男女主肯定是优先选高二,不然怎么公平?”陈姝妤早就了解得清清楚楚,此刻说得头头是道。


    话落,她还打算说什么,却又忽然止声,乖乖坐回去。


    温淇竹正纳闷,下一秒就收到了闺蜜递来的纸条。


    【你放心,我肯定投季煦礼,不投周淮聿!】


    短发少女看着纸条,忽地笑了下。


    她微微侧目看向一旁的同桌,意识到刚才自己和陈姝妤的交流音量绝对能被他听见,所以陈姝妤才会突然选择写纸条。


    因为,这句话要是当着本人的面讲,不管他想不想参与宣传片……


    都可以说是非常挑衅。


    “讲完这篇古文,我们再来说个题外话吧,小活动放松一下。”


    语文王老师状似无意地看了温淇竹和陈姝妤一眼,眼底暗含警告,嘴角噙着笑,边说边关上课本,拿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名字”两个大字。


    “相信大家对自己的名字都很感兴趣,可以翻翻字典,先和同桌互相说说看自己的名字在字典上是什么意思,再小组讨论,等讨论完我再点几个同学上台来分享。


    教室里萦绕的沉闷气氛烟消云散,大家瞬间来了兴致,叽叽喳喳地开始讨论。


    温淇竹也坐直身子,把刚才陈姝妤写的小纸条随手塞进笔袋里,又撕下一张草稿纸,在上面潇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依照老师要求和周淮聿分享:


    “我知道我名字的由来,那时候我爸迷信,找了个大师给我算过八字后取的名字,以水养木的意思。”


    她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又写了一遍周淮聿的名字,两个人的名字拼在一起,结构出奇的整齐。


    “周淮聿,你和我一样诶,第二个字属水第三个字属木!也是找大师算的吗?”她自信满满地说出自己的猜测,声音清而脆。


    周淮聿看向她。


    少女那双杏眼圆润澄澈,充满求知欲地望着他。


    他动作滞了一瞬,随后错开眼神,注意力重新回到面前的课本上,沉声道:


    “不是。”


    “不是?那是什么来由?”温淇竹好奇追问。


    周淮聿抿了下唇,语气敷衍:“随便取的。”


    “怎么可能。”温淇竹不高兴地耷拉着眼尾,觑他一眼,很快就转过头去不再和他说话,兴致勃勃地和陈姝妤、段帆宇展开讨论。


    在讨论结束,王老师问有没有同学愿意主动站起来讲讲自己名字的意思时,温淇竹也积极举手,站上讲台复述了一遍刚才和周淮聿说的话。


    她还在结尾加了一句:“大家有目共睹,这个名字取得很有水平,因为我被养得很好。”


    同学们哄堂大笑,没有人反驳。


    周淮聿抬起头,目光投向站在台上毫不怯场、还有些骄傲地抬起下巴的温淇竹。


    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他缓慢地转了下手中的笔。


    这话说得没错。


    ——她的确被养得很好。


    ///


    语文课结束,温淇竹和陈姝妤便跑出教室看投票箱,正好遇到也出来凑热闹的阮诗韵,三人便凑到一起小声讨论起来。


    “这回不是盲选,只给了这几个选择。”


    投票箱上方张贴了几张照片,每张照片下面写着姓名、班级和序号。一旁有投票用的信签纸和笔,写完就能直接投进箱中。


    陈姝妤凑近仔细看,认可地点点头:“我就说吧,还是高二的候选人多,高一就那一个。”


    “江……尽烨?”温淇竹盯着那个唯一的高一生的照片,开始在记忆里搜寻这张脸。


    “我倒是认识他诶。”阮诗韵搭话,“他和我在一个社团,人还蛮好玩的。”


    温淇竹摸了摸下巴:“是吗,我好像没在学校见到过他。”


    “不,竹子你绝对见到过。”陈姝妤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温淇竹努力回忆,但还是一无所获:“什么时候?我完全没印象。”


    “你还记得今年开学军训的那个乌龙吗?”


    “……当然记得。”


    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怎么能忘?


    “他。”陈姝妤指了指江尽烨的照片,“他就是高一逃训的那个人。”


    温淇竹恍然大悟,随后眼神复杂地看着这张照片,忽地叹了口气。


    “竹子你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我就是想,他要是那天没逃训,我也不至于闹出那个乌龙了。”


    “也是,你和周淮聿孽缘的起点。”


    “不,他告我一状才是一切的起点!”


    “是啦是啦,反正绝对不给周淮聿投票嘛……”


    最后,陈姝妤给季煦礼和闺蜜分别投了一票,温淇竹站在投票箱前看来看去,只给自己投了票,放弃投男生。二人又去小卖部扫荡一圈,抱着零食和饮料回了教室。


    还没坐下,温淇竹先眼尖地注意到自己摇摇欲坠的笔袋。


    笔袋没有拉上拉链,软绵绵地搭在桌角,以缓慢的速度向下滑。


    温淇竹眼疾手快抓住它,避免了整袋笔摔在地上暴毙的悲剧。


    然而,还是有一张小纸条顽强地从拉链缝里冒出头,飘飘悠悠地向下掉。


    另一只手被零食和饮料征用,她已经腾不出手再去抓住纸条了。


    就在这时,一旁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松截获那张纸条。


    周淮聿没有任何窥探的想法,直接把纸条放在她的桌上。


    但是好巧不巧,经过这么一遭,纸条已经重新摊开,上面写的那行字也暴露在空气中。


    不对,那是……


    等温淇竹意识到纸条上是什么内容,再想去遮挡已经来不及了。


    少年很随意地扫了一眼,眉梢微妙地向下一压,面无表情地抬眸和她对视。


    她心里咯噔一下。


    心虚过后,是无限的自我怀疑。


    怎么老是被周淮聿撞破说他坏话?


    所以果然是八字不合吧?说不定,两个名字五行属性一样的人就是会相克!


    第15章 第15次心动


    “然后呢?然后周淮聿什么反应?


    晚自习结束后, 温淇竹和陈姝妤一起朝校外走。在路上,她和陈姝妤简单概括了刚才小纸条被周淮聿看见的事,惹得陈姝妤也紧张起来。


    “如果眼神有温度, 我可能已经被他的眼神冻死几百遍了。”温淇竹深深叹气, “果然是八字不合!”


    “你们俩说什么呢?什么八字?”


    温父从车里探出头, 和蔼地笑着问。


    “就是说我那个讨厌鬼同桌啦。”温淇竹先一步打开车门钻进车里, 坐在驾驶座后面的位置, 身子前倾,抱住驾驶座椅,和爸爸抱怨, “他真的好喜怒无常!昨天上午明明就是帮我写了解题过程,还骗我说是给别人写的!看我尴尬很好玩儿吗。”


    她狡黠地避开了晚自习时被对方抓包说坏话的事,在记忆中挑挑拣拣, 找了件之前自己完全没错的事儿来说。


    温父笑睨她一眼, 给两个女生递来两杯关东煮,顺着女儿的话点头:


    “是挺讨厌的, 那你就努力等半期考完换个同桌吧——来, 吃点夜宵,上学辛苦了。”


    其实温父不姓温, 他叫冯岳。之所以温淇竹姓温不姓冯,是因为当初她出生前,温父温母就商量好让女儿跟着妈妈姓。


    温淇竹小时候还暗暗庆幸过自己是跟妈妈姓,想象一下,要是叫冯淇竹……完全没有温淇竹好听嘛!


    “好!爸爸真好, 还体贴带夜宵。”


    她美滋滋地接过装着关东煮的纸杯, 温暖的热度透过纸杯传到掌心,很快治愈了阴雨天的沉闷。


    冯岳看她一眼, 故意逗她:“怎么,妈妈就不好啦?”


    “那肯定不是,妈妈是最好的!”


    陈姝妤坐在一旁,乖巧地说了声“谢谢冯叔叔”,拿着签子咬了口关东煮,惊喜地双目放光:“好吃!”


    “好吃就行,慢慢吃,吃完咱们再走。”


    冯岳笑呵呵的,摇下车窗透气,打开手机开始回复工作上的信息,又顺嘴提了句:“对了,这次春节假期我们计划去北楦玩,你们学校有说什么时候放寒假吗?要不要补课?”


    “还早呢,才半期,估计得等到期末的前两周才知道放假时间。”温淇竹咽下嘴里的波浪鱼饼,满足地眯起眼睛,“估计春节后会补课吧?不影响旅游!”


    “那行,反正时间还早,你可以慢慢想要穿什么衣服去旅游,小妤要不要一起去?”冯岳回完信息放下手机,回头朝后座看来。


    陈姝妤两眼放光,显然是想去的,但犹豫一会儿后还是理智拒绝:“虽然我很想去,但还得回老家看爷爷奶奶呢,谢谢冯叔叔,下次吧。”


    “我会给你带特产的,妤妤!”温淇竹认真地承诺。


    “那我就期待一下特产吧!”陈姝妤弯了弯眼睛,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我记得周淮聿就是从北楦转过来的吧?”


    温淇竹眨眨眼:“……还真是。”


    “说不定你们还能碰到哦?”


    “没那么巧吧,北楦那么大,哪儿有那么容易遇到?”


    “竹子,这可说不定,毕竟你俩还真是蛮有缘的哦……虽然是孽缘。”


    “呸!这话可说不得,万一一语成谶我就找你算账!”温淇竹嗔怪地瞪她一眼,拿走她已经吃得干干净净的关东煮杯子,轻哼一声下了车,把两个关东煮杯丢进垃圾桶里。


    纸杯触碰垃圾桶底部,发出“哐当”的声响。


    北楦……


    温淇竹站在原地,心头忽然冒出一个疑问。


    ——周淮聿是北楦人,但季煦礼是土生土长的南榆人,他俩为什么会是发小?


    下次见面问问季煦礼好了。


    反正她是不会主动问周淮聿这个问题的。


    正准备上车,一转身却恰好看见被自己议论的当事人。


    周淮聿单手提着书包,徐徐从学校里走出来。


    二人视线在黑暗中交汇一瞬。


    下一秒,黑暗中窜出一个臃肿的身影拦在周淮聿面前,点头哈腰,迭声喊“淮聿”:“淮聿、淮聿,这么晚才放学太辛苦了,不知道最近那个投资周总有没有和你说过……”


    周淮聿眉头微蹙,目光转移到眼前的男人身上。


    虽然对遥远的富家少爷生活很好奇,但是温淇竹也清楚自己站在原地偷听商业上的事不妥当,她麻利地收回视线,抬脚回到车上。


    车门“砰”一声关上,将另一个世界的事隔绝在外。


    “走吧爸爸,回家回家!”


