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王不见王64
“物质只是一种形态, ”巴林语气平淡，眼神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就在这时, 路雨也从睡眠当中醒了过来——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睡着, 只是睁眼在感觉需要睁眼的时刻, “肉眼可见的并不真实，每一种生物眼中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人类也不过是亿万生物当中的一种。人类并非上帝，也并不是宇宙规律的解释者, 人类用人类的眼睛看世界，用自己的方法完成对世界的改造, 由此产生了过去被奉为圭臬的唯物主义。”
“但这是错的。”
“人需要通过感官这个媒介去接受世界，唯物永不可证。”
这一串似是而非的话说完，巴林便停止了发言。章驰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跟周宇对视了一眼, 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相似的疑惑。
“所以呢？”章驰说。
巴林像是没有听懂这句话背后的质疑似的，揪着刚才的话头继续道：“这就是我所知道关于盘古之眼的所有信息。”
周宇想了半天没想明白, 冲巴林怒气冲冲说：“让你说东你要说西, 你跟我们玩什么文字游戏。”
他的怒火也许并不单纯只是为了这个问题，更多饱含着之前成为阶下囚的愤懑，章驰朝周宇竖起手掌，示意他安静，周宇抄起手将脑袋别在另一边。
“你的意思是，人类对于世界的感知是一致的，但这种感知并不可靠, 因为我们属于同一个物种，看到的东西经过媒介转换出来的信息是高度相似的。”章驰仔细观察巴林的面部表情, “但实际上，我们人类对世界的理解，也可能是同样的偏见和误解。”
巴林点头：“不错。”
章驰：“这跟盘古之眼有什么关系？”
“这是理解盘古之眼的基础，是理念的另一次革新。物质……”巴林抬起被手铐铐起来的双手，对着机舱的舱壁敲了敲，舱壁发出来响亮的碰撞声，“这样的物质很坚固。但那是在我们人类眼中。看起来很难改变的这些东西，也许在宇宙的眼中，其实跟那些很容易被改变的棉花一样。”
周宇皱起眉头，一副陷入思考的模样。
“即使从物质的角度，它们也不过是相似的最小单位进行的排列组合，”巴林继续道，“盘古之眼就是这样的东西。用非人类的，宇宙的眼睛去看待世界，并且改变我们固以为的真相。”
奇良突然发问：“改变哪里？”
“我不清楚。”巴林摇了摇头，迟疑片刻，他又说，“也许是全部，也许是一部分。但按照我听说的，变化可以翻天覆地。”
“盘古之眼可以改变我的生理结构吗？”章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像捏一团棉花，或者改变钢铁的形状一样，让我这个人产生变化。”
巴林的回答似是而非：“也许。”
周宇用惊恐的眼神扫了一眼章驰。
章驰：“你确定你没有在讲故事吗？”
“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像在讲故事，”巴林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我自己也花了很长时间去接受这样一件事。某一个武器，能够对整个世界产生影响。基因武器只能够改变单一拥有生命体征的物种，但盘古之眼，它让一切武器的存在都变得可笑起来。”
“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沙堡，其他人手里握着的枪炮都不过是一枚沙粒。”
“这样的沙粒要被很多人费力裹在一团，才能够产生某种效用，并且在产生效用的同时，还必须要接受伴随而来的副作用。核弹，那简直是一场反人类的灾难；基因武器，现在就没有过完全成功的基因武器，融虫发生了一次又一次的进化；火箭·筒、导弹、坦克、战机，热武器统一拥有的弊病——在杀死人类的同时，摧毁花费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堆积起来的物质财富。”
“但盘古之眼，”巴林顿了顿，现在他好像在组织语言，嘴巴张了又闭上，最后重新张开，“它很残酷，但很温和。拥有这个东西，就拥有让全世界投降的能力。从根本上操控这个世上的每一个人，让他们生，让他们死，它就像是一个代表权力的权杖，谁拿到它，谁就拥有了主宰生死的权力。”
“面对这样的武器，唯一的选择就是屈服。”
周宇：“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巴林：“我也希望这是个玩笑。”
“你能够讲清楚这个东西的原理吗？”在机舱短暂的沉默之后，章驰对着巴林发问。
巴林摇了摇头。
周宇：“你就是个大忽悠。”
巴林：“我也希望我是个大忽悠。”
周宇：“……”
章驰掏出手枪，检查了枪身和弹匣，她的动作不大，但武装直升机不像飞机一样，空间大得一个角落的人看不清楚另一个角落的人在干什么。
这架船型的武装直升机中间能够坐人，但是所有人都围在了一堆，隔得相当近，每个人都能够看清楚章驰的动作，听清楚彼此说的话。
咔咔的调整声很响亮，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你掌握的这些信息已经超出了警察的范畴。”章驰缓慢地将枪抬起来，枪口对准巴林的脑袋。
巴林呼吸局促，眼神盯准枪口：“这些是情报部门跟我共享的信息，他们认为你就是那个掌握盘古之眼的段青，阿蒙托利想要找到你。”
说到这里，巴林脸上露出来很深的疑惑：“你怎么会不知道盘古之眼是什么？”
周宇和奇良对“段青”这个名字知之甚少，从垃圾岛逃跑虽然是个很严重的罪名，但能够引起警察、军队、还有按分钟烧钱的电子巡逻战机纷纷出动，着实是有点不可思议。
最最重要的是，连阿蒙托利，这个军政府的最高领导人都参与其中。
巴林的解释让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他们不是为了垃圾岛、或者那天晚上的电磁脉冲事件而来，是盘古之眼，是那个掌握盘古之眼的段青。
周宇和奇良又对视了一眼。
从彼此眼中，他们都看清楚了疑虑和恐惧。
从垃圾岛到现在，他们经历了那么生死攸关的瞬间，却没有能够看清楚朝夕相处的人，拥有的蛛丝马迹的过去——除了魏易，他们五个人都近乎知根知底。
如果魏易就是巴林口中那个“段青”……周宇不寒而栗，立刻开口道：“不知道就说明不是，你们找错人了，懂？”
奇良马上就明白了周宇想干什么——他并不能够确定魏易的身份，但即便魏易就是段青，他们也最好不要承认任何一条指控。这将给他们所有人带来天大的麻烦，他们一起从阿蒙托利眼皮子底下溜走，就算以后分道扬镳各走各路，也不能够排除有人想要通过他们来找到魏易。
他们现在比出逃垃圾岛之时还像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我们没有听过你说的盘古之眼，”奇良说，“你说的这些东西就像是天方夜谭。你既然不知道盘古之眼长什么样，又怎么可能肯定盘古之眼一定存在呢？说不定，你们情报来源有误。是你们被骗了，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武器。”
周宇用赞许的目光朝奇良微微点头。
巴林的声音变得飘忽：“很久以前，人们烧死了认为地球不是方形的异教徒。”
周宇：“……”
奇良：“……”
巴林长了一张长脸，鼻子高挺，皮肤粗糙，上面有深浅不一的褐色斑纹，耳朵很大，两个眼睛深陷进眼眶当中，也许是他本身轮廓深邃，也许是岁月对他脸上的胶原蛋白下过一些狠手。中庭长的人很容易给人严厉感，他连讲这些讽刺话的时候，都是一副严肃的姿态。
让人不禁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讲的东西有多么反叛。
“你才智商低下呢。”周宇说。
巴林很奇怪地看向周宇：“我没有说你智商低下啊。”
“……”周宇冲章驰道，“我看这个人有很大的问题。”
章驰：“情报部门不会跟你分享这些东西。”
巴林也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章
驰：“正是因为情报部门给我们分享了这些东西，我们才能有针对性的制定行动，他们让我们了解到这件事的重要性，以及你，为什么不能死。所以我会朝高柱——那个想要杀你的警察开枪。”
“你最好看看你自己处在什么地方，再想想讲什么话。”
章驰又走近两步，巴林蜷缩在地上，两条长腿挤在侧边，机舱的高度有限，章驰站起来之后，光线就被阻挡得七七八八，一片浓重的阴影洒在巴林的头顶。他吞了吞口水，还没来得及狡辩什么，额头一凉，那把枪已经挨到了他的脑门上。
“我截获过情报局共享给海恩科技的消息，那里面只提到了段青，没有提到盘古之眼的用处。”
巴林答得迅速：“我是阿蒙托利安插在警察局内部的卧底，他单独告诉我的消息。”
他的话逻辑成立。
章驰：“我不相信。”
巴林：“事实就是这样。”
章驰：“我怀疑你是间谍。”
巴林瞳孔闪过一抹惊慌，他迅速地垂下头，像是在调整不小心洒落在额前的碎发，很快，他将头抬了起来，脸色如常地继续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你很会回应审讯，把问题抛给我，以为这样就能够从我的话里找漏洞，顺理成章地洗清嫌疑——或许你这样人，已经为暴露的这一天准备了无数可靠的说法，”章驰低下头，这个角度她直接能够看见巴林的头顶——两个旋，她声音不大，但在狭窄的空间中，保证能够连带呼吸都传递到巴林的耳朵里面，“我不喜欢跟人废话。”
“在我让阿蒙托利把你叫上机之前，我让宝石骑士查看过你的档案，你做得很隐蔽，电子眼没有捕捉到你太多暴露的痕迹，只除了一件事。宝石骑士报告了异常。”
巴林强作镇定：“什么事？”
“你经常去一家整形美容专长的私立小诊所，”章驰盯住巴林脸上的疤痕和斑点，“档案显示在八年前，一次抓捕黑邦分子的外勤任务，巴林受了很严重的伤，他被直升机紧急送到了医院，差点没有抢救过来。真正的巴林已经死了。你是冒充的，你整过容，要去找医生调整和复诊，保证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你手术后面部形态暴露出来不协调的一面。”
巴林：“太荒谬了。”
“荒谬吗？”章驰伸手靠近巴林的脸，指腹停留在皮肤两厘米之外，“你这副样子跑出来说经常美容，不觉得在砸医生的招牌吗？”
巴林：“……”
章驰：“你不承认也不影响我一枪崩了你。”
巴林深呼吸了一下，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是。”
“我靠！”周宇食指遥遥指着巴林粗大的鼻头，“没想到你这个人这么歹毒！你是哪里的间谍？”
难得周宇也有讲话不经过大脑的一天——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巴林是哪里来的间谍，他立马反应过来，又说道：“我明白了，你们是为了盘古之眼来的，对不对？”
“你交代得很及时，”章驰收回枪，“其实我真的有想过，你不配合就把你一枪崩掉，反正你留在飞机上也没有什么作用了。”
巴林脸色复杂，他紧紧抿了抿唇——这个动作很微妙，不像是要狡辩，反而是要把什么话憋住似的。
章驰转身朝武装直升机的“船头”走去，顺便对路雨丢话：“把他看住。别让他乱动。”
“好！”路雨从兜里掏出来手枪，熟练地上膛，指准巴林的后脑勺。
周宇冲着章驰的背影急急忙忙讲话：“我们不审他了吗？就这样把他留着？当人质吗？”
当人质是一个好选择，等他们抵达奥天帝国，如果有人追查到他们，这个送上门来的间谍就自动成为他们谈判天平上的砝码。
“不，这个等会再说，”章驰转过头，“我们需要换一架飞机。”
奇良和周宇一同发蒙，奇良率先问：“怎么了，是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武装直升机没有办法进入奥天帝国。我们很有可能被打下来。”
周宇一拍脑门：“对啊。”
“咦，那我们刚才为什么不坐私人旅飞器。”
周宇的声音细若蚊嗡，好像生怕对这个失误决定的小小质疑引发天崩地裂的愤怒。
“因为我要报仇，”章驰转过身，走到飞行员的背后，用冷冷的语气四平八稳地讲述，“费程卖了我，我要送他一点教训。”
第332章 王不见王65
周宇愣了一下, 接着和奇良交换眼神，等章驰低头正跟飞行员说点什么的时候，他站起来朝章驰的后背喊：“你想要做什么？”
没有等章驰回答, 他又胆大包天地继续提出建议：“费程是海恩科技的头, 他死了会带来很大的麻烦。我觉得也许我们现在的目标是尽快逃走。”
尽快逃走, 所以不能够惹更多的麻烦。
海恩科技是一个庞然巨物，在这条利益链上被捆绑的人很多，一切不会因为费程的死而改变什么。
“我知道。”章驰头也没回地回复，“我没有打算杀掉他。”
“轰隆”——！
空地导弹击中了一栋庄园别墅。
私人庄园绿化优秀, 绕着别墅一圈都是高大的树木和修建美观的草坪，草坪中间有标志庄园主人名字首字母的花团, 以黄色和洚色为主色调，爆炸导致庄园起火，火焰从门口一直燃烧到了草坪，将那些花枝招展的字母烧成焦黑, 昂贵的石雕和喷泉都成为了这场意外的陪葬。
在浓烟覆盖掉视野之前，庄园里面的人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
这是费程的家, 一栋历史悠久的家族建筑, 导弹没有对准别墅，费程不在里面，里面还有别的活人，那些值钱的树木和古老的石雕才是重点。
“洚万林杉，价值一千万原币，”宝石骑士在章驰的大脑中兢兢业业地报损，“一共三棵, 石雕没有在市场上流通，这个艺术家的作品在上周在拍卖行的一个小件估价为五百万……”
章驰：“到蓝颜区宝石街33号。”
飞行员操纵控制面板。将导航地点定位在章驰口述的区域。
