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进身之阶16
费林飞回来的时候纪湛还站在原地, 乔亚斯也没走。
舞看起来是没有跳成。
费林飞走过去,纪湛的笑容比刚才更深:“怎么脸色不好?”
费林飞尽量控制住自己揍纪湛一拳的冲动,他又感受到面部肌肉的拉扯, 尤其是眉毛的部分, 好一阵, 他终于将心情平复完毕。
“有一点热。”说着,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没有扯开,就露了一个小口, 又给收了回去。
乔亚斯:“你可算回来了。纪先生说我今天是你的舞伴,都没有征询过你的同意, 非要等到你回来。”
乔亚斯是他父亲希望联姻的对象,一起出去游玩,参加宴会,都是习
以为常的事, 朋友走得近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成了。
不过还没有成的事情, 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乔亚斯看中纪湛一样, 也没有真不长眼到纪湛面前提。
纪湛在故意给他难堪。
费林飞:“当然,我乐意之至。”
乔亚斯皱了皱眉头,她好像不太满意这个回答。
费林飞:“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费林飞朝章驰伸出手,咬牙切齿,“我也想请这位小姐跳一支舞。”
乔亚斯“啊”了一声:“交换舞伴?”
纪湛:“那就算了吧。”
“那就算了吧”说得过于干脆,好像费林飞无论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已经准备好用这个回答搪塞。
乔亚斯又蹙起眉头。
这次她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 终于,她的目光落到了章驰的身上, 开始正眼看人。
看完了,眼神收了回去,也没有开口讲点什么。
她很轻易地看出来这个女人不属于她的同类,从来没有见过,身上没有佩戴任何值钱的珠宝,也不像是什么新贵,对纪湛亦步亦趋,怯场,生怕被人甩在身后。
这样的女人她见过很多。
男人也一样。
来自底层,拿不出手的家庭背景,做什么事都谨小慎微,攀上了一根大腿,要死要活拉着不肯放。
金丝雀。
章驰:“我很乐意。”
纪湛怔了一下。
这句回答连费林飞也有一些意外——
这个女人跟纪湛混在一起,肯定已经知道他对付她的手段,宝石骑士传回来的日志显示她的同伙已经受伤住院,她遇到自己,应该怕得要死还差不多。
乔亚斯:“这位小姐这么主动,小费总不给人家面子吗?”
纪湛皱了皱眉头。
章驰抬头看向乔亚斯,乔亚斯察觉到章驰在看她,但还是微抬着下巴,目不斜视地对准纪湛的方向。旁边就在这时窜出来个男人,对着乔亚斯调笑:“这么针对人家?”
讲话的是个穿藏蓝色西装的年轻男人,之前跟乔亚斯讲过话,现在溜达过来这边取酒。
听起来是在替她讲话,不过么,眼睛也没正眼看她。
有些话不需要太尖锐,一样可以显得居高临下。
章驰挪开目光,用食指和大拇指夹了块芝士小蛋糕,一口塞进嘴里。
上流社会。
不太欢迎她。
拍掉手上的蛋糕屑,章驰发现几个人的目光都锁在了她的身上。
很复杂的目光,已经在拼命掩饰不屑和嫌弃。
掩饰得不太好。
不然也不会被她看出来。
章驰将手往后面伸,这一次不是食指和大拇指,整个右手的手指都没有闲着,抓了一块大的蛋糕,一口一口吃完,整个手上已经沾了薄薄一层油脂,以及不小心碰上的淡粉色奶油,她两手合在一起,拍了拍。
蛋糕碎屑都被拍了干净,但两只手没有给人很干净的感觉。
她朝费林飞伸出手,手还在半空中吊了片刻,接着斜插下来,给人一种屈尊降贵的感觉。
“小费总,真的很想跟你跳一支舞呢。”
舞池的音乐轻缓。
让人想起夏日午后的风,下雪时分,坐在壁炉前面,盖着毯子,捧一杯温暖的咖啡,看外面白雪纷飞,那样惬意、安宁。
手搭在纪湛的肩上,乔亚斯踩得步伐没有一丝错乱,舞步太过于熟悉,以至于她可以分心去看别的东西。
那个跟纪湛一起出现的女人,现在正踩着笨拙的舞步,第六次踩到费林飞的脚。
可笑,滑稽,完全上不了台面的女人。
费林飞的脸已经绿了。
他的手心黏着滑腻的油脂和融掉的白糖,一种非常恶心的感觉,他被推着撞到了三次桌子,皮鞋总是跳两步就被踩到,接着,那个女人又会用一种无辜的姿态道歉,给周围看好戏的人听见。
他于是不能够再生气。
显得很没有风度。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起来体重轻盈的女人,脚落下来的力度几乎要将他的指骨碾断。
等到下一个靠近的舞步,费林飞很有先见之明地将脚大跨步闪开,那个本来要落在他足尖的高跟鞋就这样踩空,费林飞一把将章驰拉过来,凑近她的耳朵——
“如果我把你从垃圾岛出来的消息公之于众,你一定会死得很惨。”
章驰压低声音:“那你呢,你在垃圾岛建的那栋楼,不怕被别人知道吗?”
费林飞:“你到底知道多少东西?你给多少人说过垃圾岛的事情?”
章驰:“挺多的。”
费林飞大惊失色,章驰顺脚踩到他皮鞋的鞋面。
费林飞:“啊——”
周围扫过来三四道目光。
章驰张开手,满脸都是郝然,磕磕绊绊地讲话:“啊、对、对不起,对不起……”
费林飞强忍住喉咙里猛窜出来的尖叫。
好一阵,他的大脑开始连接刚才的对话。
她在撒谎。
她不可能告诉过很多人,从垃圾岛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敢乱说话,没有遮拦,传到别人耳朵里,她会被官方的人找上门。
费林飞声音冷得像冰块,一块怨毒的冰块。
“你知道吗,在我眼里,你就是一只老鼠,藏在下水道,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敢跟我作——啊!”
章驰:“对不起对不起……”
费林飞眉毛倒竖,即将窜出来的怒火被他压制在喉咙,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现在就杀掉这个女人,放掉她的血,拆掉她的骨头,把她的骨灰扬进下水道!
章驰将费林飞扶稳,凑到费林飞的耳朵边,声音一样的阴冷:“你知道吗,已经很少有人像你一样,能够这样让我生气了。”
“想杀我的人很多,最后,他们都死了。”
“早晚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里。”
费林飞顿了一下,接着,他嗤笑一声:“什么东西。”
章驰又踩了费林飞一脚。
“嗷——”费林飞忍痛将章驰推到角落,这里的人很少,音乐声,加上脚步声,完全可以遮盖他说话的声音,“你以为你凭什么站在这里跟我讲话?要不是纪湛,你这种蝼蚁,这辈子都没有资格见到我。”
“你只要敢动我一根手指,白银共和国没人保得住你。”
杀费林飞是很简单的时候,就在宴会厅,就在这里,她伸出手,一拳就能够打爆他的头。
但问题是,她还能不能够活着出去。
被所有人看见,被全世界通缉。
六角星没被大张旗鼓地搜捕,占了白银共和国好面子的便宜,但在这里杀人,就是在打所有人的脸。
纪湛被费林飞缠了那么久,也没有对他下过杀手。
人做事要讲后果。
没有万全的手段和能力,就最好不要引火烧身。
章驰:“手指不行,那就脚趾吧。”
章驰一脚踩上费林飞的鞋,赶在费林飞叫出来之前,大声道歉,周围五米的范围内,来宾的目光都被吸引,费林飞气得头皮发麻,脚尖痛得都要麻木了,压抑住难堪的尖叫,把章驰推远。
终于,歌在此刻停下。
第242章 进身之阶17
舞跳完, 两边的舞伴都各自回到了刚才的位置——一个摆放甜品和酒水的移动吧台。
费林飞一瘸一拐,没有要章驰扶,就这么撑在吧台的边上, 脸上流下来一滴汗, 伸手从头上抹掉。
乔亚斯低头看了眼费林飞的脚。
右脚的皮鞋是受难的重灾区, 不知道是高跟鞋的质量太好,还是这双手工定制的皮鞋质量太差,上面被踩出来龟裂的皮纹,会场铺上细绒的地毯, 来宾的脚上也大都没什么灰尘,但这双鞋, 即使没有什么灰尘,也显得有些不堪入目。
乔亚斯心中嘲笑,面上反而比刚才好过多了,伸手从吧台上三层蛋糕台的中间取下来一粒淡黄色的糖豆, 灯光打在糖豆的表皮,泛起来一层薄薄的金光。
镀金的。
“这个很好吃的。”
乔亚斯抓了一把糖, 由于她面朝章驰的方向, 就半米不到的距离,手再伸长一点,就能够搭到章驰的肩膀上,章驰本能地将手伸了出来。
质地坚硬的豆子就这样哗啦啦落进了她的掌心,给完豆子,乔亚斯还搓了搓手心,一些糖豆的碎屑也一并搓到了章驰的手中。
“你吃过吗?”
说完这句话, 她又伸手从刚才取糖豆的盒子里面拿了一颗糖豆。
圆形蛋糕台上一共有三个不规则的糖盘,围绕中间的支架排列开, 像被切成三份的蛋糕。她伸手拿的是另一片糖盘上的糖果。
豆子被塞进了她的嘴里,她轻轻咀嚼,大概有两三下,就在这时,面前走过来一个端着酒托的服务生,乔亚斯朝他招了招手。
服务生走了过来,头微微低下,乔亚斯伸手从他的托盘里拿了一个小的方形玻璃碗,她将没吃完的糖豆又吐了出来,递到服务生的托盘里。
“谢谢,麻烦帮我倒一下。”
等服务生离开,乔亚斯露出一副
索然无味的表情,耸肩:“今天的没有那么好吃。”
围绕在吧台的人变多了起来,可能是由于刚才章驰屡次三番踩中费林飞的脚,有一些人对她这个新面孔充满了好奇。
乔亚斯的态度让其他人对她更加充满好奇。
毕竟人天性就喜欢看热闹。
别人打架越厉害,看得越起劲。
章驰看向手中的金豆豆,抬到大概下巴的位置,目光落下的时候刚好能够看清楚,看了两三秒。
“这个很贵吧?”