    周淮聿打发走那个不请自来的男人后,再抬眼朝刚才温淇竹站立的方向望去时,却只看见空荡荡的街道和飘落的枯黄树叶。


    他在原地孤零零站立,忽地抬手,疲惫地摁了下眉心。


    ///


    第二天一早,宣传片男女主的人选就已定下,贴在公告栏处公示。


    温淇竹昨晚熬夜看小说,睡得很晚,一到课间就趴在桌上补觉,宣传片男女主的人选是陈姝妤看过以后跑回来告诉她的。


    “我就知道!咱们竹子顺利蝉联两届女主角!”她兴高采烈地拍手,满脸都写着激动兴奋。


    “等宣传片出来,你的追求者数量肯定又得往上翻一番了……本来运动会就该翻倍的,可惜公主抱让好多人以为大美女名花有主了……”


    温淇竹揉了揉惺忪睡眼,打了个哈欠,一下子听出了闺蜜话里不对劲的地方:


    “妤妤,你还没说男主角是谁呢。”


    “……”陈姝妤卡了下壳,悲痛开口,“很不幸,是周淮聿。”


    不等温淇竹说话,她又补充:“我去看公告栏的时候,好多同学都在,看他们表情,应该是对这次选的男女主很满意。用一个不认识的同学对话来说就是——‘看不对付的两个人在宣传片里表演相亲相爱很有意思’。”


    温淇竹大脑放空几秒,释然地揉了揉自己睡僵的脸颊:“没事,本来就没谣言传得那么不对付……加上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感觉没那么意外……和主持一样,工作而已,平常心就好了。”


    三中宣传片的男女主听上去很有格调,但其实并不是电视剧那种意义上的主角,而是对在宣传片中镜头最多、并且分到了几句台词的一男一女两名学生的代称。


    有时候,说不准校宣传片的男女主甚至都不会有同框镜头,就算同框,学校也不可能让学生在宣传片里做出什么亲密举动。


    不过,“男女主”这个词就够让学生们兴奋的了。


    更何况三中够民主,让大家匿名投票,是真真正正由学生们选出的男女主,意义非凡。单单冲着“我们自己选的男女主”这个噱头,就足够三中学子期待和积极参与了。


    而此时此刻,因为男女主只是噱头,给了温淇竹些许安慰。


    当然,凡事无绝对,毕竟去年她和季煦礼拍的宣传片就有不少同框,说不准今年的宣传片也这样。


    想起和周淮聿过去种种,她无奈扶额,暗暗祈祷不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特殊状况。


    “竹子,你还是那么公私分明。”陈姝妤感叹,“你以后一定也会成为一位事业有成的精英女!”


    “那就借你吉言啦!听上去还蛮不错的。”


    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从宣传片聊到即将到来的半期考试。


    温淇竹伸手去拿放在桌子左上角的小鱼同学,正好看见周淮聿走进教室。


    少年没有回他自己的位置,而是绕来另一侧,在她桌前停下脚步。


    温淇竹仰头看他,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自从昨天晚自习,周淮聿亲眼看见那张小纸条后,对她好不容易稍稍回温的态度又降回去,再次冷下来。


    虽然的确是她和闺蜜说他坏话在先,但这次她决定不会率先低头,更不会热脸贴冷屁股。


    昨晚上她已经想明白了!人当然会有自己的喜恶,这回的事也没牵扯到周淮聿太大的个人利益,她就算给季煦礼投票又怎么样?


    说白了,这本来就和周淮聿没什么关系嘛。


    所以,现在她和周淮聿的相处模式已经变成了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如果说话就以最少的字数把意思表达清楚,之后便继续保持沉默。


    这绝对不是单方面的决定。


    温淇竹笃定地想:她这位同桌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薛老师找。”少年表情淡淡地回答她。


    看吧,说话这么简洁!


    “宣传片的事吗?”


    周淮聿点头。


    她面上端着高冷的架子,只矜持颔首,心中却在疯狂吐槽:为什么周淮聿不等坐下后再告诉她,非得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说,真是讨人厌。


    就在她嫌弃自己词汇量太匮乏,每次只能想出一句“讨人厌”来形容周淮聿时,就发现周淮聿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又离开了教室。


    温淇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你还要去?”


    “嗯。”周淮聿和她并排,简洁地应了一声,不说多余的废话。


    她瘪了下嘴,也不再吭声。


    谁先说话谁是小狗!


    在周淮聿好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又开始暗暗和他较劲。


    两人无比沉默地向前走,和走廊欢腾吵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明明只是从走廊这头通过廊桥走到另一端的距离,以前走过无数遍,闭着眼都能熟练地在心中描绘出这段路,此时此刻却变得无比漫长。


    温淇竹本来就是个话唠,走到哪儿就能和同学唠到哪儿。结果因为旁边这位“人体冰山”周身散发出的强效冷气,路过的同学和她打招呼都变成了简单的招手,不会再停下来寒暄,而她又不肯和周淮聿说话,只好硬生生憋着,把苦闷往肚子里吞。


    真是难为她自己。


    “阿聿!”


    就在这时,季煦礼抱着篮球和几个男生一起朝这边走过来,眉梢眼角齐齐上扬,凑到周淮聿面前热情地打招呼。


    周淮聿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目不斜视地绕开他,脚步平稳地继续往前走。


    “喂,阿聿!阿聿!奇了怪了,怎么运动会结束之后就不理人了!”


    季煦礼的热情扑了个空,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不明所以地转头问温淇竹:“你们现在去干什么?刚吵架了?”


    显然,他也清楚最近流传的有关温淇竹和周淮聿二人的谣言,且信以为真。


    看来不管是什么类型的谣言,周淮聿都没有任何作为,对朋友也没解释几句。


    “哪有传得那么夸张!没吵过架。”


    温淇竹简单解释了句,抓住这个好不容易可以聊天的机会,从善如流停下脚步,指了指前面周淮聿的背影,半开玩笑地和季煦礼说道:


    “年级主任找我们说宣传片的事儿,可能周淮聿不想拍吧,你可以问他要不要和你换换。”


    季煦礼倒真的顺着她的话开始思考:“也不是不行,我俩也算是老搭档了……”


    “温淇竹。”


    话尚未说完,就被周淮聿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


    温淇竹应声转头看过去,少年不知何时停下脚步,站在几米外,眸光冷冽,嘴唇抿直,下颚紧绷。


    他看也没看季煦礼,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走了,薛老师还在等。”


    第16章 第16次心动


    温淇竹收敛脸上的笑意。


    她的逆反心理被激起, 偏偏不肯听,扭回头看向季煦礼,旁若无人地说:“季煦礼, 你刚才要说什么?还没说完呢。”


    “哦, 我刚才说——”季煦礼觑了眼周淮聿的表情, 看热闹不嫌事大, 嬉笑着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咱俩都是老搭档了,肯定有默契,要是阿聿不想去, 我待会儿就去争取一下。”


    在温淇竹看不见的地方,周淮聿神情越来越冷。


    季煦礼笑容扩大,故意偏了下身子, 隔绝温淇竹向后看的可能, 继续说道:“走吧,我和你们一起去!”


    他回头看同行的另外几个男生, 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回去。


    其中一个男生犹豫地看了温淇竹好几眼, 终于在临走前鼓起勇气开口搭话:“温淇竹,我能不能加下你的Q.Q?”


    “可以呀。”温淇竹没有丝毫停顿地点头, 随后又解释道,“不过我现在给你Q.Q号也没办法同意好友申请,我手机被薛老师没收了,期末才还给我。”


    “没事没事!期末再通过也可以!”那个男生连忙说道。


    季煦礼意味深长地又朝周淮聿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回头看向那个男生, 开口赶人:“行了行了, 快回去了!”


    那几个男生推推搡搡地离开了。


    上课时间快到了,廊桥上的人渐渐变少, 只剩他们三个依旧站在原地。


    “走走走,出发!”


    季煦礼拍着手里的篮球,率先迈开步子朝廊桥另一端走。


    微风吹拂,常青树茂密的枝叶被吹得簌簌作响。


    三人倒真一同朝年级主任薛萍所在的办公室走去。


    一路上基本都是温淇竹和季煦礼在说话,周淮聿始终沉默,冷着脸快他们两步。


    有了能说话的伴,温淇竹心情逐渐回温,时不时被季煦礼说的笑话逗得扑哧笑出声。


    眼见穿过了廊桥,即将往左拐迈进薛萍的办公室,季煦礼依旧镇定自若,没有离开的意思,好像真的要试一试能不能争取到宣传片男主的名额。


    原本以为只是在开玩笑的温淇竹忍不住偏头看了周淮聿一眼。


    黑发少年眉梢眼角好像都快凝出寒霜来。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目光下敛,长直睫毛轻轻一扫,又在看过来的前一秒停住动作,重新看向前方。


    看样子真的不想当宣传片男主啊?


    正困惑着,季煦礼却止了话头,淡定地往右拐,朝高一教室的方向走,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抬手挥了挥:


    “我走了,你俩去找老师吧。”


    温淇竹故意遗憾地说:“真不去吗?”


    “不去!”


    季煦礼答得铿锵有力,走廊里甚至还留有回音。


    她耸耸肩,本意就是开玩笑,当然也不会多做挽留,直接向左拐,停在年级主任办公室门口。


    拐弯的时候,她的手背不小心擦过周淮聿的衣角。


    温淇竹抬眸看了对方一眼。


    在看清少年琥珀色眼睛里的不规则阴翳时,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忘记问季煦礼究竟是怎么和周淮聿认识的了。


    不过另一个当事人也在场,就算刚才想起这件事也不好开口。


    周淮聿眉头往下一压,看着她,薄唇轻启,准备说什么——


    她抢先一步,小心眼地把刚才周淮聿说的话刺回去:


    “愣着干嘛,薛老师都等那么久了,进去呗。”


    说罢,也不等对方回复,直接敲门走进了办公室。


    ///


    薛萍找他俩,就是简单地说了下这次宣传片需要拍摄的内容,并且定好了时间,就在今天下午拍摄。


    “正好你们俩是一个班的,时间好调节,你们今天下午是体育课是吧?”薛萍说,“最好能一次过,这样也不耽误太多时间。”


    “没问题薛老师!”温淇竹积极响应。


    她可没忘了自己的手机还在薛萍那儿放着,必须得在薛萍面前好好表现。


    周淮聿站在一旁,目光蜻蜓点水地从她头顶掠过,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没问题的话那就这样定,等中午午休一结束就立刻来操场舞台前集合。”


    薛萍一锤定音,将今天的拍摄流程和拍摄内容打印出来,把两张A4纸分别交到他们手中。


    “好了,回去上课吧。”


    两人捏着自己的那张A4纸走出办公室,踏上回教室的路。


    依旧没人主动开口说话。


    天空中挤满团团白云,密不透风,光线昏沉。


    教学楼四周种满黄葛树,葱茏绿意从枝叶尖漫进走廊里,又因为灰蒙蒙的天气笼上一层纱,被彻底束缚,没精打采的。


    扑到脸上的风也凉丝丝的,还有几缕风灵活地从衣领袖口往里钻,没到冷得让人打颤的地步,刚刚好的温度,散步很惬意。


    可惜她并不是在散步。


    温淇竹低下头去仔细看了一遍拍摄内容,发现今年宣传片在形式上和去年有很大的差异,去年主要是以学生的视角带领大家参观校园、感受校园生活,今年则是以采访的形式,带大家了解三中的各种情况。她和周淮聿完全没有同框的戏码。


    唯一的同框大概会是宣传片的封面图。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弯了弯唇。


    “温淇竹。”


    就在这时,周淮聿突然开口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侧目看过去。


    少年没有看她,而是仰起头,看向链接两栋教学楼的廊桥对面的那个超大显示屏。


    显示屏通常都是显示历届优秀高考生的成绩和录取学校,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开始循环播放去年拍摄的宣传片。


    显示屏上,穿着全套校服的温淇竹和季煦礼站在三中学校大门前,面带微笑地邀请镜头前的观众还是他们一起走进三中校园。


    有在体育课自由活动的学生聚在显示屏下,在宣传片男女主同框的瞬间发出惊喜的感叹。


    “好配啊!”


