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幽昧的光亮自浴室亮起的小灯落下, 水汽沿着光路腾起飘散。


    盛夏的炽热在这里染上了潮湿,闷沉的好似有一场大雨要下。


    时今澜舒展的泡在浴缸中,她昂起的头陷在自上而下的光亮中, 清冷的眉眼染着一层水光。


    她并不避人, 或者说并不避着池浅。


    刚刚丢进去的浴球还没有融化开来, 湛清的水荡起一层层涟漪, 将白皙的画布揉皱, 却又一览无余。


    池浅喉咙轻滚, 借着收拾床单的机会, 朝时今澜走近了几分。


    雾气将浴室隔成了另一个世界,池浅踩着撩落在地板上的水, 并不刺骨的凉意很快就被吞噬掉。


    池浅的影子才刚没过时今澜的肩头, 这人便转头看了过来。


    她的瞳子依旧装着清冷, 殷殷的红意画在眼尾, 欲念未散,好像是很随意的一眼,却压断了池浅的线。


    “在看什唔……”


    时今澜正准备开口, 却不料池浅过来俯身吻住了她。


    她很轻的闷哼一声,好似幼猫的爪子挠在人的耳廓,叫池浅心上更多的跳了两下。


    静止的水好似附着在人身体上的一层布料,却又比衣裙更容易掀开。


    池浅探身揽过时今澜的腰,没有一丝犹豫的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 温水贴满了潮湿, 湿淋淋的叫人说不上多么好受,却将她们亲密无间的联系在一起。


    叠着一口热气, 池浅很容易的就闯进了时今澜的口腔。


    舌尖经由牙齿,又接着重新落在舌尖, 刚刚被这人压着吻吃了一通,时今澜再也经不起这种热意挑拨,泡在水中腿卸去一切的软下来。


    那浸了水的肌肤更像是一匹上好绸缎,池浅的指腹沾了流水也不怕会勾坏这缎子。


    她嗅着时今澜簌簌颤落在鼻尖的吐息,坏心的撩拨起她的后背,先是拂过她的脊背,而盘桓在腰际,顺着凹陷的路径往下。


    再往下……


    “阿浅!”时今澜惊呼,蓦地紧抓住了池浅的手臂。


    浴缸内壁被打磨的平滑,没有一点着脚的地方,她的手再也牵不住池浅脖颈间的项圈,无论怎样想跑,都只能依附池浅。


    灯影撩落下,时今澜的眉眼间依旧是那副清冷孤傲的模样,可被吻软的唇与眼尾的红意却在这张素白的纸上添了几分魅意。


    水珠缀在她眼睫,叫人心生怜惜。


    而脖颈间的红意,却叫人食髓知味。


    “我把你抱过来,阿澜是不是也该奖励我。”池浅诱着,哄着,手指不动,君子一般落下身去吻了吻时今澜的唇。


    时今澜并不觉得池浅要的奖励只是这一个吻这样简单,可随着齿关被撬开,她稀里糊涂的被这人牵扯勾过,偶尔的吞咽含着口温香缠绵,叫她刚刚紧绷的身体也缓缓放松了下来。


    可池浅实在不是什么君子。


    她是小女子。


    日暮西下,浴室里食髓知味的不只有池浅一个人。


    从午后开始,时今澜的克制被消磨的就那么一点,当池浅的食指略过她轻闭的唇的瞬间,身体最柔软娇弱的肌肤被温凉碾过,她眼瞳不可控的骤然放大,却也是没有再阻拦。


    一池的水被人掀起波澜,碰撞在光滑的侧壁,发出阵阵水声。


    浴室里的混音效果极好,水声推起层层的涟漪,连最微末的声音都能被放大开几倍。


    时今澜在听到自己不慎漏出的一声后,便紧咬住了嘴唇。


    那原本白皙的脸上红意渐深,水声渐起中,清明的瞳子蒙着层雾气,好似失焦般的抓不住落点。


    时今澜想她刚刚预料错了,这个地方更要人命。


    蒸腾的热气困在一方空间,越攒越多。


    温吞的吐息随着鼻间的交缠愈发炽热,不断汲取着口腔里的水意。


    “!”


    时今澜屏息的身体猛地紧绷起来,紧握在池浅手臂上的长指止不住的打抖。


    池浅不厌其烦的勾葛随之停了下来,手指摩挲过时今澜昂起的脖颈,像是要她枕在自己的另一只手上,放松下来。


    手指浸泡在水中,银丝粼粼。


    池浅看着自己被赶出来的手指,指腹微微泛白,不由得垂眸蹭过时今澜的发丝,吻在她的额头:“阿澜还是谦虚了。”


    “还是阿澜厉害一点。”


    时今澜心跳的完全乱了节奏,她抓着来之不易的喘息机会,就这样靠在池浅的手臂上,眉眼带着对自己被以下犯上的嗔意,然而染在眼尾的红意又吊着她的神情,冲淡了她的凶感,好似在撒娇。


    不过没关系,这夜还长。


    时今澜究竟是哪种神情,池浅可以慢慢分辨.


    翌日,天气不错。


    清风拂过水面,冲淡了盛夏的闷沉。


    池浅醒来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是自己的手有点酸。


    自己作的自己收拾,昨天晚上她抱着时今澜出来,重新放水,又抱着时今澜回卧室,一通折腾到了半夜,手腕严重透支。


    池浅好像有点明白上次时今澜为什么跟自己说以后让自己来了。


    她也有点想躺平,让时今澜来。


    不对,不是想,是下次必须得让时今澜来!


    池浅作为一条躺平的咸鱼,暗暗的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然后就突然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好像贴着点什么东西。


    她愣了愣,转着双圆溜溜的眼睛往上看。


    就见一块方方正正的阴影耷在她的眉中央,风吹过来,便利贴在她额上上下起伏。


    池浅不明所以,抬手摘下来,就看到一行清丽遒劲的字:


    [公司有些事,晚上见。]


    落款写着“阿澜”。


    还紧跟着在后面画了一个笑脸。


    这笑脸画的简单极了,两个圆圈一个对号似的嘴,就跟它的主人一样。


    幼稚。


    池浅单手举起着这张便利贴,不由得也跟着勾起了嘴角。


    光亮透过轻薄的纸张,好似时今澜的字飘在她的世界中,同她形影不离。


    “喵~(宿主,您醒了吗)。”


    好像察觉到房间里的人醒了,十三乖巧的蹲在门口,用自己的爪子扒拉开了门锁。


    池浅听到这声音,立刻将手里的便利贴宝贝似的藏到枕头底下,接着坐起身来,对门口这只三花猫道:“呦,这不是我们追随了时小姐的十三大人吗?您来啦。”


    “喵~(宿主~)”十三都不用听池浅这话,就知道她还没有原谅自己,撒着娇的拖着长音,就跳上了池浅的床。


    这次是十三主动谄媚,池浅却高冷的哼了一声:“叛徒猫!”


    “我这都是为了宿主好嘛,时今澜的确是个很可靠的盟友。”十三侧过身子,拿小脑袋蹭了蹭池浅抱起的胳膊。


    “我就是希望有一天,宿主能摘下这个镯子。”十三说着便小心翼翼的抬起爪子,勾了勾池浅手腕上的镯子。


    相处了这么多天,池浅早就把十三当做了自己的朋友,她也知道她告诉时今澜无可厚非。


    就是生气,这只猫过去让自己碰都碰不到,偏偏对时今澜这样谄媚!


    她就是想假装生气,看看十三会不会对自己也谄点媚。


    现在心愿达成,她也就没有什么好跟十三隔阂的了,瞧了眼自己这个镯子,道:“我也希望。”


    这个镯子已经不再是只关系着她能不能找回记忆了。


    这是主系统对她的束缚,在它背后肯定还有更大的事情,以至于它这样防范被自己,不惜侵犯自己的人权。


    十三始终都记得时今澜前天对她的叮嘱,它看池浅望向手腕处镯子的神情,立刻转移话题:“宿主,今天天气不错,我们要不要出门逛逛?”


    “出门?”池浅看向窗外,看着外面随风荡起的杨柳有点新鲜,“可以哎,咱来这里这么多天了,还没见过外面什么样子呢。”


    “就是就是。”十三点头附和,给池浅叼来了一身衣服。


    这猫的衣品还不错,剪裁利落的小黄裙很好的衬托出池浅长腿优势。


    她利落的穿好衣服,便带着十三出门了。


    风顺着推开门的撞了池浅满怀,她一抬头往外看去,便是远处浓浓的绿意此起彼伏。


    湖水清冽,一侧还有莲花盛开,接天的莲叶熙熙攘攘,有水鸟出没,并不让人觉得这是一个被孤立的孤岛。


    池浅蹲在水边看了好一阵,瞧着湖里游过来的鱼来了兴致:“十三,想不想吃鱼?”


    十三眼睛蹭的就亮了:“喵!(想!)”


    “我去看看能不能做个鱼竿。”池浅兴致高昂,说着就去屋子里找工具。


    却不想,时今澜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在储物间一进门的地方赫然放着一套渔具。


    池浅不太了解渔具装备的价格,只是摸着那冰冰凉凉的鱼竿,预感这玩意儿便宜不到哪去。


    时今澜可真舍得啊。


    池浅觉得自己不能辜负时今澜的一番好意,干劲满满的在鱼钩上包好饵料,将鱼竿抛了出去:“今天的目标!一桶鱼!”


    钓鱼佬专用的小马扎准备好,池浅靠在椅背上。


    湖风吹拂过来,蒸腾的水汽压过了炽热的太阳,温凉柔和,很是舒服。


    就这么坐着,池浅突然也不是那么在意有没有钓上鱼。


    反正有十三替她看着,她就在这里吹吹风,享受享受来之不易的咸鱼生活,简直不要太美好!


    “喵!(宿主!鱼!)”


    池浅还闭着眼睛,懒洋洋的吹风,十三就伸出爪子扒拉起了她的裙摆。


    这猫很急,池浅觉得要是它有人类的手,它怕是能帮自己把杆给收了。


    池浅不辜负十三的殷切期待,拿起杆子利落的收杆。


    水纹沿着鱼线路过的地方荡起来,池浅加速收线。


    日光下忽而溅起一道水花。


    银光粼粼,水珠飞溅。


    一条算不上多大的小鲢鱼拍打着水面,被勾上了岸。


    池浅有点不太满意自己的成果,十三却兴奋异常。


    它“喵喵”的叫着,人话都不会说了,完全是动物属性占据上风,示意池浅给它放到地上。


    而后只见池浅将小鱼丢给十三,这猫就利落的跳起来,锋利的牙齿一口叼住。


    鱼腥味在风中很快晕开,十三大快朵颐,似乎并不被着过于腥气的味道吓退。


    “出息,怎么跟只猫似的,你怕不是上辈子就是只猫吧。”池浅瞧着十三这样子,有点嫌弃,又不由得笑了一下。


    这猫太过捧场,池浅也跟着干劲满满。


    说话间,她就又重新给鱼钩包上饵料,拍着胸脯跟十三吹:“等着啊,我再给你钓!保证你今天吃的饱饱的!”


    这么说着,池浅就把鱼竿又一次甩出去。


    太阳沿着她抛出鱼线划出一道白光,池浅忽然就觉得对岸站着什么。


    她蓦的眯起眼睛朝对面绿意拨冗的树林里看去,却在那条被她抛出的白光的尽头,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元明。


    第82章


    起风了, 平整的湖面被吹起一层褶皱。


    日光沿着没入水中的鱼线划出道粼粼,远处绿意葱茸,好似翻涌的海面。


    湖中心距离对岸的陆地有着一段不短的距离, 低飞的蜻蜓落在荷叶上, 歇了好一阵才重新朝这边飞来。


    池浅觉得自己现在站的这么远, 应该看不清楚站在对岸的人的样子才对, 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元明。


    三年的时间如白驹过隙, 翻眼回想好似不过昨日一般。


    池浅看着元明站在对面, 觉得她好像还是过去的那副样子, 米白色的裙子在风中微微吹起,是世界上最温柔的颜色。


    可是自从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池浅就根本没有想过, 她还会碰到除时今澜以外的熟人。


    或者说不再饰演“池浅”这一角色后, 她不知道该跟过去在这个世界建立联系的人如何相处。


    她只是代替原主活了一段时间, 作为原主原本生活里的朋友亲人依旧是原主生活的一部分,不是她的。


    只是明明应该没有了关系才对,池浅看到元明的瞬间还是会觉得激动。


    就好似故人重逢, 他乡遇故知。


    三年,又不止三年。


    也是带着这种心情,池浅在看到对面元明出现的时候,下意识的想抬手跟她打招呼。


    但接着还不等她手抬起来,这动作就被自己制止住了。


    不对。


    池浅恍然回过神来, 现在的她不是过去的她, 她不应该认识元明才对。


    时间过去了三年,三年后的现在, 元明跟时今澜又是什么关系。


    当初元明不是说她留校做研究了吗,现在怎么会出现在庄园里?


    许是跟时今澜待久了, 池浅心里也对未知的事物多了层提防。


    她转头看向一旁十三,在脑海里的问道:【十三,阿澜有跟你说过这三年间发生的事情吗?她跟元明还有联系吗?】


    十三还在吃它那条肥美的鲢鱼,喵呜喵呜的叫着,说的话含含糊糊:【不知道啊(嚼嚼嚼),时今澜没有跟我(嚼嚼嚼)说这些,不过我昏迷的时候(嚼嚼嚼)好像听到有人说元医生(嚼嚼嚼),元明应该(嚼嚼嚼)在时今澜这边任职吧。】


    【这条鲢鱼真好吃(嚼嚼嚼),宿主能不能再给我多(嚼嚼嚼)钓点鱼……】


    如果放在过去,池浅肯定想象不出来十三有这样没出息的样子。


    她就这样看着这只如今丧失了自己高冷端庄模样的猫,无奈的看了它一眼,将跟元明熟稔打招呼这件事放下。


    湖水遥遥,池浅目光里含着友好的客气。


    她看着站在岸对面的“陌生人”,朝她颔了下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可就在池浅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原本停在她的视线远处的人影忽的不见了。


    苍翠葱茸,随风拨动。


    远处一片绿意,丝毫不见那一抹柔白。


    池浅眼睛登时就放大了。


    这怎么回事?


    难道刚才她产生的错觉了?