“这栋房子是费程半年前买下来的新房, 成交价是一亿原币，房子完成了装修，现在处于空置状态，”宝石骑士的声音适时响起，“他在安特里家具公司订购了一系列的定制家具，这些货备齐需要很长时间，大手笔，他还在拍卖行买下来多个古董摆件，以及手工编织的艺术地毯，他向□□灯具公司订购了五百六十二万原币的水晶吊灯，吊灯已经安装好了，其他东西还没有送进房子，我推测这将是他的新居。”
“新居？”章驰扯了扯嘴角。
飞行员听不见宝石骑士的讲话，这两个字看不出来到底是不是想要跟他对话，他迟疑了片刻，回答得保险：“大概还有三分钟就可以飞到目标区域。”
显示面板是黑屏蓝字，飞机自身代表的图标是一个小的绿色三角，目标点是一个红色的小圆点，两个点之间的连接标记为了虚线，图案每过1秒进行自动刷新。右侧的显示面板是智能化的导弹操纵系统，上面有显示武装直升机挂载的空地导弹数量以及发射状态。
第一枚空地导弹成功发射，现在他们要前往第二目标点。
“很好，”章驰目光随着屏幕上的绿色三角挪动，“继续。”
武装直升机在城市的高空走得畅通无阻，天空快要黑下去了，城市里面有的地方已经亮起了路灯，三分钟后，武装直升机抵达了蓝颜区宝石街33号的一栋五层别墅。
城市里面的地皮售价昂贵，这栋别墅位处于寸土寸金的居民区，周围竟然还有广阔到夸张的绿化。从天空往下看，房屋的配色异常温暖，浅黄色的外墙，灰色的道路两侧是高大茂密的树群，那些在城市里面司空见惯的机械怪物在这里销声匿迹——
这里没有一栋金属质感的楼房。
可能是为了居民区整体的风格考虑，也可能是跟他们富人的品味有感——时尚就是一场富人的竞跑，穷人在后面紧追不舍，穷人一旦追上了，富人就要开始逃跑了。
当初只有富人能够拥有的科技产物，现在成为了普通人也能够到的选择，于是原始、传统、手工，这样的字眼又重新在工业时代成为奢侈品。
“轰隆！”
别墅区划分得泾渭分明，方块一样的地盘，瞄准、发射，击中目标。
宏伟的复古建筑从中间拦腰折断，外面的草坪也跟着遭殃，熊熊的火焰随着黑烟一起向天空进发，章驰一声命令，武装直升机又行云流水地逃离了案发现场。
“下一个，旧令区贝林街22号。”
——“轰隆！”
“流雨街391号12栋。”
——“轰隆！”
空地导弹、火箭·弹，多种火力齐下，终于打完了宝石骑士给出的费程在安新市所有的“家”。
“飞机开到A3号港口外面。”章驰指着显示屏上面的地图，“到一个安全的停靠点。”
妥协是阿蒙托利的决定，虽然这个决定极其古怪，但不配合不仅没有好果子吃，也不一定会得到应有的奖赏。
飞行员没有犹豫地执行指令。
大概五分钟之后，抵达地点。
章驰带着随身物品下了飞机，飞行员被她敲晕留在原地，下机的时候周宇问道：“我们现在是要干嘛？”
“坐船过去，”章驰
掏出终端看了一眼时间，抬起头，她又看了一眼天空，已经黑得七七八八，幸好有路灯提供照明，虽然不算太亮，好歹能分清楚哪个是哪个，“我们已经暴露了。”章驰看向巴林，“他很有可能已经把情报提交给了奥天帝国。”
巴林又抿了抿唇。
武装直升机闹出来的动静不小，这一片区域在之前的战争中不幸被轰成为了废墟，高高低低堆积起来的钢铁废物让他们的存在变得隐蔽了一些，来来往往的人很少，武装直升机甚至看起来很像它们当中的一员——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钢铁好像天然看起来有一种随时都可以报废的属性。
外壳坚硬无比，内在可能随时因为各种各样古怪的原因无法启动。
“太歹毒了，”周宇跳下飞机，双手叉腰对着巴林唾沫横飞，“我建议对他严刑拷打。”
奇良没有搭理周宇的插科打诨，他走到章驰的身边，可能是害怕被巴林听见，用极低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讲道：“你是认为奥天帝国可能会对我们的入境有所预警？”
章驰：“嗯。在阿蒙托利出现之前，这件事会有两个可能，第一，他们活捉我，第二个可能，我顺利乘坐私人旅飞器逃跑。”
“如果你是奥天帝国，收到这样的消息，你会怎么做呢？”
“我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让情报人员和军队的人在私人旅飞器可以合法停靠的机场进行卧底侦查，”周宇倒抽了一口凉气，“只有让他跟着我们走了之后，他才没有任何机会向其他人传递消息。我们的逃跑才不会泄密。”
奇良皱了皱眉头——周宇的思维太跳跃了：“什么意思？”
周宇：“警察队伍里不能够保证没有第二个间谍。”
如果在场有另外的间谍，他们坐上武装直升机逃跑的消息也会一并传回奥天帝国。带着巴林上飞机，再临时改变离境的交通方式，可以保证他没法跟另一个间谍交流。转移奥天帝国搜查的重点。
“我感觉自己好可怜。”周宇抱住双臂，“我怎么混到这种地步了。神啊，我到底哪一步走错了？”
跑去奥天帝国，很可能面临一场新的追捕。但不跑——无论是垃圾岛的事，还是今天发生的状况，他们都已经在白银共和国待不下去了。
章驰领着所有人走在最前方：“这个港口的检测完全依靠机器，面部识别和指纹识别，我已经让宝石骑士给我们开了权限，我们每个人都会通过系统审核。”
宝石骑士是个靠谱的机器人。
他给所有人都“买”了VIP贵宾舱的票，并且让所有人都一次性通过了检票。
今天晚上就有一班去往奥天帝国的轮船，还有十分钟，他们就可以登船了。
月色很好，海风吹过来，凉爽的风，带着一点点海腥味。之前的炮火就好像一场来得仓促的梦，跟此刻熙攘着议论纷纷的人群格格不入。
船是比较慢的交通工具，如果要追求速度，大可以选择飞机，坐船唯一的乐子就在于看沿途的风景。很多船客都是来旅游的，穿得精神抖擞，讲话兴致勃勃，讨论着要去哪个城市，吃什么菜，哪里的住宿最有特色，价格最合理。
他们这一群各怀鬼胎的船客在此刻统一保持安静。
为了防止被游人看出来，巴林手上的手铐被章驰卸了下来，登记过检的时候，他尝试过逃跑，被章驰抓了回来。陆英和路雨分别站在他的左右，一人挽着他的一只胳膊。由于他年纪较大，看起来也不算古怪。
他就像带了两个孩子出游的父亲。
孩子比较调皮，每当他的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倆孩子当中的一个就会掐一下他手臂内侧的嫩肉，提醒他不要想搞小动作。
黑色的大海在橙黄色灯光的照耀下泛起一层浅浅的光，海是很庞大的存在，辽阔得看不见边界，站在这个登船口往外看，会让人有一种不知道驶去何方的迷茫。
风轻缓地吹在章驰的脸上，她安静地感受风的力量。
身后传来巴林的低声痛呼，章驰回头看了一眼，巴林很快老实，紧紧闭上嘴，展示出来绝对不会在此刻把事情向外人闹大的姿态。章驰又将头给转了回去。
她突然之间觉得好笑。
人在无语的时候甚至会发笑。
这也许是其中一个原因。
又或许，她就是单纯的觉得这一路走来的旅程只配用荒诞两个字来形容。
荒诞的喜剧需要观众发笑。
黑色的海深不见底，一个没有任何人能够说清楚的谜。海洋是世界上最神秘的栖息地，不知道有多少物种在海洋中诞生，消失，再诞生，再消失。海埋葬过很多的尸骨，什么东西砸进去，都能够吞噬干净。
轮船、人、牲口、宝藏、秘密……
其实她也不知道前方等着的是什么，她这样的笃定，这样的镇静，好像她比其他任何人都胜券在握。
怎么可能呢？
她怎么可能是全知全能的上帝，掌控全局。她最多算是一个拥有勇气孤注一掷的幸运儿，侥幸在命运的枪口下一次次逃脱。
她第一次希望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梦，像她被植入的记忆一样虚假。战争没有发生，那些跟她有过交集的人也没有死去，城市没有这么多的废墟、尸体、数不清的争端。
怎么会才一两年的时间，这个世界就变成这样了呢？
笃笃笃——
船到了。
“我靠，挤什么挤！”
“别乱动，没看排着队呢吗？”
“这素质——移民来的吧？”
“快快快——”周宇挤进人群，回头朝身后的人招手，“上船上船。”
章驰对着天空哈了一口气。
生活节奏快，连梦都做不了太久。
第333章 王不见王66
VIP贵宾舱有独立的休息区和餐厅, 饭点是早上6：00-9：00，中午11：30-14:00，下午18:00-21:00, 供应的基餐食免费不限量, 有牛肉、猪肉、鸡肉、鱼虾蟹贝等等, 在饭点之外，餐厅也供应甜品和饮品，这些属于收费项，价格比在安新市城区的普通咖啡店卖得还贵, 酒的种类也很多样，价格上至10万原币, 下至100原币。
游轮套房分为家庭套房和普通套房以及“单身贵族”套房，能够居住的人数依次递减，路雨和陆英以及巴林住进了三人间的家庭套房，章驰住的单人套房, 就在家庭套房的斜对面，阿弥、周宇、奇良共同住在一间家庭套房 , 在巴林住的那间家庭套房隔壁。六人一机的房间组成了一个小的三角形, 宝石骑士为他们挑选的端头位置，风景很好，但为了防止巴林跳海，章驰将窗户锁上，并且吩咐路雨和陆英尽量不要打开。
周宇提议把巴林饿上两三天，这样他浑身没有力气，绝对没有逃跑的可能。这个建议得到了一半以上人的支持, 但把巴林一个人放在房间里面也不安全，于是他也被带着来到了餐厅。
餐厅现在坐着的人很多, 他们人数多，坐着一张餐厅内最大的长桌，在入口的位置，服务生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带着菜单问他们要吃点什么。
他眼睛滴溜溜在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像所有特别会察言观色的服务生一样，精准地选中在餐桌上最有话语权的人作为目标。
他选中了巴林。
这个在警局职位不低的男人确实是在场所有食客当中看起来最有领导范的。
“烟熏鸡、芭乐牛排、爆炸芝士虾……”巴林丝毫没有当人质的自觉，竟然真的对着菜单正儿八经点了起来。
章驰轻咳了一声。
路雨狠狠在桌子底下掐了一下巴林的大腿。
“啊——”巴林面色发白，把后面的话全都吞了进去。
“我爸爸减肥呢，”路雨对着服务生眨巴眼睛，伸手指了指面部表情扭曲的巴林，“他不能吃。医生说他只能吃蔬菜，不能吃饭，也不能吃肉，吃多了的话会死掉。”
吃了肉会死掉听起来是逻
辑相当跳跃的话，周宇立马给补充道：“没关系的。我们上船的时候买了游轮的保险，死了会赔钱的。”
服务生嗖地一下将菜单从巴林的手里抽了回来。
“好的，针对健康有特殊情况的顾客，我们可以为您进行备注。”
“你们一定要备注。我这个弟弟那里有一点问题……”周宇鬼鬼祟祟地躲着巴林指了一下脑子，“如果看见他一个人跑出来，多半是要自杀，你们一定要把他看住了……”
“保险”和“赔钱”两个字成功地巴林成为了游轮上的“珍稀动物”，只要巴林出现的地方，所有服务生都会不约而同地对他投去关怀和警惕的目光，还有服务生对他进行跟随，遮遮掩掩地挡在道路的最外侧，保证他没有实施跳船自杀的可能。
吃了几天的蔬菜“盛宴”，巴林脸也跟菜一个颜色了，走起来路都打颤。经过内部再一次投票，他被允许吃一块没有加任何调味料的水煮鸡胸肉和一碗白粥来补充蛋白质和碳水。
“在长期单一的低热量饮食之后，你的胃部已经变得很脆弱，”周宇头头是道地对着巴林桌子上摆放的食物指指点点，“不能够吃调味太重的食物。”
“像这些龙虾啊，焗蜗牛啊，烤羊排啊，”周宇一个个点过自己身前摆着的盘子，“你都是不能够碰的。”
巴林用杀人的目光看向周宇。
可能因为他太饿了，眼中的凶光也变得柔和。
周宇完全无视了他的抗议，恬不知耻地双手抱胸，朝他抬了抬下巴：“我是为了你好。”
游轮上面的美食很多，没有调味料的水煮鸡胸肉还需要吩咐后厨单独处理，不过好在巴林是需要特殊照顾的船客，他的饮食要求被认可通过。
抵达港口的时候，巴林身体状况基本处于能够活动，但没有太大力气的状态，路雨和陆英紧紧地将他搀扶住，保证他不会虚弱到一头栽倒，以及在人多的地方成功通过各种挤眉弄眼的小动作求救——
一旦他表现出来异常举动，路雨就会掐他的胳膊。
章驰贴身带着一些金条，还有钻石，游轮上面的东西不需要他们花钱，下了游轮之后，他们六个人的起居将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刷卡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电子数据上传网络，如果奥天帝国的支付系统足够智能，甚至可以自动推测出来他们一行人的生活轨迹。
宝石骑士在奥天帝国翻不起风浪，好在他的联网功能仍然可以使用，带着它相当于脑子里带着一台个人电脑。他们现在抵达的城市是鸦青市，奥天帝国的首都，“她”在垃圾岛入狱信息上面的出生地。
她需要在黑市兑换这些“硬通货”，网上的信息有真有假，综合查看下来，可以确认的是灵花路231号有一家大的典当铺，中午12点到晚上12点营业。
白银共和国跟奥天帝国的公民信息不相通，她在白银共和国不需要遮头遮脸，但奥天帝国——她就是从这里被捕进入的垃圾岛。
有很小概率，她这张已经经过易容的脸会遇上熟人。
章驰很有自知之明地戴上了口罩，带着所有人往典当铺的方向走。
鸦青市跟安新市的建筑有相似之处，高到直耸入云霄的摩天大楼在并不宽阔的道路两侧对望，遮挡住大部分本该洒落在街道上的阳光，在这样的路中间行走，抬起头来，会很容易察觉到自己的渺小。
那些楼比人高出很长很长一截。
帝国是一个比较传统和保守的国家，街道要稍微干净整洁一些，街上偶尔会出现几个拿着警棍和阻源枪巡逻的警察——看来这里的赛博精神病也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中心区域的建筑比安新市更加个性鲜明，这里的古建筑比鸦青市更多，在路上走着，能够看见很多写着“文物保护”的立牌，上面贴心注释着毁坏文物可能面临的赔款和刑期。从刑期的长度和赔款的金额可以倒推出来某个文物的重要性，其中刑期最长的来自一个伫立在金融街入口的女神像，损毁会获刑100年。神像底下介绍的金属牌上面写这位女神是财富之神，曾经有人扳断过这位女神的手指，那一年整条金融街的公司都大大亏钱，后来这根手指被装上来，奥天帝国的经济增速达到了历史最高。
鸢尾花是奥天帝国的国花，类似于市政厅、法院、警局的建筑上都是鸢尾花的立体浮雕，高大的白色石柱支撑起来线条流畅的拱顶，建筑材料里面融有反光的金粉，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这些东西本身就能够作为一种旅游景点。
可以理解有那么多在警局门口拍照的游客。
按照导航规划，从警局所在的这条街道过去是最近的线路，不过因为大家做贼心虚的缘故，绕开了这一段路，多走了大概二十分钟。