    “今年的女主还是这个学姐诶!”


    “好期待啊……新男主也超帅,不知道新的宣传片会拍成什么样。”


    “感觉新男主和女主的长相更搭,绝对很养眼!”


    时隔一年再看自己过去的表现,温淇竹还是很满意,她欣赏了会儿,又看向依旧望着显示屏的周淮聿,得意地问:“怎么样,是不是拍得特别好?”


    周淮聿缓缓收回视线,垂眸和她对视,眉头处有淡淡的阴影,像是不满。


    她从对方的表情中窥得他的意思,知晓对方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脚尖不满地踢了下地面,跳过这个话题:“算了,别说这个,你刚才叫我做什么?”


    少年还没来得及回答,刚才和他们分道扬镳的季煦礼就从廊桥另一端的拐角处冲出来,手里还拿着两瓶水,想来估计是哪个女生送的。


    “你们还没回教室啊?”


    季煦礼在经过他们身边时刹住脚,先是上下打量了周淮聿一眼,随后把手里没开封的一瓶小鱼同学递给温淇竹:“送你。”


    “那谢谢啦。”温淇竹也不扭捏,接过饮料,落落大方地道谢。


    她本身也爱买零食分给同学分享,也知道季煦礼这瓶水不掺杂其他意思,所以接受得坦荡,还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硬糖递回去当回礼。


    在场三个人,只给其中一个零食肯定不妥,所以温淇竹又抓了把糖递给周淮聿:“见者有份,给。”


    周淮聿原本冷眼旁观二人互动,在糖果递来面前时神色一顿,顺着糖果向后看,和那双笑盈盈的杏眼对视一瞬,冷意稍霁,接受了那把糖。


    “你不是不吃零食吗阿聿?”季煦礼抱臂看着这一幕,冷不丁问。


    他没理,坦然地将糖果揣进衣兜里。


    温淇竹眨眨眼,又朝周淮聿摊开手:“你不吃就别勉强,还给我吧。”


    “……”周淮聿沉默良久,吐出一个字,“吃。”


    “哦。”她点头,又升起逗他的心思,得寸进尺提要求,“那你得承认我去年宣传片拍得很好,不然我还是要拿回来。”


    季煦礼看看周淮聿,又看看温淇竹,像是确定了什么,莫名笑起来。


    “哦——”季煦礼嬉皮笑脸,趁温淇竹不注意,冲周淮聿调侃地做了个口型。


    ——我已经看出来了!


    周淮聿无视季煦礼的挤眉弄眼,沉静地看着温淇竹,像是无可奈何,依她的意思低声夸道:


    “嗯,拍得很好。”


    揣在衣兜里的手,还握着那把糖。


    ///


    午休结束后,温淇竹拿着镜子再三检查自己仪态,确保不会发生上次脸颊被记号笔印出痕迹的情况后,才放下心来,准备出发。


    她临走前,朝同桌的方向瞥了眼,发现周淮聿还趴在桌上。


    周淮聿屈起手臂放在桌上,额头靠着前臂,面朝下。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短发向下垂落,虚虚地盖在胳膊上。


    这人怎么连睡觉都这么板正。


    温淇竹撇了下嘴,想了想,拿起一支笔戳了戳他的胳膊,小声说:“周淮聿,走了。”


    少年手指动了动,随后坐直身子,掀起眼皮朝她看过来,平静地答了句“好”。


    他面上半分困倦都没有。


    完全不像刚睡醒。


    温淇竹视线下移,发现他另一只手里还拿着手机,屏幕上的界面停留在去年三中的宣传片,温淇竹和季煦礼并肩站立微笑着说“欢迎大家报考南榆三中”的那一帧。


    今天早上他不是在大屏幕看过这个宣传片了吗?


    愣了一秒,温淇竹才猛地反应过来——


    周淮聿也偷带手机!


    明明自己就不是遵守校规的乖学生,刚开学那会儿还要告她状!


    她冷嗤一声,直接开口威胁:“我一会儿就把你私藏手机的事告诉薛老师!”


    然而周淮聿丝毫不慌张,慢条斯理地收好手机,站起身:“嗯。”


    这样淡定自如的态度,让温淇竹忍不住开始怀疑周淮聿在这方面也拥有不为人知的特权,再追问下去估计也讨不到好。


    但是,出于一种奇妙的心理,她没有动,就这样站在原地,瞪着眼睛看他。


    周淮聿和她对视,莫名扬唇笑了下。


    他眨动睫羽,琥珀色的眼眸染上暖意,手腕一翻,掌心朝上摊至她面前,三颗被镭射纸包裹的糖果暴露出来。


    和她上午送他的糖是同一个牌子,不同的口味。


    “回礼。”


    周淮聿这样说。


    ///


    抵达操场后,温淇竹和周淮聿站在一旁等待负责后勤的同学布置场地。


    温淇竹本来想过去帮忙搬音响,却被音乐社社长拦下来,那个女生笑着打趣她:“我们女主就在旁边等就好啦,这也不重,没关系的。”


    她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和周淮聿并肩站在操场绛红色的跑道外圈,开始放空思绪。


    舌尖将嘴里甜滋滋的糖从左侧顶到右侧,用大牙咬住它,使了点儿劲将其咬碎,享受浓郁的柠檬清甜在口腔里炸开的感觉,满足地舔了下唇。


    以前没吃过柠檬味的水果硬糖,没想到还挺好吃的。


    下次再买点儿。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开始认真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周淮聿太苛刻了。


    手机这事儿早就已经报复回去,不该再揪着不放,除了这件事之外,其他的矛盾也都有来有往,不管怎么说,她对他有偏见都是——


    情理之中的事!


    反思半天,温淇竹反倒更理直气壮了。


    这次的水果硬糖,就当把两人之间的沉默寡言挑战一笔勾销吧。


    这样想着,她主动挑起了话头:“糖很好吃。”


    周淮聿闻言扬了扬唇:“嗯。”


    他的回答还是只有一个音节,但语气比先前缓和太多。


    “礼尚往来,你是不是该夸夸我的糖?”温淇竹又说,“该不会还没吃吧?”


    想到季煦礼说他从来不吃糖,以及他中午又消失了一段时间的事,她怀疑地眯起眼睛:“这糖也是临时出去买的吗?”


    “收拾好了,摄影师准备,周淮聿先录。”


    薛萍在这时一声令下,大家都开始干活。


    少年也撤回目光,朝摄像头对准的地方走,她没能听到他的回答。


    在周淮聿录制的时候,温淇竹就和音乐社社长凑在一起聊天。


    为了更好地带动情绪,薛萍让音乐社社长挑了好几首舒缓的纯音乐,在录制过程中循环播放。也正因如此,音乐社社长获得了能够在老师面前玩手机的现实特权。


    “竹子,等会你录制的时候,我帮你拍几张照片!”


    “好呀好呀!”温淇竹笑眯眯地挽住音乐社社长的胳膊,“那就拜托你把我拍得好看点儿啦!”


    “没问题,有你这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脸顶着,完全没难度。”


    正在上体育课的二年级二班就在不远处集队,大家频频转头朝这边看,非常渴望过来凑一凑热闹,奈何体育老师一直不放人,又让他们开始练习五十米来回跑。


    “……还好我今天不用上体育课。”


    看着班里同学跑得脸色煞白,虚脱倒地的模样,温淇竹心有余悸地喃喃道。


    音乐社社长赞同点头:“你是幸运的。”


    “温淇竹,到你了。”


    不过眨眼工夫,周淮聿已经录制结束,年级主任薛萍站在摄影师旁边,高声喊道。


    “我来了薛老师!”


    她赶紧跑过去坐好。


    “我说三二一,就开始录制,知道了吗?”


    “知道了!”


    “三、二、一!”


    天色比上午还要暗。


    头顶的云越堆越多,白色堆积起来,逐渐变暗,重叠成朦胧的灰,只剩天地接壤处泄露点点亮光。


    “感觉快下雨了诶。”音乐社社长打开手机相机连拍好几张,抬头看了眼天空,有些担忧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录制结束,要是录制的时候下雨可就糟了……”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滴接二连三砸下来。


    雨势迅疾,来得猝不及防,操场众人皆成了落汤鸡。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避雨的避雨、抢救设备的抢救设备,舒缓的纯音乐也不知何时被换成了鼓点极强的流行音乐。


    哗啦啦的雨声中,音响播放的音乐声格外模糊,几次三番被尖叫的人声盖过去。


    食堂离操场最近,大家都朝着食堂的方向跑。


    温淇竹搬起自己刚才坐的椅子也往食堂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刘海也被雨水凝成一绺一绺,杂乱无章地贴在额头上。


    不断落下的雨珠阻碍视野,她用力地甩了甩头,想将雨珠甩开,但很快就有新的雨点落下,再次在眼前形成阻拦的水幕。


    眉头不自觉绞在一起。


    更倒霉的是,她今天恰好例假造访,这下淋了雨,晚上肯定会很不舒服。


    念头一旦冒出来,心理暗示就会催发焦虑,小腹处立刻一阵坠痛,拉扯着她不得不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喘气。