    她怎么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而且她就是有幻觉,要看到也应该是看到时今澜啊……


    池浅从没现在这样困惑过。


    温风带着瑟瑟的凉意拂过湖面,汗毛耸立,在她背后掀起一层冷汗。


    这地方,不会有什么灵异事件吧?


    池浅下意识的握住了放在架子上的鱼竿,盯着刚刚看到元明的那处地方,深深的看了好几眼,心下觉得是不是自己哪里出问题了。


    还是这个世界出bug了?


    “池小姐。”


    就在这个时候,池浅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管家太太的身影也在这时从池浅的背后走来。


    她的声音向来温和不吓人,只是池浅注意力全在湖对岸的灵异事件上,一点声音都会吓到她。


    “啪嗒!”


    池浅刚刚在手里攥着的鱼竿一下掉了,十三盯着差一点就要上钩的鱼,从眼中溜走,满腔幽怨:“喵……(宿主!我的鱼……)”


    “池小姐?”管家太太看池浅这个反应,很是疑惑。


    “管家太太?”池浅恍然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明晃晃的日光从管家太太身后打落过来,突然将周围晒得暖意盎然。


    “您来了!”池浅好似抓到了救星,眉开眼笑。


    “小姐吩咐过,这两天要按时给池小姐检查身体状况。”管家太太不紧不慢的讲着,侧过半个身子,给池浅引荐,“池小姐,这位是元医生,今天她来给您检查身体。”


    短短半小时不到,池浅就接连听到两次“元医生”。


    她好似有什么预感,顺着管家太太的引荐看去,就看到那条曾出没于苍翠中的米白色裙子在湖风中荡了过来。


    在元明看到池浅的瞬间,她脸上的笑便温温柔柔的绽开了。


    她主动对池浅伸过手去,自我介绍到:“池小姐您好,我叫元明,跟上次给您看病的赵医生都是时小姐的家庭医生,今天赵医生有事来不了,所以我替她来。”


    元明的自我介绍落落大方,丝毫没有看到自己跟过去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时的诧异。


    池浅突然有点无所适从。


    难道时今澜将她回来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可如果元明是个能让时今澜放心告诉这些事情的人,为什么这几天给自己看病的不是她?


    最重要的是,这里时间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


    为什么刚刚她才在对岸看到元明,不过几分钟,她就突然闪现到自己跟前了!


    总不能是什么神奇的夏日光路折射,在湖对岸产生了海市蜃楼吧?


    日光融融,和煦的铺落在池浅的视线。


    她们一个随意的站在日光下,一个挨在管家太太影子旁,太阳的光晕环着一圈颜色,让池浅面前温和笑着的元明并不真切。


    不知道是不是前尘未了,池浅心底莫名对元明有点愧疚畏惧。


    她虚握了一下空着的手,接着还是礼貌的朝她伸了过去:“您好。”


    “池小姐好。”元明同池浅握了一下,目光温和,接着在松手后又对她问道,“池小姐是经常出这么多汗吗?”


    这问题一下把池浅问住了。


    她能说她是见到元明紧张的吗?


    看元明现在的反应表现,池浅觉得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就是过去的池浅。


    而元明不是时今澜,对她来说,自己也的确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青梅了。


    她的青梅已经不在了。


    是她把她弄不见的。


    想到这里,池浅紧绷的情绪就因为愧疚松落了几分。


    她强壮镇定的笑了笑,顶着太阳,拿手扇风:“室外有点热。”


    “原来是这样。”元明轻点了下头,算是记下了。


    她接着转头看向管家太太,对她道:“陈管家,我想给池小姐更细致的检查一下,您先回去吧,检查结束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不知道元明在时今澜家是怎样的地位,只是她提出了这个要求后,管家太太没有反驳拒绝:“好的元医生,等您要离开的时候联系我,我调船过来接您。”


    “辛苦。”元明接过管家太太手里的药箱,对她微微颔首。


    静谧被一阵发动机震动的声音破开,莲花被水流推得晃动。


    池浅的视线穿过起伏飘的柳枝看去,终于在静水中听到了船开动的声音,一艘不大不小的快艇推开湖水,朝对岸驶去。


    池浅好奇的目送管家太太的船离开,接着就听到元明温和的声音从耳侧传来:“池小姐,我们是进去还是在这里?”


    这个称呼从元明口中说出,池浅还有点不适应。


    她左右看了一下,觉得如果带元明进屋,没事干太容易暴露,这里还有只鱼竿,元明如果对自己有什么怀疑,可以假装鱼竿上鱼了之类的转一个话题,可谓安全。


    “我们就在这里吧。”池浅敲定。


    “好。”元明点头,坐到了池浅一旁的石头上,开始了她的问诊,“我看了赵医生的出诊记录,您的哮喘是先天性的对吗?”


    “对……也不对。”池浅点头,又摇摇头。


    她不太想让元明知道自己就是短暂的跟她当做几个月青梅的那个她。


    她不是来跟她重逢的,也不想让命运对她太过残忍,失而复得,却还不是她的。


    如果说哮喘是先天就有的,就跟之前的自己太像了。


    而且池浅还觉得自己这怎么能是先天的,她之前在原世界的时候可是一个健康活蹦乱跳,喜欢跑步撒野,喝烈酒的洒脱人,哮喘患者能干这些吗?!


    “好像是后天的吧,我不太记得了。”池浅挠了挠自己的脸,准备装傻应对。


    “池小姐还是不要拿自己对身体健康开玩笑了,哮喘虽然不发作的时候跟正常人无异,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病症对健康的威胁会越来越严重。”元明听着池浅打哈哈的话,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远处的风沿着湖面吹拂而过,湖光粼粼晃眼。


    元明说着眼睛一垂,温和的模样被收敛起来,黑沉沉的瞳子里满是来自医生的压迫感。


    池浅眨眨眼,乖乖认错:“不好意思。”


    “麻烦池小姐张开嘴巴,让我看一下。”元明继续她的看病流程,从箱子里拿出了“雪糕棍”。


    “啊——”


    池浅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好像经常这样被医生检查,看到压舌板就条件反射的张开嘴巴。


    这小姑娘坐的倍直,保持的张嘴弧度又大又稳,简直就是哮喘病人在接受检查时的模板。


    似乎是对自己这个突然态度转变专业端正的病人感到些许欣慰,元明绷紧的眉宇缓缓松开了。


    她动作温和,而目光认真,分辨着,对池浅认可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异常了。”


    池浅听着松了一口气。


    却没想到元明并没有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温柔的眉眼轻轻弯起,对她笑道:“看来我们分别的这几年,阿浅一个人也将自己照顾的很好。”


    第83章


    “阿浅。”


    湖风荡起, 元明的声音缠绕在风中,平和而温柔。


    那一声熟悉的称呼好似一下将池浅拽回了三年前,然而被风中吹起涟漪的湖水并非海浪, 推涌着拍过来, 也只是柔柔的没湿了岸边的土壤。


    于是池浅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后, 整个人都僵住了。


    用作检查的压舌板还在口腔中横着, 她嘴巴被迫张着, 昂起的视线里元明依旧对自己温温柔柔的笑着。


    只是此刻的她这样不具有攻击性的神情, 却并不足以让人放松。


    在这一瞬间, 池浅脑袋里过了很多猜测,最大的猜测就是元明是不是在诈自己。


    或许她只是觉得自己跟过去的自己长得太像了, 所以在用这个称呼来试探自己。


    如果说在面对时今澜的时候, 池浅还要纠结一番, 自己是不是她心中的那个“池浅”。


    但对元明来说, 她真的已经不是那个“池浅”了。


    日头更毒了,日光毫无遮蔽的直晒过湖面,粼粼波光好似万箭齐发的箭, 朝池浅刺来。


    她在这个世界的负罪感又一次被推上了上来。


    她不是原主。


    原主去哪里了,她到现在都不知道。


    池浅在心里抛出疑问,元明平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就是阿浅不是吗?难道你还想隐瞒我吗?”


    元明的视线淡淡扫了一眼池浅的手腕,对她道:“阿浅,你的镯子已经出卖你了。”


    这是除时今澜以外, 第一次有人注意到她手腕上的这个银镯子。


    池浅不自然的转了下自己的手腕, 被迫扬起的视线铺满了诧异。


    湖风清拂而过,撩起人披散的长发。


    那白皙的脖颈上环过的深褐色项圈若隐若现。


    元明眸色一顿, 好似也注意到池浅一直被自己保持着这样一个难捱的姿势,长指轻轻摩挲过她的下巴, 几秒后收回了放置在池浅口腔的压舌板:“好了。”


    她动作温柔又自然,说着就抬起了另一只手。


    那纤细的手指不紧不慢的拂落在池浅的侧脸,温热,柔软,一下一下的帮池浅揉着刚刚保持了好一会儿的颌关节:“辛苦了。”


    悬在穹顶的日光直晒过来,湖水里好似有海水的味道。


    池浅昂起的脑袋蓦地定住,人有些迟钝,总觉得此刻贴在她脸颊的手指动作熟悉,好像在不知道过去的哪段时间里,她每次做完检查也会被人这样对待。


    孩童稚嫩的脸颊与短短的手指抵在一起,一戳就是一个酒窝。


    两个小人并排坐在一起,看到这幅样子,纷纷咯咯的大笑起来。


    脑海里的画面一闪而过,池浅只觉得自己脑袋不太对劲。


    真是好奇怪的代入,怎么还有小孩的画面?


    “元医生,我真的不是……”池浅听着元明刚才的话,很想澄清这个镯子不是她的,她也不知道是主系统从哪里搞来给她带上的。


    “不是阿浅吗?”


    元明没等池浅说完,接着便轻描淡写的反问了。


    她语气平淡,温和的神情好似早已经笃定了此池浅就是彼池浅。


    也是这么说着,元明伸手托起了池浅的手腕。


    她细长的手指仔细摩挲过那描银的镯子,仔细而思绪万千,温声反问:“那你怎么解释这个镯子会在你手上?”


    “你从小就一直带着它,后来随着你长大,这个镯子太小了,老师便把家里祖传的银子拿出来给你这镯子添了几两,把旧的镯子融了,重新打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你很喜欢这个镯子,要不是后来高中的时候学校要求,你也不会摘下来。”


    说到这里,元明还有些遗憾,托着池浅的手腕,好一阵打量:“而这一摘就是好几年,也没见你再带过,直到现在它又重新出现在了你的手腕上。”


    池浅听着元明这些话,眼睛里都是诧异。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差点害死自己的镯子原来就是自己的。


    不对,是原主的。


    可既然这东西是这个世界的,主系统又是怎么拿到的?


    它为什么又要在任务完成后送给自己?


    这个镯子究竟有什么关窍……


    蝉鸣刺耳,几朵厚重的云从空中压了下来,遮去了白日里刺眼的日光。


    池浅的目光沉沉晦涩,盯着手腕上的镯子,不由得对主系统的怀疑更多了些。


    主系统究竟要做什么?


    池浅面对的问题越来越多,而离她最近的还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元明解释自己死去这件事的。


    但接着她就从元明口中听到了“假死”二字,圆了她的谎:“阿浅,你这些年都去哪里了,为什么要假死呢?”


    “你知不知道老师因为你的离开,真的很伤心,也很内疚,他一直觉得是他没有好好照顾你,你不想老师吗?”元明目光诚恳而真切,就这样望着池浅,温和的瞳子里还有些落寞。


    池浅心中微恸。


    在那场任务里,她最对不起的人,除了时今澜,还有就是池清衍了。


    他在一场冷夜里救了她,含辛茹苦的将她养大,却被系统强行征用了他孙女的身体。


    最后这具身体还不珍惜,被摔下悬崖,粉身碎骨。


    迟滞的感情缓缓的沿着池浅的手臂扩散,让她拾起了几缕被迫忘记的事情。


    她想既然她以后都要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那是不是她也可以跟爷爷重逢。


    她其实也不是一个孤儿。


    她还有跟她相依为命的爷爷。


    元明见池浅神色微动,接着又对她追加诱饵:“阿浅,岛上现在变化可大了,周婶子的旅馆扩建了,老师的房子也翻新了。你就不想回岛上去看看吗?”


    “回去其实……”池浅犹豫。


    她的确想回去看看。


    即使那按理说并不是她的故乡,可她却莫名对那里有一种归属感。


    “谁。”


    很突然的,元明的声音压了过来。


    她警惕着一双眼睛,原本温和的漆黑的瞳子里突然好似聚集了万千冰凌,寒凉锋利的,只待射出。


    池浅还在茫然在状况外,不解元明为什么会突然颜色一变。


    她顺着元明的视线看过去,不过是在远处看到了一棵柳树,碧绿的长绦垂在水面上,安静的随风浮动……


    紧接着,一只白皙如玉的手笼起束垂柳,从日光斑驳处探了出来。


    长风在湖面推起一阵波澜,不过是看到了那只握住柳枝的手,池浅就一下认出了被元明敌视的来人。


    “我。”


    时今澜出现的不紧不慢,一双眼睛平静而疏远,直落落的看向元明。


    “时小姐啊。”元明见状立刻敛了神色,眼神也恢复回往日里温柔平和的样子,“您不是在公司吗?”


    “结束得早。”时今澜答道。


    她并没有在表明自己身份的时候停下自己的脚步。


    而是说话间便走到了元明跟前,鞋跟碾过潮湿的土壤,一步迈过去,接着横在了池浅跟元明之间。


    池浅看着忽然落在自己面前的影子,疑惑的眨了眨眼。


    接着就听到时今澜态度冷冷的,对元明问道:“赵医生生病了?”


    “是啊。”元明点头,“好像吃了什么过敏的东西,今早联系我的时候还在医院的急诊科呢。”


    时今澜闻言挑了下眉,平淡的语气里透着点个人情绪:“医生也有这样不注意的时候。”


    “是啊,我们医生也是人嘛。”元明依旧是笑笑,回应着时今澜的质疑,接着又表示,“刚刚我跟阿浅都检查完了,她恢复的不错,近期还是要注意保持空气湿度,不要让哮喘短时间内再次发作了,对阿浅身体不好。”


    明明元明说了很多的话,有诊断,有叮嘱,时今澜偏偏就记住了一个词。


    日头底下她眉头轻皱起,重复道:“阿浅。”


    元明坦然一笑:“是啊,阿浅,有什么不对吗?”