乔亚斯:“挺便宜的,三千原币一克。”
章驰:“你真大方。”
乔亚斯偏了偏头。
章驰:“太贵了,我不敢收。”
冷淡的语气没有掩盖掉话里的讽刺。
三千的糖豆,换成礼物的分量,那也没那么值得拿得出手。
再说,糖豆也不是她买的。
拿别人的东西来显阔,多少有点丢份。
周围看戏的人好像都不愿意走了,就在这里拿着酒杯,吃着精致的小甜点,轻抿上一小口,好像人人都长着樱桃口小鸟胃,嘴巴多下去一点就要噎出三长两短。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看戏的人也都在演戏。
纪湛放下酒杯,伸手捉住章驰的手腕,章驰感觉到掌根受力,本来想要把手抽回来,考虑到场合,悬崖勒马地收回了力气,任由纪湛将她的手翻了过来。
糖豆子全都砸在了桌上,连带着刚才乔亚斯塞到她掌心的碎渣一起。
“不好吃的话,那就不要吃了。”
说着,纪湛抓紧手腕,拽着章驰离开了移动吧台。
乔亚斯的脸在纪湛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之后变色,周围看好戏的人就在这时候突然吃好了糕点,喝完了酒,挪动到了别处。
费林飞笑着喝酒:“他看不起你。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他都敢为了她跟你翻脸。”
乔亚斯:“你不用在这里挑拨离间,他不是为了那个女人,他是因为我没给他面子。”
话很冷硬,但又带着一些懊恼。
在这种场合贬低别人带过来的女伴,确实有些没有分寸。
费林飞:“唔,真羡慕你的乐观。”
乔亚斯:“他不会蠢到找这么一个女人联姻,他那种人,精明算计到骨子里,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东西往外面送,他要找能帮他的人。”
费林飞:“那你生什么气?”
乔亚斯卡壳一下,好半天,没能答上来。
她一开始生气的是那个女人的身份,如费林飞所说,什么都不是,竟然也敢站在纪湛身边,再后来,那个女人踩了费林飞的脚,一股子蠢样,分明这样的人,她平时看到,心头看不起,面上装装过去,反而不会想要计较。
毫无威胁力。
但就是她走过来的时候,那一双眼睛,让她莫名地感到烦躁,冲动之下,想要做一点什么。
仔细想想,从一开始,这个女人的眼神就不太对。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见到地位高的人,都应该有姿态的收敛。
她对她没有卑微感。
那种出生在贫困,又或者是没有背景的人,见到像她这样的人,说话都要打颤,努力维持体面,生怕什么地方就露了怯,叫旁人笑话,失去从来就摇摇欲坠的尊严。
她甚至……好像……
都没有把她当作对手。
乔亚斯脑子一震。
就是这样。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这样控制不住地生气。
那个女人凭什么表现纪湛好像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
凭什么面对她这样的人物,胆敢不表现出来仰视?
费林飞没能够通过乔亚斯五颜六色的脸读出来她在想什么,但认识这么久,他很明白乔亚斯的性格,目中无人,从小就被捧到天上去,想要的什么都能够得到,但凡得不到的,就总是容易气急败坏。
费林飞:“我可以帮你的忙。”
乔亚斯顿了一下:“怎么帮?”
费林飞目光追着在人群中走动的纪湛:“我把那个女的带走,你把纪湛带走。”
乔亚斯抬头看向纪湛身边的章驰:“她会跟你走吗?”
费林飞古怪的笑了一下。
由于脚部的创伤,他身体直到现在还处于半倾斜的状态,脸上打过的针撑起了他光滑的皮肤,太过于光滑,失去了本身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纹理感,看上去有一种非人感。
乔亚斯心头一跳。
她听说过费林飞做的事,圈子里面经常有传闻,他杀过人,有暴力倾向,他爸曾经费了很大力气帮他摆平凶案,这还只是被目击到的。
当然,在她的面前,尤其是这样的场所,费林飞一贯都表现得很正常,偶尔发发脾气,也是对着那些不长眼的服务生。
毛手毛脚,冲撞到他,骂骂也很正常。
下人们,不骂就不知道规矩。
乔亚斯:“你想做什么?”
费林飞:“这你就不要多问了。”
乔亚斯:“你为什么要帮我?”
费林飞挑眉,眉毛受到紧致肌肤的拉扯,将他的脸都扬了起来:“帮朋友,需要理由吗?”
纪湛停在了人群中央,在同一时刻,他跟那个带过来的女人说了几句什么,隔得太远,乔亚斯听不清楚,但看姿态,明显是那个女人不肯离开,像一开始那样,亦步亦趋,贴得格外地紧。那个女人脸色犹疑,但最终,从纪湛的身边绕开。
视线再往两侧移动,乔亚斯看见了今天宴会的主角。
能源部部长蓝赦。
生日宴会只是为了让蓝宝一认识圈子里的人,来到这里,看的都是蓝赦的面子。也没有几个人真的像跟个成年的女孩进行深入的交流,蓝宝一又是个内向的人,现在正躲在沙发上吃茶点。
围在蓝赦身边的都是核心圈的人物,这种场合,不适合留下来没有身份地位的男伴女伴,显得对宴客的主人不太尊重。
这群金丝雀都各自散在了会场。
乔亚斯注意到章驰走向了东南角的门,门通向一处阳台,有些在会场内部呆闷的人,会选择到阳台去透气。
东南角的阳台非常远,很少有几个人走到那里去,来来回回的浪费时间。
乔亚斯:“谢谢,我的事,还不需要你来插手。”
没有管费林飞的回应,乔亚斯放下酒杯,追着章驰的脚步而去。
***
费林飞正在打电话。
收了钱的服务生很听话,把他的终端拿了出来,容许他在外面悄悄通话——就算这服务生不提,他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跑到门口,或者别的能被人看见的地方接打电话。
他躲进了车子里面。
电话那头传来了助理阿乐的声音:“小费总?”
“蚕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费林飞:“亚当斯呢?”
电话那头能听到呼吸声,但没有人说话,好半天,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
“已经在安排人善后了。”
费林飞安静了片刻。
然后,他抡起胳膊,终端猛地砸在了地上。
坐在他身边的白鸦被他突如其来的狂躁吓到,缩着身体往车窗玻璃上靠。终端弹了两下,从皮椅上跳到了白鸦的大腿上,最终落到了脚垫的位置。
终端没有碎。
质量很好。
屏幕闪了一下,通话也没有中断。
不过只要对面不是聋子,应该能够感受到电话这头的狂风骤雨。
那边依然没有挂电话。
什么也没有大声地问点什么。
费林飞:“捡起来。”
白鸦愣了片刻,看了看车内仅剩的三人,确认费林飞是在跟自己讲话。
弯下腰,他捡起来脚垫上的终端,递到费林飞手里。
在最后的时候,他还把另一只手也支了过来。
双手奉上。
更显尊敬。
费林飞接过终端,对着电话那头“喂”了一声。
这一声“喂”开启了漫长的对话。
单方面的。
那边说,费林飞听。
白鸦竖起耳朵。
什么都没有听到。
唯一能够看见的是费林飞的脸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黑。
到后面,他将终端从耳朵边上拿了下来,白鸦余光瞥到屏幕,上面是正在传输中的图片。
图片传输完成。
费林飞一张张往后滑开。
白鸦悄然坐过去了一点。
眼睛向右斜下方瞥。
尸体。
尸体。
还是尸体。
被子弹崩得血肉模糊的青年,没有头的仿生人,肚子中间被掏了一个洞的仿生人……
仿生人。
白鸦猛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这个年头了,怎么可能还有仿生人?
脑子开始回忆图片的内容——
百分之百的仿生人,人类的皮肤,机械的内核,死亡的状态非常惨烈,但没有喷射出来的大片血液。
完了。
他又多知道了一个秘密。
白鸦往窗边继续靠拢。
一种保证自己绝对什么都看不到的姿态。
费林飞在十五分钟后挂断了电话。
他翻着图片,一张一张地看,放大,缩小,到最后,全部都删除掉。
狙击手没有杀掉纪湛,商场的杀手只杀掉他其中一个保镖。
杀手自己还死掉了。
最新款的那个仿生人,坏成了一团垃圾。
连回收都卖不了多少钱的垃圾。
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从心脏流向四肢。
他的手掌在颤抖。
他想起来刚才那个叫魏易的女人的脸。
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纪湛没有死掉。
她一直在坏他的事。
炸了他的楼,杀了他的研究员,杀掉了他最爱的玩具,害得他成为笑柄。
现在这个女人就在这个会场里面。
费林飞抬起头。
司机从内后视镜看见了他的眼神,猛地,头缩了回去。
只要跟费林飞接触过,都知道他有多么可怕。
现在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可怕。
像屠夫。
举着刀,马上就要将动物放血,一片片割下肉。
嗜血,冷酷,又充满算计。
费林飞掏出终端,电话重新打给了助理。
他动不了纪湛。
一旦纪湛死在这里,事情会扩大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但那个女人不一样。
那个女人死在这里,籍籍无名,所有人,都会帮忙掩盖她的死亡。
这本就是一场不光明的聚会。
来到这里的人早就违背了在表面上自诩的清白和公正。
他们会努力把事情化解到最小。
一手遮天的同谋。
他为什么,不趁着这么好的机会,把她给解决掉呢?
电话通了。
“喂——”
第243章 进身之阶18
晚上的风总是带着凉意。
吹到额头的位置, 会让人变得很清醒。
章驰站了一会,觉得困意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
她本身没有喝酒,但刚才吃的食物糖分含量太高, 尤其是经过了今天下午一连串的紧急事件, 体力消耗严重。
双管齐下, 脑子有一点发晕。
周围走来走去的人太多,每一个都需要提防,累眼睛,累脑子。不过, 到了这里,纪湛反而放松下来。
他主动将她支开。
理由是费林飞绝对不可能选择在这里动手, 至于其他人,那就更不可能。
能力上,风险与获利比上,都不可能。
清醒之后, 她开始打量整个庄园的结构,庄园大量采用蓝白的配色, 房顶是蓝色的, 外墙是白色的,阳台的柱子上刻着白鸽,在每根柱子的顶端,没有填色,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就在此刻,她突然想起了路雨和陆英。
从闯入南区开始, 她就变得不再安全。
最好,在她所有的问题处理完之前, 不要联系他们,免得将他们也一并卷入麻烦当中。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跟纪湛认识的。”
身后传来一个四平八稳的女声,还有“哒哒”的高跟鞋踩地声,由远及近。
章驰转过头。
乔亚斯走到阳台边上,离章驰大概有半米的距离,她左胳膊肘搭在阳台白色的装饰栏杆上,身体微微往栏杆外侧倾斜,两脚斜交叉在墙内。
一个很慵懒的姿势。
好像她是这里的主人。
身体语言也是传达态度的一种方式。
无论有意或者无意,都代表了这个人在场景中的自我认知。
但人们对自我的认知往往出自跟他人的比较。
在跟她的比较中,乔亚斯认为自己占了上风。
章驰按住脑袋,一副很努力回忆的样子,半晌,面对乔亚斯探究的目光,说:“想不起来了。”
乔亚斯:“……”
敢耍她!