    裤脚湿得仿佛刚在水里泡过,比灌满铅的铁桶还重,再抬脚,她的动作就慢了许多。


    耳边的声音无比嘈杂,温淇竹抱着椅子努力往食堂跑。


    偏偏他们选择的录制位置是操场离食堂最远的一端。


    眼下温淇竹所在的位置离食堂还有好长一截路。


    椅子上已经有了一层积水,无形中增加了椅子的重量。她自认力气不算小,但是也许是小腹的疼痛作祟,大雨中一直抱着这把椅子竟越来越吃力,扣住椅子的手指也隐隐作痛,似乎就快脱力。


    原本还想把椅子举过头顶遮雨,现在完全没这个力气了。


    她吃力地把椅子往上抬了抬,已经没了继续奔跑的力气,只能尽量迈大步子朝食堂走。


    气温又随着大雨降了好几度,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冷得她打了个寒战。


    磅礴雨幕中,有几个人影从食堂冲她所在的方向跑过来,雨水不断从草皮里溅起。


    但是一把伞更快地出现在她的头顶。


    第17章 第17次心动


    温淇竹顶着一头雨水, 抬起沉重的眼皮,再次甩头挣开雨珠,终于在瓢泼大雨中看清了周淮聿的脸。


    少年和她一样被雨水冲刷得彻底, 额前的碎发贴在鬓边, 连眼睫毛尾部都挂着水珠, 看起来好不狼狈。


    周淮聿举着伞, 伞面倾向她, 任由自己的身体暴露在雨中,神情依旧镇定,深邃的眼眸里映出她的倒影。


    他忽然弯下腰来, 两人的距离忽地拉近。


    在那一刹那,温淇竹甚至能看清根根分明的睫毛,还有薄眼皮上那道很浅的双眼皮褶。


    雨珠顺着流畅的线条滑落下来, 挂在下巴处, 摇摇欲坠,颤了好几下才坠下去。


    清冽微苦的香气没被雨水冲刷掉, 反而变得愈发浓郁, 无声地缠上来,充斥在鼻腔中, 有些醉人。


    不过一个愣神的功夫,手中越发沉的重量倏地一轻,伞柄被塞进手里,而椅子则换到了对方手中。


    雨声击打伞面,声势浩大, 和吵闹人声交织在一起, 周淮聿清冷的声音混在其中响起,像是错觉。


    “我来搬。”


    说完, 他便向后撤了一步,将伞留给她,冒雨向食堂走。


    温淇竹回过神来,立刻追上去,将伞撑在两人头顶:“哪儿有你借我伞,结果自己还要淋雨的道理?”


    伞不算大,罩住两人的头顶已是勉强,他们还是有半边身子露在外面,再加上雨下得又急又猛,一把伞被吹得东倒西歪,完全遮不住什么。


    只能说聊胜于无。


    她用力握住伞柄,尽量控制伞不要倾斜,固执地非要和他一起打伞。


    少年瞥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


    不用搬椅子,温淇竹走路也轻松了不少。


    终于,二人冒着瓢泼大雨抵达食堂。


    陈姝妤立马冲上来,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条毛巾罩在她头上,帮她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嘴里担心地絮叨:“我一直都有带感冒药,等回去咱们都喝一包!”


    “好。”温淇竹乖乖站在原地,任由闺蜜摆弄。她单手关上伞,递给站在一旁的周淮聿,补上刚才没来得及说的谢谢:“谢谢你,周淮聿。”


    周淮聿接过伞,随意地撩起额前的湿发,淡淡应道:“不客气。”


    “聿哥,小卖部有毛巾卖!要不要买一条擦擦头发?”段帆宇跑过来说道,他头上也罩着一条毛巾,把自己的脑袋裹成了圆溜溜的鸡蛋。


    “好。”周淮聿颔首,提着那把不断滴水的伞往小卖部走。


    雨势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大家只好继续躲在食堂里,眼巴巴地往外看。


    薛萍提前撑伞离开了,她还赶着回去处理公务,临走前给在食堂的各班同学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让班主任找人送伞过来,方便同学们回去。


    大家都在等。


    有人小声说:“这样下雨也挺好的,最好把下一节数学课给熬过去。”


    他的话立刻赢得无数应和。


    “就是就是!”


    “我们班是物理,也好不到哪儿去……”


    “希望班主任晚点再来!”


    温淇竹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眼眸一转,目光落在渐行渐远的周淮聿身上。


    那把伞仍在向下滴水,水珠滴落在地,串成一连串水痕,紧跟着少年的脚步向前延伸。


    她记得周淮聿没有带伞来参加拍摄。


    那这把伞……


    从这里跑回教学楼,再折返回来,少说也要五分钟。


    ……周淮聿居然这么快就完成了一趟往返。


    她眨了眨眼睛。


    “竹子?竹子!”陈姝妤见她出神,喊了好几声都没反应,索性晃了晃她的胳膊,“怎么了?刚才周淮聿有和你说什么吗?你一直盯着他看。”


    “……哦,没有。”温淇竹从思绪中抽出来,冲闺蜜露出一个笑容,若有所思,“我就是在想,也不知道溜溜梅什么时候来解救我们,我还挺想上数学课的。”


    陈姝妤迅速被她后一个话题转移注意力,瞪圆眼睛,很不满地发出抗议:“溜溜梅可不能来那么早!我不想上数学课!”


    两个女生站在食堂入口处闲聊,没有注意到从小卖部走出来的周淮聿。


    少年单手拿着手机,掀起眼皮看了站在几步外的温淇竹一眼,飞快地在键盘上摁了几下,又将手机收回衣兜里。


    在上课铃响的时候,谷梅终于抱着十几把伞出现在食堂。


    这节课是逃不过去了。


    同学们唉声叹气,两个人撑一把伞,慢吞吞地回了教室。


    天气凉,温度低,湿衣迟迟不干,紧紧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大课间时间,住校的同学都回宿舍换干衣服了,走读的同学没衣服可换,有的去找谷梅批假条换衣服,有的跟着住读生一起进宿舍借衣服。


    温淇竹本来也打算和陈姝妤一起找住读生借衣服,原本都已经约好了时间,却在准备出发时被周淮聿叫住。


    “我带你出校,你回家换衣服吧。”


    温淇竹只犹豫了一秒就点头答应:“我能叫上妤妤吗?”


    比起借衣服来讲,她当然更想穿自己的衣服。


    要是周淮聿不同意带两个人出校,她就再去一趟陈姝妤家,帮她拿衣服。


    但周淮聿很干脆地答应下来:“可以。”


    “太好了!谢谢你!”


    刚喝过感冒冲剂,苦涩药味还停留在舌根,她又撕开一颗柠檬味的水果硬糖送进嘴里,用甜滋滋的糖压下苦。


    含着糖,她说话也简洁,只开心地道谢,便转头去和陈姝妤说计划有变,可以回家拿衣服。


    周淮聿坐在座位上耐心地等,视线在短发少女鼓起的腮帮子处停了停,又轻飘飘地移开。


    “谢谢周淮聿!那我去和小阮说不用借衣服了!”陈姝妤得知消息后也欢天喜地,又很快反应过来,飞快瞥了眼周淮聿,朝温淇竹挤挤眼,使了个“一会儿细说”的眼神。


    温淇竹看懂闺蜜的眼神,顿了顿,才比了个OK的手势。


    一切妥当后,三人一起走出学校。


    平时凶神恶煞的学校保安在周淮聿面前摇身一变,成了无比和蔼的长辈,只扫了眼她俩,说了句“注意安全”,问都不问她们究竟去哪。


    出了校门,温淇竹一眼看见那辆曾见过一次的黑色豪车,坐在驾驶座的男人下车走过来,在周淮聿面前站定,恭敬地微微俯身颔首。


    周淮聿似乎习以为常,只平淡点头,随后便转头看向温淇竹,低声问:“我送你们?节省时间。”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


    这可能是这辈子唯一一次坐豪车的机会!


    反正都已经欠下人情,也不介意人情欠得更大些。温淇竹扬起灿烂的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湿衣服:“如果你不介意我们衣服可能会弄湿座位的话,那我们就不客气地答应啦。”


    周淮聿没答话,只看了眼自己身上同样还湿着的校服,意味不明地挑了下眉,帮她们拉开车门。


    一旁的司机有些惊讶,又因为良好的职业素养很快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继续安静地站在一旁当背景板。


    两个女生高兴地上了车,不好当着主人家的面这儿摸摸那儿碰碰,于是只克制地用眼神环视一圈,全当长见识。


    温淇竹没有其他的比较对象,只好拿自家的轿车、过去坐过的的士和这辆豪车做对比。


    车内空间更宽阔,腿不用往回收,就算打直往前伸也没关系。身下的皮质座椅手感和普通轿车完全不同,她说不上来具体差异,只知道很舒适,也没有劣质真皮的刺鼻气味。


    皮质的东西最好是不要沾水的。


    她忽然想起先前温女士随口和她说的这句话。


    下车前,她一定要把座位上的水渍擦干净,总不能真的白占便宜,还让别人处理后续。


    司机在询问过目的地后便不再说话,专心完成自己的工作,保持车速,开得稳稳当当,一点儿也不颠簸。


    周淮聿坐在副驾驶,状似无意地提了句:“后座门边有姜汤,喝了能驱寒。”


    闻言,温淇竹才发现手边的车门上都放着小巧的保温杯。


    “谢谢同桌啦!”她笑眯眯地道谢,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小小喝了一口。


    湿冷的衣物贴着皮肤,小腹阵阵坠痛愈发强烈,她刚才靠喝热水化解,姜汤的效果显然更好,已温和的灼烧感划过喉咙,辣而不燥,缓解了小腹的不适。


    心窝也因为姜汤暖和起来,温淇竹本想再对周淮聿表示感谢,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于是把说话的念头咽下去,抱着保温杯又喝了一口。


    之后一路无话。


    在轿车停在温淇竹和陈姝妤所在的小区门口时,车门“咔嗒”一声开了锁,温淇竹和陈姝妤齐齐说了声谢谢,临下车时,用纸巾快速擦了一遍座位上湿润水渍。


    周淮聿正好在此时回身看过来,瞥了眼温淇竹手中的纸巾,长睫向下一扫,眼底神色看不真切。


    “那等学校再见啦!”温淇竹抬头,正好撞上周淮聿的视线,坦然一笑,还晃了晃手里的餐巾纸,自然地说道,“没事,也就顺手的事嘛。”


    他不置可否,只说:


    “那过半小时,我再来接你们。”


    本以为周淮聿只是顺路送她们回家,没想到还会返回来接她们一起回校。


    温淇竹一愣,懵然说好,和陈姝妤一起下了车,往小区里面走。


    小区保安认识她们俩,还笑着调侃:“怎么这个点儿回来了?那豪车……是什么发达亲戚吗?”


    “不是,同班同学顺路捎我们一程。”她一边答,一边向后看了眼。


    车子已经开走了。


    “话说回来,好像没有什么豪宅区和我们顺路吧?周淮聿这是特地接送我们一趟吗?”