    就是这样的坦然,让时今澜抓不到什么。


    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没什么。”时今澜的表情比刚才还要平静,她们都是聪明人,好多事不用挑明了,就已经了然。


    时今澜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池浅,对元明的话点了点头,“这件事也该让你知道的。”


    盛夏的太阳炽热且凶猛,如炉火般炽烤着大地,疏风吹不散这份闷热。


    作为在一旁乖巧站着的“局外人”,池浅莫名觉得眼前的影子黑沉沉的,温凉的风只剩下冷意,心虚随着她滚动的喉咙越发明显。


    她总觉得面前站着的这人心情不好。


    而且还是因为她。


    “船还停在后面岸口,元医生如果检查完了,正好乘这趟船回去吧。”时今澜对元明道。


    “那是正好。”元明颔首一笑,接着微微歪过头去,对时今澜身旁的池浅道:“明天我再来复诊,到时见喽,阿浅。”


    “好。”池浅点头,习惯性的对元明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


    “放心好了。”元明笑笑,提着自己的药箱离开了。


    在湖面休憩的水鸟腾的飞起,无声的在湖面掀起一阵涟漪。


    停在岸口的船开走了,湖中心只剩下了时今澜跟池浅两人。


    “阿浅。”目送着船只离开,时今澜喊了池浅一声。


    “昂……”池浅知道时今澜要跟自己说什么,心虚的跟在她身后,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对不起啊阿澜,阿元她,认出我来了。”


    “我当时也认出你来了。”时今澜冷声,单手推开别墅的大门,侧身示意池浅先进去。


    “是啊,你们都好厉害。”池浅发自内心的感叹,她在这两人面前,身上这个马甲就和没有似的。


    “我不如元医生厉害。”时今澜却不然,看着从自己跟前走过的池浅,深邃的瞳子好似在看着一只猎物,且独属于她的猎物。


    “怎么会。”池浅并不这么觉得。


    “那为什么她一来,你就承认了。”


    玄关处的影壁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池浅刚走进屋里就被时今澜压了过去。


    两个人的对话还盘桓在池浅耳边,当她听到时今澜的最后一句的时候,顿时就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最初她那样的回避否认,哪怕惹得时今澜不高兴也咬死不说的事情,如今却轻而易举的就跟元明承认了,而且还是在背着时今澜的时候。


    颀长而阴仄的影子压过了玄关处的灯光,漆黑的笼罩在池浅的头顶。


    新式的影壁依旧透着石料的凉意,好似盛夏里猛然浇过来的冷水,顺着池浅的肩头滴答往下,叫人心跳急速加快。


    “她刚刚摸你的脸了,是不是?”距离拉不开太远,时今澜的吐息中都是被日光晒燥的炽热,扑簌簌落在池浅的脸上。


    时今澜嫉妒疯了。


    她上岸的时候就看到元明跟池浅面对面的影子,那人的手就碰在池浅的脸上,长指纤细,温和亲昵。


    一切就好像回到了那天祠堂的后面。


    她所引以为傲的静水流深,在这一瞬根本不堪一击。


    就是骄傲跟从容也被打回了原形。


    她还是那个性情不定,患得患失的疯子。


    这些年不过是这个让她在乎的人不在了,她才稍稍那么镇定几分,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不安,暴戾的寻求权利财富,直到她索敛的财宝跟权利够多了,够她觉得能保那人安全了……


    可不够。


    远远不够。


    “那只是医生在检查后对病人的安抚,没有别的意思。”


    时今澜听着池浅的澄清,眼神里的不安没有落下去半分。


    这些年她跟元明的关系若即若离,她们算是一个阵营的,又始终算不上多好。


    比起阿宁的臣服,元明的待人温柔平和,始终让时今澜无法掌控。


    这人令所有人都喜欢,却就是有着一种让时今澜无法融洽的磁场,缥缈的性子好似不属于这个世界。


    “安抚?她还安抚你哪里了?”时今澜抚过池浅曾被元明碰过的脸颊,眼神里发了狠,却还是在克制自己,听池浅给自己一个安心的答案。


    可池浅没能做到。


    她对着时今澜摇摇头,自以为能让她安心的回答道:“没有了,她就是检查了我的口腔,其他唔——”


    这个要命的回答时今澜没有在听下去,紧接着便堵住了池浅的嘴。


    她单手紧握着池浅的手腕,青筋沿着凸起的手骨狰狞往上,像是一条吐着芯子的青蛇。


    克制,无法再克制。


    时今澜像她看到的那样捏过池浅的下巴,舌尖一抵,就敲开了她的齿关。


    白日的清风携着湖面蒸腾的凉气涌进门口,掀起池浅明黄色的裙摆。


    时今澜不厌其烦的挑起水声,像是要弄干净元明本就不存在的痕迹。


    嫉妒的发狂。


    “阿浅,究竟元明对你重要一点点,还是我。”


    第84章


    夏日灼目, 别墅的大门虚掩着,闷沉的风钻进门框与门间的缝隙,热气氤氲。


    时今澜紧攥着池浅的手腕, 被刻意压制着的声音咬过她的耳朵。


    日光里, 池浅看到一双黑沉沉的瞳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好似盘踞在洞穴中的恶龙, 过了好半晌才对池浅眨了一次眼。


    池浅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误入洞穴的寻宝人, 毫无准备的就吵醒了酣梦中的恶龙。


    于是它向自己抛出了一个比你掉的是这个金斧头还是银斧头, 还要要命的问题, 那鼻息交缠起一层缭乱的炽热,好似回答错了, 这喷鼻间的火焰就会把她烧化了。


    只不过这个问题对池浅来说, 并不是那么难。


    她知道时今澜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也知道自己能给她。


    池浅在刚刚被时今澜掠夺般的吻下, 轻吸了一口气,接着对她回答:“你。”


    “我什么。”


    可时今澜并不满意于这样一个简单的字,她捏过池浅下巴的手慢慢抚上她的脸。


    湿润的唇温软的贴贴她的唇角, 轻吻着,诱哄着,非要池浅给她一个准确的答案。


    盛夏里的风轻盈的将气温扩散,池浅就这样同时今澜鼻尖相抵,那抹洁净的香气被推着往她舌尖上送, 干净清冽的好似露水, 消化在齿间舌根,紧接着又勾起一抹不易被察觉的一点清甜。


    就好像是时今澜本人。


    池浅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撩拨, 在接吻的间隙,吞咽着, 完整的说出一句:“你比元明重要。”


    至此,时今澜虚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没人察觉到她嘴角扬起的一抹笑意,嫉妒来得快去得快,紧接着就变成了骄傲。


    喷薄的吐息扑簌簌的落在池浅的鼻尖,唇间的徘徊被按下了暂停,接着便毫无预兆的更深的探入池浅的口腔。


    池浅被堵了个猝不及防。


    她以为自己回答给了时今澜答案,她就会放过自己,谁知道这人却变本加厉,涤荡的占有着她的口腔。


    湖水被风推着涌上岸边,啧啧声沾着潮湿,徘徊在玄关。


    被按在影壁上吻了好一阵,池浅也感觉到时今澜放松下来了。


    她很难相信,但不得不信,时今澜此刻是因为自己而安稳下来,刚才也是因为她有可能不是自己的第一选择而失控。


    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在乎自己。


    自己对她就这么的重要吗?


    那种被人珍视的感觉好似冰川融化,漫过池浅的心口,朝她的四肢百骸扩散开来。


    她主动将虚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环住,沿着指缝穿插,将时今澜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清冽洁净的清香气渐渐染上了别的味道,时今澜的舌尖退着,被池浅抵着撬开了她的齿关。


    接着她倾斜的腰被探过来的手一把搂住,只稍稍一用力,她便跌入了池浅的怀抱。


    时今澜的心跳一下就快了起来。


    她的一只手依旧牵着池浅脖颈上的项圈,但她的腰此刻却被池浅紧扣在掌心。


    水淹没过唇瓣,牙齿好似也在发软。


    此刻很难说这个吻的主动权还在她时今澜的手里了。


    愈发升高的太阳将烈日打进玄关,时今澜好似最不堪一击的冰雕雪人,被池浅吻的溃不成军。


    门外传来的鸟鸣忽近忽远,让人有一种正处于露天地里的错觉。


    时今澜攥着池浅项圈的手不断收紧,可腿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早早没了力气,警告不像,反而像在撒娇。


    被池浅反客为主的讨吃了一阵,时今澜终于得了一口松缓的氧气。


    她的脑袋低垂在池浅的肩膀上喘息,手指摩挲过被她亲手带上的项圈,缀着抹殷红的眼尾悄然落下,好似在思考什么。


    她们两个人谁才是主人。


    这个简单的问题时今澜还没思考出门道,她的耳边就响起了第三个人名:“不是我主动告诉元明的,是她认出了我手上的镯子。”


    池浅觉得关于刚才的事情还是有必要跟时今澜解释一下。


    她知道时今澜不是会被情绪全然控制的人,嫉妒过去了,也就重新冷静了。


    而事情也如池浅预料的。


    时今澜靠在池浅肩上,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呼吸倏地断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悦池浅提到元明,还是因为提到了手上的镯子敏感,她的眼神在池浅看不到的地方标着一层低沉。


    尽管时今澜很不想在短时间内听到元明的名字,但还是按捺下来这份烦躁,提取了池浅话里的关键词:“她怎么会认识你的镯子?”


    “元明告诉我,这个镯子本来就是我的。”池浅轻抚过时今澜的后背,跟她回答。


    “当初我被抛弃在爷爷家门口的时候,就戴着一只镯子,后来长大了,爷爷就将我从小带的镯子跟祖传的银子融了,重新给我打的一只。”


    池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应该说“原主”,可从头到尾她却一直在“我”来叙述。


    “所以这原本就是你的东西。”


    而时今澜也这么说。


    她顺着池浅的手腕摩挲,小心翼翼的触碰了一下那镯子,好似怕电流再次被她引出来,弄疼了池浅。


    池浅闻言也一同垂下瞳子看向自己手腕上这只的镯子,银光清透的划过她的视线,好似被提醒了一样,低声道:“应该说是那个我的东西。”


    池浅思考与低落时的声音几乎没什么差别,可时今澜却很明显的察觉到了池浅情绪变化。


    “笨崽。”时今澜敲了池浅脑袋一下,接着便牵着这人的手走到了客厅。


    宽敞的沙发足以容纳三四个人同时落座,可时今澜偏偏就揽过了池浅的腰,很是自然的带着她坐在了自己的怀里。


    细碎的吻如蜻蜓点水的,沿着池浅的耳廓吻下来。


    而池浅就这样被时今澜搂在怀里,听她跟自己说:“你就是你。”


    分不清是吻撩起了电流,还是因为这句话,池浅心跳了一下。


    她的彷徨又一次被身后人稳稳的接住,时今澜就像是她的锚,而后无论风浪再大,她这艘孤舟都不怕。


    “嗯。”


    日光顺着窗户寥落进来,池浅轻握住了时今澜的手。


    她对时今澜点点头,只是眼睛不敢回头去看时今澜,怕自己莫名红起的眼睛被这人看到。


    真的好没出息,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人感动到了。


    池浅被时今澜揽在怀里,赤|裸的脚踩在柔软的沙发上。


    她贪婪而小心的嗅着从背后贴过来的温软清香,好像这一座小房子就是她的全世界,好怕这一瞬之后,系统会察觉到她的叛逆,将她的一切都收回来。


    宋唐曾跟池浅说过,人总是在越接近幸福的时候,越惶恐。


    而后来池浅才明白,人也只有在无限接近幸福的时候,才最幸福。


    “想不想回去看看?”时今澜稍微收紧了一下环着池浅腰肢的手臂,枕在她肩膀上问道。


    池浅觉得时今澜简直就是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会给她准备钓鱼竿,还是主动问出她现在所纠结的事情。


    “可我不知道回去了该怎么解释。”池浅有些苦恼。


    池浅好好的将自己刚才的情绪收拾起来,接着转过身去朝时今澜张了张嘴。


    可她无论怎么尝试,都对时今澜,这个小世界里的人物说不出“系统”二字。


    挣扎了好几下,池浅差点被一口气憋住,最后无奈的跟时今澜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摊手道:“你看,我说不出来的,也不让我说。”


    时今澜抬手揉了揉给池浅垂在脸侧的头发,眼睛里有些无奈,也有些宠溺:“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你就是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也是哈。”池浅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鼻子。


    “或许可以这样说。”


    时今澜很快就跟池浅想了一个合理的理由,说着便将池浅的手折回了自己的掌心,“你并没有去世,这三年我其实是把你藏起来,最近才刚刚治疗全部结束,恢复健康。之前一直不说,是怕老先生会白白期待,空欢喜一场。”


    说罢,时今澜便探头看向坐在自己的怀里的人,温声询问:“阿浅觉得怎么样?”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故事,按照时今澜现在的权势地位,也能伪造出来。


    但池浅还是觉得不够好,她不想为了自己能回海岛看望爷爷,而让时今澜冒可能被爷爷责骂的风险:“可是这样爷爷会生你气的。”


    “池老本来对我也颇有意见,不在乎再多这一点了。”时今澜不以为意,望向池浅的瞳子一如既往的平静。


    她看起来洒脱,只是情绪里还是有点低落。


    池浅听得出来,没有人会想要自己爱人的重要家人不接受自己。


    本来。


    池浅后知后觉的又抓住了时今澜话里想遮掩却没遮掩过去的疏漏,转过身去想问个清楚:“阿澜,你跟爷爷是不是之前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时今澜不想说。


    这并不是什么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关于池清衍对自己的印象,时今澜想自己能够重新扭转,不必让池浅担心。


    这么想着,时今澜便将自己揽着池浅的手臂收紧了几分。


    她将这人更近的拉进自己怀里,眼眉轻挑,一副随性慵懒的样子,将自己的下巴抵在了池浅的肩窝:“阿浅,我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了,就不能说一句好听的给我听听?”