典当铺藏在城市的边缘地带，鸦青市没有像安新市一样泾渭分明的南区北区，这里的规划更像是多重的圆圈，圆圈中心是皇宫，往外辐射的功能区繁华程度和治安水平持续下降——
这一点倒是跟白银共和国的情况不谋而合。
区域经济不发达的地方，反而警察出现得很少，典当铺附近是各种老旧的二手回收店，对面一条街是酒吧，现在还没有到晚上，酒吧没开门，外面躺着在地上呼呼大睡的酒鬼，衣服从肚皮那里掀起来，手里还握着一个空着的酒瓶子，人横着睡在路中央，路过的人见怪不怪地从他身上跨过。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一些身上印着纹身，勾肩搭背在走路的年轻人，年龄从十几岁到三十岁不等，身上带着叮叮当当的饰品，服装以铆钉装饰居多，脸露凶光，看起来很像帮派成员。
陆英、奇良、路雨负责在门口观察，阿弥和巴林也留在了外面，章驰和周宇一块进典当铺兑换这些“硬通货”，至于为什么是周宇——
他在垃圾岛经常穷得去当东西。
拥有丰富的议价经验。
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抽一支烟，里面味道很呛，章驰连咳了好几声，老板很好心地将烟给掐掉，问他们要当什么东西。
章驰掏出来一部分钻石，这些货她自己有让宝石骑士查过市场价，按照正常的交易价格，大概值八十万帝国币。帝国币跟原币的汇率差不多是1:1，两国物价水平不相上下，有了这些钱，在这里暂时的生活应该不成问题。
“十万，”老板带着装有钻石的石头从后面的检测室钻了出来，“死当，现金，马上就可以支付。”
周宇跳了起来：
“你搞笑呢？”
老板斜着上下扫视周宇：“你们这些东西来历不干净，我是要担风险的。”
“太少了。”章驰说，“我保证这些东西来历干净。”
老板目光转向章驰，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不少了。来历干净，你们到我这儿来兑什么？谁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偷来的？我这里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惹到大人物，来找我要东西，我敢不给吗？”
周宇用丰富的理论知识从各个方面论证了他们这批货的值钱和干净程度，但老板咬死了十万不放。
章驰朝周宇抬了抬手，周宇停止讲话。
“把东西还给我们，”章驰说，“不当了。”
老板挑了挑眉，一句话没多说，干净利落地将盒子递了过来：“贪心的人永远做不成生意。”
周宇气得牙痒痒，从喉咙里面憋出来两个字：“再、见！”
章驰打开盒子，当铺的灯光开得不是很亮，可能是因为这里本身就是做光明正大生意的地方，没有必要把里面都照得亮亮堂堂——对于藏在黑暗里的人来说，亮的地方反而显得不那么安全，灯光直射在头顶，章驰将盒子抬起来，依然觉得看得不够清楚，于是往门口走了几步，借着阳光仔细端详。
片刻，她走回来，盒子放在柜台前：“把我的钻石换回来。”
老板脸色如常，点燃一支香烟，慢悠悠讲话：“你在讲什么呢？”
章驰冷声说：“你换了我的货。”
周宇登时转过弯来——这个女人故意把价格压到离谱的地步，就是想要让他们拿着假货走人。
老板冷笑一声，香烟的火星闪烁着，映照在她冷漠的瞳孔里：“你最好注意你讲话的态度，这里是灵花路。”
周宇鼻子出气：“灵花路怎么了？”
“这条街要讲规矩，”老板扬起下巴，她身高竟然比周宇还高一点，眼睛冲下，像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讲话做事，没有证据，就别乱开口。小心惹祸上身。外、地、来、的。”
“你大爷的！你们这黑店！”
周宇伸手就要去挠老板，俩人中间隔着一块玻璃墙，老板直接将中间开口的玻璃小门降了下来，周宇人没有挠到，手还被夹住了，他哎哟一声，疼得脑子发木，手赶紧抽了出来，躲在旁边抖抖抖抖。老板掏出终端，不知道拨了一个什么电话，就几秒的功夫，几个拿着砍刀的大汉从仓库后面钻了进来。
“再不滚，要你们的命。”老板说完，那群拿着刀的大汉就冲了上来，将章驰和周宇团团围住。
周宇气得直跺脚，正想要说点什么，却见章驰举起双手，用投降的姿态往后退，跟着走出了大门。他扯住章驰的袖子，却听见章驰说：“你出去。把门关上。”
周宇跑了出去。
并且把门关上。
章驰掏出枪，对准天花板的顶灯和玻璃墙一通乱射，玻璃墙防弹，没有炸开，老板躲在玻璃墙后面惊声尖叫，那几个大汉犹犹豫豫地你看我我看你，章驰一枪又打中其中一个人的小腿，那人倒在地上，其他想要冲上来的人都一哄而散。
老板尝试从抽屉柜里面掏枪，枪还没有掏出来，章驰一拳将防弹玻璃打碎，抄起来地上掉落的灯筒砸向她的手腕。
“啊——”老板手一松，人也顺势倒在了地上。章驰从破开的洞中钻了进来，蹲下身，枪口抵住老板的脑袋：“市场价八十万帝国币，钻石你拿走了，钱拿回来。”
老板脸色发白，眼睛还在瞄拉开的抽屉里面没来得及掏出来的枪。章驰用手肘将抽屉给抵了回去：“不要赌我子弹的快慢。再过一会儿，就不是这个价格，给了钱，你也不一定能够保住命。”
章驰从右边的口袋掏出来一个加厚的黑色塑料袋，想了想，又说：“你猜对了。我的东西来得不干净。想知道被我拿走钻石的那个家伙现在去哪儿了吗？”
老板喉咙上下滚动。
虽然不知道她脑补了什么，但是她给了八十万。
钱到手，章驰立刻离开了典当铺。
“这条街不能再来了，”章驰边走边讲话，“我们惹了地头蛇。这个片区都不再安全，在这里开店的人可能跟帮派有关系，最坏的结果，她会将消息通知这个片区的所有帮派。”
那个女人气势嚣张，干这种事可能不是第一次了——她知道这里没有人能治得了她。
奇良追上章驰：“那我们晚上住哪里？”
他们没有合法的身份证明，不可能在正规的酒店住宿。一开始的打算是，在这个“法外之地”看看能不能找个临时的住所。
章驰停下脚步。她皱起来眉头思考。
也许离开这个片区，多花点时间是能够找到不需要身份，只用多花点钱就能入住的小旅馆的，但有时候，这些看起来“不遵法纪”的小旅馆，反而跟警方的关系不差。
他们很可能花钱搞过关系，才能够获得各种营业上的便利。如果巴林已经上报过她逃跑的消息，奥天帝国也可以给所有警察提前下发通知，警察再给所有辖区内的旅店打招呼——
一旦遇到符合某些特征的可疑人员，立刻上报。
旅馆才不会为了他们几个身份不明的外地人，放弃跟辖区内警方常年搞好的灰色关系。
奇良余光瞥到半死不活的巴林，一拍大腿：“我们可以去他家里住。他不就是这里的人吗。这样不就不会被查身份证明了吗？”
“你好聪明啊，”周宇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都没有想到过你这种自投罗网的手段呢。”
巴林：“我可以。”
周宇：“你可以个屁。闭嘴。”
所有人停在原地，经过缜密的思考，他们终于发现了在奥天帝国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脉。
乔希。
一个有家的本地人。
第334章 王不见王67
“我们要怎样找到她呢？”
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巴林并不在场, 他们钻进了一条小巷子，巷子很狭窄，没有多少人过路, 地面坑坑洼洼, 奇良就站在其中一个坑边上, 跟在坑的另一边站着的章驰讲话。
巴林被路雨和陆英看着，铐上手铐，跟之前一样被夹在中间，就站在巷子口, 背面对着章驰，巷子虽然窄, 但长长一条，他没办法听见他们讲话的声音。绕是如此，章驰还是紧盯着巴林的背，话对着奇良说：“她在帝国媒体中心工作, 可以上官网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她的个人信息。”
周宇掏出终端, 手在终端上面划拨了两下, 找到了帝国媒体中心的官方网站——
“员工信息和联系方式倒是都有，”周宇手从上到下滑动，目光扫过所有员工的姓名、职位、电话、办公室电话、邮箱等等，将所有部门的员工信息拉到最后，他终于肯定地说道，“没有乔希。”
他们继续在网上检索有关乔希的报道。
幸运的是，她没有对自己的简历撒谎。
她确实上了奥天帝国最好的小学、中学, 乃至大学，并且获得了她口中所说的院长奖学金。作为优秀毕业生, 照片还在官网上面挂着。
奇良黑进了学校官网，从里面找到了她入学时候登记的信息。
“三和区葵树街12-2号。”奇良一字一顿将住址念了出来，“私人电话是D3588648。”
周宇按照奇良给出来的号码拨通了电话。
“停用了。”良久，周宇将终端从耳朵上放下来，“怎么办？”
章驰想了想，说：“碰碰运气吧。”
三和区是个相对来说经济和居民素质都比较过得去的区，城市里面的中产、贫民、巨富都有各自的居住偏好，从他们现在所处的区域走过去三和区需要至少两个小时，幸好他们现在已经有了一笔小钱，可以选择打车。
在天黑之前，他们顺利抵达了乔希的家门口。
“哇。”路雨站在门口张大嘴巴。
葵树街是一条比较有特色的街道，房子藏在浓密茂盛的树叶和花墙之间
，彩色的藤蔓从房顶一直垂坠到地面，窗户没有尖锐的拐角，反而像动画片里面一样，转角圆润且不完全对称。每家每户都有一片专属的院子，没有锁上，开放式的，从主干道能够直接跨过院子，走到主人家门口。
这条街有一种童话般的美感。
台阶不是司空见惯的灰黑色，里面有干燥的花瓣，夹在水晶封层当中。白色的大门中央挂着一个永生花的花环，是这里每户人家的标配，花环中央有一个金色的门铃，章驰伸手在上面轻按了一下。
“铃铃铃——”
按完门铃，她往后退了一步。
奇良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问：“她不会举报我们吧？”
“举报什么？”周宇摇着脑袋，“她又不知道盘古之眼。我们只不过来她家暂住而已。只要你把嘴巴管好，那就没有什么事情。”说道这里，他看了一眼巴林，用恶狠狠的语气警告道：“你要是敢乱说，我就撕烂你的嘴。”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章驰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话。
——她突然又觉得自己也许上门之前该买一点礼物，这样看起来至少不会太过唐突。
没有人来开门，章驰又按了一下门铃。
门铃很响亮，不存在里面的人听不到的可能，章驰挪步到房子的侧面，宽大的窗框中间是被遮光窗帘挡住的玻璃，看不见人影，她试着将耳朵侧过去听，也没有听到里面有人走动的声音。
周宇从后面追了上来：“现在怎么——”
“你们是什么人？”
一道男声从身后传来。
所有人转过头。
院门外走过来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褐色的短头发，下巴有没有修剪干净的胡须，显得他这个人有一些邋遢，可他又穿着一身质感上乘的休闲套装，手肘的部位有深深的褶皱，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袋，袋子上面有面包的简笔图案。
“你们找谁？”他警惕的目光在陆英和巴林身上逗留一阵，接着投向了章驰，一边靠近一边讲话。
章驰和周宇对视一眼，章驰率先开口道：“请问，这里是乔希的家吗？”
***
乔瓦奥是乔希的二哥。
乔希出生在一个医生家族，她的父亲是口腔医生，母亲是儿科医生，大哥是药剂师，二哥是个艺术家，至于她，不知道哪根经搭错，选择去当一个新闻记者。
据说，她最初的想法是成为一名主持人，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填错了意向专业，将错就错在这行发光发热。
大哥已经成家，从这套房子搬了出去，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出生的时候，父母已经接近五十岁，两个老人已经被送去了养老院。这套房子只剩下乔瓦奥和她两个人住。
现在只剩下乔瓦奥一个人住。
房间里有很多属于乔希的物品，这栋三层的小别墅墙面全都是素色，一楼到二楼的墙面空白处挂着大小不一的摄影作品，风景画、人像、家庭合影，最大的有章驰半身那样高，最小的只有巴掌大小。乔希住在二楼，她有专属的卧室和衣帽间，卧室被打扫得很干净，里面有放在玻璃柜里的摄影仪器，奇形怪状的摆件，木质梳妆台上面有各种包装的瓶瓶罐罐，还有一把黑色的左轮手枪。
她就是用这把手枪自杀的。
奇良无声地掉着眼泪，路雨、陆英、巴林、阿弥都在楼下，房间里没有多少人，即便这样，他还是将身体侧了过去，脸藏了起来。
章驰：“她死得痛苦吗？”
乔瓦奥：“她死之前很痛苦。”
周宇仰起脑袋，他通红的眼眶比奇良争气，暂时还没有挽留失败哪怕一滴眼泪。
“她认为那件事都是她的错，如果她没有将消息带回来，也许战争就不会爆发，这个世界也不会死那么多的人，”乔瓦奥站在门口，目光盯住那一张空床，“卡斯人都死光了。”
卡斯人死光了，她也没有能够拯救其他人。
乔瓦奥：“她觉得自己是那个引线。”
章驰：“可这并不关她的事。”
“我们也是这样劝她的。”乔瓦奥道。
“她不能够接受自己，没有人帮得了她。她得了帝国勋章，她是本世纪第一个获得帝国勋章的人，国家给了她很多钱。”乔瓦奥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一把左轮手枪，“这给这件事雪上加霜。”
看了一会儿枪，乔瓦奥突然别过脸去，快速地将枪放下，一边朝门外走一边碎碎念：“保姆房没有铺床单和被子，我去给你们找找。很久没有这么多人来家里，被子都收了起来，要先用烘被机去去霉气。”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嗓子哑了，然后逃似的从门口走掉。
乔瓦奥是一个热情的主人，给他们安排了丰盛的晚餐，所有人坐在别墅一楼的长餐桌上，这张复古风的桌子上还摆放着间隔有序的电子烛台，散发出来温馨的黄光，这是旅店没有办法复刻的，专属于家这种字眼拥有的安全感。
在吃饭这一刻，好像他们都联结在一起一样。
乔瓦奥让他们给他讲讲跟乔希相遇的经过。
负责对外发言的周宇遮遮掩掩地简单讲了两句话。
乔瓦奥很善于捕捉重点，也许是属于艺术家的敏感天赋，也许是他本来就对这一段经历关注过度，他说：“我知道了，你们也跟卡斯有关。”