    过了门禁,陈姝妤才开口说道,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温淇竹:“准确来说,应该是送竹子你——我现在才回过味来,又是打伞又是主动带我们离校,还专车接送……拍个宣传片的功夫,你们关系就变得这么好了?”


    “没呀,我也挺纳闷的。”温淇竹冥思苦想,“他今天热心得反常。”


    二人同时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他是不是喜欢你?”


    “他又干了昧良心的事?”


    两个女生皆是一顿,又再次同时开口:


    “肯定是喜欢你才会对你好!”


    “不干坏事他干嘛心虚示好?”


    她俩面面相觑。


    “周淮聿要是喜欢我,还至于闹出之前那么多事儿来吗?”温淇竹不可思议地说道,“他对我那态度,怎么可能是喜欢我!”


    “说不定是这两天才突然转性,发现了竹子你的好呢?”陈姝妤思考,“而且,细细算下来,他对你的态度一直都和对其他人不太一样。”


    “我还是觉得我的观点比较站得住脚。”温淇竹斩钉截铁道,“我从来没见过谁喜欢人会是周淮聿这样的态度。”


    她这话说的格外有底气。


    毕竟从小到大,她遇到过不少不同类型的男生的示好,对“喜欢”这个词体会格外深。


    陈姝妤笑嘻嘻地接话:“现在不就看到了?”


    “陈、姝、妤!”


    温淇竹气得抬手去打她。


    两人你追我赶,直到走到该分开朝不同方向走的分叉路口才停下来。


    “竹子你没手机不方便,一会儿我换好衣服直接来你家找你。”


    “好。”温淇竹挥挥手,“走吧,一会儿见!”


    她回到家,动作麻利地冲了个热水澡,换上T恤和长裤,故意无视一旁的另一套校服。


    难得有能在学校穿自己的衣服的机会,就算只能穿T恤长裤,也不要穿早就看厌了的校服。


    刚换好衣服,门铃就被摁响,她跑去开门:“妤妤,你来得正好!我正愁不知道该送周淮聿什么!”


    这次总不能再空手上车。


    陈姝妤提议:“我们去楼下超市买零食吧?这个最不容易出错。”


    “听季煦礼说,周淮聿其实不吃零食。”


    温淇竹坐在沙发上,撑着下巴,苦恼道:“但除了零食,感觉送其他的也不合适……有点儿正式过头了。”


    两个女生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还是对此一筹莫展。


    眼看时间快到了,温淇竹心一横,从茶几上拿了好几瓶小鱼同学抱在怀里,起身往外走:


    “没办法,就这个了!至少之前送这个他喝过。妤妤,咱们下楼吧。


    ///


    她们俩抵达小区门口时,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已经等在那儿了,有进出的小区居民不停回头去看,好奇地打量这辆不该出现在此的豪车。


    温淇竹赶紧拉着陈姝妤上车,把那几瓶小鱼同学环在手臂中递出去,对还是坐在副驾驶的周淮聿说:


    “这几个口味你还没喝过呢,要不要试试?”


    周淮聿也已经换了一身清爽的T恤,还很凑巧的和她是同色系,都是大面积的白,再点缀性地搭配些许藏青色。


    只不过她是衣领和袖口处勾勒出藏青色的线条,而周淮聿是胸口处有个简单的藏青色花纹。


    也不知是先前陈姝妤说的那句“他肯定是喜欢你”对她造成了影响,还是先前学校谣言的影响力还未散去,太过相似的衣服看着实在碍眼,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别扭感,暗叹一声太不巧了。


    但要是现在提出回去换身衣服,又实在太刻意。


    等到了学校再找同学借件外套穿好了。


    少年垂睫,视线停留在那几瓶颜色各异的小鱼同学上,顿了一瞬才伸手接过。


    温淇竹收敛心神,倾情推荐:“我最近觉得桃子味也很好,就是粉色那瓶,快试试!”


    “嗯。”


    周淮聿准确地从那几瓶小鱼同学中选出粉色的那瓶,将其他几瓶气泡水饮料放进副驾驶的储物格里,拧开瓶盖尝了一口。


    甜味在舌尖漫开的一瞬间,他眉心微拢,又在意识到温淇竹还期待地盯着他后松开眉,放平嘴唇。


    “怎么样?”温淇竹追问。


    周淮聿:“……不错。”


    “我就说吧,很好喝的!其他几种味道也不赖!”


    “嗯。”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们好几眼,数次欲言又止,又碍于周淮聿的表情没有开口。


    回学校的路途比离开时热闹得多。


    尽管多是温淇竹在说,周淮聿只回简单的几个字,但是从没发生过话题落地的尴尬情况。


    少年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偏头看向窗外飞驰的风景,贴了防晒膜的车窗偏暗,隐隐映出后座的短发少女眉飞色舞的神采。


    他翘起嘴唇,在温淇竹话音落下时接过话头,再轻描淡写地把话题反抛回去。


    许是他眉宇间的轻松太过明显,司机即便还在行驶途中,也忍不住频频扭头看他,又在几人下车时,光明正大地扭头看向温淇竹,微笑着说了声再见。


    中年男人笑得满脸堆满褶皱,目光和蔼慈祥,并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但周淮聿的表情陡然冷下来。


    他微微侧身,隔绝司机不太明显的探究目光,沉声敲打道:


    “张叔,你先回去吧。”


    温淇竹不明所以,虽敏感地察觉到周淮聿语气不对,却想不通其中缘由,也不太赞同这样的做法,于是尝试着探出身去,想要回应司机叔叔的话。


    站在她面前的少年分明没有回头,却顺着她的动作朝左侧又移了一步,将她牢牢挡在身后。


    根本看不见司机叔叔的脸。


    她气恼地仰头瞪周淮聿,却只看见看他干净利落的后剃发。


    周家的司机自然得看周淮聿的脸色行事,张叔立刻低眉顺眼地说好,重新上车,脚踩油门离去。


    等温淇竹好不容易摆脱周淮聿的阻拦,那辆豪车已经消失在校门前。


    “……”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本想质问几句,却在看清周淮聿的表情后把话咽回肚子里。


    那一瞬间,脑海里忽然闪过无数电视剧里编造的豪门密辛。


    这些事儿,她还是别多问了。


    温淇竹沉吟一瞬,挑挑捡捡,翻找出一个避重就轻的玩笑话来调节气氛:


    “周淮聿,其实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家里人都会叫你少爷,没想到是直接叫名字啊。”


    “实不相瞒,我也是这么以为的,电视剧不都这么演吗?周少、周总什么的,听起来就是另一个世界的称呼。”陈姝妤也接话。


    周淮聿眉头一动,眸底情绪逐渐变浓,扫了她们一眼:“没人这么喊。”


    “那可不一定。”温淇竹故意说,“等你以后子承父业,不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周总吗?”


    其实她不太清楚周淮聿家里究竟是做什么的,不过上次听见了那个陌生人称呼周淮聿的父亲为“周总”,想来这么说也不会有错。


    但偏偏,周淮聿刚软和下来的神情又因为这句话凝滞一瞬。


    他嘴角若有若无的弧度变浅,很快消失不见。


    少年抬起鸦睫,直直看着她,意味不明地反问了一句:“是吗?”


    “是啊。”温淇竹毫不犹豫点头。


    那两丸剔透的琥珀色眼眸顿时蒙上一层晦涩阴翳。


    周淮聿神色平静无波澜,晃眼一看和刚才并无太大分别,细看却能发现眉梢眼角挂上的寒意。


    他冷冷地扯了下唇角,面无表情地揭过这个话题。


    “快上课了,走吧。”


    温淇竹和陈姝妤相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不解。


    刚才那句话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总不能是富二代都不乐意被别人当作父亲的替代品吧?


    陈姝妤眼神示意:富二代的心思好难猜!


    温淇竹撇嘴:不好猜就别猜了,沉默是金!


    剩下的路再次沉默下来,她没再和周淮聿搭话,光顾着和闺蜜挤眉弄眼传递情绪去了。


    黑发少年没看她们,侧脸线条冷硬,像是一块化不开的冰,散发出森森寒气,骤然变得不可接近。


    明明还是并肩同行,却倏地被拉远了距离,似乎那半掌宽的距离如何都跨越不了。


    温淇竹悄悄瞥了他好几眼,百思不得其解,反复审视自己刚才说的话,还是不明白他究竟为何忽然变了脸色。


    和现在的周淮聿站在一起,好像都会被他过于冷淡的气质影响。


    她撇了撇嘴,想往旁边挪动脚步,离周淮聿远些,又硬生生忍住。


    罢了罢了。


    看在他今天帮了好多忙的份上,稍微忍忍他的少爷脾气,也不是不行。


    第18章 第18次心动


    三人走进教室时, 午休正好结束,同学们还迷蒙地打着哈欠,定睛一瞧温淇竹和周淮聿过于相似的衣服, 立马兴奋地拍桌子起哄。


    “哇——”


    “情侣装啊!”


    “还是一起回来的, 聿哥你们不会是约好的吧!”


    看这阵势, 好像二人不合的流言从未出现过, 大家的思维还停留在运动会那几天的绯闻风波里。


    温淇竹还没来得及找人借外套, 把太过相似的T恤遮住,周淮聿就已经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从桌洞里抽出叠好的干净校服外套穿上, 冷声道:


    “凑巧而已,别胡说。”


    同学们霎时偃旗息鼓,后知后觉想起这二人关系不太融洽。


    而眼下温淇竹难看的表情和周淮聿的反应也佐证了这一点。


    “怎么愣在这儿?快上课了, 赶紧回座位。”


    班主任谷梅抱着教辅走进来, 纳罕地看了眼还杵在教室门口的温淇竹和陈姝妤,催促着挥挥手。


    “好的老师。”


    温淇竹上下眼皮轻轻一眨, 重新挂上笑容, 拉着陈姝妤小跑着回到座位上坐好。


    只是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高兴像一根细细尖尖的刺,扎进心中软肉里, 说不上多夸张的疼,只是异物感强烈,让人无法忽视。


    明明她原先就是打算到了教室找同学借外套穿,避免撞衫的尴尬,为什么对方先她一步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反倒不开心了?


    真是莫名其妙。


    少女撑着下巴, 没精打采地翻开化学课本,勾出老师正在讲的那道化学方程式, 演算两边确定自己理解之后,就开始继续纠结这件事儿。


    她想找陈姝妤聊聊心中古怪,可是陈姝妤听得专注,她不好打扰,只好自己憋在心里,苦苦等待下课。


    草稿纸摊在桌上,写满了鬼画符。


    温淇竹试图像学语文阅读题一样,将自己的心理剥丝抽茧地分析出来。


    是因为周淮聿主动避嫌的行为不高兴吗?