章驰:“你生气了?”
乔亚斯脸垮下来。
这个女人比刚才的态度更加嚣张。
这样的人她见多了,那些一听说她的身份,听说她手里握有的财富,家族的名声,就殷勤地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跟她一个样子。
自以为能够通过所谓的“感情”,捆绑住别人的财富,还没有什么名分和肯定,就已经开始展露出不可一世的一面。
——除了她需要讨好的对象,别的人都能够看见的丑态。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乔亚斯走近到章驰面前,吐出来的口气都能够掀起来章驰额前掉落的发丝,“你有什么跟我比?”
章驰:“我为什么要跟你比?”
乔亚斯:“你——”
章驰:“走了。”
话音落下,章驰绕过乔亚斯往连接大厅的拱门走去,乔亚斯站直身体,一只手抓住了章驰的胳膊。
“我给你钱,你离开他。”
“你不就是为了钱吗?”
章驰转过头,认真想了想:“你能给我多少钱?”
乔亚斯:“100万。”
章驰:“太少了。”
乔亚斯:“500万。”
章驰:“太少了。”
什么都不做,平白就能得五百万,她竟然还敢嫌少。
敢在乔亚斯发怒之前,章驰又补充道:“他给的比你更多。”
乔亚斯:“你没有可能跟纪湛在一起,给你钱,只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碍眼。”
章驰:“怎么没可能?”
乔亚斯:“他又不傻,你这种女人,他看不上。为了钱绕在他身边的,你以为就你一个?”
站在拱门的位置,可以看见纪湛正坐在大厅沙发上,身体前倾,正在跟人讲话。
章驰和乔亚斯的目光都在纪湛的身上,这个阳台不知道是偶然,还是故意的设计,刚好能够“偷窥”到客厅最主要的会话区,还不会被看见。
章驰慢慢抽掉被乔亚斯抓住的胳膊,轻轻的,用一种类似刻意放缓镜头的速度,拍了拍胳膊肘。
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除了冒犯。
“你不也是为了钱想跟他在一起的吗?”
乔亚斯:“至少我不会成为一个笑话。”
章驰:“唔。”
乔亚斯:“八百万,从他身边消失。”
章驰:“有点少,还可以再加点吗?”
乔亚斯脸都气歪掉,她烦躁地扯了扯碎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愤怒——这女人竟然还敢讨价还价。
手指头饶了半天头发,乔亚斯放下来,冷笑一声。
“现在八百万没有了,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我等着看你的笑话。”
乔亚斯跨过章驰,人往拱形双开门的里头钻。
章驰:“笑话是谁,也不知道呢。”
乔亚斯顿住脚,回头,眼睛里头都是嘲讽:“放下尊严去讨好别人,你不觉得自己可怜吗?”
章驰:“不觉得。你好像搞错什么了。”
乔亚斯:“搞错什么?”
章驰手遥遥指向厅内正在讲话的纪湛:“我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
乔亚斯愣了一下,接着,笑出了声。
章驰:“你不信?”
乔亚斯:“你当他是什么人了?”
作为一个在金钱和权力,甚至于美貌的梯度都站得很高的人,屈尊降贵去讨好别人,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概率有的一比。
章驰:“赌么?”
乔亚斯:“赌什么?”
章驰指头捏
住下巴,迟疑片刻,说:“我让他把西装和领带当众脱掉,你给我100万。”
在正式场合脱掉西装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对纪湛这种把礼仪刻在骨子里的人,做这种事,跟普通人跑到操场裸·奔没有什么差别。
乔亚斯:“你开什么玩笑。”
章驰:“赌输了,我再也不出现在他身边。”
协商完毕,乔亚斯身体侧靠在门口——这个位置的视线最清晰,她盯住章驰的背影,眼睁睁地见她走到纪湛身边,把纪湛从沙发上叫起来,说了没有几句话,纪湛开始开始解外套的扣子。
扣子解完,外套脱了下来,
接着,配套的领带也摘了下来。
完完全全,一片素净的白衬衫。
章驰遥遥看向正扒着门框往这里看过来的乔亚斯,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张了张嘴,口型是——“我赢了”。
章驰走向乔亚斯,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开口:“我知道,你一定很想问我是怎么让他听话的,很简单,我告诉他我喜欢他穿白衬衫,不喜欢西装外套,也不喜欢他的领带,他马上脱掉了,怕惹了我不高兴。”
乔亚斯想要爆粗口。
教养让她忍住了。
章驰:“是不是气死了?没有办法,有时候我也不明白,他干嘛总对着我死缠烂打。好多东西,我不想要,他非要塞给我。我从他那里听说过你,曾经他也很欣赏你,直到他遇见了我。真可惜,有时候,人就是出现的时机不对。”
“要是没有我,说不定你们俩早成了。”
乔亚斯气得发抖,手指向章驰的鼻子,“你”“你”“你”了半天,最终只“你”出来个“你撒谎!”
“我说,你不信,证据就在这里,你又不信。我这个人不缺钱,100万就留给你自己治病吧,”章驰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这里的病不好治,得花很多钱。我这个人很大方的,你都请我吃3000块一克的糖豆了,怎么说,我也得给你回个礼吧。”
3000块被她重音咬读。
章驰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愤怒的喘气声,压抑着的嘶吼,像痰卡住了喉咙似的。
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攻击他人最重要的不是拿出自己最擅长的手段,而是打击别人最在意的点。
乔亚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在意。
不过……
章驰“啧”了一声。
赢了也不爽。
跟小孩过家家似的。
***
安排妥当,费林飞走回宴会厅。
不知道为什么,乔亚斯的态度发生了大转变,主动找到他,说要跟他合作。
费林飞:“好,只要你保证把纪湛带走。”
乔亚斯抿了抿唇:“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费林飞:“知道什么?”
乔亚斯:“那个女人对纪湛来说很重要,她如果消失掉,纪湛反应会很强烈——这就是你的潜台词。”
费林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从西装口袋掏出来一小袋白色的粉末,说:“只要你按我说的办。我会让她永远消失。”
第244章 进身之阶19
章驰往纪湛身边走去。
他正站在一处移动吧台前喝红酒, 手指捏住细长的杯颈,微微摇晃,酒液进入他锋锐的唇角, 通过略带迷离的眼神判断, 他好像是有点醉了。
通过他半天都没有下去多少的酒来判断, 他是个演戏的老手。
走到移动吧台前,章驰伸手掏了块蛋糕,耳边响起了纪湛的声音:“费林飞在我的西装外套和领带上做了手脚?”
语调平直中带着质问,很明显, 没醉。
经过这么一小段时间的冷静,也许他已经发现了什么。
章驰将蛋糕塞进嘴里:“也许, 我看见他手指碰到了你的外套和领带。”
纪湛:“你觉得在这么短的接触时间内,他能动点什么手脚?”
章驰:“猜不到。他的本事太大了。”
纪湛:“哦。”
章驰不再发言。
纪湛放下酒杯:“你撒谎的时候总是这么理直气壮吗?”
章驰:“……”
纪湛张了张嘴,在他还想要多说两句的时候,乔亚斯走了过来, 跟乔亚斯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刚才在那场沙发上的讨论中出现过, 按照座位的顺序来看, 是个身份不低的人——他就坐在能源部部长的身边。
男人叫走了纪湛,用一种很隐晦的语言,指示他往庄园的二楼走,纪湛率先上楼,乔亚斯似乎也要参与这场谈话,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嫌,在纪湛消失在楼梯一会儿之后, 她才开始往楼上走。
最后上楼的是那个男人。
纪湛对她也并非和盘托出。
至少在这里,他并没有让她参与到很多“秘密”中来。
从一开始, 纪湛通知她去接人的时候,就没有详细说过日程的安排。
——直到他确认出发。
她目前知道的所有信息,都是纪湛为了自己的安全,必要让她悉知的。
除此之外,他并没有透露过自己正在进行中的事业。
包括,为什么海恩科技会突然升级手段,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一定要将他杀掉。
他一笔带过,说自己“风头太盛”。
章驰一口接一口吃着甜点。
抹茶味的冰淇淋蛋糕是里面最好吃的,比草莓塔好吃,最难吃的是榴莲巧克力,一股浓郁的酸味。
食物很丰盛,在这种觥筹交错的场合,温馨的音乐 ,华丽的设计感的组合灯,叠加起来,会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美好。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穿着昂贵的礼服,带着贵价的珠宝,空气都弥漫着香甜的味道。
一个世外桃源。
跟现在安新市每天晚上都像妖魔鬼怪开大会的混乱氛围格格不入。
唯一给这些人带来的麻烦,大概就是躲着媒体,不在这样敏感的时期,展示自己诱惑和惬意的生活,以免成为最闪亮的那个靶子。
难不成纪湛真的要当党魁?
这个想法跳出来,记忆衔接到周宇曾经在卡斯的地下停车场说过的话。
他想要站到最高的位置,不惜推翻自己所代表的阶级和利益。
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一个狂妄的赌徒。
在他站到这么高的位置之前,他得罪过多少人,又处置过多少人?
思绪发散的时候,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人。
乔亚斯。
她穿着红色的一字领长礼服,带着粉色的宝石项链,方形的耳环中间镶嵌着同样颜色的钻石,贴身的礼服很好地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下楼的时候,露出前半部分的鞋头,也是闪闪发光的碎钻。头发盘在后脑勺,露出袖长的脖子。
平心而论,在她不那么气急败坏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高贵。
她走路的样子像一只天鹅。
从楼上下来,用很漫不经心的目光打量在大厅中喝酒聊天的人。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移动吧台前。
她走下来。
吸引了相当多的目光之后,走到了章驰面前。
由于刚才的一出小闹剧,那些目光同时也聚焦到了章驰身上。
乔亚斯叫住一个正从楼上下来的服务生,从托盘上拿了两杯酒,递给章驰一杯。
“抱歉,刚才冒犯到你。我总是这样,做一些很蠢的事,我恳请你的原谅。”
说着,她冲章驰举了举杯子。
章驰端起酒杯,她闻了闻,晃动杯中的红酒,酒杯被端到眼睛的位置,隔着两层弧形的透光玻璃,她悄悄窥看乔亚斯的表情。
表情是“快点喝”。
潜台词是“我在杯子里下了毒”。
章驰面无表情地将杯子放了下来。
乔亚斯:“你不肯原谅我吗?”