    “好听的?”池浅没想到时今澜会有这样的要求。


    “是啊。”时今澜点头,薄唇贴过池浅的耳朵,什么威逼利诱的招数都使上了,“不然不带你回海岛。”


    窗外起了一阵风,柳枝飘摇过落地的窗户,如画般的窗景斑驳了光影。


    池浅转头看向时今澜,一双眉眼弯起的笑眼便闯入了她的视线。


    黑漆漆的瞳子印着蛊惑,湿热的吐息顺着她的耳廓滑下了脖颈。


    池浅觉得自己这下非得说些好听的给时今澜听不可了。


    她心神微动,低垂下眼睫,好似很认真的想了一阵,接着便抬起了头。


    刚刚被吻过的唇瓣还带着几分湿润充血的红意,她就这样轻轻又碾了一下,带着笑意转身环过了时今澜的脖颈。


    阴影落在时今澜的视线中,软玉入怀。


    她被池浅搂着,没注意到这人的笑意含着的意味不明的狡黠。


    那细长的手指似有若无的抚着时今澜的脸颊,接着便是池浅施施然贴在她耳边唇。


    她就这样轻昂起带着项圈的脖颈,红唇轻拨,用世界上最甜腻歪的嗓音,对时今澜道:“老婆最好了。”


    时今澜身形猛地一滞,紧接着过来的,便是失衡心跳。


    第85章


    太阳高悬在窗外, 日光炽热的打进室内,被玻璃折过一轮的光圈。


    熠熠的白日分析出彩虹的颜色,金光璀璨, 好似一瞬照亮了人间。


    池浅的话讲完, 房间陷入了宕机一般的寂静。


    时今澜不知道池浅是从哪里学来的这话, 表情克制着, 不漏出任何马脚, 心底却好似被人倾倒了一整瓶玻璃珠样式的糖果。


    饱满甜腻的糖果一颗颗掉在她的心上, 清脆的连成了一条线, 又渐渐凌乱,噼里啪啦滚满了她原本荒芜寂寥的世界。


    甜意迅速融化, 好似侵略者, 肆无忌惮的入侵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时今澜轻抿了下唇, 错愕的眼神更加深邃, 随即唇瓣轻拨,又问道:“你,再说一遍。”


    “老婆最好了!”池浅看着时今澜的眼睛, 毫无掩饰的朗声又将自己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其实她也不知道时今澜想听的“好听的话”具体是什么,但这话绝对是能让她开心的。


    还有什么比自己喜欢的人喊自己“老婆”这件事更让人开心的吗?


    池浅想,只要时今澜想听,她有一千遍一万遍说给她听。


    这些年来,时今澜都自己一个人, 一遍往前走一边被迫失去。


    她都那么苦了, 她给她吃点甜的不好吗?


    池浅这么想着,时今澜便嗔了她一声。


    “巧言令色。”


    但这人却是个言行不一的。


    就这么说着, 却抬手勾住了池浅脖颈上的项圈,倾身吻了上去。


    日光烘着客厅, 在池浅明黄色裙摆上撒上一片耀眼。


    轻盈的布料施施然从沙发上垂下,掩盖不住交抵过来的长腿。


    池浅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时今澜吃一口甜的,主动将自己的手抚上了她的手臂。


    温热的吐息交缠落下,池浅的牙齿时重时轻的抵着时今澜的唇,使得人低伏着的神情簌簌抖动耸立,血液翻腾。


    “阿浅唔……”


    沉甸甸的果实被人捧在掌心,电流沿着后背,在时今澜的背脊掀起一阵麻意。


    喉咙几下吞咽,倒是时今澜先哼出了一声呜咽。


    “嗡嗡嗡。”


    夏风不解风情,沿着玄关吹进一阵燥热的风。


    时今澜贴在池浅腿上的口袋震动起来,像是来了一通电话。


    吻被不情不愿的停下,时今澜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话的人,接着扣下了。


    只是她没有继续同池浅的吻,而是放开了握在她脖颈项圈上的手:“最近公司事多,有不少突发事件要我处理。我得走了。”


    池浅闻言,眼眉明显的耷拉下来,像只可怜的狗狗,虽然不愿意,还是跟时今澜道:“那你路上小心啊。”


    这话听起来怏怏的,在略过时今澜耳朵的时候,还有几分耳熟。


    刚刚元明离开的时候,池浅也是这样跟她说的。


    一想到这里,时今澜的脸上就多了几分不满,掐着池浅的腰还没有放开:“池浅,你是对所有人都要这么说吗?”


    阴影落下,池浅顿时意识到时今澜是在介意什么。


    她这次的脑袋转飞快,动作也是,捧过时今澜的脸,吧唧一口,就亲了上去:“对你多一点。”


    树摇着太阳的影子,光线摇曳。


    原本时今澜还冷脸的看着池浅,慢慢的脸色就有些忍太不住,低垂的眼眉好似有一抹笑意要被勾起来。


    但时今澜还想让池浅记住这件事,努力在保持着自己的清冷严肃形象。


    那挣扎着想要扬起的嘴角被压着,她就这样沉沉的吸了口气,没什么威胁性的对池浅道:“乖乖在家等我。”


    “嗯。”池浅脸上明晃晃的都是笑意。


    她就这样看着撂下这句话便径直转身走出去的时今澜,嘴角扬的飞起。


    什么嘛,明明是被自己撩到了,还要装出高冷的臭屁模样。


    时今澜啊时今澜。


    可爱.


    自从那天后,时今澜就真的忙了起来,早出晚归,池浅经常是大半天见不到她人。


    为什么要说“大半天”呢?


    因为无论这一天忙到多晚,每当夜幕降临,时今澜都会回来,披星赶月。


    圆月挂于树梢,星光寥落。


    时今澜轻手轻脚的摸上床,接着便熟练的就将早早就上床休息的池浅往怀里一搂。


    偏执压过了小心,时今澜需要池浅。


    只有在搂着她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在这一天又活了过来,又能够面对明天烦人苦恼的事情。


    温吞的吐息静默的撩过池浅的发丝,洁净清香在背后压境而来。


    她又不是睡得跟某类型片里的丈夫一样沉,被这样的动作一揽,她就知道是时今澜回来了。


    朦胧的睡意混合清楚的明白,让池浅睡软了的身体随着这人揽住自己,主动转身。


    暖香在怀,她就这样贴着时今澜的手臂,拿自己的脸往上蹭蹭,不知道是在讨好,还是欢迎时今澜回家。


    窗外夜色宁静,蝉鸣消下,虫豸声出没于草坪。


    清香气是最好的助眠气味,直到时今澜揽着她的腰将她们绑靠在一起,池浅在这夜的睡意才算是安稳了。


    散落满盘的星光忽明忽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太阳代替。


    池浅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太阳以晒屁股的方式喊她起床,她还无动于衷。


    昨天时今澜回来的比前几天都要晚,她好长时间都没睡好。


    湖风撩起窗帘,吹进一室的波光粼粼。


    池浅皱皱眉头,骑着代替时今澜的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她的觉。


    “老吴——老吴——老吴——(宿主!宿主!宿主!)”


    一片寂静安逸中,撕裂般的猫叫兀的从门口响起。


    十三蹲在池浅的卧室门前,昂着个脖子,对屋子里的人又挠又叫。


    池浅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难听的声音,总算是知道了书里那句“呕哑嘲哳难为听”是什么动静了。


    她噌的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清梦被以这样暴力的方式结束,她很是不满。


    只见来人眉头紧皱,赤着的脚踩在地毯上,发出一阵蹬蹬的声音。


    而后那紧闭的房门就被很突兀的猛地拉开,池浅看着此刻还在门口举着爪子虚空挠门的猫咪,反问道:“你不是会开门吗!”


    “喵~(我忘了)”池浅的影子将十三紧紧的包围,它见状立刻落下自己挠门的的爪子,圆脸乖巧,喵喵叫着,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甜美叫声。


    池浅瞧着十三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阵无语。


    可人类就是这样对可爱的动物没有抵抗力,气也没再生,只原路返回,一边朝床上走,一边问:“什么事啊急成这样,自己能开门都忘了?”


    “系统来了新消息!”十三紧跟在池浅脚边,紧张的跟池浅说。


    “说吧,这次又是什么惩罚?”池浅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脸的无所谓。


    想来也是,时今澜这几天这样的繁忙忙碌,肯定是有了新的要吞并企业。


    系统给自己的任务是阻止时今澜扩大势力,她现在没阻止的了,肯定要有惩罚了。


    “不是惩罚!是奖励!”十三激动的说到,脸色却并没有看到奖励后的兴奋。


    “什么?”


    而听到这句话,池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惊愕。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过身去,看着脚边这只三花猫:“奖励?怎么会是奖励?!”


    “因为系统观察到,您拖延了时今澜吞并世界的速度。”十三面色凝重,对池浅讲道。


    “我?”池浅不敢相信,脑袋里一闪而过前几天她跟时今澜的“日常”。


    难道是君王不早朝的剧情?


    不可能啊。


    如果是这样的走势,这个奖励早几天就应该有了,怎么会拖到现在才发布。


    而且,看十三的脸色,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池浅狐疑。


    “您打开手机看看吧。”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床头柜上,拨了拨池浅放在上面的手机。


    事情根本不用池浅查询,她刚打开手机,海量的时事新闻推送就冒了出来。


    新鲜出炉的头版头条赫然标着一行大字,上面写着:时年集团的前任董事长于今天清晨七点,坠亡于时辰大楼。


    坠亡。


    时今澜的爷爷,那个凶巴巴的老头,死了?


    蝉鸣尖锐的穿透玻璃,一声比一声高的挤进池浅的耳朵。


    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抬手将新闻滑下去,评论区前所未有的热闹,挤满了各路吃瓜群众的评论。


    【时年集团不是挺好的吗?也没见有什么危机啊?怎么会跳楼啊?】


    【这个年龄不应该是在家颐养天年的吗?】


    【他那个孙女这么能干,谁知道有没有善待老董事长[狗头]。】


    【孙女逼死自己爷爷,这是什么狗血剧情啊。】


    【分明是丧尽天良,没有人性!】


    【我听说时今澜父母双亡,从小是被她爷爷带大的。】


    【她就这样对待一手将自己养大的爷爷的吗?!白眼狼。】


    ……


    时泓聘的死引人遐想,其矛头直指时今澜。


    这样的舆论风向在时泓聘死亡的瞬间,就已经定下了。


    人们最不惮于夸大事实,媒体更需要流量。


    越是上位者的阴暗故事,越能刺激路人感官,引发讨论。


    时今澜站得太高了,被她打败的对手,被她按在脚下的敌人都会想来踩一脚。


    事情发生发酵成了这个样子,如果说没幕后推手,池浅是断然不信的。


    但池浅看着手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的心脏骤升,一跳一跳的:“十三,这里面有没有你们系统的手笔?”


    “系统会找尽一切可以影响时今澜的点,时泓聘就是被它们捕捉到的点。”


    这样说,十三就是承认了。


    “这件事一出来,时年集团的股份跌了一个多点,虽然说时今澜的地位不会被撼动,但是集团运营短时间内一定会受影响。”


    池浅听着,握着手机的手不由得紧了好几分。


    纵然时泓聘同时今澜针锋相对。


    可这个人是她的血亲,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时今澜是不被怜惜的反派,是要被献祭给主角的最肥美的祭品。


    系统借命运为笔,几近苛刻的对待她,给她唯一,又将她好不容易拥有的一个接一个夺走,毫不留情。


    “该死的。”池浅咒骂一句,牙齿咬的发紧,“我迟早要把你们这个破系统踹一个遍。”


    “喵……”十三听着蹲在池浅身边委屈的叫了一下,好像在说:可不能包括它啊。


    池浅没工夫理会十三这个玩笑,她心跳的厉害,慌张而担忧,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去到时今澜的身边。


    “我要去见时今澜。”池浅坚定。


    然而湖中心的这个地方被时今澜控制着,十三没办法深入系统帮助池浅离开。


    它前所未有的清楚明白池浅的诉求,努力在自己有限的能力中翻找,很快就找出了对池浅最有用的办法:“我找到了时今澜副手阿宁的通讯,她应该能部署手下来接您。”


    “尽快。”池浅点头.


    “哒哒哒。”


    长而幽寂的走廊里敲着高跟鞋的声音,长影随着灯光的照应,前后各一的落在墙上。


    池浅就跟在阿宁后面,眼睛追着不断延伸的灯光向远处看去,急迫的想要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时今澜的那扇门。


    不知道走了多长一段路,阿宁抬手对池浅示意:“池小姐,从这里直接进去就可以了,密码是您的生日,小姐就在里面。”


    听到这句话,池浅心上的拧出一阵酸涩。


    她整个人都好难受,勉强维持着平静,礼貌的跟阿宁点了点头:“谢谢。”


    “您客气了。”阿宁微微颔首。


    她望着那略过自己而去的身影,目光晦涩而殷切。


    她希望池浅的到来,可以让她们家小姐好受一点,她已经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好久了。


    老爷子的死太过突然且惨烈。


    这是第二个,以这样方式消失在时今澜世界的人。


    而第一个,是那位海岛的池小姐。


    阴霾如影随形,总在人松懈的时候挤进来。


    阿宁神色不明,她不知道这位湖岛的池小姐能不能让小姐稍稍宽慰.


    按照阿宁说的,池浅很快走到了时今澜办公室门前。


    单面反光玻璃挡住了办公室里的一切景象,池浅将手放在金属门把上,冷风吹过,金属的质感冰冷刺骨。


    日光顺着门把折过一道冷光,随着这光的落进,时今澜的办公室映入了池浅眼帘。


    这偌大的办公室安安静静的,这里面放满了东西,奢华繁杂,却又空荡荡的。


    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映着窗外的太阳,蝉鸣甚嚣尘上,然冷风吹散了闷热,好似什么都填不满这里。


    宽大的坐椅笼着一道瘦削的身形,似乎是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声音,时今澜慢慢抬起了眼睛。


    “你们系统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击到我吗?它们可能还不知道我可以感知到尚在孕育阶段的小世界吧……”


    顿了一下,时今澜轻勾了下唇。


    她从唇角扯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指尖好似还粘着什么东西泯灭的齑粉。


    “不过现在应该知道了吧。”


    “它们手里,已经没什么能奈何得了我的了。”


    说到这里,时今澜捏紧了扣在座椅扶手上的手。


    她瞳子里写着快意,却并没有那样的志得意满。


    那一捧深邃的潭水在日光下折出不同的光亮。


    清澈见底,裂纹丛生,好似一片碎了的玻璃,迎着窗外阳光明媚的灿烂,直直的朝深渊处坠去。


    她用一种偏执又有些疯狂的眼神看着池浅,粘着齑粉星光的手指朝她伸伸,示意她过来点:“除了你。”


    “如果阿浅害怕自己死掉,你现在就可以拿了我的命去交差。”


    第86章


    拿她的命去交差。


    这是什么话!


    池浅听到时今澜的这句话, 心口骤的一惊。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时今澜的逻辑,不是说好她要跟她结婚取得圆满的吗?