卡斯是世界大战的导火索，这段历史还没有走远太久。这个名字就跟禁忌神话中的恶·魔一样，带着强烈的不详意味。
巴林用审视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路雨掐了一下他的大腿，他于是不敢再造次，安安静静地低头吃饭。
乔瓦奥没有为难人的兴趣，他没有再逼问什么，只是开始自己讲话，像一个孤独了很久的老人，对着听众喋喋不休。
“她是个好孩子。我们家族里最好的孩子，很听话，比我们所有孩子都听话。我不能够理解她，”乔瓦奥的语速变得急切，“她是个笨蛋。她死得很不值，对吗？她死于愚蠢，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自恋狂，以为自己能够对别人的人生负责，以为自己能够拯救卡斯，以为这些战争债要算在她头上。”
客厅因为他的大吵大闹变得热闹起来，大家知道他想要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奇良低着头，手好像不听使唤一样，带动着刀叉来来回回地折磨已经软烂成一团的鹰嘴豆，他额前的刘海长了不少，遮挡住了他的眉毛和眼睛，没人看出他此刻拥有什么表情。
周宇放下刀叉，头看向天花板，眼眶红完，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章驰给了他想要的答案：“她死于良心。”
乔瓦奥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
三层小楼的住宿空间完全足够，但是保险起见，路雨、陆英、巴林还是挤在同一间屋子，章驰和阿弥住一间，奇良和周宇住一间。乔瓦奥愿意接纳他们一段时间，章驰提出要给住宿费，被乔瓦奥拒绝了。
他认为他们的到来是一个礼物，证明这个世界上有乔希这个人来过的痕迹。
有人曾经记得她。
在她的死亡不允许被报纸报道的前提下。
晚上，章驰调出来宝石骑士，让它选定了“奥天帝国鸦青市马刺区权杖街81号”为目的地，给出根据安全性、时间、路线复杂程度等三个因素排序的规划线路。
这才是她来奥天帝国的真正原因，一天也不能耽搁。
第335章 王不见王68
章驰睡在一楼东南方向的小卧室里, 这个房间是原本的保姆房，房间不大，里面看起来也跟乔瓦奥说的一样, 不常住人, 简单的打扫不足以清除房间里面犄角旮旯的脏污, 章驰躺在床上仰头，跟天花板角落的蜘蛛大眼瞪小眼。
蜘蛛胆大包天，无声地拖着蛛网深
度下滑。
“阿弥。”
“您好，我的主人, 您有什么吩咐吗？”
“把蜘蛛抓走。”
阿弥眼珠子闪了闪红光，走过去原地起跳, 蜘蛛被抓在了他的手掌心，他娴熟地往里面裹紧手掌，等到蜘蛛死掉，扔进了垃圾桶里面。保姆房隔壁是一个卫生间, 阿弥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唰啦啦——”房门没有关上，外面响起来冲水声。
将自己打理整洁, 阿弥又走回了房间, 关上门，眼睛里的光短暂地又闪一下，接着安静地在角落休眠。
碍人眼球的蜘蛛没了，章驰还是没有办法入睡。
脑子里面闪过很多人脸，死了的，活着的，在面对不能够接受的结果时, 人们往往学会反省，人类很擅长积累经验, 于是她努力地寻找这些答案中可能存在的漏洞和错误。
如果改掉某一些过程，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她在记忆里翻来覆去的找，最后每个人的答案似乎都能够自圆其说，就像在垃圾岛的时候，明明也算是过得不错，仍然选择藏进集装箱的查林一样。那种可以称之为宿命的东西，被随机降临的厄运撞上，于是成为了一个人的终章。
宿命。
如果乔希没有回头，也许她不会自杀。
可她没有回头，未来某一天，还没有到垂垂老矣之时，想起来当时的软弱，那些因为战争死去的卡斯人，没有因为她赌上自己的性命而活下来，真相没有大白于世界，她会不会像现在一样，因为愧疚，拿起来枪，对准自己的脑袋。
她始终要面对世界对她的酷刑。
在听见乔希死讯的时候，她竟然没有那样意外。
她竟然早在脑子里面预设过最糟糕的画面，在经过那么多人的死亡之后，死亡便成为了一个答案的常态。
抵达K让她去的那个地点，她面临的又会是什么呢？结束，还是新的危机？
K想要利用她做什么？
K到底是谁？
有了她这样一个好驱使的傀儡，就算做完任务，他会真的放手给自己自由吗？
就算，就算她从此真的自由，这个世界最后又会给她什么答案？
阿蒙托利已经盯上了她，巴林在行动之后还没有机会通知到奥天帝国，但早晚，奥天帝国的情报人员会查出来当时在港口的情况，得知她已经离开了白银共和国，宝石骑士没有在奥天帝国横行的能力，维纳斯之手虽然没有比肩宝石骑士的计算分析能力，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优势——
它完全掌握在奥天帝国皇室的手中，跟搜查执法人员的配合会更加高效。
巴林是一个定时炸弹，但也是她谈判的最后一张底牌，他也不能够死。
她就像是被架上了绞刑架的罪犯，绳子挂在她的脖子上，脚下是噼里啪啦燃着的柴火，等待观看行刑的观众陆续到齐，万事俱备，只欠一个判决，她就能够死得明明白白。
章驰从床上坐了起来。
双手插进头发，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面对这个的世界未知，她明明拥有了越来越强大的联结，却越发感觉到渺小和失控。
一个走在钢丝绳上的杂技人员，风吹草动，就可以害得她满盘皆输。章驰仔细捋出来从港口出发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所有跟她直接或者间接有关系的人。
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信神。
为什么那么多，在白银共和国，拥有无数人向往的权力和财富的人，会选择归附、聆听一个莫须有的神的声音，在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神父面前谦卑。
神会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上缴他们站在高处的惶恐和迷茫，皈依更伟大的伟大，转过身，他们就能心安理得的入睡，带着被许诺的希望重新走进现世。
人站得越高，力有能及，越发现自己的力有不能及。
周宇和奇良至今没有问过她要去哪里，未来如何。
他们给了自己信任。认可她解决问题的能力，认为她会给出一个最好的选择，好过他们去选。
她当然不能够露出来恐慌和迷茫，甚至不能够流露出来过度的悲伤——悲伤是一种软弱。
她需要站在所有人的前面。
突然之间，章驰又想，如果是纪湛的话，会怎么做呢？
这个念头来得莫名其妙，消失得也莫名其妙，但就是勾起来她脑子里面一个弦，震荡着抖出来关于这个人的一切。
他会迷茫过自己的选择吗？
他会后悔吗？
阿蒙托利找上了她，他也势必会受到牵连，他会全身而退吗？会后悔曾经留下她吗？
无数的问题冲撞着章驰的大脑，她越来越感觉到烦躁，像一万只蚂蚁在脑子里面竞走，一只超过了另一只，马上又有第三只跑过去。
最后，她想到了那一株植物。
伸出手，章驰轻轻按了一下在掌心冒出来一个小头的种子，绵厚的手掌包裹住种子的外壳，隔远了，什么都看不出来。
“喂。”没由来的，她跟植物打了一个招呼。
安静。
植物没有讲话。
章驰被自己逗笑了。
她一定是脑子坏掉了。竟然觉得这个小怪物也有一点亲切。
现在她突然分外好奇自己的“身世”。这样一点点的好奇和期待，就这样在所有的迷茫和慌乱中横冲直撞，挖掘出来一条明明白白的生路。
她不信神。
保留这样一点对于世界的期待，恰好可以成为她最后奋斗的某个小目标。那种称之为希望的，让每个在城市里面蝇营狗苟的人从万分依恋的床上醒过来，整理乱糟糟的心情，排除万难挤上公交、地铁、空轨，去面对并不想要来到的地方，不愿意坐下的工位，完成那些厌恶的工作内容的东西。
一点点，对于未来的希望。
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托着他们去完成很多很多的事情。
整理好心情，章驰掀开被子，重新躺好在床上。为了某个伟大的主义行动，当然很好，唯一的问题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每天都要面对世界给出的失望，于是如今，她发现了自己身上一个优点，为了某些并不伟大的事情活下去。
活下去，抱着自己都没有看见的希望，等待事情峰回路转。
凌晨1点23分。
一道铃声将在睡梦中的章驰唤醒。
睁开眼，房间闪着红光，光源来自阿弥的眼睛，他嘴巴开合，平直的声音从喉咙——也许是喉咙里面传了出来：“警告，有不明人员靠近。”
被宝石骑士接入后的阿弥重写了程序，从一个普通的陪伴型机器人变成了集合保姆、保镖、厨师于一身的复合型机器人——宝石骑士不仅入侵市政的数据库，还每天坚持输入新闻报纸和论坛热帖，乃至于网上分享的游戏外挂、升级资源，分门别类的储存在了容量大到离谱的“主机”里面，经过它的调教，阿弥的功能性发生了从1到100的越迁。
章驰从床上快速爬了起来，她没有带睡衣，衣服没有换，枪就藏在她的胸前，掏枪的时候，她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什么东西正在穿过草坪。
就在窗户外面。
窗帘是关上的，窗户没有关——这个保姆房的窗户是坏的，可能房子受过大风，窗框发生了变形，无法完全合拢。
现在看来，这竟然是一个好事。受到硬件条件制约——传感器，太过隔音的窗户也许没有让阿弥敏锐察觉出不明人员靠近的动静。不过有时候，这些动静并不一定是入侵者，据奇良和周宇所说，在船上的时候，阿弥就经常对房间外面走动的船客报警，为了防止阿弥惊动更多的人，他们还关闭过一段时间阿弥的报警功能。
也许是虫、鸟、或者别的在夜晚出没的生物。
很快，这个猜想被打破。
她听见了脚步声。
章驰将枪上膛，用语音模式在终端里面给所有人发了消息，这个过程用时不到十秒，窗户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声音有所重叠——不止一
个人。
最好的可能，来的人是邻居，酒鬼，流浪汉，从房子附近过路。
最坏的可能，奥天帝国的情报人员。
巴林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联系上了他们，又或者是在他们从白银共和国离开的时候就埋下的伏笔，他们的行动被别的什么人盯上。也可能是维纳斯之手，那个掌控奥天帝国的人工智能兼超级计算机，在事先输入过某些指令的情况下报告了他们发现的异常。
没有人可以做到在这个世界上了无痕迹，这个结果她已经有过推测，但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太快了，她不能够在这个时候被抓到。
额头流下来一滴冷汗，章驰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强迫自己的脑子冷静下来，第一步，打开所有的灯。
他们选择晚上来，并不一定是这个时候才突然得知什么，晚上是人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章驰冲出门去，打开了客厅的灯，她自己藏在一个大的柜子后面——突然亮起来的灯光可能会暴露她自己的站位，人还没有进来，接着照拂到草坪外面一点的灯光，她看见了两个正在翻窗的人影。
目标就是这栋房子。
砰。
章驰开了枪。
人没有打中，反倒惊醒了这栋房子里面正在睡觉的人，她的消息提前发出去，路雨、陆英在枪声响起的同时已经蹬蹬跑了出来，奇良和周宇晚一点，最意外的是乔瓦奥，一声尖叫，从卧室里面跑出来，看见了那两个钻进来的人，又不出意外的再尖叫了一声。
“什么人？！”
好了，现在可以排除乔瓦奥卖掉他们的嫌疑了。章驰重新开了两枪，那两个人大概没有猜到房间里面的人出来得这样快，武器还没有架好，灯光暴露了他们的站位，章驰一枪击中其中一个人的右胸，另一枪击中另一个人的大腿。
两个人嚎了两声，滚在靠窗的墙角。
章驰冲到门口打开了装饰草坪的地灯，从门往看，能够看见两辆黑色的SUV，就停在街区的主干道，还有人正在从车上下来，穿着黑色的休闲服，灰色运动鞋，他们完全可以调动更多的人员，这两辆车和车上的人在黑暗中显得非常不起眼。
他们害怕提前惊动到这栋房子里的人。
一种直觉，这些人就是冲她而来的。
另一个直觉，他们并不想要杀掉她。
这一点在巴林之前的行动上也能够得到认证——他冒着暴露的风险杀掉了试图置她于死地的高柱，那个被海恩科技买通的警察内鬼。
奇良和周宇冲到了二楼的木质栏杆边上，人没有下来，周宇哆哆嗦嗦地攀住栏杆，视线从那两个死掉的黑衣人身上掠过：“什么情况？！”
“出事了。”章驰拿着枪往楼上走，冲正在楼梯观望的陆英发话，“把巴林带出来。”
周宇脸色一白：“是他们！”
陆英转化成半狗的形态，爪子在地上一刨，地面发出来难听的刺啦声，他跟箭镞一样冲进了卧室，不到几秒的时间，他咬着巴林的领子将人给拖了出来。
“叛国者，”巴林手上铐着手铐，行动受制，脚在地上猛蹬，无奈没有对抗过陆英惊人的咬合力，脸始终贴在地上，挤压着面部完全变形，头用力向上仰起，目光投向章驰，字从喉咙里面断断续续地往外面冒，“想好你的下场了吗？”
他咯吱咯吱发笑。
第336章 王不见王69
周宇吓得四肢瘫软, 竟然就因为这一句话，积蓄起了力气，不轻不重地踹了侧躺在地上的巴林一脚：“是你！你这个王八蛋！我们对你这么好, 给你吃好的住好的, 你竟然还敢背叛我们。”
巴林的目光幽幽转向周宇, 他嘴皮子颤动了两下，可能正准备说点什么，周宇又一脚踹到他的胸口，人就顺着力道从侧躺变成了仰躺。
“白眼狼！”
奇良从后面将又抬起来脚的周宇拽了回来：“别打了, 都什么时候了！”
枪声惊动了在小屋外面等候的其他不速之客，窸窸窣窣穿梭草坪的声音再度袭来, 街区四周甚至陆陆续续亮起了灯，枪声让街道附近的邻居也醒了过来，但没有多久，灯就熄灭了——他们也许看见了那两辆车, 选择在这时候隐身，不当那个可能被子弹击中的靶子。
“这里不能待了, ”章驰一边打开终端的地图一边讲话, “附近的人很可能会报警。”
报警的话，警察当然不会抓走那些晚上跑过来扰人清梦的入侵者。