    ……好像不是。


    那是因为周淮聿刚才避她如蛇蝎的态度吗?


    ……好像是。


    她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思考。


    为什么因为这个不高兴


    难道是因为对方的态度伤到她自尊了吗?


    正儿八经将过去桩桩件件翻出来仔细回忆,温淇竹才意识到陈姝妤说得没错。


    尽管她和周淮聿积怨颇深,矛盾重重,但也正因如此,她算得上和周淮聿比较熟悉,撬开对方冷淡表面下的真实一角。


    究竟是不是真实尚未可知,但至少和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不一样。


    如果真是这个原因……


    温淇竹大惊失色:原来她虚荣心这么强吗?还如此霸道专横,只许自己讨厌他,不许对方讨厌自己?


    但这种讨厌,好像和那种老死不相往来的讨厌也不一样。


    她有些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好,这节课就上到这里,课代表收一下刚才的课堂小测。我批改之后再发下来,下节课评讲。”


    温淇竹还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难以自拔,丝毫没有察觉到一整节化学课悄然流逝,走向尾声。


    还是陈姝妤不动声色地靠过来,用椅背碰了碰她的桌子,她才反应过来,大声应好。


    周淮聿盖上笔帽,公事公办,将自己的化学练习册递了过来。


    她接过来,将手里的草稿纸往前一推,开始翻找刚才老师让做的那一页练习题。


    翻了半天,她才慢半拍地意识到刚才行为的不妥。


    温淇竹谨慎抬头,一边试图用笔袋去挡草稿纸,一边观察周淮聿的表情。


    满页草稿纸都是她无意识写的一二三点,以及无数“周淮聿”三个字,要是让当事人看见,实在是容易联想成诡异的发展。


    少年看着她的动作,眸光闪动,尚残存在眼底的冷意褪下去:“我看见了。”


    温淇竹:“……”


    这样的事发生了太多次,她竟然习惯成自然,不觉得多么尴尬了。


    她微微一笑,大方地移开自己试图遮挡的手,像上次在英语课本上画周淮聿丑图那样,故技重施:


    “怎么样,我写你名字是不是比你自己写更好看?”


    周淮聿眉梢轻抬,目光下移,慢条斯理地从她桌上抽走那张草稿纸,平静道:“嗯,那我好好看看。”


    始料未及的发展。


    温淇竹没料到同桌会不按常理出牌,错愕地在原地愣怔几秒,才伸手去抢,张牙舞爪地说:“赶紧给我,我还得把课堂小测做了!”


    “所以,刚才上课你一直在写这个?”


    他没有捏着那张草稿纸不肯放手,很轻易地还给了温淇竹,只是在温淇竹气恼地鼓着腮帮子做题的时候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温淇竹依旧奋笔疾书,斜睨了他一眼,故意恶言相向:“是啊,等我写到九九八十一遍,就能偷梁换柱得到你的英语成绩了!”


    身侧不再有声音响起。


    她也没管,急迫地把课堂小测赶完,又悄悄对照周淮聿的答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太大问题后才起身收全班的化学练习册。


    这时才发现,同桌的周淮聿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温淇竹冷哼一声,抱着全班的化学练习册昂首挺胸地走出教室。


    一想到自己的英语成绩,心头又涌上一股哀伤悲凉。


    要是写九九八十一遍周淮聿的名字,真的能得到他的英语成绩就好了。


    ///


    晚自习的时候,温淇竹和周淮聿再次被叫出去,补拍今天没拍完的镜头。


    “但是衣服……”温淇竹看了眼自己的T恤,迟疑地问,“这和早上拍的能接上吗?”


    “早上不是穿了校服外套吗,我借你一件校服外套就好了,反正只拍上半身。”前来通知的音乐社社长笑道,“你和你们班老师请个假,咱们就走。”


    “好,那你等等!”


    英语老师杨昌明显不愿放人,看着温淇竹唉声叹气:“英语晚自习不上,其他时间也不主动复习,马上要半期考了,怎么进步得了?


    这是长篇大论的征兆,接下来估计就是从她高一的英语成绩说起,发散到她上课的态度、座位附近同学说成绩、无数次月考反复挣扎却没有大变化的惨状……


    真要这样说下去,一节晚自习都过去了。


    温淇竹听得头皮发麻,更不乐意留在教室里上晚自习了,赶紧拉出一个挡箭牌来:“杨老师放心,我一有不懂的就请教课代表,这次肯定能进步!”


    要是没考好,那就是英语课代表教得不好。


    她甩锅甩得毫无心理负担。


    周淮聿侧目看她,轻启薄唇——


    未防止同桌否认她刚才的谎话,她急急地再次开口,打断同桌尚未出口的话语:“杨老师,那我们先走了!争取早去早回!”


    杨昌还是不大情愿,目光在他俩之间来回,又长叹一口气,很勉强地说:


    “行,去吧,待会儿我多给你布置一套卷子,你有不懂的多问问课代表。”


    万万没想到,逃过了英语晚自习,没能逃过英语卷子的折磨。


    这番话实在太过残忍,温淇竹险些没能控制住表情,差点让嘴角垮下去。


    她抬起手挡住自己的半张脸,躲在手掌背后呲牙咧嘴,苦哈哈地耷拉下眼尾,将头低得更低,不让杨昌看清她的表情。


    倒是一旁的周淮聿轻笑一声,爽快地答了句“好”。


    走出教室后,她的步伐被那套多出来的英语试卷束缚,再也轻快不起来,恍惚间,好像还听见了铁链和地面摩擦的声音。


    就像一个被判了死缓的犯人,在行刑前最后看一眼没有边际的天。


    温淇竹忧伤叹气。


    直到拍完校宣传片的剩余镜头,重新踏上返回教室的路,她的心情还是很沉重。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天地逐渐缝合成类似的深色,一排排路灯接连亮起来,暖黄色的小团灯光打下来,向四周延伸。有小小蝇虫被灯光吸引,绕着微弱光线上下飞舞。


    脚下的影子被拉长,从绛红色的跑道滑入乳白色的地砖,跌跌撞撞地跨过道道缝隙。


    周遭太安静。


    温淇竹偷瞟了周淮聿好几眼,挣扎许久,最后还是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她清了清嗓子,刻意放柔语气,循循善诱道:


    “周淮聿,你想不想巩固一下自己的英语成绩?”


    周淮聿脚下步子放慢,垂眸朝她看来。


    见对方不语,温淇竹厚着脸皮继续说:“想想看,多做一套题能多复习多少知识点?稳赚不亏!”


    他轻轻扯了下唇角,淡定地同她对视。


    少女正仰脸看他,明艳的五官难得冲他绽放出无比灿烂真诚的笑,额前有两绺碎发在晃荡,一下一下,摇碎了那双杏眼里映出的独属于他的倒影。


    几片没抓牢枝头的叶子被风一吹,跌下来,恰好坠入两人之间的空隙,打着旋儿飘落在地。


    在落叶阻隔二人对视的短暂一瞬里,周淮聿缓慢地眨了下眼。


    随后,他徐徐道:“你不是有自己的诀窍吗?”


    “什么诀窍?”温淇竹被问得一愣。


    周淮聿:“九九八十一遍。”


    第19章 第19次心动


    “周淮聿真的这么说?”


    “真的这么说。”


    课间休息, 温淇竹一边拿着隔壁班借来的卷子“借鉴”答案,努力奋笔疾书,一边惊奇地和陈姝妤说刚才发生的事。


    “是不是很难以置信, 我当时都没反应过来周淮聿是在说冷笑话!”


    “确实, 感觉好笑又荒唐……原来周淮聿还会讲冷笑话啊, 和他整个人的气质好割裂。竹子, 你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她清了清嗓子, 正好写下单词填空的最后一个单词,抬起头来,模仿自己当时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你说得对,我回去就把剩下几十遍写完。等我写完名字,我的卷子也自动写好了。’”


    陈姝妤认真地端详她。


    “竹子……”


    “什么?”


    “我感觉你也挺会说冷笑话的。”


    温淇竹沉默一瞬, 把英语卷子卷起来, 轻轻敲在陈姝妤胳膊上,嗔怪地翻了个白眼。


    “我就当你夸我说话艺术感强了。”


    “竹子你好自恋!”


    ///


    晚自习找一班借英语卷子时, 温淇竹还在暗自庆幸自己聪明绝顶, 不用因为做卷子留堂。


    然而,当她坐在半期考试的考场里, 拿到英语卷子,发现阅读题和那张卷子类似但她完全不记得答案时,就开始痛恨自己的不务正业了。


    “在下次月考前,我一定认真学习,争取英语及格!”


    走出考场的瞬间, 温淇竹痛定思痛, 许下誓言。


    陈姝妤对她如流水般不值钱的承诺习以为常,拍了拍她的肩, 淡定道:“你先做到从今天开始背单词吧。”


    “……”


    温淇竹心虚地竖起一根手指,冲陈姝妤笑了笑,企图蒙混过关,“在背单词之前,我决定先鼓励鼓励自己——咱们这周末去看电影吧?”


    “我就知道,你看看,还没开始就懈怠了。”


    “这次真的是真的,看完电影我就开始背单词!”


    陈姝妤严肃地摇头:“你必须先背三十个单词,我才同意出去玩。”


    “玩了再学!”


    “学了再玩!”


    最后,温淇竹还是拗不过陈姝妤,只好捏着鼻子去背单词了。


    好不容易背下三十个单词,又由陈姝妤亲自听写了一遍、问过每个单词的固定搭配和词性后,才终于得到了陈姝妤的点头,约好周末一起去TTO玩。


    “海洋馆就留到暑假再去吧,反正那两张票也没有限定时间。”


    “没问题,我先看看周末咱们去看什么电影!”


    温淇竹兴高采烈地计划好一切,周六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好后,又央着温父冯岳送她们去TTO。


    “今晚还回来吃晚饭吗?”冯岳看着她们下车,笑眯眯地问。


    她想了想,没有立马回答:“不一定,爸爸我到时候给您打电话。”


    “行,好好玩。”


    “爸爸拜拜。”


    “冯叔叔再见。”


    两个女生挽着手,蹦蹦跳跳地绕过那座写有TTO字体的石头建筑,走进了大门。


    前脚冯岳刚踩下油门离开,后脚另一辆车就停在了他刚才停的位置。


    来车通体磨砂黑,线条流畅优美,收敛外露的锋芒,却不失奢华。往那儿一停,立刻吸引无数行人好奇艳羡的目光。


    如果温淇竹在,就会发现虽然这辆车从未见过,但坐在驾驶座的司机格外眼熟,正是周淮聿他们家的张叔。


    张叔回头,看向坐在后座的打扮精致的女人,态度尊敬:“蒋总,到了。”


    被称作蒋总的贵妇人头也不抬,依旧看着手中的纸质资料,冷冷应了一声。


    蒋总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套装,卷着大波浪、涂着正红色的口红,周身气质是常人难以比拟的贵气和强烈的侵略性,让人不自觉在她面前矮了一头。


    仔细看,会发现她的眉眼和一旁面无表情坐着的周淮聿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周淮聿低垂着眼睫,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住,呼吸都变得困难,沉闷的寂静将在场每一个人吞没。


    这样的低气压,叫人不适。


    司机也不敢大喘气,屏息凝神等待蒋总发话。


    唯独坐在后座靠门的那个八岁小孩不惧这样的凝重气氛,忽然不管不顾地大吵起来。


    “我要下去玩!太闷了!”