章驰:“我们去外面聊吧。”
乔亚斯蹙眉。
章驰:“这里的人太多了,你也不想让他们听见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
等人是一个很需要耐心的活。
泰迈尔适应良好。
作为一个拥有十五年驾龄的司机。
但他旁边坐着的赛乐就没有这样优秀的品质。
他一直在抽烟,烟味在车子里面饶来绕去,带着一点薄荷的味道,但更多的是难闻的焦油味。
如果老板在这里的话,他肯定不会抽烟。
但老板不在这里。
车里面只有一个被抓来的黑客,以及他这个无足轻重的司机。
没有考虑到他们对烟味的接受能力。
泰迈尔:“老板来了,闻到车里的烟味,你就等着被骂吧。”
赛乐正在将烟嘴往嘴里放,听到这句话,伸到嘴边的手顿了下。烟拿开,他说:“话真多。”
老板没有说什么时候来,可能因为等待的时间过久,造成一种,他一时半会都不会过来的错觉。但万一,他很快就出来了呢。
他会被骂得很惨。
赛乐掐掉烟。
因为漫长的等待造成的焦虑没有被香烟抚平,他开始挠自己的头发。
老板叫他过来送药。
一种新型的□□,吃下药,人会陷入昏迷状态长达三天。
老板说那个坏事的叫魏易的女人就在这里。
她的尸体不能够留在庄园,这里也不能够成为第一案发现场,这样会给他们惹上麻烦,也给其他来参加宴会的人惹上麻烦。
她需要被制造成失踪。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偷偷离开了庄园,也不知道消失在了什么地方。
这里没有监控,就算她失踪了,也不会有警察上门办案——来参加这场宴会的人不会傻到向警察举报这场失踪案。
也包括纪湛。
叫上警察,来看看这些赫赫有名的上流人士的周末活动,把所有人带走,当做犯人审问一遍,把消息走漏立志于揭露政府丑闻的媒体、杂志,把一桩小麻烦,闹成不可收场的大麻烦。
——除非他脑子被驴踢了。
赛乐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电子手表,四个橙色的数字,占据了五分之四的屏幕。
21:13。
夜已经很黑了,郊外能够看见星星,庄园周围没有别的建筑物,他们的车停在草坪外面,光是走路过来,都至少需要十分钟。
没人能看见他们的动静。
他们也看不见庄园里面的动静。
唯一能做的还是等待。
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出于隐蔽需要,车子没有开灯,里头黑漆漆一片。
现在已经很少有地方能够见到这样的黑了。
在从前,黑是落后的表现。
没有电灯,燃木柴,点蜡烛,点煤油灯,一黑下来,所有人都要去睡觉。
在现在,黑是有钱的表现。
有钱人占据最好的地块,把邻居都赶走,把房子修在偏远的,风景最好的地方,打开窗户往外面看,一点也见不到光污染。
穷人很多,所以穷人住的地方最热闹,热闹的地方从早到晚的开着灯。
到凌晨两三点,没有关灯的,除了高楼里不分昼夜玩乐的公子哥,就是鸽子笼附近还在做生意的小摊贩。
曾经,他属于后者。
从出生就被父母耳提面命,一定要从北区逃出去。不要跟他们一样当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的穷人。他努力读书,成了屈指可数的获得海恩科技资助的贫困生,上了大学,被当做励志人物受到新闻播报。
曾经,还有电影公司出资买下了他的故事。
电影最终没有拍。
在他赚钱之后,他把故事买了回来。
在人有钱之后,忽然就很讨厌被人同情。
一群明明什么都不是的人,从他卑微难堪的过去中找到自信,还自我陶醉成拥有同情心的大善人。
一片叶子被风吹到前挡风玻璃。
跟只站不稳的仓鼠一样,滑上滑下半天,又被风吹走。
赛乐突然清醒过来。
安静的是他这种人总是不经意面临的审判。
稍不注意,就会像现在这样,产生没有任何意义的后悔。
如果他当初没有接受海恩科技的资助,也许不会成为费林飞的走狗,如果当初,他没有尝到钱的好处,也许不会走到现在这条路。
他明明从前,以为自己会有能力,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他还曾经是别人眼中的榜样。
赛乐伸出手,手洗得很干净,除了自己之外,没人能看出来曾经沾过多少血。
不过,那也不是他的问题。
如果他生来就是有钱人的话,他也一样会选择善良的。
不是他不选择善良,是他还不够有钱。
下辈子再选择善良好了。
21:20。
车门被敲响了。
费林飞背着一个女人上了后排车座。
车直接驶走,到半路的时候,车内的灯才打开,透过后视镜,赛乐看见那个女人闭着眼睛,身体软趴趴地靠在座椅背上,头仰向天花板,一副要倒不倒的样子,随着车子的转向,一会往坐在左边的黑客身上偏,一会儿往坐在右边的费林飞身上偏。
看上去是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
赛乐松了一口气。
他的任务是杀掉这个女人。
费林飞不会当那个直接的刽子手,他曾经做过这种傻事,被人看到,被新闻扩散,花了很大功夫才摆平。
他现在只会把人抓过来,让他动手。
东窗事发,他就是海恩科技的替罪羊。
这个女人的本事不小,她杀掉了费林飞派出去的杀手,以及最新研制的仿生人,一个很昂贵的试验品。
也难怪费林飞这么生气。
车子行进的过程中,赛乐还是时不时就要看一眼右后视镜。
这个女人的脸看起来很无害,身材也并不魁梧。
一个危险人物。
矛盾的人总是会让人生出更多的探究。
探究到车停下来。
车停下来,他开始掏枪。
停车的区域太黑,车的大灯和车内的顶灯同时打开,微弱的光柱照亮了大概五米之内的区域,能看见粗壮的树根,枯败的荒草,还有影影绰绰的叶片,车有一点歪,仔细看,右侧的轮胎压在了一块石头上。
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
没有监控,没有人工打造的平整道路,在这里把人杀掉,抛尸,不知道十年之内,有没有人能够采集齐全她的尸骨。
作为一个医学生,他还擅长分尸。
工具放在后备箱。
枪拿出来,费林飞让他先下车。
司机已经在停车的同时打开了后备箱,赛乐从右侧绕道到后备箱前,拎出来装工具的保险箱,走到车旁边大概两米开外的一处平地。
脚底踩着一层水,湿漉漉的,走起路来“啪嗒”“啪嗒”的响。
四周过于的安静,走路的声音也被放大,过了好一会儿,这片寂静的黑暗也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呼吸声,踩水声,裤子布料因为走动发出来的摩擦声。
费林飞没有出来。
赛乐转过头,车门就在这时“咔哒”打开。
他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出事。
费林飞拉开车门,拖住章驰的手腕将人往车外拉,受到重力的影响,章驰倒了下来
,从靠着背椅的姿态变成了单边倒在坐垫上,只有头露在车外,费林飞脚踩住地面,两手并用开始拖拽章驰的肩膀,就在这时,他的手腕被抓住了。
他抬起头,看见一双陡然睁开的眼睛。
第245章 进身之阶20
“啊!”
费林飞身子猛地一震, 双臂向外颤动,那双抓住他胳膊的手像蟒蛇一样绕紧——他竟然甩不掉她!
一阵微弱的人为带动的风从面前拂过,下一秒,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
砰——脑袋撞在坚硬的车门上, 冰冷的合金从头皮划过, 刮动被发胶凝固的短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
他被拉回了车里!
章驰掐住费林飞的脖子,把他从牙齿磕到坐垫的状态调整到身体斜立,正面对着车顶, 只有双脚露在车外。
一个相当扭曲的姿势,费林飞只能够蹬腿, 但越往前蹬腿,身体反而下滑得越发严重,直到最后,他彻底躺倒, 仅仅靠章驰手部的力量钳在座位上。
动静惊动了站在车外观察环境的赛乐,从他的角度, 只能够看见费林飞卡在车门外面的腿, 赛乐握紧枪,喊了一声:“老板?”
老板没有回答。
片刻,老板像条狗一样被拖了出来。
那个本该昏迷过去的女人背抵住车门,右手将费林飞的脖子勒住,费林飞两只手向内攀上她的胳膊肘,指甲在皮肤外面剐蹭出一道血痕。女人皱了皱眉,一脚踢向费林飞的膝盖窝。
“啊!”
——噗通!
费林飞双膝外张跪在地上, 两个胳膊被人从肩膀抓住,滑动到手腕的位置掰直, 咔嚓又是一声响。
“啊——嗬啊!”
车门打开,车后座浅黄色的灯光逃出来,照亮了费林飞的脸,他的脸憋得通红,两条眉毛倒竖,像头皮被人揪住似的,五官往上乱飞。
现在他动不了了,那女人右手的胳膊插住他的内侧胳膊肘,他的双手无法放下,腹部反射性的往上弹起,定制西装的扣子被崩开,露出来拉扯出横纹的衬衫,那女人一脚踩在他向后翻折的左脚上,费林飞再发出一声尖叫,这尖叫比刚才任何一声叫喊都要剧烈。
惊飞了林子里面睡觉的鸟,叽叽喳喳,扑腾着从树上逃跑,树叶哗啦啦往下掉,砸在赛乐的头顶。
他猛然惊醒,掏枪对准章驰的额头。
“啪”,保险在同时被拨开。
“不准动!”
章驰瞄了赛乐一眼。
接着,她把费林飞从地上捞了起来,挡在自己身前。费林飞身高接近一米九,脚趾骨已经被她踩断——就在刚才那一脚,现在跟个不倒翁似的,左摇右摆,偏偏站不直,不过即便如此,他的身高依然可以完全覆盖章驰的头顶。
赛乐的枪口无法瞄准,费林飞大骂了一句傻逼,司机就在这时下了车,身上带着枪,从后面将章驰包围。
章驰:“叫你的人放下枪。”
费林飞没有说话,他对着章驰破口大骂。
章驰一脚踩上他另一只脚的足跟,原地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尖叫。
“叫你的人放下枪。”章驰脚下用力,“不然我打断你的腿,拆掉你的胳膊,把你的肚子掏个洞。”
无论从语气还是内容上,这句话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她真的曾经给蚕的肚子掏了个洞。
一个全副武装的仿生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费林飞痛到发木的小腿竟然还能够神经反射的发抖,带动着他喉咙打颤:“放下枪,放下枪……都他妈的给老子放下枪!”