从更大的层面，他们是一伙的。要是涉及到部门协调，说不定警察都要给他们让道——至少在白银共和国就是如此。
“好，”周宇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要去哪里？”
章驰冲楼下正傻愣着的乔瓦奥伸头：“你有车吗？”
乔瓦奥仰起头，他人像是被吓傻了, 瞳孔还保持着惊恐状态，讲话磕磕巴巴：“有、有……”
章驰：“几辆？”
“一辆, ”乔瓦奥答得迅速，“SUV。不过我还有几辆代步的滑板车。”
奇良问道：“几座SUV？”
乔瓦奥：“五座。”
五座SUV，装不下他们这么多人，所以他提到了滑板车。乔瓦奥有配合他们的意愿。
“没事儿，把阿弥和这货塞后备箱，”周宇直接开始给所有人安排起来，他又出其不意地踹了躺在地上的巴林一脚，“我们五个人够够的。啊——对了，还有你呢。”
周宇头转向乔瓦奥：“那也没事，路雨跟你挤一挤就行了。”
“不行，”章驰将巴林从地上拽了起来，“他跑不掉。也不应该跑。他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如果跟着我们一起跑了，问题才大了。”
乔瓦奥是奥天帝国的公民，也没有他们这样的反侦察意识和手段，早晚有一天，他会被训练有素的特工或者警察抓到。
“你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警察来了，你老实跟他们讲，我们是因为乔希找上的你。我们威胁、欺骗，所以你被迫留下来我们在这里住宿，”章驰快速说道，“其余的，你一概不知道，明白了吗？”
他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
乔瓦奥没有意外地点了点头，吞了一下口水，他又说道：“那你们、你们怎么办呢？”
“巴林跟我走，”章驰拽着巴林往楼下走，楼梯发出咯噔咯噔的碰撞声，跟巴林低声的痛呼完成了完美的合奏，“他们是为了我来的。把滑板车给我——”章驰转过头，仰头对着在楼上观望的几个人，“等我出去之后，你们开车走。”
周宇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打算——那些人根本不在乎他们这一群身份不明的同伙，魏易跑出去，他们会立马追上她，至于巴林，这个烫手山芋留在他们身边反而是个麻烦。
这件事很有可能就是他引起的。
“姐姐。”路雨喊了一声。
她不算是一个健谈的人，在学校的积累让她短时间之内拥有了在这个秩序有度的社会生存下去的技巧，但很多时候，面对一些很难开口的瞬间，她还是跟从前一样，只言片语。
章驰回过头：“不要跟着我。”
陆英挡在了路雨身前。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章驰。
他身材高大，能够将路雨整个人都藏起来，路雨推开了陆英，陆英又化身成半狗形态，他也是一样的寡言，不过比起从前，他对于危险的预知更加的敏锐，随着社会化程度的提高，越发察觉到人跟人之间无法用言语说明的交锋。
他蹬蹬两下跑到路雨身前，拦在了台阶的最后一级。
乔瓦奥就在这时后知后觉发表一句打破僵局的无聊话：“异、异血……”
从街道中央过来的人已经被门前附近草坪的装饰灯照亮，章驰一手拿枪，一手带着巴林往外面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再度回头，对着所有人吩咐道：“藏起来，不要出来。”
***
五个小时之前。
帝国情报局，1号研究室。
灰色的墙体用的最好的显影材料，连接电脑的系统一打开，四面墙上就同步显露出来色彩清晰的输出图案，保证在桌子四周坐着的所有人都能够看见。
“行动的目标有两个，除了那个疑似段青的女人之外，还有这个人，”情报局局长布里指着屏幕上的照片，那是一个五官硬朗的男人，年轻，朝气蓬勃，照片只在腰部以上，青黑色的训练服包裹住肩部结实的肌肉，一张证件照，照片右下角有一排斜着的字，上面写着“保密”，就这么两个字，“肖恩·阿博特。他被这个女人带走了。”
布里手在电脑上划拨了一下，四面墙上又出现了另一个男人的照片。
这个男人比刚才那张照片里的男人显得邋遢很多，倒不是说人不修边幅，只是面部皮肤粗燥，还有一些小的疤痕增生，用不算突兀的形式出现在那一张线条不流畅的脸上。
奇怪的是，这两个人竟然在体型上有一些相似。
“他是我们这边的高级情报人员，接受过整容手术，顶替了白银共和国中央警署的一名警察，他在战时为我们国家的情报工作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我们要保证他的安全。”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没错，他是阿博特家族的一员，一个拥有爵位的贵族。他的身份信息在内部系统进行过隐藏，没有办法进行常规检索，所有的信息都在我给出来的文件里面。”
“两个目标，第一，活捉这个女人。”
“第二，解救肖恩。”
“更多的资料我已经传到你们电脑上了，现在开始，所有人不能够对外联系，无论是通过什么渠道，无论是否使用保密设备，无论发表任何内容。如果有任何人因为不遵守纪律导致这次行动出现意外，你们将会面临最严厉的惩罚，我不是在开玩笑。”
布里鼻孔翕张，冷漠的眼睛扫过在会议桌前坐着的所有人。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狡猾的对手。她能够在白银共和国挟持走肖恩，能够让阿蒙托利给她开绿灯——”
“她从帝国科研所逃走，带走盘古之眼，因为‘鸦羽保护计划’，她接受过特工训练，”说到这里，布里狠狠将颧骨下方的肌肉往上提了一下，一个混杂着不屑和愤怒的表情，“议会那帮人有史以来投票出来最愚蠢的东西。”
由于过去白银共和国针对帝国科研人员的暗杀手段层出不穷，这些手无缚鸡力的科研人员在面临危险时又几乎没有任何的应对能力，奥天帝国通过了“鸦羽保护计划”——给年轻的、参与机密研究的科研人员上针对特工的全方位课程，教会他们预防危险、处理危险、分析情报，提高这些人的生存能力。
“她在所有考试当中获得了优等，”布里手在电脑上再次滑动，上面是盖章通过的一排成绩单，“准确一点说，第一名。这给她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跑埋下了伏笔。”
一个略显幽默的笑话。
但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笑。
布里深吸了一口气：“好了，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们提高警惕。不要因为她的外表，或者她表现出来某些值得同情和可怜的特质而掉以轻心——她肯定是个优秀的演员。”
“三和区葵树街12-2号，她落脚的地方。”
灰墙上面的图片又发生了变化，现在出来的是一张立体的地图，用红色和蓝色的线划分着主线道和直线，同时用半透明的底色对地图上的所有区域进行功能分区，一个虚拟的黑球移动到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开始一直随着地图的拉伸缩放抵达了目标地点。
房子四周的环境也在同一时间显示出来，底色是黄色，在地图右侧标注为居民区。
“行动安排在晚上……”布里话头刚起，在会议桌最外侧的一个下属打断了他的发言。
“局长，这个地点好像是乔希的家。”
布里皱起眉头：“乔希？”
下属说：“那个获得帝国勋章的新闻记者。”
这句话出来，研究室安静了一下。
帝国勋章只奖励给为国家做出巨大贡献的个人或组织，曾经达成过这个成就的人，现在都被写在课本上，只要你在奥天帝国上过学，你就会对这些人的名字倒背如流——他们几乎每年都会出现在基础教育阶段的试卷上。
她是少有的在活着的时候获得这个勋章的人。
不过她现在已经死了。
“记录下来这个疑点。这应该不是巧合，段青来奥天帝国的第一天就去找了乔希——也许她还不知道乔希已经死掉的消息，她们可能存在某种联系，”布里脸上露出烦躁的神情，说完这句话，他就安静下来，会议室没有人发声去触他的霉头，终于，他开口，“小心这个女人。”
她的身上有太多的谜，一个谜，牵扯着另一个谜。
布里：“小心这个女人。”
他又重复了一遍。
***
章驰走出了别墅大门。
她左手勒着巴林的脖子，右手拿枪指着巴林的脑袋。
走出门的时候，她顺手打开了院子外面的路灯，灯挂在院门的左右，两盏南瓜灯，鼓鼓囊囊的外壳内部有微黄的光透出来，光的照明能力也算及格，能够看清楚站在外面的三个男人的脸。
“我们谈判。”章驰说。
第337章 王不见王70
天空就在此刻飞来了十几架无人机, 不知道先前藏在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时候闪着绿光，像萤火虫似的, 布满三层别墅上方的天空。
无人机随着章驰的移动后知后觉地转移路线, 大概, 章驰猜测，有人在那两辆黑色SUV中的某一辆里面，在后台执行命令。
站在她身前的三个男人对视了一眼。
也许他们只是一些执行命令的小兵，暂时还没有做出谈判这样重要决定的权力。章驰又开口道：“把无人机群弄走。”
无人机群的定位能力远远强过这些人类, 天太黑了，看不清楚无人机上面装了什么, 她不能冒这个险。
站在最中间的男人个头最矮，但就在刚才的对视当中，另外两个人都在同时一刻去看他的脸色，大概率, 他是当中的某个小头，就在这短暂的对峙时间中, 那三个男人也没有停止过靠近, 章驰对准中间那个人再读喊话。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章驰的枪口朝着巴林的脑袋用力，挤压得巴林痛呼了一声，声音穿过半明半暗的草坪，在黑夜中显得尤为刺耳：“他是你们的人。”
“三分钟之内，不撤把无人机撤掉，我打断他一条腿。”
最中间的那个男人张嘴讲了一点什么, 他没有掏出终端，章驰仔细看了看, 发现他耳蜗的位置贴着一个三角形的薄片，也许是某种沟通工具——大概率是这样，因为就在他讲完没有多久，脸色就发生了一点变化。
“你没有抵抗的机会了。”话锋一转，男人抬枪指着章驰，说，“跟我们走，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他是你们的情报人员，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帝国功臣的吗？”章驰仰头看被她拖拽着的巴林。巴林身体斜在地上，这个姿势必须要用脚蹬地，以保证整个人不会摔在地上，他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紧张导致，喉咙跟风箱一样吭哧吭哧出气。
“他做了整容手术，为你们改头换面，冒着生命危险藏在敌国的警局里面。他的结局只有两个，逃回来，或者死。我把他带了回来，给了他一条生路。”
最左边那个瘦高的男人拿出来一部定制化终端——终端比常规在市面上流通的大很多，且背面没有任何的品牌图标，他就这样低声对着中间那个男人说了两句，紧接着，他冲章驰喊话：“我们的长官要跟你对话。”
瘦高男人在终端上按了一个按键，就在草坪的中间位置，突然之间闪过一道莹白的光幕，光幕大概占据了半个成年男子身体的空间，数量庞大的光点在急速闪烁之后稳定下来，于半空中组成了一个男人的上半身。
他穿着青黑色的制服，肩上有金色的徽章，大概五十岁的模样，下巴连接脖子的那一块肉可以看出来有一点松弛，面部胶原蛋白流失，脸部肌肉下垂，在鼻梁的两侧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八字”。
他有很深的黑色眼袋，眼神却很锐利，他大概一直在背后窥视这里发生的情况，因为开口的第一句话，他就接上了章驰刚才的话。
“你不是给了他一条生路，你想要拿他当作把柄。”布里道，“我们可以敞开讲话。”
“把无人机群撤掉。”
“邹凯，把无人机群召回基地。”
拿着终端的那个高个子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的长官，他的长官后脑勺没有长眼睛，看不见这位下属眼神示意的反对，重复说道：“服从命令。”
章驰这时发现了那个叫邹凯的男人胸前别了一块三棱形，类似普通胸针大小的东西，那东西中间闪着光，也许是个能够无线传输的电子眼。
这大概是那位长官看见她的方式。
章驰抬头看了一眼正在调整方向的无人机：“撤回去太麻烦了，我希望你让它们原地自毁。这样更快，不是吗？”
“你以为我们会动手脚？”
“这里的树和草都很多。藏起来是很简单的事情。”
为了防止无人机被截获之后泄密——本身摄录的秘密情报，内置系统，无人机装载的微型武器，很多无人机都会安装自毁程
序，一旦被敌方截获尝试拆解，就会自毁元件。
“邹凯，照她说的做。”
“长官！”邹凯克制地喊了一声，章驰离他有一定距离，外部环境空旷，听不清楚他讲了什么，不过根据他的神态，她大概能够判断他想要干什么。
“三分钟马上就要到了。”章驰说。
布里：“照她说的做。”
成群结队的无人机往西南方向成斜线拉高，到抵达一处空旷的，没有树木和草坪的街道上空，噼里啪啦爆出来橙红色的火花，接着像流星一样，接二连三从空中坠落。
“我们对你没有恶意，”虚拟投影中被夜晚的风一吹，布里的脸小幅度扭曲了片刻，“我们是自己人。你曾经为帝国工作，我们可以好好坐下来谈。”
“这么爽快答应我的要求，就是为了让我觉得你们的诚意，于是选择缴械投降，以免爆发更大的抵抗吗？”章驰道，“你看看，我长得有很像傻子吗？”
那位叫邹凯的下属此时此刻终于明白过来长官的深意，见缝插针地表达埋冤：“我们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到目前为止，都是我们的人被你伤害。”
章驰：“你们抓人的套路是道德绑架吗？”
“你对我们的敌意太大了。如果我们想要对你做什么，不会选择只派这么多过来人。”
“那是因为你们怕惊动我。”
布里：“……”
用费力姿势跟地面僵持的巴林终于抵挡不住重力的无差别攻击，在半空翻了一下就要往地上倒，章驰手腕一重，立刻翻身去捞人，就在此刻，身后的草丛里面闪了一闪，那里的光线很微弱，在她出来的时候，她打开了环屋一周的照明设施。