    为什么时今澜突然会想死啊。


    高中的时候池浅很喜欢躲在被窝里,背着宿管老师看偷偷小说。


    每当她看到主角说命都给你的时候, 无论多套路, 她都哭得稀里哗啦, 第二天还要跟自己同桌再哭一遍。


    少不经事, 觉得一个人能将自己的性命都交给另一个人, 简直是这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了。


    可现在这样的经典小说剧情真实的发生在池浅自己身上, 她突然就不这么觉得了。


    这句话到底哪里浪漫了, 明明两个都可以活得好好的人,闲得没事干要彼此的命干什么?!


    日光里, 时今澜抬起的瞳子平静无波。


    可无论正午的烈日如何炽热, 都无法打透她瞳子里的漆黑, 小世界毁灭产生的齑粉好似透明的血液, 缠绕在她的手指,溅射一般闪烁在她的侧脸,看得人胆战心惊。


    压迫感太强了。


    纵然池浅撑着胆子, 照时今澜的招呼走过去,也有一种自己正在闯入他人领地的感觉。


    “别开玩笑了,我才不会要你的命呢!”


    那不可名状的感觉让人喉咙发紧,池浅说起这句话有些情绪激动。


    刚伸手碰到时今澜的手臂的时候,她顿时感觉一道前所未有的疼意穿过她的指尖。


    维持着世界平衡的系统程序, 好像因为时今澜刚刚的行为在她身上发生了紊乱。


    太阳地里, 银亮亮的齑粉迎光舞动。


    但这并非灰尘,而是穿梭在她身上的, 被她捏碎了的小世界程序流。


    她为了报复系统,捏碎了一个世界。


    随之带来的反噬, 叫她不得不被迫消化掉这些东西。


    外面起风了,日光好似燃烧起的火焰,忽上忽下的撩晃在玻璃上。


    蝉鸣被挡在窗外,池浅好像听到了尖锐的悲鸣。


    那不是电流穿过的疼痛。


    是时今澜的痛苦。


    明明没有情绪火焰的金手指加持,池浅却又一次清晰能感觉到时今澜身上的情绪。


    她就这样坐在椅子上,身上是压都压不住的阴鸷与狠厉。


    冷气贴在地板上游走,吹鼓起她垂下的裙摆,纤细的脚腕素□□致,好像是无数个能工巧匠合力才烧制成的顶级瓷器。


    然这柄瓷器好像碎了。


    低沉的压迫感让人无法近身,也看不到她眼睛里的碎裂的痕迹,勉强拼凑着她表面的完整。


    人类听不到荆棘鸟那名为悲痛的鸣叫。


    而池浅可以。


    世上的所有人感情都是复杂的,哪有什么非黑即白。


    时今澜对时泓聘有恨,有憎恶,但也有敬爱。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时泓聘养在身边。


    这个阴仄仄的老爷子是她唯一的亲人,尽管他对自己严厉冷漠,可时今澜还记得在自己练了很久琴后,那只拂过额头汗意的手。


    遒劲,而苍老。


    流失的肌肉支撑不住皮囊,那手蹭过时今澜的脖颈,她甚至能感觉到生命在上面流逝的声音。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小时今澜都害怕时泓聘会死掉。


    周围人对她虎视眈眈,她好像无处躲藏的小兽,只能选择依附时泓聘。


    她恨他剥夺了她所有选择的权利,只按照他的计划成长。


    却也爱他,为了让自己在有朝一日能够独立撑起时家的担子,殚精竭虑。


    时泓聘不是没有别的继承人可选。


    可他还是在每次小时今澜觉得自己要被放弃的时候,只把她领回了时家老宅。


    时今澜想,她如今成长为这样一个怪物,时泓聘应该会觉得欣慰。


    他也该知道自己不会甘愿受制于人。


    所以这次夺权结束,时今澜是打算送时泓聘去安度晚年。


    她想自己大权在握,想让时泓聘也经历一场自己小时候经历的事情,孤立无援,胆战心惊,唯独没想的是要他命。


    高空坠亡。


    系统连另想一个死亡方式给时泓聘都不肯,非要狠狠的再将一具尸体砸在时今澜的世界。


    系统不该抢在她前面,做她的主。


    时今澜恨极了,强大而阴鸷的压迫感浩浩荡荡聚集在她的世界。


    她发了狠的将挣扎的电流禁锢在掌心,也根本没费多大的力气,就像那次她将十三赶出自己领域一样,以百分之百的把握,挑选毁灭了那个被系统精心孕育着的小世界。


    既然已经这样做了,时今澜又想她该想报复的不止这一点,凝着目光痴痴望向池浅:“当年你从悬崖跳下去的时候,害不害怕。”


    时今澜的忽的声音柔了下来,冰川融化的温水流过池浅的指尖,叫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觉得从悬崖跳下去应该是害怕的,是个人就应该是害怕的。


    可是她努力回想,都没有从当时的情境下感觉到自己的害怕。


    凌冽的风声从她耳边呼啸而过,最后只剩下了痛。


    那种四肢百骸的痛,痛到骨头好像全部都碎掉了,让人产生生理性的憋闷,就好似有万千只虫豸钻进骨血中,在咬啮人的骨头。痛意膨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池浅怎么能告诉时今澜这些呢?


    盛夏的冰凉显得格外清晰,有一瞬间她感觉时今澜的皮和肉好像分开了。


    时今澜的状态真的很差。


    薄唇上蒙着一层惨白,长发贴在她的脖颈,冷汗下是一片青筋凸起,就好像当初池浅从海中把她捞出来一样。


    想来也是,即使时今澜有着足以泯灭未成形世界的能力,但要做到,要突破多少层限制呢?


    只是一个银镯就折磨得她们贴满了冷汗,这场看似以牙还牙的报复,时今澜又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呢?


    比起时今澜现在的疼,池浅当初承受的算不了什么。


    她将自己的真实感受昧了下来,笑着对时今澜摇摇头:“不害怕,也不痛的。”


    “我当时就感觉自己好像睡了一觉,醒来就到系统内部了,没有那么疼。”


    时今澜哪里问过池浅痛不痛。


    这人惯不会演戏,不知道人越是在意什么,就越会在解释的时候着重描述什么。


    纵然时今澜被周遭紊乱的电流搅得心神俱恸,可还是一下看穿了池浅:“骗人。”


    这么说着,时今澜便抬起自己手,寻着池浅的手指握了上去。


    那冰冷的指尖划过池浅的手背,好似无数冰凌刺入。


    而池浅知道时今澜不会伤害自己,任由她沿着她的手腕向上,精准的寻找着原本留在她身上的痕迹:“你身上有三个大出血点,数不清的小出血点,左臂断了三处,右臂两处,肋骨骨折,腿骨骨折,最凶险的是这里。”


    轻盈的声音好似一道白雾,忽而落在了池浅的心口。


    时今澜隔着单薄的布料贴了过去,掌心低下是池浅如今鲜活跳动的心脏:“断骨插了进去。”


    很难想象,这样数量巨多又生硬晦涩的词语,时今澜都记得。


    可她有什么记不住的呢?


    池浅并不知道,在她彻底在这个世界陷入沉睡的时候,曾有一只手小心翼翼的丈量过她的身体。


    太平间的冷气比这里的中央空调多了,她的唇色也没有比此刻的时今澜好到哪里去。


    火化前她停在这里了多久,时今澜就在这里陪了她多久。


    苍白的唇瓣晕染开一缕温润的殷红,时今澜送上了那枚本来应该在早晨醒来时,再送上的早安吻。


    “故事里都说,跟着反派没有好下场的。”时今澜静了有几秒,才缓缓开口跟池浅说。


    她漆黑的瞳子里装满了困惑,不屑,以及偏执,几不可闻的笑了一声:“可我还是不能明白,为什么那两个小屁孩就可以家庭美满父母双全,而我却只能是在某一天回家的时候,看到客厅中央摆放着的父母的黑白照片。”


    这是挣脱了书本束缚的自由意志的诘问


    如果她不曾意识到这些,她就不会痛苦。


    可她宁可痛苦。


    不要麻木。


    刚完成了一场关于命运的报复,时今澜看起来有些累了。


    她靠在椅背上,手无缚鸡之力,浑身上下好像都是破绽。


    “你真的不要我的命吗?”时今澜抬头看向池浅,平静的目光透着压抑不住的猩红,追着她的面容,看着她此刻漂亮鲜活的样子,“也许有一天我出差回来,推门看到的会是你的黑白照片。”


    好似嫌自己说到的最后一句话晦气,时今澜的声音落了下来。


    她紧绷的身体好似在吊着一口气,差一下就打碎了,抵在池浅掌心的指尖控制不住的发颤。


    因为她话里所说的事情,三年前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她想如果池浅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拿走了自己的命。


    她不怪她。


    起码这样可以证明,她爱她,比她爱她多一点点。


    “我不要!”


    可池浅也坚定。


    一下就将时今澜从自毁程序中抓了出来。


    她目光定定的注视着时今澜,语气里前所未有的执拗道:“你就算是想死,也要等到我们结婚以后。”


    紊乱的电流不断穿梭在时今澜的身上,池浅痛她所痛。


    这个总是怕苦怕痛的姑娘就这样强忍着疼痛捧起了时今澜的脸,杏圆的眼睛装着真挚:“我都想好了,我要跟你在我们相识的海岛结婚,要在阿青跟绫姬娘娘见证下举办婚礼。”


    “等我们代替主角让世界平稳下来后,我会把当初写下这个剧情的系统,监督我们的系统,害死你父母爷爷的系统统统揪出来,有一个算一个!什么破系统,完全是垃圾剧情!”


    池浅说的全是心里话,说到最后还有点自嗨,握着拳头就要揍一波空气。


    时今澜的脸侧被这人幼稚的举动撩起一阵风,发丝浮动,洁净的气味掺进了暴晒的太阳气。


    日影下,她抬头看着池浅。


    就好像远古时期,人类在仰视太阳。


    “怎么什么事情到你嘴里,都能被说得这么简单?”没有忍住,时今澜吐槽着笑了一下。


    “可能是狐假虎威吧,你这么厉害,我也借你点光。”指缝里穿插过的电流比刚刚弱了好多,池浅也更有了力气跟时今澜插科打诨。


    她抬起手指,帮时今澜揩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来的眼泪。


    干燥的指尖涂着一层冰凉的潮湿,冷气一吹,比电流的折磨还要让池浅心痛。


    “我还是比较喜欢你那天在我怀里的时候掉的眼泪。”瞧着时今澜眼眶好似控制不住的泪水,池浅轻声说道。


    温吞的热气忽的略过时今澜的耳廓,挑起人低伏的神经,叫人沉重的心脏缀着沉甸甸的泥淖跳了一下。


    而后烂泥四散溅落,抖了个干净。


    时今澜突然觉得身上的疼痛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她好像也不是那么的想让自己死在池浅手里了。


    “吻我。”时今澜扣过池浅的腰肢,仰头命令。


    第87章


    日光长亮, 洋洋洒洒的泼了办公室。


    偌大的空间里很是安静,只剩下人呼吸的声音。


    交叠的吐息滚在一起,分不出来谁是谁的。


    被迫扬起的喉咙轻轻滚动, 吞咽口水的声音微弱不可闻。


    池浅托起了时今澜的脸颊, 做一只听话的宠物, 吻过了她的唇。


    从小到大, 池浅都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很能忍受痛感的人。


    可此刻紊乱的电流从泯灭的世界里穿进时今澜的身体, 通过她们相触在一起的吻, 波及贯通在池浅的指尖, 她也只是轻皱了下眉。


    “会痛吗?”时今澜轻轻回吻着池浅的唇瓣,凝望着她, 柔声问道。


    跳动的日光落在时今澜的脸上, 好似破碎的玻璃在折射。


    池浅愿意替时今澜分担, 就像当初她握住自己手时一样, 她爱她所爱,所以也能痛她所痛。


    “一点也不痛。”池浅答道。


    她好似要惩罚这人的不专心,捧着她的脸, 更深的吻了下去。


    时今澜听到了清脆的两道声音碰在一起,好似琉璃做的两颗心。


    日光烧过的气息令她沉迷,她轻轻闭上眼,随意让池浅吻自己。


    日光晃的人站不稳,时今澜身侧轻薄的裙摆被人用膝盖压过。


    可怜那娇细的布料, 就这样被人好不怜惜的揉出了褶皱。


    池浅一面吻着时今澜, 另一只手一面穿插进了她的发间。


    清冷的香气顺着空调冷气剥落出来,却抵消不了吐息间一层层叠上的炽热。


    时今澜情绪还是不是很好, 不知疲倦的向池浅索求。


    轻微的水声回荡在办公室,时今澜吞咽着, 好像池浅的多一分温吞抵过,时今澜空洞的躯壳就能被多填满一分。


    直到在某一瞬,她真的被填满了。


    “……阿浅。”


    时今澜沉沉的吐息一口,贴着池浅的耳廓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的手指抚着池浅脖子上的项圈,瞬间血液好似沸腾了起来。


    池浅心被勾了一下,掌心扣着绵软,只觉得时今澜整个人好像烧了起来。


    而时今澜也的确是烧了起来。


    垂顺的发丝贴在她的额头,薄汗淋漓。


    她的脸上泛着异样的红,同眼尾的红意连在一起,分不清是情欲,还是病痛折磨。


    “阿澜,你……”


    池浅登时紧张起来,刚要说时今澜发烧了,时今澜却先是头一沉,接着便昏倒在了池浅的肩膀上。


    她昏在了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叮咚。”


    电梯到达相应楼层的提示音响起,冷气贴着地面涌进电梯箱内。


    被封锁的地下停车场里安静极了,昏暗的环境中只响起了一连串清脆的脚步声。


    打着双闪的车子一早就在电梯口停稳了,巨大的庞然大物被人操纵者,安静的原地等待着。


    池浅稳稳的抱着时今澜,阿宁则走在她前面。


    车门挥手自动打开,她仔细的帮池浅将时今澜放进车中,跟她讲道:“池小姐放心好了,元医生已经在家里候着了,小姐不会有事的。”


    “好,谢谢你。”池浅点点头,像是感谢阿宁提前给时今澜联系好元明,也好像是婉拒她伸过手帮自己安置时今澜。


    盛夏日里,衣衫单薄。


    池浅托着时今澜沉沉垂下的脸,掌心里都是她的温度。


    地下停车场的冷直往人身体里钻,也随之令人稍稍冷静下来。


    池浅知道时今澜的发烧是她以凡人之躯摧毁系统世界引起的,对她现在的处境有些担忧,尤其是公司:“阿宁,公司的事……”


    阿宁看得出来池浅的担心,也将她当做自己人:“您放心,公司的事情交给我就好。这不是什么大事,没有涉及违法犯罪,老爷子的死纯属意外。”


    “可是网上那些……”池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以为舆论会压死人。


    可这些舆论对于阿宁这类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她神态自若,平静中还带着一种池浅多虑的语气:“讣告发出,网上已经没有声音了。不会再有人讨论这件事,也没人敢那这件事做文章。”


    是了,一个偌大的商业帝国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倒塌,更何况时泓聘现在已经是边缘化人物。


    如果今天这个人是时今澜,才有可能让时年集团如抽脊柱,轰然倒塌。


    纵然系统操纵时泓聘,利用这个世界的舆论,却也不过不断涌向邮轮的海浪。


    白卷着些海水,到头来都不过是些泡沫罢了。


    “好。”池浅轻点了下头,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在权力的倾轧下,人渺小如蝼蚁。


    即使自己被派来拖延时今澜,系统也从没有放弃朝时今澜身上泼脏水。


    可池浅不明白,为什么系统没能阻止阿宁压制舆论,将“逼死自己爷爷”的帽子在时今澜这个“大反派”头上紧紧扣住呢?