赛乐手心出汗,那把枪就跟黏在手掌中央一样,如果放下枪,他们根本就没有制衡这个女人的手段了,她挟持了费林飞,可以发号施令他们做任何事情。
费林飞:“放下枪!”
司机放下了枪。
赛乐的枪跃跃欲试要从半空下降,他的手腕已经呈现出往下弯折的趋势,不过这个动作太慢了,手腕弯了,脚才开始下沉,身体本来可以同一时间调动的器官分成了不同的时序,经过了大概十秒,他腿才呈现出彻底的弯折,身体在小幅度的移动中反而将章驰对得更准,枪口缓缓下沉到湿濡的地面。
这个姿势的机动性很强,只要他想,下一秒就可以把枪从地上掏出来。
他在放枪的过程一直在用眼神进行瞄准。
“你再耍小动作,我先把你老板的手卸掉。”
章驰左手勒住费林飞的脖子,右手拉开长到脚踝的银灰色裙摆,从大腿的位置取出来一个被绑好的刀把,一秒钟不到,空空如也的刀把上凝结出来一条三角棱柱状的冰刃。
她拿刀扎穿了费林飞的手。
像一串烧烤,从掌心肉最厚的地方穿过,保证无论怎样翻面,都不会随随便便掉下去。
“啊——!”费林飞脖子向天上仰起,额头青筋暴起,“把枪放下,你是个傻逼吗,听不懂人话,赛乐,给老子把枪放下!”
赛乐放下枪。
双手向上举起,缓缓从地上起身。
章驰:“白鸦,出来。”
这句话的声量比刚才更大,因为它需要确保能够传输到车子里面。
白鸦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从一开始被费林飞抓到,到后面看见曾经被他放鸽子的雇主被绑上车,再到现在,本来该是人质的前雇主反手绑架了这个赫赫有名的王八蛋。
无论哪一个人,他都惹不起。
一个可以用拳头把他“就地正法”,一个可以让别人用拳头把他“就地正法”——把他扭送警察,或者找杀手一枪崩掉。
还是后者更危险。
他在安新市的势力太大了,就算他死掉,还会有别人出手把他抓住。
他根本惹不起费林飞。
白鸦迟疑了。
屁股陷在座位里面,跟粘了强力胶似的。
八风不动。
章驰没有听见身后传来白鸦的动静。
连身体试探性移动带来的摩擦音都没有。
章驰:“谢谢你帮忙,白鸦,如果不是你,我还没有办法抓住他呢。”
费林飞愣了一下,接着,诧异而愤怒的吼声。
“你们是一伙的?!”
泰迈尔和赛乐的视线在同一时间聚焦到了后排车座。
白鸦:“……”
尼玛!
好阴险!
太阴险了!
一滴汗水从白鸦的头上滴了下来,大脑疯狂运转后得出结论——刚才还剩下的两条路现在毫无悬念被堵死一条。
他唯一的选择是,出来,成为她的帮手,同伙。
费林飞不会相信他的清白。
除了跟她绑在一起,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活命了。
白鸦从车里走了出来。
可能由于环境过于的安静,他的走路声在这里显得格外的响亮,“啪嗒”“啪嗒”,间鸣着费林飞因为疼痛发出来的喘息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汗水流得更多了。
明明这样冷的夜,从后背上,有一滴接一滴的汗水顺着脊梁骨的凹陷下落。
章驰冲着赛乐抬了抬下巴:“把他的枪拿过来。”
白鸦走过去,用僵硬的肢体捡起了赛乐放在地上的枪。
湿漉漉的,沾着水和泥土,沙子般的颗粒感,附着在加了防滑条的枪把上,硌得掌心生疼。
章驰:“很好。去拿司机的枪。”
费林飞终于忍受不住:“你想做什么?!”
章驰没有回答他。
恐惧在黑暗和静谧中滋生。
费林飞:“别杀我。”
章驰没有说话。
费林飞颤抖着声音,像在向神祷告的信徒,语气卑微和祈求:“别杀我。”
“啪嗒”“啪嗒”——
踩着湿润的泥土和枯草,白鸦走到了司机跟前,他低着头,不敢看司机的眼神,就这样蹲下来,捡起另一把枪。
现在他手里有了两把枪。
两把已经上膛的枪。
虽然没有开枪,但好像已经在掌心开始发烫,带着杀死过什么东西的余温,带动着他的身体发热,呼吸急促。
白鸦:“我、我拿到了。”
“很好。”
章驰一手掐住费林飞的脖子,一手拖着费林飞的腰,把人斜着往后拉拽,贴着黑色轿车的外壳,一直挪动到汽车后备箱的左侧。
从这个角度,她可以看见所有人。
“枪拿给我。”
白鸦走了过来,递过司机的枪给章驰。
这把枪更干净。
司机站着的地方地面更干燥。
疼痛将费林飞的神经绑架,他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更多的问题,他只想要知道最重要的问题的答案。
“你想做什么?”
章驰没有回答他,她将刀把重新插回大腿的简易底座,接过枪抬头,来回扫视泰迈尔和赛乐的脸,最后,看向白鸦。
“太多了,杀掉一个吧。”
她的语气相当轻描淡写,好像点餐的时候跟服务生说要茶还是要纯净水。
赛乐和泰迈尔在瞬间变色。
泰迈尔:“我去你@#¥%¥#@#%¥#¥@#¥#@¥……”
不堪入耳的脏话接二连三崩了出来。
面对生死的时候,他连形象和老板都不能顾及了。
章驰:“朝他开枪。”
白鸦:“我、我不会……我不敢……”
话没有说完,司机扑向了白鸦。
“砰。”
血溅了白鸦满脸。
司机倒了下去。
两只眼睛睁大,左胸口的位置开了一个大洞,鲜红的血还在往外涌动,像坏了的水闸,他努力捂紧自己的胸膛。
于事无补。
一只能被浪花冲上岸边的鱼,本来就受了严重的伤。
血越流越多,打湿了他站着那片本来干燥的地,他身体弹动,呜咽两声,咽了气。
章驰:“枪开得很准。”
白鸦双手举着枪,跌跌撞撞地后退。
“不、不关我的事,我、我没有想开枪的,我没有想开枪的……都是你自己朝我扑上来的……我没想过朝你开枪的……”
人已经死了,他说的这些,别人也听不到。
他说给谁听,谁又会来当他的法官呢?
鲜血和尸体给本来就诡谲的夜色添加了更难解的谜团。
费林飞:“别杀我……别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不敢杀我,你绝对不敢杀我……”
“我可以给你钱,我可以给你很多钱,你想要多少钱?一百万,一千万?一个亿?十个亿,十个亿好不好?”费林飞嗓子哑到极致,牙齿上下打颤,“我给你十个亿,你放掉我,我给你十个亿,十个亿,好不好?”
章驰:“十个亿?听上去是个很好的交易。”
费林飞绝望的眼神突然被点亮,他不停地点头:“你放了我,我给你。我马上给你。”
章驰:“但是有的东西用钱买不到。你知道是什么吗?”
费林飞愣了一下。
章驰抓住费林飞的头发,强迫他向后弯腰,用仰视的姿态对视:“我的心情。”
“你坏了我的心情。”
费林飞:“我……”
章驰将枪抵住费林飞的太阳穴:“你拔掉过别人的耳朵,掏空过别人的眼睛,打断过别人全身的骨头——你说,那些小孩要是活过来,你给他们十个亿,他们会原谅你吗?”
费林飞:“不、不是我做的……那些不是我做的!我去都没去过那里!我没参与过实验!”
章驰:“我知道,是别人做的。那些研究员。”
费林飞深呼吸了一下:“对、对对对……”
章驰:“那你说,刚才是我杀的人,还是白鸦杀的人?”
费林飞:“是他!”
“是他杀的!”
章驰:“答错了。”
砰!
枪打中了费林飞的小腿。
“啊啊啊啊啊啊!”
他跪倒在地。
“奖励你一颗子弹。”
章驰:“抱歉,没有提前告知你这个问题的彩头。”
温和的声音,不高的声调,在寂静的黑夜并不显得突兀。
可正因为并不突兀,才会让人生出后知后觉的恐惧。
赛乐心脏狂跳。
在刚才,他从后视镜窥看这个睡颜安静的女人时,没有想到情形会发展到现在这样。
她看起来并不打算放过费林飞。
她杀掉了司机,费林飞不在乎司机的命,也不在乎他的命,他只在乎他自己,所以让他们都卸下了武器。
等费林飞死了,也会轮到他。
章驰:“你看起来在打什么不好的算盘。”
赛乐身体一僵。
她在对着他说话。
章驰:“过来。”
赛乐没有动。
章驰举枪对准赛乐:“过来。”
赛乐吞了一下口水,迈开步子,慢慢走向章驰。等他走到差不多两米之外的时候,章驰开口道:“就站在这里。”
赛乐停下脚步。
章驰:“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先杀掉司机吗?”
因为他骂人。
赛乐脑中浮出来这样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太过显而易见,于是他开始思考这件事从开始到目前所有的发展细节。
思考完毕。
赛乐:“因为你们只有两个人。你挟持了我的老板,白鸦不能够同时瞄准我们两个。”
想到刚才费林飞答错的“奖励”,赛乐又赶忙补充道:“杀掉我们当中的一个,会少掉很多变数,泰迈尔——司机离白鸦最近,而且他骂了你,所以你要让白鸦杀掉他。综合来看,最好是杀掉司机。”
章驰:“你上学的时候成绩一定很好吧?”