章驰急速放大视距，发现了草动的方向跟风向不一样，就在那一垛草堆里，趴着一个正在努力用手肘和膝盖朝房子靠近的人。
章驰将巴林抓过来挡在身前，开枪打了那处草垛一下，尖叫声从草丛里窜了出来，章驰扭过头，将巴林从身前拉了回来，冷声说道：“这就是你的诚意？”
“还有几个狙击手？”章驰手托着巴林的腰往后退，人退到车库门口，对面的人跟着走过来，章驰又呵了一句，“站着别动。”
狙击手是临时安排的，她出来之前阿弥没有报警——这是增援。
布里没有讲话，站在中间的那个小队长可能是怕她擦枪走火，神色紧张地喊了一句：“冷静。”
章驰枪抵住巴林的后背：“回答我。”
布里：“就一个。我们没有想过杀你。”
天空就在这时响起来沉闷的轰鸣声，昏黄的路灯从街道的一头断断续续地照到乔希的家前，在漆黑的天空中，两辆悬浮执法车带着耀目的大灯急速滑过，在天空中留下了一片莹白的剪影，灰蓝色的车身在灯光的照耀下若隐若现，随着声音的逼近，车头从一开始的并行，变成了分立在街道两侧。
悬浮执法车的车腹又投下来一束圆形的大灯，两束圆形灯朝着章驰同时逼近。
灯光在头顶短暂交汇，光照在章驰睫毛上，头发丝上，在胸前扫出来一片影子，这些影子和光一起扰乱她的视野，章驰往后又退两步，进到车库里面。
灯光就休止在她的身前。
这里是奥天帝国的地盘，增援，他们可以不停地叫来增援。
“你们的诚意真大。”
不知道是网络问题，还是这个投影设备本身稳定性的欠缺，布里的身影又被风吹得晃了一下——像个鬼一样。
“你想要谈判，我答应跟你谈判。”
“谈判应该拿出筹码。”章驰扭着吭哧吭哧喘气的巴林，枪口从后背对准他的胸膛，“放我走。”
布里：“你在一步步给我的底线加码吗？”
左侧悬浮执法车的车门就在这时候打开，一个端着枪的男人就站在门口的位置，身体探出来一点，车的稳定性不错，他的手指连抖都没有抖，就这样扣下板机。
“不要开枪！”布里的尖叫声从扩音设备里面传了出来。
砰。
一声沉闷的响，子弹穿透身体的声音，章驰身前的巴林晃了一下。
痛呼声从喉腔中爆发。子弹打中了巴林的肩膀，鲜血猝不及防往外喷涌，温热的血在一瞬间流到了章驰的掌心——不对劲！
章驰抬枪回击，她的子弹射了出去，但第二发子弹已经从那个男人的枪里飞了出来，肾上腺素作祟，巴林的肌肉力量达到了顶峰，他翻身将章驰扑倒在地。
砰。
子弹击中巴林的左胸。
砰。
章驰的子弹击中那个男人。
巴林在地上翻滚着往外吐字：“内、内鬼……”
他讲话的声音太小，隔了那么远的距离，那些来抓人的情报人员都没有听清楚。
就说了这么几个字，巴林彻底失去了呼吸，他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更沉重起来，拖着章驰的手臂往下狠狠坠了一下。
章驰深呼吸了好几次，把巴林的尸体放了下来。她的心跳快得没有节拍，脑子里嗡嗡乱成一团——
奥天帝国的情报局也有内鬼，没错，不然白银共和国不会知道那么多有关这件事的内情。现在这个内鬼被启用了，命令大概是……杀掉她。
阻止盘古之眼落到奥天帝国手中。
这是万不得已的手段。她死了，那个内鬼也会死。
开完这一枪，他绝对没有命活了。情报局的人不会放过他。
巴林救了她——他也不是在救她。
他在效忠他的国家。
收音设备比人耳更清晰的捕捉到噪音和人声，区分之后传递给了在另一头指挥行动的布里。布里立刻反应过来情况，顶着那张在风中摇曳的鬼脸吩咐悬浮执法车上的下属对坠下去的男人补枪。砰砰几声枪响之后，在地上蠕动的男人就彻底不再动弹。
晚风吹过来，章驰手里濡湿温热的血开始泛冷。
“束手就擒吧，段青。”布里的声音从扩音器里面传来，“巴林已经死了，你没有任何筹码了。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如果你知道给这个国家添了多大的麻烦，你现在就应该做出正确的选择。”
章驰一点点将手上的血在墙上蹭掉，抬起头，她问——
“什么算正确的选择？”
“认罪，反省，交出盘古之眼。”
这是第一次，章驰开始怀疑起来自己的对错。她从来没有纠结过自己过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像她内心深处笃定，自己不会在重大的事情上犯错一样。
她不是别的世界的陌生来客，
她属于这个国家，出生在这里，生长在这里，在这里工作，在这里拥有人际关系。
如果忠于国家是一个无可指摘的行动前提，那么她的所有行动都像在做一件很错的事。
她到底为什么要逃呢？
布里看出了章驰脸上的动摇。他说：“你对帝国有过突出贡献，也许可以争取宽大处理。”
“长官，也许我做错了，”章驰结束擦手，“但我觉得，相信你们，还不如相信我自己。”
她的神情又恢复到刚才的坚定，布里心头一跳，一种没有来的慌张迫使他开口：“你想干什么？”
“嘘，”章驰伸出食指抵住嘴唇，“等一会儿。”
转过身，她开始在车库里面找滑板车。电动滑板车需要充电，章驰沿着有插头的墙壁找，很快在角落里面翻出来，她骑上车，钻出仓库，无论是天上的悬浮执法车还是草坪上的人都拿枪将她瞄准。
这会儿他们没有任何顾忌了，打掉她的腿、手，让她失去行动能力，一样可以称得上活捉。
只需要一声命令。
这个命令掌握在布里的手中。
出于某种警惕，更重要的是，一直以来追捕这个人的挫败，让他本能地觉得事情没有那样简单，他没有匆忙下指令，在章驰还没有实施逃跑行动之前——她始终在他们的手掌心中。
现在布里多少有点确认这个女人在故弄玄虚，于是张了张口，但就在此刻，章驰又将他打断：“我说等一会儿。”
她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头。
“谁敢开枪，我就一枪崩了自己的脑袋。”
布里：“你疯了。”
章驰：“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
空气在僵持不下的对抗中变得紧张，在场没有任何人开口，也没有任何人做出冒险的行动——谁都没有办法保证这个疯女人不会真的动手。
毕竟她都能够带着盘古之眼逃跑。
紧张的空气在片刻后被一声长响打破，响声从街头贯穿到街尾，不用说在场的人，连同在房子里面的人，也绝对不会错过的音量。
防空警报。
所有人的脸都变了颜色。
“不是白银共和国干的，我干的，”章驰冲着风中的投影说，“可是，没有人会相信。即使你们把我抓出来，也不会赌住媒体的口，他们只会嘲笑你们的软弱，找这么荒谬的借口，抓我这个替罪羊。”
“我接入了白银共和国的武器系统，导弹发射在城市郊区，我精准定位过，不会有人员伤亡。但我不保证不会进行手段升级。我知道你们导弹拦截系统命中率很高，不过只要我发射的够多，就始终有漏网之鱼，我不是那种舍不得花别人的钱的人。”
“区域断网对我来说没有用，我已经向宝石骑士输入了程序，只要我生命受到危险，所有武器都会对准鸦青市。”
“你们跟白银共和国的旧账还没有消停，仇恨是很容易蔓延的东西。我可以掀起来新的世界大战，战争开始，就不会再有人全身而退。”
“放我走。”
第338章 王不见王71
滑板的功能性有限, 但在这种需要躲躲藏藏的时间，没有比这更好的交通工具了。大道不能走，小道比跑动更加省力, 时不时还能够跳上跳下。电子眼能够捕捉的范围有限, 章驰穿行在各种破烂到像是遭受过战争炮轰的街道。
马刺区权杖街就在这附近。
K的选址很有头脑——这附近半个警察都没有, 完全的法外之地。边缘中的边缘，改造人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在这么晚的夜晚，这些人都还没有入睡。
试图对她这个过路人进行抢劫。
战后加速的工业化让城市的所有人都变得忙碌起来。
连抢劫犯都通宵达旦地坚守岗位。
可是他们做得最错的一件事, 没有预估这个事情的职业风险——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在凌晨两三点专程跑过来这样混乱的街区。
章驰没有任何一刻发现自己这样像一个亡命徒。
借口她需要被“送一程”，她引导情报局的人撤离了乔希的房子。那些人对她如临大敌, 隔得那么近，没有人再胆敢开口跟她讲话。她被用最仇恨的眼睛看着，她想起来在乔希的家里，躺在地上的巴林仰起头说的那句话。
——“叛国者”。
她是这样一个在世界上少有的没有立场的人。
坐着悬浮执法车离开了葵树街, 她跳下了车。没有告别，旅程在防空警报的响声中落下帷幕。她一个人穿梭在地下通道内部 , 没有无人机和悬浮执法车再跟着她, 她就是这个世界的独行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落到属于她的天罗地网。
除非奥天帝国能够说服白银共和国全国断网，否则她的威胁永远有效。
白银共和国不会傻到答应这种事，一只扇贝掀开了壳，等待它的就只剩下烹饪——上一秒断网，下一秒奥天帝国的大炮就能够打到总统府。
更何况, 这样的让步有什么用呢？
他们没有答应的理由。
谁都拿不下她，她反而比表现出来有可能跟任何一方投诚的态度更安全。
刚才那个想要刺杀她的内鬼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一边打人, 章驰一边在脑子里这样想。
“阿哟，啊、啊、啊啊啊啊——”
被踩在脚下的男人声音渐渐微弱，章驰赶紧将脚抬了起来。
将两个改造人踹开，章驰继续往目的地奔行。
她抵达一栋墨绿色的房子前——也许是墨绿色，也许是浅绿色，总之在夜晚的路灯下，在各种色彩的光线叠加后，它们显现出来这样的颜色。
房子一共有两层高，窗户被金属栏杆封起来，栏杆又粗又多，给人一密不透风的错觉。窗户玻璃颜色很深，上面有灰尘，但更大的可能是里面的窗帘拉拢过来，给窗户也映上了看不透的颜色。她走着的街道跟房顶几乎齐平。
房子陷进在街道的地下，需要走楼梯下去，这里已经算是权杖街的边缘地带，房子建得稀稀拉拉，很多地方都已经废弃，有明显的界限，被栏杆和大门分开，但里面却没有什么人的样子。
还有没有被砖头和水泥地压实的杂草，从里面茂盛生长。
这里人口稀少，四周也很安静。
章驰走下楼梯，走到大门前。
金属大门有一定的年头，门把手和门框的缝隙里面积了许多灰尘，章驰在门前吹了两下，犹豫着再次掏出终端确认抵达的位置。
没有错，就是这里。
马刺区权杖街81号。
K会在这里面吗？
K让她来这里做什么？
会像上次在消防中心一样，只是差遣她去往下一个地点的中转吗？
无数的疑问在脑子里面重新冒了出来，很奇怪的是，她心中怀揣着的不安比刚才发现情报局的人过来时还要更多。
也许是一种直觉，或者是安静带来的错觉，打开这扇门，她会面对非常不一样的东西。
章驰手按在了门把手上，脚下闪起来一圈绿光，咔嚓一声，门锁就这样从墙壁里面抽了出来。
自动感应系统。
这扇门是为她准备的。
章驰低下头，绕在她脚附近的绿光就这样熄灭，她抬起头，发现光是从头顶降下来的。她不清楚扫描的原理，但她能够猜测到布置这扇门的人用意何在。
只欢迎她这一个来访者。
房门打开得太容易，甚至没有用上暴力破坏手段——她已经准备好这样做，但此刻她突然又想，这个门会不会像内置自毁装置的无人机一样，在暴力拆解之后，突然爆炸，让意图不轨的来访者葬身其中。
章驰手轻轻搭在了门把手上。
轻轻轻轻地将门拉开。
作为一个力气特别大的人，她深有自知之明地将门拉开到最大的位置，保证不会在进入的时候用肩膀撞到，让门发生不必要的破坏，她小心翼翼走进去，连脚步都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这是套装修简单的房子，白色的墙壁，白色的鞋垫，白色的灯泡——灯。
章驰开着终端的电筒，在墙壁上找到了灯的开关按钮，她将按钮往下拨弄，咔的几声响。
灯没有打开。
也许灯是坏掉的，门口的光有另外的独立电源，又或者根本不用接电，是门自己带的大容量电池。
章驰打着电筒往门里面走，犹豫片刻，她回头将门拉了过来。房子的家具很少，没有多少生活气息，往里面走到客厅中央，章驰连杂物都没有看见，一楼有三个房间，章驰从左边开始打开。
第一个房间有一个顶到天花板的衣柜，就在进门的右手边，章驰小心地走过去，轻手轻脚地将衣柜门给拉开。
衣柜里面有几件衣裳，章驰拿出来比了一下，不是她能够穿的，要大很多，中性风，男人女人穿都不突兀，不能给出什么线索。她检查了房间的其他储物空间——譬如床头的柜子，跟天花板嵌合在一起的顶灯，什么都没有。
同样的方法，她又检查了第二和第三间卧室，里面没有多少物件，一些常规的家居小物，都符合生活环境，没有特别的地方。
这栋房子没有给她开门之前想象中的恐惧。
尸体、被绑起来的人、炸弹、聚在一起的流氓和反社会分子……都没有存在。
她走到二楼，就在这一层楼东南方向的卧室里面，发现了也许是这次真正要面对的东西。
一个靠墙的衣柜，衣柜右侧的门上贴了一张蝴蝶贴纸。贴纸下面还有一段用油
漆笔写的话。
“再不打开，炸弹就要爆炸了。”
章驰：“……”
章驰打开了右边那面衣柜门，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金属盒子，填满了整个衣柜的中间部位。准确的说，一个保险柜，柜门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感应面板，章驰手迟疑着往感应面板上贴了一下。
虹膜扫描启动，没有耗费她任何努力，门就这样自动打开了。
这里很多的东西都充满了欢迎到来的气息。
也许经过了那么多的欲盖弥彰，这个代号为K的人终于中止了戏弄她的恶趣味。
保险柜深度很浅，电筒的光照亮了一个灰色的金属盒子，章驰伸手将盒子拿了出来。盒子上面有一个卡扣，章驰手碰过去，又一道识别的虹膜扫描，卡扣自动打开，盒盖弹起来，露出来盒子内部放着的两样东西。
左边是又一个金属盒子，右边是一个信封。
信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在你打开信封之前，请先打开那个金属盒。”
章驰将金属盒从里面扣了出来，盒子没有上锁，很轻易地打开。
——如果这时候再来扫描一下，她会觉得这个叫K的人脑子有病。
盒子里面装着一对三角形的金属贴片，贴片由两根黑线连接在一起，在连接线的中间位置，有一个大概到她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凹槽，贴片的旁边有一张裹起来的纸，章驰拿起来打开。
使用说明。