    池浅对这个结局有些意外,她以为系统要大做文章的。


    怎么到头来,却是这样的潦草收尾。


    绕过一圈昏暗的车道,从挡风玻璃上方画出一条明亮的金线。


    外面依旧是阳光明媚,几只麻雀停在树梢上,歪着个脑袋的看着刚刚驶出的车辆,在车辆逼近的时候,乍时飞起。


    光影忽闪,抖擞的铺落在时今澜的脸上。


    高烧烧的她两颊异样红润,而唇色苍白,就这样微微张着,好似蝴蝶的翅膀翕动,同这盛夏的景色截然相反。


    池浅瞧着,心口好似被拧了一下。


    她多希望时今澜也能融入这样的明媚,她本就应该生活在这样的明媚下的。


    “滋滋滋嗡嗡嗡,滋滋嗡嗡……”


    【宿滋滋滋主,滋滋滋宿主,宿主!】


    忽的,一阵老式音响在来电话时总会响起的电流声从池浅耳边扩散开。


    十三的声音在其中挣扎着,由弱转强,清晰的出现在了池浅的脑海中。


    池浅对着声音感到无比的意外,十三竟然克服了时今澜的气场进来了!


    还是说此刻时今澜的身体脆弱,所有精神防备也有所松懈……


    一想到这里,池浅就控制不住的轻抚过时今澜的肩膀。


    她大概知道十三要说什么了,但还是问道:【怎么了?】


    【系统内部出大乱子了!】十三激动的讲道,好似一种事不关己的吃瓜心态,【一个正在孕育的小世界没有预兆的崩塌了!】


    池浅还想吐槽十三的态度,一听到它这后半句,登时怔住了:【没有预兆?】


    这是池浅没有预料到的:【你们系统不知道时……是怎么发生的吗?】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说出大乱子啊!】十三道,津津有味的跟池浅描述现在系统内部的状态,【您是不知道,现在系统内部到处都是虫子,太要命了!大家都在灭虫,几乎所有系统都被抽调过去修复小世界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修成了,反正大家都乱成一团,忙的焦头烂额的。】


    说到这里,十三挪着自己圆滚滚的身子转向了昏睡的时今澜。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缘故,此刻时今澜在十三眼里好似一朵羸弱的白花,可畏也可怜,叫统感慨:【时今澜真是好运气啊,这事一发生,系统都没功夫跟她斗智斗勇了。】


    【不是的。】池浅对十三的话不以为然。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件事会这么容易被阿宁她们压下去了。


    那一直吊着的不安倏地放了下来,砸在她心口,酸涩肿胀:【她能够化险为夷,从来都不是因为好运气。】


    池浅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干涩,说着便垂下视线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时今澜。


    明明高烧烧的她浑身炽热,可她却是这样蜷缩起自己的身体,一个劲儿的靠在自己的怀里。


    瘦削的肩膀紧绷着,沿着锁骨往上,盘踞在脖颈的青筋绷起,纵然是昏迷不醒,她也未曾真的放松过。


    “呼——”


    车子驶入隧道,呼啸而过的风声尖锐的挤进车厢内。


    瞬间整个世界黑的好像被人故意碰倒的墨水瓶,汩汩黑暗涌入池浅的视线,被黑暗笼罩。


    她手下意识的就护住了时今澜。


    那葱杆儿般白到几尽透明的手指接着也紧紧扣住了她。


    黑暗将一切细微的声音都衬的清晰。


    池浅正在适应着周围的变化,却蓦地于尖锐的风声中听到一声微弱的呼唤。


    “妈妈。”


    大抵是人的本能,让人总在最危险痛苦的时候想到母亲。


    黑暗里,时今澜感知着周围的变化,握着池浅的紧紧蜷缩着,笔直的腰背好似被人打碎了。


    池浅蓦地吸了口气。


    明明只是一口呼吸,落进喉咙的氧气却沉甸甸的,让她一连打了好几个颤。


    热气扑簌簌的贴在池浅的胸口,她轻轻转了转自己被时今澜握住的手,以让她更好握住的别扭姿势让她重新握好。


    “这些年,你辛苦了,阿澜。”


    池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想对时今澜这样说。


    她一下哽咽,俯下身去,吻在了时今澜的额头。


    隧道里风声随着高速行驶的车愈发尖锐,好似要穿透人的耳膜。


    也是这一瞬间,池浅的脑海里忽的闪现过一段记忆。


    星星寂寥,在夜空中拉着尾光,忽隐忽现。


    整幅画面都极其的不稳定,惨白的电流穿插其中,好似无夜间错乱了的频道。


    “滋滋滋。”


    “不要放手。”


    “我不能没有你。”


    “滋滋滋。”


    不同方向吹来的风朝池浅四面八方的涌来,电流穿插在人声,喧嚣凌乱。


    她坐在这些声音的正中央,觉得她听到的好像是自己的声音。


    而还等不到她考虑这是怎么一回事,耳边接着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好似有什么与她失之交臂:“时今澜——!!”


    第88章


    日光穿过路边茂密的树叶, 洒一车窗的光影斑驳。


    车子走出了隧道,在下一个路口的红绿灯下停住。


    蝉鸣声好不轻松的穿透玻璃,长声鸣叫拉成一条长针, 尖锐的抵在人的太阳穴上。


    自己声嘶力竭的呼喊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错乱的记忆找不到落脚地点。


    池浅讷讷收回自己落在时今澜额上的吻, 视线偏移, 她的手此刻就被时今澜紧紧的攥着, 没有放开。


    也不会被她主动放开。


    时今澜在什么时候放开过自己手?


    她脑袋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池浅茫然极了, 真实的世界好像在朝她后退。


    她下意识的紧紧回握了时今澜的手, 明明是一段她全然陌生的回忆,可那种心有余悸, 让她忍不住五指收紧。


    一阵难以遏制的心痛, 好似要将她整个人都击穿。


    这种恐惧感比一连看几部恐怖片都来的真实, 及时看不清脑海里的画面, 池浅却已然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就好像那真的是她过去的经历。


    可就算是,这段记忆又是发生在什么时候呢?


    海岛吗?


    她跟时今澜在海岛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让她声嘶力竭的喊时今澜的名字。


    就好像自己与她失之交臂。


    窗外移动的太阳追着这辆黑色的车子, 不断将炽热的温度送进车厢。


    而车载冷气徐徐钻过池浅的掌心,炽热不敌,她轻握了握自己攥着时今澜手的掌心,突然觉得自己的手空落落。


    长影虚虚的贴在人的身后,随着静止不动人物细碎的抖动着。


    连池浅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她的手臂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池浅看着时今澜, 视线里的人平静的睡着,窗外安逸的环境铺落在她的身上, 日光点缀着金色,在空气中晕染开洁净的清香, 怎么也没有办法跟脑海里突然出现的记忆对上号。


    写下这个世界故事的系统到底是有多烂,怎么会让她跟时今澜经历这样的事情。


    只是在海岛认识的短短几个月,怎么会有这样令人剧痛的生离死别,缠绵悱恻。


    这应该不是最后的跳崖吧。


    按照剧本设定,她跟时今澜应该是反过才对啊。


    池浅目光晦涩,银镯扣在时今澜的腰链上,无声的发出一下敲击。


    她忘记了的,究竟有多少事情.


    绿意葱茸,盛夏的酷热被推拒在庄园之外。


    沿着宽敞平坦的路向前延伸,池浅又看到了那幢出没于绿意中的洋楼。


    相比于上次来到这里的陌生紧张,这一次池浅对回到这里从未有过的期待,熟悉的景色在窗外闪过,人类对于归家的安心好似是刻在骨子里一样。


    就像上次时今澜回家一样,管家太太在接到消息后就在门口等着。


    车子在洋房前平稳的停下,家里的佣人立刻便走上前来,打开车门,接时今澜回家。


    可就是这样习以为常的环节,时今澜在察觉到有人想要将她从池浅怀里带走的瞬间,还是紧紧的握着池浅的手。


    她在排斥一切可能的外部接触,整个人都靠在池浅怀中收拢。


    那细长的手指就这样穿插贴靠着池浅的指缝,紧的一下攥住,叫人一阵吃痛。


    池浅眉头不由得皱了一下,可那种在感受到疼痛时会条件反射抽走的动做却被她压住了。


    她知道时今澜是的潜意识不过是对自己的安心,哪怕是她很细微的皱眉,池浅都格外注意。


    她还有力气,可以将时今澜从车里抱出来,又怎么能将她委托与旁人呢?


    池浅给愣在原地的佣人一个友善的眼神,接着将时今澜的手挂在了自己脖颈:“还是我来吧。”


    “阿澜,我们到家了。”池浅轻声说在时今澜耳中,接着便抱起了时今澜,从车里出来。


    起风了,午后的闷热晒不进绿意交织的庄园,丝缕清凉拂面而过,吹得人温和舒适。


    池浅稳稳的抱着靠在自己肩上的时今澜,忽的感觉这种事情好似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她踩着湿软的草坪,一步一步。


    太阳就跟在她身后,暖阳烘去了凉意,清香浮动,是回家了的感觉。


    庄园里的佣人手脚都格外麻利,池浅抱着时今澜走进洋房,一路畅行无阻。


    等到了二楼的卧室,元明就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来,把时小姐平躺放好。”元明示意池浅。


    而池浅还没等元明说完,就已经按照她说的做好了。


    她托起时今澜的脚腕,小羊皮的高跟鞋轻轻一晃便掉了下来。


    柔软的地毯铺满细密的绒毛,即使是高跟鞋掉落,也无声无息,好似花落。


    那凸起的骨骼贴着层葱杆儿似的透明白色,池浅将它握在掌心,心里一阵酸涩。


    太轻了。


    从刚刚抱起时今澜的时候池浅就想说,那苍白的脸靠在她的肩上,垂弱如落花,好似一阵风吹过,她便要散落在池浅的掌心。


    池浅想,等这件事过去了,她一定要带时今澜去海岛。


    不是对她们婚礼的迫不及待,而是她想带她远离战场,好好养一养身体。


    “时小姐应该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发出来就没事了。”


    这么想着,元明就给时今澜做完了简单的检查,紫色的吊针刺入她的手背,缓慢的输送着药水。


    “打完针估计也就退热了,就没有事了。”


    “好。”池浅点点头,认真记住元明的话。


    “这几天注意不要着凉,她现在身体底子太差了。”元明接着又补充道。


    “是因为发热吗?”池浅隐晦的问着,她以为这是时今澜摧毁小世界的副作用。


    元明却不这么认为:“这只是一个诱因,这几年她都没让自己休息下来,过年也是在公司,也到临界点了。”


    这么说着,元明便抬头看向了池浅,她目光柔和,却又在日光下透着深邃:“你应该知道为什么的。”


    元明没有苛责池浅的意思,她声音很轻,好似生怕会让池浅觉得内疚。


    可是尽管这样,池浅的心口还是迅速膨胀起来,酸涩拧满了她的世界。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因为时今澜一停下来就会想到她。


    想到她们在海岛的日子。


    想起她松开她的手,从悬崖掉下去的画面。


    池浅紧握了握手,只觉得时今澜这三年的惊惧,不比自己刚才面对忽然出现的那段记忆时的痛苦轻多少。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与其内疚抱歉都不如珍惜有限的时间,好好相处。”元明宽慰着池浅,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嗯。”池浅点了下头。


    她觉得元明总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她的温柔带这种令她熟悉的氛围,总是可以让她轻易的放松下来。


    内疚感被悄然压下去,池浅想起来自己有件事很有必要说给元明:“阿元,我要跟阿澜在海岛结婚。”


    “你是我第一个邀请的朋友,你会来的,对吗?”


    池浅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莫名的期待,杏圆的眼睛落着金光,干净又灿烂。


    元明恍然一下,脸上的温柔好似停滞一阵,平静的眼神忽的变得深邃起来:“你想好了吗?”


    “当然。”池浅点头,毫不犹豫。


    只是得到这个答案后,元明无奈的笑了一下。


    她站在池浅身边,颀长的身影居高临下,轻嗔了一声,道:“笨蛋,我是说你们想好骗过老师的理由了吗?是不是也该让我知道一下,好帮你们圆谎。”


    池浅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恍然发觉,连连点头:“哦哦哦!想好了!”


    “到时候就说我这些年一直在治疗,现在才全部大好,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疤。”


    “这样吗?”元明听着池浅这话,若有所思的垂了下眼睫。


    她温和的视线施施然落在池浅手臂上,因为没什么攻击性,也并不让人察觉。


    直到好一阵儿,她才对着这光滑无伤的手臂温温和和的笑了:“我有时候都不明白,阿浅是真的信任我,还是忘记了。”


    “是啊,阿浅的身上还真的没有任何伤疤呢。”


    轻盈的裙摆被穿堂风吹落,似有若无的拂着池浅的小腿。


    她就这样抬头望着元明眼中的笑意,第一次觉得这人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可这是为什么呢?”元明若有所思,似乎并没有给池浅解释开口的意思。


    她的目光划过池浅的手臂,一点一点抬起,直到重新与她四目相对:,“难道,阿浅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吗?”


    “咚!”