赛乐怔了一下——他不知道章驰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章驰:“每句话都在考虑得分点。”
赛乐:“………………”
章驰:“不过……”
拖长的语调让赛乐的心脏悬到了最高点,他生怕她说出来“答错”这两个字。这样,他也许就会像费林飞一样,吃下她奖励的一颗子弹。
汗水从头顶流下,审判的结果很快出炉——
“没有答对。”
赛乐呼吸骤停。
很久很久,到他脸都白掉的地步,才重新开始工作,挽救他差点就没有的心跳。
章驰拿枪敲了敲跪在地上的脑袋:“我不杀你,是因为他叫了你的名字。赛乐。”
费林飞吃痛,身体往侧边倒过去,章驰用手将人扶正,费林飞痛到失去理智,愤怒冲破了他现在残存的理智,他开始破口大骂。
没有人理会他的骂声。
无论章驰,赛乐,还是仍然陷入呆愣的白鸦。
赛乐开始回忆。
确实,费林飞刚才叫过他的名字。
他让他放下枪。
章驰:“恭喜你,你的运气很好。因为我懒得多问名字了。”
这句话的音量不高,因为费林飞的骂声太大,赛乐花了一些时间,拼凑出完整的句子——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有人会问死人的名字。
因为他们注定要死。
这句话的隐喻是,他也许有活命的机会。
章驰拿枪继续敲击费林飞的脑袋:“我之前说早晚有一天会杀掉你。”
“择日不如撞日。”
“要不,你就今天去死好了。”
“你这个臭虫,蝼蚁,底层出来的垃圾,一辈子舔人臭脚的贱民,废物,只配喝老子的洗脚水的贱民,你杀吧,你杀了我,海恩科技不会放过你的,我的人一定会抓你的全家出来,一个个杀死,你会死得很惨,你一定会死得比我还惨——!”
章驰笑了。
“跪在别人的脚下说这些话,你不觉得可笑吗?”
费林飞被敲得脑袋乱晃,眼神已经无法聚焦了,嘴还在那里开炮:“贱民,你这个贱民!你一定会死得很惨!我一只手就可以把你给碾死,你这条下水道出来的蛆虫……”
章驰抬头看向赛乐:“他很吵,你不觉得吗?”
赛乐不想回答,但他脑子里被“答错了”的阴影环绕。在考场上,交出白卷,也是答错的一种。
“是,很吵。”赛乐颤抖着说。
章驰:“你很识时务。”
“你是他的什么人?”
赛乐:“助理,我只是个助理。”
章驰:“唔,猜到了。”
“不过,能跟着费林飞来这种地方,应该也不是个一般的助理吧?”
秘密知道的人越多,泄密的可能就越大。
来这种地方,多半也是个心腹。
赛乐没有敢说话。
费林飞停下谩骂,嗤笑一声,很“好心”的替这个临阵倒戈的助手做出了解释:“当然,他是我最信任的助理,就是他告诉我,你跟纪湛像狗一样在商场里面乱窜,他放出来老鼠,因为你们想要找到他,他策划杀掉你,他是宝石骑士的中转站,你知道什么是中转站吗?”
“宝石骑士发给他命令,他在商场后台控制所有人。”
“就是他策划让杀手围堵你们。”
“你应该杀掉他,你杀错人了,你不该杀司机,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赛乐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这样想撕掉费林飞的嘴。
章驰:“哦,原来就是你啊。”
她开始仔细打量赛乐。
深褐色休闲夹克,黑色运动鞋,黑色的裤子,看上去挺简单,就是每件衣服上面都有一个相当明显的向上的马赛克箭头——她见过这个图案。
在城市的摩天大楼上,在商场的玻璃幕墙上,经常会有这个品牌的广告。
很昂
贵的奢侈品。
他的手上还带着一块表。
上面有闪闪发光的钻石。
人长得并不魁梧,身材也不算高,他的脸平平无奇,但棱角凸出,本来不算瘦,却给人一种嶙峋的感觉,即使有这些昂贵体面的叠加,也掩盖不了他身上那股亡命之徒的味道。
赛乐苍白着脸摇头:“是费林飞,不是我,我都是听他的话……”
章驰打断他:“还有谁知道你今晚跟着费林飞出来过?”
赛乐愣了一下,思索片刻,摇头:“没有人知道。我是临时被叫过来的。宴会不允许使用终端,费林飞偷偷跑出来给我打电话,他想知道你们……你和纪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擅自做出的行动,费威都不知情——”
章驰:“费威?”
赛乐:“费林飞的父亲。”
章驰:“哦,你继续。”
赛乐被打断,脑子又开始重新组织语言:“如果费威知道,他不会允许费林飞做这种事的。这场宴会来了很多重要人物,会冒很大的风险,杀你是费林飞的考量。费威没有管过这件事,垃圾岛的工作全都由费林飞一个人管,他们只在乎纪湛。”
章驰:“费威只想杀纪湛?”
赛乐点头。
费林飞一下就明白赛乐在打什么主意——他要让这个女人知道放过他没有后顾之忧。
费林飞:“我爸不会放过你的。只要你敢杀我,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赛乐:“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今天晚上发生的事。”
费林飞对着赛乐破口大骂。
赛乐无动于衷地继续保证:“我会处理尸体。”
费林飞:“你他妈的,狗东西,狗废物,垃圾@#¥!#@%@#¥%@#……”
赛乐指了指身后的工具箱:“我帮他处理过很多人的尸体。”
章驰:“哦,你还是个专家?”
费林飞的骂声更大了。
赛乐:“费林飞和司机同时失踪,这一路上都没有摄像头,我提前查过了,你回去宴会,没有人会怀疑到你身上,我留在这里,帮你处理他们两个人的尸体。”
费林飞:“我去你¥#%¥@#¥#@¥@#!”
第246章 进身之阶21
章驰:“你很聪明。”
“怎么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紧张的心情因为这一句若有似无的保证安定许多。
赛乐:“我的嘴巴很严, 我不会告诉别人任何关于你的事情。我——”
章驰:“打住。”
赛乐打住了——其实他还有很多用来证明自己有用和可靠的理由没有说出来。
不过他才不是费林飞。
那样不知道看人脸色。
章驰朝白鸦抬了抬下巴,从惊愕中回过来神的白鸦迟疑片刻,往章驰眼神示意的方向走。
她的眼神划过一个弧线扫向了在她身前两米开外的赛乐。
白鸦从车头绕了一圈, 快到赛乐身前的时候, 又听章驰开口道:“就停这里。你有带终端吗?”
白鸦点头:“带了。”
章驰:“枪放在车顶, 终端拿给我。”
虽然白鸦不太可能在这个时候反水,但在她使用终端的时候,始终会有分神的可能。
白鸦将枪放在车顶,掏出终端, 走上前,双手递上。
章驰瞄了一眼终端漆黑的屏幕, 没有接:“你不解锁,是因为觉得我是想拿终端当砖头用吗?”
白鸦:“……”
白鸦抓回来终端,三两下解锁,将终端调转180度, 保证屏幕正面朝向章驰,重新递给了章驰。
章驰一脚把费林飞踹翻在地, 脚踩在他的背上, 一手接过终端,另一只拿枪的手朝赛乐抬了抬:“现在你有一个活命的机会。”
赛乐呼吸变急。
章驰:“把你的工具箱拿过来,等等,你别去——白鸦,把他的工具箱拿过来。”
白鸦朝赛乐身后走去,铝制的工具箱有一定的重量,带动着他的脚步变沉, 一脚一脚陷进泥里,最终, 他将工具箱带回到了刚才所站的位置。
章驰:“打开它。”
工具箱没有密码,白鸦蹲下身,找到卡扣,“咔哒”就打开。
箱子里头被黑色绒布包裹,工具就分门别类的摆放在左右,各种款式都有,小的金属榔头,弹簧刀,厚薄不一的手术刀,橡胶手套,薄款雨衣,还有消毒液。
没有机关,没有更多的枪,就是一个正常的“工具箱”。
章驰:“挑一把你最趁手的工具。”
只在一瞬间,赛乐就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
赛乐:“我……”
章驰:“你不敢?”
费林飞停下谩骂,他瞪大眼睛看着赛乐:“你敢对我动手?!”
赛乐躲开费林飞的眼睛,苍白的脸色反而开始回暖:“他这种人,死有余辜。”
章驰开启终端的摄录功能,她一脚将又开始喋喋不休骂人的费林飞踢到赛乐的身前,人完全躺在了地上,由于中弹加骨折,他尝试滚了几次,都没办法从地上爬起来。
定制西装满是泥土,精心梳理的头发乱作一团,费林飞侧过脸,可能是姿态的缘故,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处于怎样狼狈的地位。
“别、别杀我……”
他开始求饶。
赛乐朝工具箱走去,蹲下身,戴上橡胶手套,穿上雨衣,从里头挑出来一把20cm左右的弹簧刀。
“求求你、不要杀我……”
“赛乐……赛乐……”
“不要杀我……”
“赛乐……”
“赛乐……你凭什么杀我……你凭什么杀我……如果不是我……如果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你凭什么杀我……”
沙哑和颤抖的呼唤没有让赛乐的动作有丝毫的暂停,费林飞拼命从地上翻身,仰头看向在一旁摄录的魏易。
“魏易……”
“魏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吧!”
他被插穿的掌心已经被鲜血染红,连带指头都开始颤动,即使这样,仍然撑着身体,试图往章驰所在的方向爬。
“我错了,我错了,你放过我……我给你钱,我有很多很多钱,你放了我吧,你放了我吧,别让他动手,别让他动——啊!”
刀插进了费林飞的心脏。
刀拔出来,血溅在了雨衣上,手套上,温热的血在顷刻间染透了西装外套,一滴又一滴,顺着腰线往泥土里面滴。
“呃啊——!”
赛乐又朝同一个位置捅出第二刀。
第三刀。
第四刀。
……
直到费林飞的叫喊渐渐变得微弱,他的刀也没有停下。
作为一个医学生,他似乎非常明白人体的脆弱部位。
捅完心脏,他又开始去割费林飞的脖子,接着,脾脏,胃袋,好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屠夫,找准部位,没有丝毫疑虑,下刀,下刀,下刀……
费林飞早已经死了。
他的刀还没有停下。
他脸色比地上挣扎着死去的费林飞还要狰狞。
像是一场谋划已久的复仇,所有的痛苦都必须要此刻完全释放,否则,余毒就将永久的留在体内,再也没有洗刷干净的一天。
章驰皱眉:“够了!”