    车内气氛更加压抑了。


    蒋总眉头一拧,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的资料朝一旁投去一瞥,目光径直越过周淮聿,朝那小男孩看去,眼神却意外地不掺杂任何不耐烦。


    小男孩见自己终于引来大人的注意,吵得更凶了。


    “我要出去玩!我要去TTO玩!”


    “这本来就该是我们家的!我想去!”


    此话一出,蒋总的眉梢微妙地向上抬了抬,不着痕迹地看了坐得最近的周淮聿一眼。


    少年依旧是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面对小男孩的吵闹也无动于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冷笑一声,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资料上。


    “行啊,让你哥带你去吧。”


    周淮聿闻言终于有了动作,他眼睫颤动,抬眼看向蒋总。


    “去吧,你爸不会介意你晚回去几个小时的,反正他也不在南榆。”蒋总向后翻了一页,语调漠然,莫名讽刺,“TTO的设计你也出了主意,现在去看看自己的作品,他应该很骄傲才对。”


    小男孩也不再闹,一把抓住周淮聿的胳膊,甜甜地说了句“谢谢哥哥”。


    周淮聿抿直嘴唇,重新垂下眼去,看向自己虎口处那道浅浅的疤。


    默了一瞬,他才开口:


    “好的,母亲。”


    ///


    “太残忍了,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居然因为刚出生体弱就要直接咬死,没死也不肯养,直接抛弃它让其自生自灭……”


    商场广播循环播放悠扬轻松的音乐,电影院飘出浓郁的爆米花香气,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温淇竹抱着没吃完的爆米花和可乐,同陈姝妤一起在电影院外的桌椅处坐下,意犹未尽地激烈讨论刚才那部电影的情节。


    她们看的是一部以动物为主角的动漫电影,讲的是一只小狼的成长经历,因为出生时营养不足被排挤霸凌,好不容易熬过无数次死亡危机,但还是在迁徙时被抛弃,自己在新草原摸爬滚打,终于征服狼群成为新狼王的故事。


    “以前觉得动物界弱肉强食是正常的,但现在看看又觉得好惨……”


    “连猎物都抓不到,每次只能和秃鹫苍蝇抢食,想要回到族群还会被亲兄弟和父母驱赶,带着一身伤东躲西藏,明明还是幼崽!”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长长叹了口气。


    “好可怜!”


    “幸好是圆满大结局……不然实在是太憋屈了。”


    说到这儿,温淇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鞋尖,用小皮鞋鞋跟踢了踢大理石地砖,还沉浸在刚才那部电影的剧情中。


    如果是她遇到这种情况……


    就算最开始为了自身发育去往其他草原,最后也一定会回去,让那群瞎了眼的狼好好看看,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想到这儿,她踢大理石地砖的力道染上了些许情绪,更加用力,发出清脆响亮的动静,连带着吃爆米花的动作都变得恶狠狠。


    陈姝妤一眼看出闺蜜的所思所想,感同身受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珠一转,正打算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余光却瞥见什么,大吃一惊,加大力道拍打闺蜜的肩膀:


    “竹子、竹子,你看那是谁!”


    “轻点儿啦——”


    温淇竹吃痛地抓住陈姝妤的手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不自觉地瞪大眼睛。


    二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


    “那不是薛老师吗!”


    隔了几十步的距离,电影院大门口,三中年级主任薛萍牵着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准备走进去电影院。她难得扬唇露出温柔的笑容,正弯腰耐心地听小女孩说话。


    “薛老师!”


    温淇竹主动抬高音量打招呼,抬起手挥了挥,一边挥一边和陈姝妤一起跑了过去。


    “薛老师,你也来看电影吗?”


    薛萍应声回头,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反射出头顶的冷调白炽灯,她没有立刻收回自己的笑容,用比在学校温和得多的语气回答:“对,带女儿来看。妞妞,快叫姐姐好。”


    “姐姐们好。”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喊人。


    “你好呀。”温淇竹蹲下身去,热情地把手中的爆米花往外一递,“要不要吃爆米花呀,你叫妞妞对不对?”


    “对!”小女孩点头,随后询问地看了母亲一眼,得到薛萍的无声应允后才伸手抓了把爆米花,笑得眼睛眯成缝,“谢谢姐姐。”


    “不用谢,妞妞真可爱。”


    “姐姐也可爱!”


    做父母的,最喜欢的就是别人夸自家孩子,薛萍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还有闲心和她们多聊几句:“你们也来看电影啦?”


    “对,我们看的《狼冒险》。挺好看的,也适合小孩子看,不知道妞妞喜不喜欢这个类型的电影。”


    薛萍颔首:“好,那我们待会去瞅瞅有没有合适的场次。”


    几人站在电影院门口,又闲聊了几句,话题自然而然转移到刚结束的半期考试上。


    “薛老师,这次半期考不是咱们学校的老师改卷吗?”陈姝妤问。


    “对,几个学校交换改卷。你们这次半期考试感觉如何?”


    “还不错。”


    “大部分都蛮好的。”温淇竹答得更谨慎些。


    薛萍看她一眼,意有所指:“那小部分是哪一科,英语吗?”


    “薛老师神机妙算。”温淇竹用爆米花桶挡了挡脸,笑得很心虚。


    薛萍忍不住笑,多说了一句:“好好学习,要是进年级前八十,我就提前把手机还给你。”


    “真的吗!”温淇竹的眼睛噌一下亮起来,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咧嘴笑开,杏眼绽放出期待,“那就这么说好了,薛老师,我下次月考一定能进前八十名。”


    “好,但我也要提前说清楚,下次再被我逮到偷带手机,那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不仅要请家长,手机我也不会还了。”


    她立马收敛表情,一本正经地表态:


    “没问题,薛老师。我绝对不会再犯了!”


    薛萍无奈地摇了摇头:“难怪你们谷老师说你认错最积极,光是耍嘴皮子功夫可不够,得看到你的行动才行。”


    “好的薛老师。”


    温淇竹嘴上答应得爽快,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拿回手机后,该怎么藏手机才不会再被老师发现。


    首先,绝对不能再在周淮聿面前玩了,免得他那个讨厌鬼又告状!


    正想着,就听见薛萍继续说:“你可不要抱有侥幸心理,我会重点关注你的。开学第一天,你就敢在食堂大摇大摆玩手机,要不是我在食堂二楼恰好看到,你以后是不是还打算更猖狂?以后绝对不允许有这种事情发生。”


    温淇竹一怔,注意力彻底偏移,只抓住了关键的几个字:“……不是周淮聿告的状吗?”


    “瞧你这小心眼的,一直以为是周淮聿告状啊?”薛萍笑觑她一眼,重新牵起女儿妞妞的手。


    “不说了,你们去玩吧。来,妞妞,和姐姐们说再见。”


    “姐姐们再见。”


    直到坐着扶梯下了一层楼,温淇竹依旧神情恍惚。


    她双目放空,望向远方,视线完全不聚焦,要不是陈姝妤提醒,恐怕连该下扶梯了都不知道。


    思绪在得知周淮聿根本没有告状的那一刻完全停滞,像是无数根绷紧的弦被重石压住,除了努力对抗重石的重量外,再也腾不出多余的功夫去思考其他事。


    时隔快三个月,她才骤然知晓开学当天手机事件的真相。


    如果周淮聿没有告状……


    那么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就是她莫名燃起敌意,先是把他认作一年级的逃训生,再是故意把英语课代表这个辛苦事多的烫手山芋丢给他,之后还事事与他作对……


    虽然之后周淮聿的恶行也不可否认,但是不管怎么说,挑起战争的人都变成她了!


    一下子从占理的那方变成了理亏的那方,温淇竹脸红一阵白一阵,扭曲几秒,才终于恢复了常态。


    “妤妤。”


    她下定决心,喊了声闺蜜的名字。


    “我在呢。”陈姝妤担忧地看着她,搜肠刮肚思考该说些什么安慰闺蜜,“其实,也没什么的,当时的情况本来就容易被误会……”


    “我已经想通了!”


    温淇竹一拍掌,振振有词:“不管如何,单论开学那天的事,我还是应该和周淮聿道个歉的!”


    话音刚落,两人转过转角,正好撞上从另一个方向来的人。


    她没刹住脚,险些直直地撞进对方胸膛里。


    对方反应极快,虚扶了她一把,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避免了意外发生。


    刚站稳,她就听见熟悉的清冷男声在头顶响起:


    “你要道什么歉?”


    第20章 第20次心动


    温淇竹没想到会这么巧遇见周淮聿。


    算下来, 除了两次放学时在学校门口偶然撞见外,她还从来没有在校外见过这位同桌。


    少年眉眼冷峭,垂下眼睫看她, 干净利落的面部线条被商场灯光照得愈发深邃, 总是隐在双眼皮褶里的那颗小痣暴露在空气中, 软化了他表情的冷意。


    他穿着白衬衫, 依旧是一丝不苟的做派, 将最上方的扣子也扣得严严实实,只是袖子向上挽起,露出结实匀称的小臂。


    耐心等了会儿, 没等到回答,周淮聿又扬起眉,重复问了一遍:“你要道什么歉?”


    温淇竹眨了眨眼睛, 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被另一道稚嫩的孩童声音打断:


    “哥哥,我要吃姐姐手里这个!”


    她循声低头, 这才发现周淮聿身侧还站着一个小豆丁。


    小豆丁软软的短发垂在脸颊上, 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手里的爆米花桶,又嘴馋地再次强调:“我要吃这个!”


    “没问题, 吃吧吃吧。”


    温淇竹一向很喜欢小孩子,立马笑弯了眼睛,蹲下身把手里的超大号爆米花桶递给他。


    小豆丁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抓了一把往嘴里塞。


    周淮聿看着这一幕,压下眉, 冷声道:“说谢谢。”


    刚才才见过平日冷漠严肃的薛主任是怎么对待女儿的, 再看看眼下周淮聿对小孩的态度,二者对比, 显得他格外不近人情。


    “没关系的。”温淇竹不赞同地皱了皱鼻子,仰头问,“周淮聿,这是你弟弟吗?”