    池浅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世界已经有一个人觉醒了,要是元明也察觉到系统的存在,她这个摊子怕是再也收拾不了了。


    “阿元。”池浅喊了元明一声,她还没做好跟元明坦白的准备,声音干涩。


    元明接着却笑,深邃的目光被温和包裹,消失不见:“别这么紧张,你不是我要的那个人,我会好好守护你跟时今澜的。”


    这话像是一句承诺。


    池浅听着却是有些不安。


    元明对原主的感情就这样的深刻吗?


    即使现在她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了这么一副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躯壳,她也要守护下去。


    只是越是回想元明这句话,池浅就越觉得奇怪。


    最后这两句之间好像少了点什么做连接的理由,或者界限目的。


    她不是她的池浅,元明很早就跟池浅说过。


    那她的池浅去哪里了呢?.


    夜色浓重,月影挂在树梢,静谧安稳。


    时今澜的情况没有那样糟糕,打完吊瓶,她的烧就退了大半。


    身上也不再烧得吓人,大家都松了口气,就连向来稳重的管家太太也罕见的松懈了一下,双手偷偷合十,好像在感谢上天。


    这一天又是噩耗连连,又是时今澜昏倒。


    最后还穿插进了一段自己不记得记忆。


    池浅从没觉得能有一天过得这样充实紧凑。


    她真的累极了,草草在浴室洗了个澡,便准备上床睡觉了。


    关于记忆的事情,她要等到时今澜醒来的时候跟她核对一下。


    她不想丢失她跟时今澜的记忆,哪怕那一段会是痛苦不已的。


    这么想着,池浅便走到了床前。


    不过是更靠近时今澜的那一边。


    她的腿好像有自己的想法,带着正在想事出神的她就在时今澜的跟前蹲了下去。


    之前池浅嫌房间里开灯会打扰时今澜休息,只在朝她那侧的床头开了小小的一盏,留作引路。


    此刻这盏小小的灯从时今澜背后晕染开来,幽昧干净,将昏暗的房间铺上一层温情的暖黄色。


    时今澜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手背上已经没有了禁锢,身体又恢复了侧卧蜷缩的状态。


    她安静的枕着软枕,整张脸都陷在这柔软的素白中,光线在褶皱中起起伏伏,糟糕的落在她脸上,压塌的鼻梁,削弱了她的眼睫,好似暴殄天物,却让她看起来难得的安稳。


    就这样好好睡一觉吧。


    明天醒来就会是崭新的一天。


    池浅眼眸深邃的注视着沉睡中的时今澜,没注意到被压在阴影里的眼睫动了一下。


    昏黄的灯光下,时今澜睁开了眼睛。


    那漆黑的瞳子透着水光清明,好似一池潭水。


    池浅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就要起身逃跑。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跑走,手腕就被紧的一下握住。


    时今澜好像知道她肯定会跑,早早的就准备好了,只等她被自己抓包。


    “阿阿澜,你醒了啊。”池浅有点尴尬,半蹲不蹲的靠在床边,笑的也不自然。


    “嗯。”时今澜清楚的看着,眉目间依旧是如水般平静。


    她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池浅维持着这个姿势数秒,直到她快要支撑不住了,手臂轻轻一使力,就将这人贴着拖入了自己怀里:“过来陪我睡觉。”


    第89章


    入夜聒噪的蝉鸣安静了下来, 中央空调的运作没有声音,空气里铺满了舒适的清凉。


    温凉的风无声的吹过人的手臂,时今澜身上的热意消下了大半。


    而剩下的另一半则同搂进怀里的人贴在一起, 毫无阻碍的推进。


    复杂沉默的空气里, 扩散开一抹洁净的花香气。


    那炽热的吐息沿着时今澜的鼻尖喷薄, 毫无遗落的悉数喷在池浅的脖颈后方, 拂过簌簌战栗的神经, 占领高地。


    即使刚刚时今澜那句“陪我睡觉”说的平静无波, 可此刻从身后贴过来的吐息却让池浅不得不绷紧了身体。


    池浅觉得, 食髓知味这四个字简直是世界上最要命的成语。


    明明是最简洁的四个字,却轻而易举的勾勒出了她此刻的心里, 骨子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挠, 叫人蠢蠢欲动。


    池浅轻滚了下喉咙。


    可理智还是拉着她站在了病人的角度, 转过身去, 轻轻将手横在她跟时今澜之间,隐晦的提醒她:“阿元说了,你现在不能着凉。”


    只是池浅到现在还没意识到, 她的这句话并不能起什么正面效果。


    时今澜手臂兀的一使力,接着就将池浅贴进了自己怀里。


    横在她们之间的手臂不像是保持距离,反而像是在抚摸,就这样伏在时今澜微微敞开的领口,好似连心跳都听得清楚。


    “她说什么你都听?”


    池浅看不到, 向来不会喜行于色的时今澜在听到贴着池浅声音的“阿元”二字后, 皱了下眉。


    她的手扣着池浅的腰,说着便抚上了她的脖颈, 葱管儿似的手指似有若无的勾着她的项圈。


    喉咙一紧,池浅清晰的感受到了时今澜对自己刚才那句话的不满。


    她后知后觉, 接着又跟时今澜补充解释:“是医生叮嘱你这个病人的。”


    “嗯。”时今澜顺着池浅的话应了一声,接着又道:“所以我可以选择听,或者是不听,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这人好像有一套她自己的道理,世界的秩序好似掌握在她手里,为她所用,一句话颠倒过来,竟成了她的道理。


    暗风浮动,另一侧亮起的珐琅台灯折射着昏暗的光线。


    池浅就这样被时今澜揽着,灯影照的人面容半明半暗,只一双清明的眸子折着明亮,幽昧深邃,不紧不慢的注视着她,好似躲在阴影处的猎豹。


    那她像什么呢?


    微凉的指腹还贴在池浅的腰上,她被她捏在手里,像兔子,像小狗,却也勉强想像一像跟时今澜匹配的豹子。


    “阿澜,不要闹,我有事有跟你说。”池浅想要转移时今澜的注意力,眼睛里被推出几分一本正经的模样。


    时今澜瞧着池浅这副样子,眼睛里多出几分笑意。


    她饶有兴致,轻抚着池浅脖颈的手指撑起了脑袋,淡声道:“那你说。”


    “阿澜,我感觉好像……想起一点过去的事情来了。”池浅认真。


    “是吗?”


    这是时今澜没有料想到的,眼神里是对这件事感觉到的意外:“你想起什么了?”


    池浅其实也不确定她在吻过时今澜额头后,脑袋里浮现的那段记忆是什么时候,只勉强跟时今澜推断道:“我们是不是遇到过什么危险啊,就是在我跳崖之前?”


    “是有一次。”时今澜点点头,脑海里接着便浮现出那日从温泉旅馆出来后,她们从山坡上滚下去的事情,“在杀手来之前我叔叔还派过人这里一次,那一次也很危险。”


    池浅闻言,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迫不及待的跟时今澜证实:“是不是那时候我没能抓住你的手?”


    听到池浅这句话,时今澜浸在黑暗中的神色忽的一变。


    她不动声色的凝望着池浅眼神中的殷切,接着否定了:“不,你抓住了。”


    她好像有点急于想将池浅想起的这份记忆覆盖下去,否定着,便继续跟她讲述那时发生的时候:“我们一起滚到了山涧,那里有一片葎草,储备粮也是在那个时候跟我们相遇的。”


    有了“储备粮”的出现,时今澜讲述的版本的可信性更高了。


    池浅隐隐的觉得脑海里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影儿,昏暗的光线落满了灰尘,回忆像是一面怎么也擦不干净的镜子,凌乱的折射着光线。


    “可是为什么,我记得是我没有抓住你的手?”


    那段记忆来的实在是惊心动魄,甚至有种锥心刺骨的真实。


    池浅茫然的看着时今澜,抵在时今澜心口的手蓦地攥了起来:“当时我们挨得是那么近,我拼命拼命的想抓住你,可最后我记得……我还是没能抓住你。”


    脑海里浮现出的那声嘶吼不像是假的,池浅就这样跟时今澜讲述着,那种与面前人曾失之交臂的痛苦难过溢出了她的眼眶。


    灯光昏暗,殷殷的水光像是两颗星星,拖着氤氲冷白的光尾划过时今澜的视线。


    时今澜眸色又沉了几度。


    她更紧的将池浅揽过怀里,在她就要陷入记忆混乱的时候,笃定的告诉她:“你抓住了。”


    细长的手指沿着那单薄的肩膀往下,紧接着便穿进池浅的指缝。


    时今澜同池浅十指相扣,一遍一遍,重复给她说:“很用力的抓住了我。”


    痛苦与懊悔无法缓解,池浅感觉自己好像被卡在了她呼喊时今澜名字的那一瞬间:“可我看到的为什么不是这样……”


    “或许只是画面出了差错,你想起来的并不是连贯的记忆,有可能并不只是我们滚下山坡,还有你掉下悬崖的时候。”时今澜温声贴在池浅的耳边,唇瓣沿着她湿润的眼尾轻吻一下,宽慰着她的自责,“那个时候,你不也是没有抓住我的手吗?”


    “会是这样吗?”池浅摇摆不定。


    “会。”时今澜坚定。


    不对。


    时今澜目光深深的看着池浅,好似给了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很明显,在这个问题上,她骗了池浅。


    这样莫名其妙的,跟现实搭接不上的记忆,时今澜比池浅更早接触到。


    可是比起池浅的痛苦画面,她的却要温和很多。


    那好像是一个温暖的午后,十三优哉游哉的盘在她的腿上,身后是池浅熬药的声音。


    记忆里的这场日光太过温和,同时今澜的世界截然相反。


    明明她们一个生活在阳光下,一个生活在黑暗中,怎么记忆的画风却好像调换了似的。


    时今澜目光晦涩不明,心底好似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只是尽管如此,她也并不想要让池浅记起这些事情。


    明明都已经忘记了,就不要因为这些零散的片段重新想起来。


    在时今澜心里,比起池浅因为这些片段生理性的产生的痛苦,过去的回忆不值一提。


    她不在乎池浅还记不记得过去的事情。


    她也不介意池浅忘记自己的事情。


    人都要往前走的,记忆也会产生新的。


    无论怎样往前走,她们都一定是相爱的,这就够了。


    更何况即使是痛苦,也该是她时今澜来承担。


    她早就习惯了。


    “我不该放开你的手。”喃喃的,池浅的自责还徘徊在脑海中,久久没有散去。


    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红着眼睛望向时今澜:“阿澜,我还是想试一试摘掉手镯……”


    “如果只是为了找回你的记忆,不要做。”


    只是池浅话没说完,就被时今澜打断了。


    她严肃的看向池浅,声音里却铺着温和:“即使不记得,也没关系。”


    “为唔!”


    池浅刚想问时今澜为什么,张开的唇瓣就被人封住了。


    时今澜是最狡黠的捕猎者,舌尖一扫,就挤进了池浅的齿关。


    一时间,池浅的呼吸里盈满了时今澜的香气。


    她根本逃脱不得,半张着唇,又搬出了时今澜还没恢复的身体:“唔……时今澜不行,你刚刚好。”


    “哼~”


    轻促的一声笑从时今澜鼻腔哼出,她瞧着池浅下意识抬起的脖颈,抬手便勾住了她露出的项圈:“那阿浅就注意帮我盖好被子,不要让我着凉。”


    夜色寂寂,虫豸的连绵起伏的叫声好似交响乐的伴奏。


    时今澜声音轻飘,每一个字都被轻轻挑起,好像一段低声的吟唱。


    这么说着,还不等池浅反应,她就感觉自己侧卧并拢的腿被抵开了。


    圆润的膝盖没有攻击性,轻薄的面料叠着温热,没有商量的就抵到了偷偷藏起的唇上。


    “!”


    池浅在鼻腔闷哼一声,眼睛睁的圆了起来。


    “阿澜,别。”池浅的理智在推拒时今澜,横放在她们之间的手试图想要推开时今澜,却又实在没有几分真心。


    “可你不该想起那些糟糕的事情的。”时今澜捧着池浅的脸,目光深邃而独断。


    既然池浅不愿意放下这段糟糕的记忆,她就有她自己的方法,让她不会轻易再想起来。


    那清透如白葱杆儿似的肌肤包裹着钝圆的膝盖,骨骼是最要命的武器。


    薄透的布料经纬线交织的分明,轻轻摩挲一下,便似的娇弱的神经簌簌抖动起来。


    夜色渐深,乌云压过月亮,有一场雨在酝酿。


    昏暗的光线游游荡荡,将人原本紧绷的身形画的柔软。


    池浅想挣扎,项圈却被时今澜抓着,被迫盯紧的空调毯成了一张网,将她跟时今澜绑在一起,密不透风的,让水声回荡。


    不安分的手被一边一个拿住,作案工具不止一种。


    轻薄的睡裙堆叠在腿间,沉沉的被毯子压住,毫无抵抗之力。


    有时候,池浅真的在想,过去她跟时今澜在一起的时候,时今澜也是这样吗?


    她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不紧不慢的动作,让她很难觉得她是第一次这样做的新手。


    经不起这样若即若离的折磨,池浅眼瞳渐渐蒙上了一层迷失的白雾。


    时今澜揽着这人,大抵是把这件事盖了过去,没了跟进一步的动作。


    那扣着项圈的手摩挲上脸颊,柔情万种的替池浅揩去眼尾积攒起的泪珠,接着便贴心,却也坏心的收了膝盖:“睡觉吗?”


    刚刚同时今澜分开了唇,池浅哪里是要听这句话。


    她红着双眼睛,看着视线上方的时今澜,不满又压着性子的轻声哼哼:“阿澜……”


    “干什么?”时今澜故意。


    “手。”池浅示意。


    “什么?”时今澜好似没有听清,沿着池浅的脖颈向上吻去,贴在她的耳廓,好似捧着苹果撒旦,诱导着她说出完整的话,咬下她手里的苹果。


    “手。”池浅喉咙滚了一下,顶着臊热的脸颊,又对时今澜重复了一遍。


    这不可是时今澜想要的。


    她似是不解的淡声说了句“碍事吗?”,接着便作势要将手拿了出来。


    可手刚要抽出,就卡在了半路上。


    池浅一个张手,绵软的五指竟真有力气将时今澜的手腕紧紧扣住。


    反正自尊就那么一点。


    池浅打定了主意,要从时今澜这里吃饱才行,红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时今澜,简直就是一只努力控制自己,在没有命令前不可以冲过来,又迫不及待的小狗。


    算了。


    时今澜心一下就软了,对这双婆娑水光的眼睛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懒怠的性子不喜欢动手。


    可谁能拒绝一只用眼神央求自己的小狗呢?