赛乐恍若未闻。
他的刀还在费林飞的身上游走,费林飞的脸被他刮破,这一次,即将落下的地方是费林飞不肯闭上的眼睛。
在他的刀即将捅穿眼球的时候,章驰关掉了摄录,一脚将赛乐踹飞。
“我说够了。”
好像从一场梦魇中醒来,赛乐身体一震,看着自己的手,满脸都是悚然。
章驰:“他已经死了。”
赛乐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来:“我……”
章驰打断他:“我已经把一切都录了下来,如果你敢跟海恩科技告密,你知道后果会是怎样。”
他当然知道。
海恩科技不会放过他。
杀掉费林飞,
是他的投诚书。从此之后,他们就成为了同谋。
这是她留下他性命的前提。
他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了。
这样的人才值得信任。
赛乐:“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章驰将终端丢给白鸦:“录像发到我的终端上。”
白鸦接住终端,好像一个烫手山芋,碰都不敢多碰,哆哆嗦嗦就塞进了裤兜。
章驰:“拿出来。”
白鸦:“……”
白鸦把终端又掏了出来。
章驰抬手指了指赛乐:“把他的联系方式和住址记下来,跟录像一起,传到我的终端上。”
白鸦和赛乐交换了联系方式。
白鸦将所有信息打包加密,传给了章驰的终端。
章驰确认发送完毕,转头看向赛乐:“希望你不要换掉终端号码,不要从海恩科技辞职,搬家之前,也请提前告知我,我留下你的命,是因为觉得你还有用。”
赛乐的脸色在这时候又开始变得难看了。
要挟。
他要从此为她办事。
否则,她泄露录像,他就会被海恩科技追杀到天涯海角。
章驰:“明白了吗?”
赛乐:“我明白。”
章驰分别指了指费林飞和司机的尸体:“你留在这里处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应该不会留下太多的痕迹,你觉得呢?”
赛乐:“我会处理干净的。尸体,电子设备,我能消除一切证据。”
章驰:“车我会开走,你自己走回去。”
这里是郊外,不知道要走多少个小时才能够找到公共交通的站点。
加上处理尸体的时间,大概,今天晚上,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很麻烦,但没有办法拒绝。
赛乐点头。
章驰伸出手:“很好。赛乐。合作愉快。”
赛乐伸出手,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还戴着手套,手上沾满了血,取下来,再伸出去握手。
对方的手指带着温度。
但突然之间,他感觉到寒冷。
物理上的接触反而是突破心理防线最好的手段。
她是故意的。
他现在脸上的慌张一定被对方尽收眼底。
他在跟魔鬼做交易。
可是……
他早就跟魔鬼做过交易。
赛乐:“合作愉快。”
章驰放下手。
“借用一下你工具箱的消毒液。”
消毒液是特质的,滴在血渍上面,不需要加任何别的液体或者纯净水,马上就能够将血迹掩盖,不过,即便如此,白鸦依然脱掉了身上带血的外套,就扔在这里,剪碎,刨坑埋进去。
大概十来分钟,章驰和白鸦都将身上沾有“污渍”的地方清理完毕,包括鞋底陷进去的泥土和碾碎的枯草。
从司机身上掏出车钥匙,章驰丢给了白鸦。
“你开车。”
白鸦坐上驾驶座,绑好安全带,正要启动汽车的时候,又听见副驾驶坐着的章驰发话:“把行车记录仪改掉。”
白鸦点头。
过一会儿,他抬起头:“行车记录仪没有打开,上一次开启的时间是昨天早上,关闭的时间是今天中午。”
章驰:“唔,他的保密工作倒是做得挺好。”
无论是来宴会,还是杀掉她,被人调查,都不会有任何的记录。
章驰:“那算了。等到了目的地,把行驶里程抹掉从会场到这里的来回。”
白鸦:“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章驰:“怎么还不开车?”
白鸦:“哦,哦!开车、开车……”
轮胎在石头上碾过,在差点撞到树上的时候一个急刹,白鸦猛打方向盘,总算将车完好无损地掉头,他额头出了一把冷汗,章驰忍不住出声提醒:“你紧张什么?”
白鸦:“……”你说我紧张什么!
白鸦换了一个话题:“我们要去哪儿?”
章驰:“宴会。”
白鸦愣了一下。
章驰:“车不开回去,等着人顺着车子找过来吗?”
车头摆正,白鸦猛踩了一脚油门。
车子减震不错,在这样起伏的路况也能够保持平衡,车头车尾的大灯都亮着,车窗没有关上,在加速之后,检测到环境狭窄而收拢的后视镜又自动打开。
后视镜里头能够看见赛乐的身影。
他蹲在地上,手上带着一副黑色的胶手套,先前一直埋着的头突然抬了起来,脸色一半藏在黑暗中,一半被车灯照亮,隔得太远,很难第一时间去辨认他的眼神。
他目送车子离开。
等后视镜的人已经缩成了一个小点,章驰关上了车窗玻璃。
“今天晚上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白鸦猛点头:“我知道。”
章驰:“就算有人查到你,你也没有见过我,没有见过赛乐。”
白鸦点头,点到一半,定住,背上惊出冷汗。
他差点没有想到——如果费林飞失踪,有人要调查费林飞的死,会从他失踪那天开始,往前怀疑他联系过的所有人。
尤其,陌生人。
费林飞的终端会被赛乐销毁,但,那个供述他给费林飞的帮派分子,知道他被费林飞找过。
很小的概率,有人怀疑上那个帮派分子,再然后,把给他抓出来。
章驰:“你是怎么跟费林飞联系上的?”
白鸦:“我被人卖了。”
章驰:“北区的人?”
白鸦:“嗯。一个倒卖机械义肢的。”
倒卖机械义肢,就是偷别人的货,再拿到黑市卖钱。
章驰:“能封住那个人的嘴吗?”
白鸦迟疑片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很难,我也找不到他了……费林飞放走了他,交换的条件是把我供出来,他也不是傻子,放出来,立刻就跑了。他不想被警察找上门。”
“人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
“北区,南区,甚至其他地方。都有可能。风头没过,他应该不会再出现。”
章驰:“察觉到任何问题,提前联系我。”
白鸦点头。
车行驶到一半,路况变好,地面已经没有泥土和碎叶,章驰又让白鸦把车停下,两个人下车清理掉轮胎里面卡住的泥土。
尤其是那些卡着血和枯草的部分。
城市里面没有这样的路面情况。
白鸦一边照做,一边偷偷地打量章驰——
看起来是个杀人放火的惯犯。
连这种细节都不放过。
陡然,他又想到了当初发过给她的那条信息。
希望这个惯犯的记性不太好,不会记住他曾经犯过的一些小小的错误。
虔诚的祈祷并没有得到上帝的赐福,可能由于他刚刚才对司机犯下一个错误,现在他应该得到的是惩罚。
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走之前,给我发过一条信息吗?”
白鸦:“!”
第247章 进身之阶22
庄园。
乔亚斯的声音在发抖, 带动着肩膀一起出现小幅度的颤动,风吹动她的钻石耳环,花园的灯光微弱, 就一盏高高直立的落地灯, 淡黄色的微光没有喧宾夺主, 跟宴会大厅比起来,这里很不起眼。
即使这样不起眼,纪湛依然放低了声音。
“没有关系,慢慢讲。”
乔亚斯:“费、费林飞让我给她下药……她来找我……问我是什么药……”
纪湛:“她识破你了?”
乔亚斯点头一下, 接着,摇了一下头, 伸出右手的胳膊,那上面有一道非常明显的淤青,就在手腕的位置,即使在这样暗淡的灯光下, 依然清晰可见。
“她、她威胁我……”乔亚斯边说,边抬头看纪湛的脸色, 发现那张脸上的风度和温和不改, 声音稳定下来,继续道,“她说如果我不配合她,她就会……就会处置我……我很害怕,她的意思是,她可能会杀掉我……”
纪湛:“她没有明说,是吗?”
乔亚斯点头, 语气又呈现出慌张:“她没有这样说。但我感觉到……我就是感觉到,所以我配合了她。我把她交给了费林飞。”
真正的重点只在最后一句话。
乔亚斯:“对、对不起……我应该第一时间去找你的……但、但是她不让我告诉你, 她自己去了……”
纪湛:“你知道费林飞带了几个人吗?”
乔亚斯摇头:“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止一个人。他的司机在外面等他。”
纪湛的表情终于开始变化——他皱了一下眉。
乔亚斯捂住脸:“我、对不起……我,我应该第一时间去找你的。都是我的错……如果……如果我拦住她……”
如果拦住她,也许她不会去送死。
说不清楚是愧疚,亦或是庆幸,还是,两者都有——很多时候,事情的曲折并不影响最后发生的结果。
她对于结果没有异议。
但这样不对。
她清楚的知道,这样不对。
纪湛擦去她眼角即将流出来的眼泪:“没有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乔亚斯脸色大松:“纪湛……”
纪湛掌住她靠过来的身体:“这件事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无论任何人问起来,你没有跟她有过联系,也没有跟费林飞有过联系。知道吗?”
乔亚斯点头:“我知道了。”
纪湛:“现在回去。不要哭,你没有错,所以不要哭。”
他强调道,“不要让别人怀疑你。”
乔亚斯胸脯起伏,收了最后一滴即将掉下来的眼泪。
她看起来还是跟刚刚来时一样的高傲,这副闪闪发光的昂贵着装很容易掩盖了她这个人本来的色彩。
在此刻,这是最好的喧宾夺主。
纪湛松开掌住她肩膀的手:“好。很好。”
乔亚斯往宴会大厅的方向走了两步,发现纪湛仍然留在原地,转过头,小声问:“那你呢?”
纪湛伸出食指,轻轻抵在唇上,放下。
“我还要去处理一点事。”
***
轮胎的泥土被清理完毕,章驰站起身,看着低着头用路边捡来的木叉子不停剐蹭轮胎的白鸦——他对准的那处的凹陷早就已经干干净净了。
章驰:“如果你记不起来的话,我的心情可能会有一点点不好。”
白鸦“蹭”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记性很好。
他清楚的记得就在刚才,她处置费林飞的理由是,让她的心情不好。
“我、我……”白鸦手足无措地挥动树杈。
章驰绕到副驾驶的车门外,拉开车门,在钻进去之前,丢下一句话——
“你事情只办了一半,剩下一半的钱,记得还给我。”
白鸦愣了一下。
接着,甩掉树杈,乐支支地往驾驶座走,一气呵成地拉开车门、坐上座位、系上安全带,最后回答道:“我明天,我明天就给你。”
路上没人,车开得很快。
没过多久,回到了庄园草坪外面的停车场。
白鸦正在处理行车记录。
章驰坐在车上观察环境,为了遮掩,车灯在驶入庄园的时候就已经完全关闭,僻静的住宅区没有额外闯入的灯光,直到人走得很近了,章驰才从后视镜里看见了过来的人影。
晃晃悠悠的,身材高大,是个男人。
她下意识握紧了身侧的手枪。
人越来越近。
到最后,已经能够从走路的姿态和大致的轮廓判断出来过来的对象。
章驰将枪放下。
***
现在车上坐了三个人。
老板还是一如既往的坐在后排座位。
车内没有开灯,透过后视镜,一点稀薄而惨白的月光,看不清楚他的脸色。
不过通过他冷硬的声音,可以判断出来他的脸色应该不会太好。
“你给我惹了大麻烦。”
车内很安静。
白鸦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章驰:“抱歉。”
纪湛:“听起来不怎么诚恳。”
在她决定独自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不会再显得诚恳了。
章驰没再表态。
纪湛:“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章驰:“这是一个意外。”
纪湛:“我从乔亚斯那里听说了。”
章驰:“她怎么说的?”