    仔细观察,还是能从二人眉眼间辨出几分相似来。只是性格差异太大,让人一时忽略了这点儿相似之处。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不是亲戚,恐怕以周淮聿的性格也没耐心陪着逛商场——虽然他现在就挺没耐心的。


    周淮聿瞥了眼欢快吃爆米花的小男孩一眼,又迅速移开,很勉强地吐出一个字:“是。”


    “我就说,你俩长得还蛮像的。”温淇竹扬起笑,站起身来,主动把话题绕回周淮聿刚才的问题上,“至于道歉嘛……你猜猜我要为什么事道歉?”


    两厢对视,周淮聿缓慢地眨了下眼:


    “想不出来,太多了。”


    “喂!”她立刻收敛笑意,不快地撇了下嘴,对他的说法表示极度不满,“我给你一次重说的机会!”


    少女穿着薄荷绿色的百褶裙,短发发梢微卷,托起那张盈盈剔透的俏丽脸颊,眼眸里灵动的光彩闪烁,炯炯有神地瞪着他。


    周淮聿轻轻扬了扬唇角,再次轻启薄唇——


    “你们为什么都不和我说话!”


    一口气将剩下的爆米花全部吃光的小男孩左看看右看看,不满自己被忽视,把爆米花桶往地上一砸,突然苦着一张脸开始生闷气。


    周淮聿嘴角刚刚掀起的弧度再次放平,沉声警告:“蒋奕程,捡起来,道歉。”


    “凭什么!你管我!”蒋奕程梗着脖子不肯认错。


    这样不知悔改的态度让周淮聿表情更难看了。


    他狭长的丹凤眼微眯,目光冷如霜雪,俊逸的五官透出森森寒意,就连声线也比往日低沉得多,像是淬了冰。


    “道歉。”


    温淇竹也被他的神色唬住,想要劝和的话没能说出口,只和陈姝妤无声地对视一眼。


    以前觉得周淮聿在学校时就够冷的了,现在见到他真的发脾气的样子,才知是小巫见大巫。


    两个女生不停地交换眼神,试图探讨出一个折中的解决办法。


    办法还没想出来,蒋奕程先委屈地一撅嘴,扯开嗓子开始嚎啕大哭。


    “好啊,你就是趁我妈不在,故意欺负我!等我回家就要告诉妈妈!”


    也不知是蒋奕程话里的哪个词刺到了周淮聿,他眉心猛地跳了一下,隐忍地闭上眼,胸口起伏一瞬,再睁眼时已重新平静下来,言简意赅地说道:


    “你不道歉,没人会送你回去。”


    蒋奕程不管不顾,继续撒泼打滚。


    因为他阵仗极大的哭嚎,越来越多的路人朝他们看过来。


    小孩子总是能轻易地获得大家的偏袒爱护,再加上周淮聿此刻的冷脸和蒋奕程的控诉,大家自然而然先入为主,认为是周淮聿苛责小孩,不少谴责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更是有人直接议论出声:


    “看着年纪也不大,也是个在读书的学生,怎么对这么小的孩子这么严厉……”


    “听起来像是兄弟俩闹矛盾,家长不在就这样,怎么得了哟!”


    “不像样,太不像样了。”


    周淮聿不为所动,依旧冷眼看着蒋奕程,丝毫不肯让步。


    此情此景,一下子让温淇竹联想到才看过的电影《狼冒险》中主角小狼被狼群排挤的那一幕。


    沉默地站在众人对立面,默默承受一切舆论。


    温淇竹心中藏得很深的骑士精神噌一下冒出头来。


    这事儿的确是蒋奕程无理取闹在先,周淮聿又是替她出头,无论怎么说都没有让周淮聿一个人面对舆论的道理。


    她立马上前一步,挡在周淮聿身前。


    尽管她比周淮聿矮了一个头,压根什么都挡不住,但这一小步路还是被她走出了势不可挡的气势来。


    “不知道全貌就别随便议论了,谁家没本难念的经,都散了!散了散了!”


    有路人反驳:“小孩子又哭又闹,还不许人看啊?”


    温淇竹牙尖嘴利地反击:“难不成被人看了就不哭了吗?那你们多看几眼。”


    “小姑娘嘴巴厉害的哟……”


    周淮聿看着她蓬松的发顶,面上的冷意渐渐褪去,徒留空茫茫的空白,眸底情绪晦涩复杂。


    站在身前的少女雄赳赳气昂昂,就差手中提一把剑就能冲锋上阵了。


    就连发顶翘起的发丝也充满生命力。


    等周遭的聚拢的人群散开,蒋奕程也哭累了,只时不时象征性地干嚎两声,眼珠子贼兮兮地往周淮聿身上瞟。


    “蒋奕程。”


    温淇竹深吸一口气,猛地转头看向蒋奕程,咬字清晰地喊出他的大名。


    “……”蒋奕程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也不干嚎了,直愣愣地看着她,眼睛还有些肿,很跋扈地威胁,“你要干嘛,你知道我妈妈是谁吗!”


    她淡定反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蒋奕程犹豫了一下:“我哥的同学。”


    “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还想告状?”


    “我哥知道……”他忽然止声,想起刚才周淮聿的态度,知道对方不会站在自己这头,气恼地大叫一声,“你们合起伙来一起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妈妈!”


    “你妈妈现在不在,想告状也得有人愿意送你回家。”温淇竹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还躺在地上的爆米花桶,“把垃圾捡起来丢掉,我就既往不咎,好不好?”


    她并不执着于不懂事的小孩子的道歉,但也不能就这样轻轻揭过去,还是得让他涨涨记性。


    蒋奕程不服气地恨恨望着她,咬着下唇,像是在权衡利弊。


    虽然脾气实在不好,但得益于父母的优良基因,他脑子还是蛮好使的。


    在明白现在话语权最大的是谁后,蒋奕程终于不情不愿地低头,“两害取其轻”。比起道歉,他还是更愿意选择丢垃圾这个简单选项。


    等他把爆米花桶丢进垃圾桶,又小跑着回到温淇竹跟前后,她又慢吞吞地向旁边挪了几步,让他直接面对周淮聿。


    “现在,你要给你哥哥道歉。”


    “凭什么!”原本以为自己躲过了道歉,最后却发现原来只是道歉的对象换了人,蒋奕程很不高兴。


    “因为你刚刚无理取闹,你哥哥平白无故受人非议,多无辜,不该你道歉吗?”


    周淮聿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闻言,眼底泛起一阵波澜。


    “我才不要,我都已经把垃圾丢掉了,你说话不算话!”


    眼看蒋奕程又要闹起来,温淇竹眼疾手快,一下子按住蒋奕程的肩膀,板着脸低声喝道:


    “不许哭!”


    素来笑盈盈的一张脸忽然收敛表情,刻意做出铁面无私的严肃模样,又圆又亮的杏眼连上扬的弧度都耷拉下来,看上去有些陌生。


    周淮聿从后侧看着这一幕,目光停在她卷翘纤长的睫羽上,抬起手,大拇指摁住自己的唇角,止住了溢出的笑意。


    蒋奕程本并不熟悉温淇竹,也不清楚和他哥一起上学的人都是什么身份,因此倒真的被这一下给震住了。


    他一时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僵着一张脸,嘴张张合合半天,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憋出那三个字:“……对不起。”


    “称呼呢?”温淇竹犹不满意。


    蒋奕程飞快地瞥她一眼,重新说了一遍:“哥哥对不起。”


    “那哥哥怎么想?”她点点头,又看向周淮聿。


    黑发少年面色有些微妙,压根没去看蒋奕程,而是望向了那双澄澈杏眼。


    他其实并不稀罕蒋奕程一句被逼无奈的道歉。


    但是。


    但是。


    “还有一句道歉。”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瞬,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哑。


    蒋奕程彻底屈服了,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闭着眼睛吼出下一句道歉:“姐姐对不起!”


    说完,他又迫不及待地补充了一句:“我要回家!”


    “我叫张叔来接你。”周淮聿毫不拖沓地拿出手机摁了几下,语调平稳,不带感情,“自己去TTO石墩那儿等。”


    蒋奕程也不提其他要求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跑,速度快得像是后面有脏东西在追。


    狼狈逃跑的身影,落入温淇竹眼里,就成了她本次成功的证明。


    骑士精神得到满足,她的心情无比愉悦。


    愉悦到没忍住笑出了声。


    随后,她想起人家亲哥哥就站在一旁,轻咳一声,转头冲周淮聿粲然一笑,竖起大拇指夸道:“谢谢你刚才维护我,咱们浅薄的同桌情更加牢固了!”


    周淮聿面上已看不出异样,只平淡摇头:“是他太冒昧了。”


    看出他不想多谈这件事,温淇竹体贴地迅速转移话题:“话说回来,你还没有猜到我为什么道歉,还有一次机会,继续猜猜?”


    一直围观、且没找到机会插话的陈姝妤知道温淇竹是想和周淮聿说军训的乌龙,赶紧借口自己要去买奶茶离开了,给他们留下二人空间。


    温淇竹和陈姝妤比了个手势,示意一会儿电话联系。


    等陈姝妤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她才撤回视线,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快猜猜!”


    少年无声打量她。


    她好像从来不知道害羞为何物,与人对视时从不会目光躲闪,总是大胆直白、毫不遮掩地望过来。


    那双杏眼根本装不住事儿,稍微笑一笑,情绪就一股脑泻出,完全不畏惧被人看穿。


    本应很好读懂,却又不知为何变成了无解的压轴难题。


    明明是想要道歉,偏偏让他来猜。


    “猜不到吗?”温淇竹见他始终不说话,干脆自己把话圆了回去,“那我就直接说啦。”


    “你还记得开学那天,我把你误认成逃训生吗?”


    周淮聿轻扯唇角:“不敢忘。”


    “其实我没那么爱管闲事,之后相处也能看出来吧?我才不喜欢告别人状。”温淇竹有些不满他这句话,强调道,“之所以那时候针对你,是因为我以为我手机被薛老师发现是你告密的。”


    “但我今天碰到薛老师,知道了这是个误会,当时的恶意实在是有点儿无厘头,所以想和你道歉,对不起。”


    他今天竟然听到了两声对不起。


    后一声比前一声悦耳太多。


    周淮聿自蒋奕程开口以来便一直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回了一句:“没关系。”


    二人沉默下来。


    周遭人群、商铺、广播的嘈杂还在继续。


    温淇竹端详他的表情,不太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那……我们之间的恩怨算是彻底一笔勾销了吗?”


    少年看着她,简短应声。


    声音几不可察带点笑。


    “嗯。”


    早就一笔勾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