    “知道了。”时今澜轻声点头,拂过池浅的额发,游刃有余的撬开了她的唇。


    窗外乍时吹起的风吞没了屋子里的水声,池浅被时今澜圈在怀里,项圈箍着脖颈,划过一道绯红的印记。


    池浅觉得自己心跳的飞快,在某一瞬的临界点,那紧绷的脚趾倏的勾过毯子,那勉强挂在时今澜腰上的一角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这究竟算是无心之失,


    还是监守自盗呢?


    第90章


    海天连成一线, 视线最远的海水好像要翻涌上天界,白色的浪花卷成天边的薄云。


    风将人的长发吹得凌乱,黑沉沉的线在这光下也变得轻盈。


    池浅靠在游艇一旁的栏杆上, 扬起着脸, 迎接着这份铺满自由气味的干净感觉。


    海鸟徘徊, 好像知道这是有钱人的船, 一声一声, 绕飞着讨要食物。


    池浅在心里笑这些海鸟的懒怠, 好像看到了同类, 将手里拿着的干面包送出去。


    一路被海鸟迎接着,池浅的心情完全放松。


    她以为自己没有那么多的紧张了, 可看着视线里慢慢升起来的几座海岛, 她心跳还是渐渐快了起来, 拿着干面包的手握得很紧。


    海鸟探出它的爪子, 差一点马失前蹄,没能从池浅手里抓走干面包。


    明明这里并不是她的故乡,可池浅望着那座小小的岛, 兴奋新奇之余,还是产生了近乡情怯的情绪。


    她竟然真的回来了。


    还是跟时今澜一起。


    池浅略过在甲板观察海鸟的元明,看向时今澜。


    这人病刚好没几天,脸色看上去还没有那么好,日光落在她发间铺着一层焦糖色, 纯粹的很干净, 风缠绕过她的侧脸,亲昵厮磨, 好一阵才朝后荡去。


    好似注意到了身旁人的视线,时今澜蓦地抬眼也朝池浅看去。


    她清明的瞳子平静的扫在池浅眼中, 池浅恍然一下,蓦地发现这里面没有了阴鸷。


    可她什么时候被时今澜竖满警惕敌意的看过呢?


    “有事?”时今澜轻声问道。


    池浅摇了摇头,对自己脑袋里零零散散冒出来的画面有些习以为常了,“你以前是不是对我很凶?”


    时今澜才不会承认:“乱想。”


    池浅眨眨眼睛,觉得时今澜才是乱说。


    这人实在狡黠,从不说谎,不正面回应,就是肯定。


    要不是她了解她,就被她唬住了。


    池浅哼哼笑了一下,探过脑袋到时今澜面前:“时今澜,你不想让我想起来,是不是因为你一开始对我真的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啊?”


    日光被探过来的脑袋代替,明明很刺眼,时今澜却并不想回避。


    她平静的跟池浅含着笑意的眼神对视着,骨骼分明的手指抬起,轻而易举的伸手捏住了她盈着点肉感的小脸,挪到正前方:“坐好,准备减速停船了。”


    游艇比一般的水陆载具都要快,一路畅行无阻的,很快就载着一行人到了小毓岛的码头。


    海岛的码头比之前要规整多了,商船货船客船都分了区域,码头的岸刷着白漆,常年的海水冲晒还是有不少藤壶长在堤坝上,但被人按时铲去,在墙上留下一片不好褪去的深印。


    池浅眸色深深的对着时今澜笑了一下,刚刚的紧张在这人面前,变得轻松了不少。


    她看着面前崭新有秩序的景色,步伐轻盈的准备踩着护板上岸。


    “大变样了吧。”元明走在池浅身后,跟她问道。


    “嗯。”池浅点点头,转过头去,眼睛里都是新奇,“我好像记得以前这里不是这个样子的,破破烂烂的。”


    “对啊,以前下船的这里是搭块木头板,你还从这里掉下去过。”元明温温笑着。


    池浅有点囧,这件事她真的没有一点印象。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贴在了她的手臂。


    某人独有的微凉的指温略过池浅的皮肤,风带着冷掉,将人影划过池浅的视线:“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这么说着,时今澜便堂而皇之的从池浅跟元明的中间插了过去。


    她颀长的身形遮住了一半的太阳,逆光将她的五官现在阴影中,明明是居高临下的,皱眉却显而易见,就这样朝池浅伸出手去:“要上来吗?”


    “好。”池浅条件反射的,在时今澜朝她伸出手的时候,将自己的手递过了去。


    甲板上,并排在一起的人变了组合。


    元明在后面看着,不由得笑了一下.


    海岛发展的很不错,从码头出来,还有接驳车。


    还不是暑假的时候,现在还没到真正的旅游旺季,车上人不是太多。


    池浅想尽可能多的看些风景,选了最后一排跟行驶方向相反的位置,拉着时今澜跟元明坐下。


    海浪冲刷上岸边,好似大自然的吟唱。


    这边的风很凉爽,气温也比内陆温度要低不少,太阳没有了炽热做依仗,温和的点亮沿途的海岸线,世界碧蓝干净的,好似画里才有的模样。


    沿线看着两边的景色,池浅有一种从心底飘出的熟悉感。


    但也因为这几年发展,有些地方她完全没有印象了。


    “你看到那一片了吗?”元明像个合格的导游,注意到池浅的视线,跟她指道。


    而池浅早就有注意到。


    绿茵茵的山上好似方块似的坐着一片白色的房子,鳞次栉比,很有设计感。


    池浅猜测:“这是岛上新开的酒店吗?”


    “这是周婶子家的温泉旅馆,前年扩建,比原本的旅馆大了一倍。”元明跟池浅讲。


    “这么厉害!”池浅诧异极了,她隐约对这个地方有印象,原本可没有这样标志性。


    “这还要谢谢我们时总啊。”元明温温和和的笑着,隔着池浅看向板着脸的时今澜,“是她招商引资,开发了咱们岛上的自然风景,跟特产海鲜。咱们小毓岛现在可比隔壁大毓岛发展好多了。”


    时今澜瞧着视线里一前一后探过的眼睛,薄唇轻启:“举手之劳。”


    这人的声音轻描淡写到了极致,好似这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可这是池浅没想到的。


    即使后来她离开了,海岛跟时今澜还捆绑在一起。


    海风沿着岸堤吹响沿海公路两侧的树叶,光影斑驳,时今澜的脸在其中忽明忽暗。


    她靠在椅背的身形微微后倾,笔直慵懒,有种本应该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矜贵,却又恰到好处的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那晚之后,池浅缠着时今澜跟自己又讲过一点她们的故事。


    时今澜仔细想了想,跟池浅讲起了那年三月三的花车游行。


    这人手机里还有当时的照片。


    她高束的马尾上别着一束开的特别漂亮的花,同满头花束时今澜站在一起,被她亲昵的揽着。


    就是这照片像素不太好,不像是这只手机拍出来的。


    怪遗憾的。


    而再之后的故事,无论池浅怎么问,时今澜都不肯跟自己说了。


    可就是时今澜不说,池浅也能知道。


    花车游行是三月三,而她是三月四跳崖身亡的。


    花车游行她们一个扮演阿青,一个扮演绫姬。


    而在她死后,时今澜像绫姬,反哺了这座生养她最爱的人的海岛。


    她孤零零的守着这座曾经有过她的岛,守着她漫长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光亮。


    如果她没有回来,她这一生,该是怎样的黑暗无光啊。


    池浅长长的吐了口气。


    这个海岛好像承载了她太多的记忆,轻盈又沉重,让她觉得熟悉亲切,有隐隐的,感觉心口好像在痛。


    池浅还想转头在多看时今澜一眼,摆渡车就在她陌生又熟悉的路口停了下来。


    被集体翻新过的房子不再长有潮湿的青苔,池浅视线熟稔的踩着坡道往上看上去。


    过路边的第三个房子,再往左转,走到头,就是池清衍的家。


    也是她的家。


    下车的脚步突然沉重了一下,愧疚如千钧,千钧又不及它一半。


    池浅有些彳亍,垂下的手就被人握住了。


    时今澜的影子靠在她的肩膀上,淡声对她道:“我们上去吧。”


    那温凉的手指穿插过掌心,却是四两拨千斤。


    好奇怪。


    也好安心。


    池浅深吸一口气,朝时今澜露出一个满是紧张的笑容:“好。”


    踩过水泥铺成的坡道,池浅觉得这片地方好像被拓宽了。


    还没有走到路的尽头,她所熟悉的轮廓便早早的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一层破屋变成了二层小楼,白墙刷的均匀,不是以前村子为了统一草草敷衍的颜料。


    这幢房子被翻修过了。


    做病舍的东屋也扩大了,药房跟洗手间分开了,更有秩序了。


    只是池浅看着那扇熟悉的矮门,它还是老样子,没有被拴住,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随着门被推开,一向行止温和的元明,放开了声音,对院子喊:“老师,我们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池浅一下定住了。


    她慌乱的目光在院子里四处瞟,眼睛不知道该落在病舍门口,还是正对着的门厅……


    都不是。


    门后合页被拧的有点紧,吱呀的声音从被池浅忽略的药房出传来。


    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拉开,池清衍从药房走了出来。


    他收拾的格外利落,夏日里身上穿着件宽松的米白色老式褂子,配着条黑色的棉麻长裤。


    远远的看着,还是池浅印象里的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子。


    可无法避免的,池浅还是发现池清衍也老了。


    剪的短短的头发露这一层白茬儿,比前几年白的更厉害了。


    明明之前他还笑着说,自己头发很黑,就是七老八十了也比那些老头子强不少。


    可怎么才三年,就成了这幅样子呢?


    池浅想到这里,心一下就堵住了。


    纵然池清衍会否认,她也知道的,是因为她的去世。


    三年的时间好似还存药房走到门口用的时间长,池浅看着池清衍,眼眶通红。


    池清衍看着池浅,也是这样。


    他的眼睛不住的在池浅身上走,看看她的脸,看看她的手臂。


    还有走过来的姿势。


    尽管元明给他打过预防针了,可池清衍看到池浅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不敢相信。


    他苍老的嘴唇翕动好几下,才说出来:“……小浅。”


    “爷爷。”池浅哽咽。


    池清衍含着泪笑了,双手握过池浅的手臂,嘴里一直念着池浅的名字:“小浅,浅浅。”


    他稍稍稳定了几分自己的情绪,摩挲着池浅的手臂,殷切的问道:“怎么样啊,你现在身体恢复都好了?”


    “嗯。”池浅点头,照时今澜给她设计好的说词,跟池清衍讲,“阿澜请了好多医生,他们开的药比爷爷还苦。”


    “臭丫头。”池清衍被池浅这句话逗了一下,盛着眼泪,嗔了她一句,“谁叫你不听话。”


    可怎么说,他的心都还是系在池浅身上,听到她说吃药,就紧接着又问:“现在还用吃药吗?都吃什么药?我这些年攒下来不少好药材,看看有没有你要的。”


    “不吃了,早就不吃了。”池浅摇头,让池清衍放心。


    老人肌肉流失的手掌,薄薄的贴这一层皮,好似骨肉分离。


    她就这样感受着池清衍对她的关心,莫名其妙的想放声哭一场。


    “我就,就是想爷爷了。”哽咽着,池浅一下扑到了池清衍怀里。


    这话不是她准备好的,却是她从心底翻涌出来的,最真实的想法。


    明明只是三年,她却感觉自己跟池清衍好像已经分别了很久很久,孙女对爷爷的依赖组成她心底的另一种孤独感,泪珠大颗大颗的打在池清衍的手背。


    长日被晒的肌肤好似接受了雨水滋润,这些泪水一下浸没了下去。


    池清衍紧紧的攥着池浅的手,不是责骂,只是在抱怨,分外疼惜,苍老的眼睛里充满了心痛:“你说你真是狠心,这几年就真的不跟我来一封信。”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池浅愧疚的低下了头。


    重逢应该是欢喜的事情,池清衍不想要池浅在这时愧疚,拉着她,跟她说:“饿了吧,咱们吃饭吧,昨天从你周婶子那里拿了只山鸡,紧俏货,好吃得很。”


    “哎。”


    亲情与爱情不同,近乡情怯的心情很快就被那名为归属感的东西挤走了。


    池浅点头,跟着池清衍进了屋.


    事实证明,千万不要提前跟老人说自己要回来。


    池清衍做了一大桌子的饭菜,桌下坐着四个人,桌上肉类蔬菜的种类快要凑一本菜谱书了。


    池浅感谢时今澜今早给自己挑了一条宽松的裙子,吃的都快要撑死了。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出门溜达溜达,而池清衍也好像有事要跟时今澜说,刚放下筷子就让自己出来看看海岛,溜溜食。


    池浅本来还很担心,池清衍留下时今澜会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紧接着池清衍就抬眼朝左侧看了一眼,示意元明也留下来。


    这下池浅就放心了。


    虽然时今澜对元明总是不怎么待见,但只要自己不在,她们就会是盟友。


    池浅作为会干扰她们两个人联盟的最大因素,当然擦了擦嘴就走了。


    这些年海岛变化太大,她都不知道去哪里,溜达着就到了一个清吧。


    轻缓悠扬的音乐从里面飘摇出来,海浪声作配,浪花好似在其中摇曳。


    池浅从心里觉得海岛还挺合适开清吧的,接着便驻足推门,走了进去。


    这个时间的酒吧还没有多少人,驻唱台上坐着一位女歌手,她垂首拨弦,抱着吉他在弹唱。


    稀稀拉拉的掌声从几个有人的卡座传来,算不上多么热情,池浅却看着熟悉。


    她正这么想着,忽的肩膀就被一只沉甸甸的手压了一下。


    这个动作算不上礼貌,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地方。


    酒精的气味飘散在空气当中,池浅正要蹙眉,张扬慵懒的声音便先她一步,施施然响起:“这位美丽的小姐,我可以请你喝一杯酒吗?”


    这声音池浅听着熟悉极了,下意识便抬头看过去。


    昏暗的灯光下,一头红发如火般燃烧在她视线里,宋唐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拨了下脸侧的头发,眉眼微挑,张扬里透着万种风情:“怎么,旧人相逢,这点面子都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