将贴片怎样贴在脑袋上，怎样打开调试，这样附有简单图案的描述。
纸翻过来，是一行小字。
——“你丢失的记忆。”
闪电一样，这段话击中了章驰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她的思绪完全空白。握住纸条的手颤了一下，她重新端详起来那一对金属贴片。
将贴片掏出来，章驰看见了在丝绒垫布里面藏着一个小硅胶盒，打开硅胶盒，里面是一枚芯片，刚好，跟凹槽预留的空间吻合。
章驰将芯片放进了金属贴片的凹槽内，她坐下来在床上，冷静了大概有三分钟，揣测了能够揣测的一切，预计了能够预计的所有危险，终于，她将金属贴片往打开，按照说明书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往脑袋上面放。
她猜不到K的用意。
这是一个比她之前遇到的所有对手都还要狡猾的敌人。
他永远知道什么话能够让她服从，让她自动做出来他想要的选择。
她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在完成调试的瞬间，大脑像被火烧着了一样，发热，疼痛，这个过程只有一秒，紧接着，无数图画和文字在她的眼前穿梭。
“恭喜你，段青，顺利通过所有培训计划……”
“我们的实验到了最后阶段……”
“机器永远无法完成向完整人的蜕变，他们在走一条错误的路，放一堆调料进去，就以为能够变出来一个真人，一堆被数据填充的废物，装模作样的表演，恬不知耻说是科技的进步……”
“它诞生于偶然，频率，弦论，你可以用任何理论去解释它，任何理论都不能够完全解释它，人类……我们不具备从鱼缸外面往里看的能力……我们还没有这样的工具……”
耳朵边传来无数人说话的声音，她闭上眼，就好像是一个孱弱无力的婴儿，在羊水里中听话的汲取营养。她安静下来。
第339章 王不见王72
“你相信科学吗？”一个研究员说。
“你呢？”另一个研究员说。
“以前是相信的。”前一个研究员说。
“现在呢？”后一个研究员说。
“现在我觉得不是科学出了问题, 就是我出了问题。”
两个研究员对视一眼，无声地笑了。
“我觉得是科学出了问题。”
“那肯定。”
“我保证我的眼睛和脑子都没有出错。”
“那肯定。”
“但是我们没有办法给出来原理。植物出现意识，我以为是儿童科幻片里面才会出现的东西。”
“它们还想要占领地球呢。”
两个研究员又对视一眼, 哈哈笑了出来。
“帕克说的, 她专门研究植物语言, 据说紫背英菘是它们的头。行动的主意都是它出的。”
“它们已经占领地球了。”
“那不一样，它们想要搞寄生。人类的身体比植物的身体厉害多了——报告里面是这么写的。”
“那些玩意儿都已经死绝了，她想怎么写都行。”
两个研究员再对视一眼，露出来相似的轻蔑眼神。
“咱们输在没有她那样会自卖自夸, 骗研究经费，骗勋章——听说陛下给她颁发了杰出科学家奖？”
“是了, 说她及时挽救了国家安全，”前一个研究员嗤了一声，“她杀了那些植物，唯一杀不了的紫杯英菘丢给咱们。我们能够研究出什么, 多的数据一点都不肯给咱们。”
“怕有人抢她功劳呗。这就是个烫手山芋。”
关在玻璃罩里面的植物抖动了一下叶片，它很敏锐地察觉到在玻璃罩外面对着它指指点点的两个人语气中的敌意, 叶片飞到玻璃罩的内壁, 刺啦一声响，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六角星形状的黑印。
其中一个研究员猛地后撤了一步。
“玻璃罩检查过了吗？”
“检查过了。放心，每天早上我都检查。它绝对没有机会跑出来。”
“一定要好好检查。”
“我知道。”
毒气自动在玻璃罩内喷洒，扭动身姿的植物行动逐渐变缓，叶片耷拉下来，一副有气无力的蔫巴样。
“呼，”前一个研究员松了一口气, 换了一个话题，“A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 两个人同时将视线转到了在角落里面摆放的胶囊罩。
胶囊罩形状就像一个放大的胶囊，椭圆形的底座，从中间可以打开，花生一样，上面和下面离中线的距离近乎一致，上层是高透的软性玻璃罩，下层是连接有营养供给管和生命检测仪的金属外壳，中间是铺有柔软的盖毯，里面躺着一个正在熟睡的女孩，五官锐利，但她睡颜温顺，专属于孩童的柔软黑发贴在额头上，胸脯随着浅缓绵长的呼吸起起伏伏。
“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
其中一个研究员走了过去，到离胶囊罩三十厘米所有的距离停下——这里有太多缠绕在一起的线，有的卷在上面的支架部位，有的就耷拉在地上，往前面走，很难说会不会无意当中绊倒什么。
“想不到她也会生病。”
“是人都会生病。”
“但她……”研究员耸了耸肩，欲言又止，良久，他开口说，“你说得对。”
两个人走出实验室。
就在门关上的刹那，女孩睁开了眼睛。
她蹑手蹑脚地从胶囊罩里面跳了出来，走到关押植物的玻璃罩前，手从玻璃罩的顶端一直往下摸，甚至还用食指和中指敲了敲玻璃。
“你叫紫背英菘？”
植物蔫巴地动了动枝条。
女孩：“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植物再蔫巴地动了动枝条。
女孩：“你可以当我的宠物吗？”
植物用尽力气在玻璃罩上拿叶片剐蹭一下，留下一个浅浅的六角星黑标。
女孩：“不愿意算了。”
女孩跑回了胶囊罩。
……
记忆在这时候开始加速，关于过去的意识滞后地输送进章驰的大脑。
——A平时并不住在胶囊罩里面，仪器不方便搬动，她生了病，所以被放在胶囊罩里面，胶囊罩连接有更多昂贵稀有的仪器，这是她第一次跟那一株植物碰面……
……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叫11。”
“有人会拿数字当名字吗？”
“你啊。”
“……”
巨大的玻璃笼里，两个小孩打了起来。
三分钟后，A赢了。
“你打不过我的，”A把倒在地上的11拉了起来，“我是完美品。”
11捂着肩膀开口：“什么是完美品？”
A：“就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11满脸不相信：“很厉害很厉害，还跟我一样被关在这里。”
“我不是被关在这里，”A走到玻璃笼的角落，那里有一张木质书桌，桌子上面有一个银灰色的收音机，书桌外面是两张椅子——本来，椅子是只有一张的，但因为笼子里面多进来了一个人，椅子增加了，A坐到了自己原本那张椅子上，将收音机捞起来，“这里是我的家。”
“所以呢？”11打量了一下玻璃笼。
“所以我不是被关在这里的。”A将食指伸到嘴巴上，“嘘，现在是广播时间。”
广播时间一共有三个小时，一开始是故事频道，讲一些小孩儿爱听的童话故事，接着是交通广播，哪里堵车，哪里畅通，哪条空轨线路暂停，间杂着企业投放的营销广告，再然后是情感答疑，主持人有两个，一个男主持，一个女主持，来电是位女士，自称婚姻出现了问题，想要让两个主持人帮自己分析怎么打官司才能够拿下抚养权。
情感答疑的广播节目出现了意外，两个主持人产生了分歧，在节目中开始吵架，导播掐掉了广播。
嘎——
收音机就这样没有了声音。
11转了转眼睛：“你知道你父母是谁吗？”
“范琳，基诺。”A没有犹豫地答话。
“他们完整的名字是什么？”
“范琳就叫范琳，基诺……基诺·德森。”A将收音机关掉，嘴巴对着收音机吹了一口，接着拿起来一小块花色的布，左右来回擦拭。
“你既不姓范，也不姓德森。”11站起来，“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A安静地擦拭收音机，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终于将收音机收拾干净，又跑到角落的一个五斗柜前，打开第一个抽屉，手伸进去掏了掏，掏出来一个跟她拳头一样大小的玻璃瓶。11跑了过去，问：“这是什么？”
“鸢尾花香膏，”A打开玻璃瓶，食指伸进去扣挖了一小点香膏，抹在收音机外壳，“玛丽洗完澡了，现在要抹身体乳。”
11：“……”
“你把这个收音机叫玛丽？”
A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冲11说：“不行吗？”
“……行。”11走到另一张属于他的新椅子前，坐下来，“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巨大的玻璃罩内，两个小孩又打了一架。
架没有打完，11举起来双手投降：“我错了。我们停战。”
A的拳头在空中拐了一个弯，势头没有收回来，打中了椅背，11眼疾手快从椅子上跑掉，椅子哐当一声撞在了桌子上，就这样散了架。
正好到了送饭时间。
范琳打开玻璃房的门，把散架的椅子换掉，顺便叮嘱他们和平相处，就在她转身离开玻璃房的时候，11冲了上去，他牙齿紧紧咬住范琳的手，范琳大叫了一声“A”，A跑了过来。
11也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小孩，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在一天之内连挨三顿打。
他心态良好地被捆在角落，任由范琳给他的手脚上药。
随着时间的流逝，A和11渐渐熟络起来。
“你为什么总是要挑衅范琳和基诺？”一天吃完午餐，A问。
11躺在床上，掀开半只眼睛的眼皮——他最近学会的一种技巧，这个技巧是完美品A无法做到的，于是他更加愿意在这项优势上面花费时间，他不仅能够只掀起半只眼睛的眼皮，还能够来回切换，掀完左眼，他又掀了一下右眼。
书桌在床的左面，A就坐在书桌前，她正在调试收音机，右手边是门的方向。
“因为他们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11在床上翻了个身，现在他后背对着A，面朝着那扇同时上了机械锁和生物锁的门，“我也应该回敬他们点什么，不是吗？”
A：“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11：“我倒觉得比你正常很多。”
偶尔的冒犯挑衅好像是这个人骨子里的特色，A已经习惯到无法被激怒的程度——她发现了这个人的柔软。比如，每次跟她打架的时候，拳头都不会朝着她的眼睛和喉咙来。
他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
所以范琳和基诺把他作为样本让自己学习。
“可是范琳和基诺对你很好，”A按了一下收音机，等待，收音机没有出声，她勾下脑袋，检查有没有将插头装好，“你不应该这样伤害他们。”
“呵。”11冷笑了一声。
A停下来摆弄收音机的手，抬起头看11——她只能够看到一个饱满的后脑勺，“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是骗子。”
A明白了他的意思：“像你说的那样，早晚有一天，我们会被他们杀掉。”
“嗯。”
“可是他们对我很好。”
“你真的这样觉得吗，”11从床上翻了一个身，玻璃笼里面很安静，就这一点小小的摩擦声，已经足够刺耳，他单手撑住自己的脑袋，面朝着A，“其实你已经发现了什么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根本不会那么生气。你只是不想要打破现在的平衡，你恐惧未知，你害怕推开那扇玻璃门，你不想要改变自己的生活，哪怕你知道之后等着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抱有一点点幻想。”
“闭嘴。”
11闭上嘴。
A继续调试收音机 ，她神情变得烦躁，面对着一贯以来最珍视的玛丽，竟然也舍得上手拍打两下。
可就是在这两下拍打之后，收音机恢复了正常。
——“T65城际线正在抢修中，针对此次的空轨安全事故，建设局在第二天组织召开了发布会……”
交通广播。
A又关掉了收音机。
11继续说：“接受这样的事情是很残酷的，我能够理解你。谁愿意承认自己从出生开始的一切都是谎言呢？”
A转过头：“你接受过谎言吗？”
11顿了一下。
A：“你真的能够理解吗？”
11撑着脑袋的手放下来：“我也接受过谎言。我比你见过更多更多的谎言。”
A：“但没有我这样严重，对吗？”
11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A将头转了回去。
“我父亲对我哥哥做过脑整形的实验，”过了一会儿，11突然开口，“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我去实验室看过他，他就被锁在笼子里面。因为手术后遗症，他有时候会变得很狂躁，这样不好观察，最重要的是，他有自残倾向。”
“如果他死掉的话，实验就白费了。所以他不能够死，他让我杀掉他，我不敢。”
A又将头转了过来。
“他有时候也会很正常，很正常的时候，他就会说，他要把我父亲杀掉。”
A笑了起来。
11也笑：“他要么想要杀自己，要么想要杀别人。”
“后来我也接受了这样的手术。”
“我知道。”A低头摆弄收音机，“这就是范琳和基诺找你过来的原因。他们想要让我成为你。”也许是觉得这样的表述不够准确，顿了顿，A又补充道，“成为跟你一样的人。”
11身体向A坐着的位置倾斜：“你想成为跟我一样的人吗？”
A看着11的脸，摇了摇头。
11：“你会成为更厉害的人。”
A摇了摇头。
“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有很多谎言。”11说，“他们告诉你这个东西很好，但你自己不觉得好，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在骗你。”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东西是真的呢？”A问。
11:“什么？”
A说：“你说的那些东西。外面的世界，那些好玩的东西。”
11：“我没有办法证明。只要你愿意带我出去，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在外面的世界，钱很重要，钱就是一切。”
A打断了
他：“你那么厉害的话，为什么还会被抓进来呢？”
11哑口无言。
“这世上还有钱办不到的事，不是吗？”A将收音机的插头拔下来，放在外壳用于收纳的凹槽内，然后站起来，将收音机放在斗柜里面。11目光追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转身，两个人再次对视。
“科研所里面有很多防御措施，即使他们很信任我，即使我能够打开玻璃门，他们也不会允许我跑出去。”
11：“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你能不能成功呢？”
A走到11的身边，低下身，11自觉从床上将身体立了起来，A嘴巴贴到他的耳朵边，一只手遮住嘴，保证极小的音量保持集中：“悄悄告诉你，范琳和基诺让我看着你，他们说如果发现你有想要逃跑的想法，就告诉他们。他们负责惩罚你，同时，给我奖励。”
A站直身体，她的姿势使她比11稍微高一点，伸出手，她拍了拍11的肩膀：“你应该学会听话。”
过了一会儿，11又说：“你会告发我吗？”
A托起下巴。
她认真地端详11的脸。
“不会。”
11松了一口气，又说：“为什么？”
“你被杀死了，谁来陪我玩呢？”
时间继续流逝。
A换上了新脑子，她有一段时间的恢复期，这期间每天都会有人给她记录身体数据，她被带走玻璃房，又被带回来。
来来回回。
有一天她趴在自己的床上拨弄收音机，收音机断断续续地往外面播放声音，大概一分钟之后，收音机没有声音了。A拍了拍收音机，这一次收音机没有复原。无论怎么拍打，收音机都不再发声。
11的床在她床的对面，一个遥远的对角线，他坐起来，对着A说：“它坏掉了。”
“你弄的？”A把收音机放在一边。
“不是，”11摇头，“我只是提醒你。”
“哦。”
两个人不再讲话。
其实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有很多话可以讲，但就在完成脑整形手术之后，两个人的话都开始变少。A从床上下来，把收音机放到桌子上面，11再次开口说：“你可以让他们给你换一个新的。”
“新的就不再是玛丽了。”
11哑口无言。
A打开斗柜的第三层，翻出来一套工具箱，打开工具箱，右手拎出来工具，说：“我要把它修好。”
过了又一段时间，在A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11走到了她的背后，他很平静地说：“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A头也不回地答话：“害怕什么？”
“你害怕我走。”
握着工具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一颗螺丝钉从尖锥上面掉了下来，骨碌碌滚了两下，从桌子边缘滑落，11蹲下身将螺丝捡了起来。
“你想要把我留在这里，对吗？”他将螺丝递回给A。
A没有接螺丝钉，她转过身，说：“你会修收音机吗？”
11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小心翼翼放下螺丝钉，轻轻搁置在桌子上有一小块挡板的地方，保证螺丝钉不会再次滚落。
“我可以给你买很多收音机，我保证，出去之后，我带你住在我家里，我家里还有很多别的小孩——算了，你大概不会喜欢他们的。但我不会走，我陪你玩。”
“我知道你不想要再接受手术，我能够感受你的想法，我以前……我以前也跟你一样。”11走到A的身前，到很近的距离，低下头，能够看见她绸缎般的黑发，“他们还会在我们身上做更多的实验。这次是脑子，下一次是手，再下一次是脚，再一次是其他器官，你的心脏，你的眼睛，你的脸，我们只是可以分解的工具。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研究者，科学家。”
“你被他们优待，是因为你很特殊，可是等到技术成熟，到他们可以复制很多个像我们一样的人的时候，我们就不会再变得珍贵。说不定，以后的人会升级。比我们还要厉害很多很多。到那个时候，你觉得他们还会对你好吗？”
11的声音变得急促，他双手按住A的肩膀：“趁着现在他们还相信你，我们逃出去。”
第340章 王不见王73
晚上, A打开了玻璃门。玻璃房没有防御措施，她就是看管11的那个管家，范琳和基诺是她的父母, 她是他们的代言人, 没有人会觉得她们不是一伙的。
也许就是这样宽松的方式, 让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被囚禁在这里的。
她只是觉得往外面走，被范琳和基诺看到，他们会不开心。于是她不再做让“父母”不开心的事情。
一种松散的控制，反而让她放弃了逃跑的欲望。
11真正要对付的人不是范琳和基诺, 而是她这个同谋。
“你知道出去的路吗？”11跟着A的背后，小声讲话。
“知道, ”A猫着腰快步走在前面，“我的存在不能够被科研所的其他人知道，这里没有安装电子眼，否则系统会发出警报。以前出过这样的事, 有不是科研所的人入侵监控后台，偷窥研究进程。听说是间谍。现在任何无线传输和有线传输都会被监控。”
11：“你说其他人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也许有吧, 但至少他们没有扩散出去。”A说得谨慎, “科研所里的人都很保密自己的研究进程。”
外面房间的中间位置，紫背英菘有气无力地拿叶片蹭着玻璃罩，它周身发着浅淡的绿光，在漆黑的研究室内比那些闪烁不停的指示灯还要显眼。
“带我走，”紫背英菘在玻璃罩里面尖叫，“带我走，放我出来, 求求你，放我出来。”
11和A对视一眼。
A走了过去：“你愿意给我当宠物了？”
紫背英菘沉默。
A别过头, 迈开步子。
“我愿意！”紫背英菘冲着她的后背喊，玻璃罩阻碍了声音的传播，它的枝条扭动得疯狂，声音却很低，生怕外面的人听不见是的，它重复发言，“我愿意……带我走……我什么都愿意……”
……
A抓着紫背英菘继续往外走——她对这里太过熟悉，对所有操纵仪器的流程了如指掌，11追在她身后问：“这是什么东西？”
“紫背英菘，”A压低声音回答，“一种植物。它说自己是植物之母。它可以使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金属发生扭曲，它杀了很多人，科研所的人花了好大功夫才把它关回来——啊！”
植物的根茎像爪子一样牢牢抓住A的手臂，现在她的手臂也开始泛绿光。
“啊——”A滚在地上，面孔扭曲，抱着手臂来回翻动。
“你怎么了？！”11蹲下来。
“痛……”A呼吸急促，“好痛。”
植物扎入一根小刺，割裂A的皮肤，一点点顺着伤口钻了进去。
……
记忆因为久远的痛感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接着，时间的流速再次加快……
紫背英菘太虚弱了，长期喷射的毒气使它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强大。
它成功寄生，但没有能够吞噬她的意识，反而，她继承了紫背英菘的能力。
逃跑被发现了。
11——纪湛逃出了科研所。
范琳和基诺绑架纪湛的事情传遍了科研所，她的存在也被发现，这项实验没有经过审批，紫背英菘丢失，所有的问题爆发在同一天。
她假装实验失败，纪湛的大脑改造没有成功，她这个复制品也一样——端脑的事情就这样画上句点。
范琳和基诺被送进了监狱，而她，作为一个试验品，一个活生生的人，现在面临身份问题。
科研所另一个叫奥黛琳的研究员将她领养，她被重新安排了在科研所外的住宿。
她重新学习文化知识。
接着了解到她的诞生始于一个“人类编辑计划”。这项计划因为反
人类的指控被全世界范围内叫停，基因是不平等的开始，如果基因编辑技术推广并且收费，那么人类将会面临更大的伦理危机——
有钱人成为基因宠儿，穷人沦为奴隶。
体育、科研、艺术……垄断性的智力和身体优势，带来毁灭性的文明冲击。
范琳和基诺没有停止实验，作为曾经这项计划的研究者，他们将实验转移到了地下。
实验成功了。
他们的胃口变得更大。
调配出来一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成为了他们毕生追求的最终幻想。
他们打听到了端脑的存在，没有确切的消息证明纪湛改造成功，但他们是科研的疯子，法律、道德，都不足以拦下他们的实验热情。
他们一定要绑架到纪湛，给她换脑。
——她必须要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杰作。
以上都是她站在内部法庭上，亲自听范琳和基诺交代的事实。
法官问：“你愿意谅解他们吗？”
她说：“他们愿意给我道歉吗？”
范琳和基诺继续讲述自己的最终幻想，她的存在对于全体人类的进步启示。
他们获得了很长的刑期。
纪湛的脑子很好用，她跳了很多级，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她只花费了别人一半的时间，完成了两个专业的学习，科技的发展使很多专业变得复合，她获得了很多很多的知识，在很年轻的年纪，成为了帝国科研所的研究员，师从奥黛琳。
那个她名义上的监护人。
……
时间继续向后。
在帝国科研所的内部会议上，奥黛琳站起来，指着那位名叫赛德隆的主席侃侃而谈。
“机器永远不可能拥有人类的意识。我永远，并且坚定地永远反对，把帝国的科研力量投入到研究人造人上。意识是有能量的存在，上帝，如果你们把宇宙叫做上帝的话，上帝掌握人类的意识。意识是基因的开关，意识影响身体的节律和健康，上帝将人类装进一个五角星形状的瓶子，我们的灵魂藏在里面，你们便以为人类的灵魂长那样，同时拼命复刻一个一模一样的瓶子，并且大言不惭这将是未来的同类……”
“人类没有比任何物种高级到哪里去，人类不具备制造生命的能力。这是一条完全错误的路。”
奥黛琳退出了由帝国科研所主席主导的“人造人”研究计划。
没有人接受她的建议，即使，即使有一部分人支持她的说法。
“世界各国都在对这项研究投入资金——陛下不接受未来某一天，因为这一步的落下，被世界甩在后面的可能。”
“重要的不是真理，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够比别人弱。这个世界不尊重真相，竞争，无休止的竞争。”
这是奥黛琳在对段青讲话。
记忆中，她的声音充满疲惫和失望。
……
实验室内，奥黛琳拿着电子笔在屏幕上点来点去。
“……时间，空间，物质，都是一种感知。已经有大量的证据表明，生物感知到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人类假定的时间，来自集体共享意识的归纳总结。不是时间在限制意识，是意识在控制时间。”
四面特质白墙上浮动着变化万千的3D虚拟结构图，奥黛琳手在空中一挥，墙壁上面的所有图案都在一瞬间消失，她继续漫长的讲述。
“因为宇宙没有时间，宇宙只有变化。”
……
科研所的时光很缓慢，这里的日子很平静，因为越发紧张的局势，科研所让参与机密研究的年轻科研人员参与了“鸦羽保护计划”。
……很多很多的人出现，很多很多的人申请退出。
这段时光很不愉快。
记忆点燃了很多的痛苦。
“段青”的，别人的，好在一切转眼结束。她回到了科研所。
散步在科研所的枫树下，奥黛琳说：“植物改变的不是真实的物质，它改变的是在人类眼中的物质表达形态。”
“您是在说紫背英菘吗？”段青抬起头，一片枫叶从她的眼前落下——不知道为什么，她记住了这一片叶子。连同叶子上面的脉络，在记忆中变得无比的清晰。
声音，那些讲述的声音反而变得遥远和微弱。
到她无法确定是记忆还是幻觉的地步。
“紫背英菘是玩弄意识的专家。”奥黛琳目光向远，“意识可以对人体进行改造，意识不仅影响自己，更可以影响别人。安慰剂效应，虔诚的祈祷，这些观察是可证的。适者生存，生物进化，是基因回应意识选择性打开和关闭的漫长过程；一种无形的磁场，或者说频率，两个人相遇，彼此的磁场就会发生相互作用，意识是宇宙控制人类的密码，它就好像是游戏留下的后门，这也是我们唯一能够跟宇宙发生对话的通路。”
……
“我们用错误的唯物论蒙蔽了发现真相的眼睛，物质本身就不是可信的存在。人眼睛看到的一切都值得质疑，过去，未来，从来不存在，或者说，同时存在。”
“……它是纠缠理论的终极，概率性和不确定性，依赖于物质的不可靠性而存在，模糊和未知才是粒子的特性。”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幻觉。只是因为同时做梦的人很多，就盖章说是客观，还有比这荒谬的科学吗……”
……
黑暗的记忆隧道出现更多的声音和人脸。
画面一转，在实验室的座位上，奥黛琳望着一台机器发呆。
“……我们是被放置在鱼缸里面的金鱼，上帝站在外面，他将我们看得一清二楚，我们站在里面，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到的东西都有畸变。”
段青走上前，仔细观察放在桌子中央的那一台白色机器。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目前解释宇宙的理论都存在漏洞——因为它们全部都是错的。它们窥看了一部分结果，倒推出来最接近也最遥远的规律。”
“它诞生于偶然，频率，弦论……你可以用任何理论去解释它，任何理论都不能够完全解释它，人类……我们不具备从鱼缸外面往里看的能力……我们还没有这样的工具……”
“盘古之眼，用人类的语言来说，收音机一样的调频机器。”
“意识就像是魔法棒，但它能够发生的作用太小了，并且大部分时间，它休眠沉寂，于是奇迹甚少出现。”奥黛琳抚摸着机器的外壳，声音激动起来，“它可以放大这一切的作用，可以连接到其他拥有意识的存在，改变在人类眼中的物质形态。”
“它可以改变世界。”
段青喃喃：“盘古之眼……”
奥黛琳：“这就是陛下想要的东西。”
“您的理论胜利了。”段青说，“我们要整理报告提交给陛下吗？”
“不。”奥黛琳用依恋的眼神看着那台白色的机器，在漫长的抚摸后，她的手收了回来，从桌子边缘无声下坠。
“我想要销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