纪湛:“你一手策划。”
章驰迟疑片刻,说:“她……把这件事跟其他人说了吗?”
纪湛:“我已经在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了。”
听上去是已经打过招呼的意思。
章驰:“……谢谢。”
纪湛身体换了个位置,面朝驾驶座,小范围内声音传达的方向没有变得松散,白鸦很清楚的感受到纪湛在后面看他。
“他是谁?”
章驰答得很快:“一个黑客。”
纪湛:“你从哪里捞过来的?”
章驰:“他是被费林飞带过来的,费林飞有打算过我们顺利抵达庄园,他买通了服务生,想要复制终端里面的储存信息,还有植入定位系统。”
纪湛意味不明地道:“他背叛了费林飞?”
章驰:“我们以前认识。他是被费林飞抓来的。”
纪湛:“哦,不是自愿。”
就在这时,纪湛盯着白鸦的侧脸,又想起了什么——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白鸦:“……”!
纪湛:“啊,上一次,在至生科技大厦,你也挟持过我,对吗?”
白鸦:“……”
他是鸵鸟,只要不说话,就没有人会将他扔向刑场。
安静了片刻,纪湛转头向章驰,终于问出来那个他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费林飞呢?”
***
服务生是剩下那个还需要封口的人。
纪湛给钱很大方,200万原币,送给他一套新的说辞——
费林飞失踪之前来找过他,拿走终端,但之后,不知道去了哪里。
纪湛:“记住,费林飞没有拿过我们两个的终端,明白吗?”
服务生点头,但犹疑片刻,仍然忍不住问道:“是……是小费总出什么事了吗?”
费林飞拿走他们的终端,他们反而还要替费林飞遮掩——非常奇怪。到无法安心收下这200万的地步。
纪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很平缓地,用一种指令一样的语气发言:“200万放银行,每个月的利息比你现在的工资还多。你可以换一种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服务生不是普通人——他是见惯了秘密的人,这些悄悄来到这座郊外别墅的贵宾,不能够被窥视的秘密房间,需要藏在隔离盒里的终端。
他知道秘密的危险性。
“我、我可以辞职……我、我……是从外地过来打工的……”
他哆嗦的嘴皮子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只是一时无法将语言组织好,甚至开始手舞足蹈。
纪湛打断他:“很好。离开这里,不要告诉人。不要辞职。失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服务生点头,干巴巴地重复:“不辞职,失踪……”他抬起头,“那、那我什么时候失踪呢?”
纪湛:“SXD35478964,记住这个号码,今晚下班,打这个电话,我的人会送你离开。私人旅飞器,免审核,你会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安新市。”
最快的速度,保证在费林飞的死被发现之后,不会调查到他一个小小的,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的服务生头上。
服务生拼命点头:“好、好好……”
交代完服务生,纪湛回到自己的车上,拿出没有交出来的终端,打了一个电话。
章驰在车外放风,隔得有一点远,再加上需要不断移动的视角,不能够缩放出纪湛终端上的联系人名字——当然,即使能够看出来,她也不可能仅凭名字猜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电话打完,纪湛将终端放回轿车内置的保险盒。
走出来,一身轻松。
“我叫了司机,很快,他就会过来接走那个
黑客。”他一边说,一边往费林飞那辆车停泊的位置走去,章驰赶紧跟上。
白鸦不可能一直留在费林飞的车里,但纪湛的车完全坐得下——她原本的打算是,等白鸦处理好行车记录,他们一起坐纪湛的车回去。
“白鸦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纪湛脚步不停:“不行。散场的时候人太多了,会有人过来送我,这是礼貌,打开车门,他会立刻被发现。”
章驰:“明白了。”
走到驾驶座外面,纪湛停下脚步:“我叫了我的人过来清理这辆车里面的生物痕迹,如果你们的信息进入过政府数据库,可能会被匹配到DNA。宝石骑士对公共系统的窥视非同一般。”
她的生物信息没有录入过数据库——她根本就不是白银共和国的人。
但这样做,确实更加保险。
章驰没有异议。
纪湛敲了敲车窗。
车窗滑动下来,露出白鸦战战兢兢的半张脸。
纪湛:“等一会儿有人过来你,你跟他走,知道了吗?”
白鸦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纪湛:“他叫阿德。”
白鸦再点头:“阿德。”
纪湛:“把车窗关上吧。保持安静。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
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澜,宴会才刚刚进入高潮。
走进大厅,觥筹交错,端着酒杯的男男女女,脸色微醺,靠在沙发上,吧台边,聊天的声音比一开始更大,都快要盖过奏鸣的音乐。
这里很热闹。
将刚才在夜色中的寒冷全都驱散干净。
纪湛又换上了那副温和的笑颜,游走在来此的宾客之间,喝完手上那杯不多的红酒,他刚好走到通向花园的拱门。
章驰跟在他的身后。
走到接近花园中心点的位置,已经可以看见远处停泊的车辆。
更大的风被高大的树木和快到膝盖的花草拦住,这里的风很温和,带着一点点的凉意,很适合醒酒。
他的嗓子有一点哑:“你给我惹了天大的麻烦。”
费林飞失踪,不需要任何证据,海恩科技只会怀疑到纪湛的脑袋上。
章驰:“可他们已经没有手段可以升级了,不是吗?”
既然已经决定把他杀掉,费林飞的死,又算什么增量的砝码呢?
纪湛顿了顿,声音听不出来起伏,但有所松动:“也许吧。也许,还不算那么坏。他们总要付出一点代价。”
站了一会儿,在很远的位置,一辆黑色的轿车沿着庄园外围的湖边驶了进来。车停在费林飞那辆车的旁边,一个人从车上下来,身材高大,看不清脸,不是视距的问题。
天太黑了,看不清楚。
这个人大概就是阿德。
按照纪湛说的那样,他下车,带着一个工具箱,带上手套,钻进费林飞的车里,过了好一阵,从车里出来。
带着白鸦一起。
两个人上了阿德开来的那辆黑色轿车,像一片落叶,轻飘飘地,从原地被吹走,绕着湖边,很快就不见。
纪湛紧绷的神色彻底松下来。
他转身,重新走回宴会大厅。
到宴会结束,已经是凌晨。
如纪湛所说,有人出来送他,大多数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脸上带着迷离又愉快的笑,只一个人除外——乔亚斯。
她的眼神藏着慌乱和躲闪,也许,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章驰站在这里,费林飞一直都没有回来会场。
但她表现得相当安静,没问任何多余的问题。在所有人面前,一如既往的高贵和得体。
终于一切结束。
等了一晚上的司机发动轿车。
纪湛的笑容在车子离开庄园之后就卸下来,车后面的隔离挡板升起,司机又被屏蔽在了话题在外。
开过这一段寥无人烟的富人区,车子驶入了相对繁华的商业区,摩天大楼在天空傲然俯视整个城市,光怪陆离的霓虹像是从倾泻而下的大雨,不讲道理,胡乱打在车窗玻璃上。
车内被短暂照亮。
纪湛就在这时开口:“你说你杀了费林飞和他的司机。”
章驰“嗯”了一声。
纪湛:“尸体呢?”
章驰:“我处理了。”
纪湛:“费林飞只带了一个司机?”
章驰:“还有白鸦。”
纪湛:“没有别的人了吗?”
章驰:“没有了。”
纪湛侧过头:“处理得干净吗?”
章驰:“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在很远的地方,费林飞自己选的位置。”
纪湛收回目光。
“那就好。”
“我不想要再多处理额外的人了。”
车内因为他这一句话安静不少。
思考是没有声音的。
章驰脑子突然浮现出阿德的身影——一个普通的司机,为什么会懂得处理生物痕迹呢?
那该是像赛乐那样的人擅长的事情。
善后。
章驰看向纪湛,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叫来的是杀手?”
纪湛:“你懂得杀掉司机,为什么不懂得杀掉那个黑客呢?”
章驰:“他是被抓来的——”
纪湛打断她:“他背叛过你。”
要出口的话突然就卡住。
罕见的,她也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一天。
纪湛:“放他离开,谁知道他会不会转头把我们卖给别人?”
章驰喉咙发紧:“他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纪湛:“他拥有指控我们的证据。”
“不需要理由,只需要利益。”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是最忠诚的,因为他们不会再被任何利益动摇了。”
章驰掏出终端,她打了一个电话。
没有人接听。
再打第二个。
一样的结果。
打第三个。
第四个。
第五个……
纪湛扣住了她的终端屏幕。
“别打了。他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死了。”
终端的屏幕被手掌盖住,什么都看不见了。
章驰将终端抽了回来。
纪湛的手掌抬起,一种非常淡然的姿势,他将伸出来的右手收回。
车内安静片刻。
汽车驶入更加繁华的主干道。
光怪陆离的霓虹更多了,在车里面晃来晃去。
章驰闭了闭眼,睁开:“你给服务生的电话……”
纪湛:“阿德的。”
章驰:“你承诺给他两百万。”
纪湛:“这样他才会更愿意联系我的人,不是吗?”
章驰:“……他没做错过什么。”
纪湛:“他卖过我们给费林飞。”
“这样的人可信吗?”
他拥有安静和温和的侧颜,被局促的霓虹扫过,照亮黑暗中的瞳孔,闪闪发光,天神一样的完美。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
第248章 进身之阶23
凌晨的安新市热闹不改。
暴徒们余怒未消, 街头巷尾,还能够看见正在起火的点,从天上赶来救火的无人机, 天空中闪着
警灯的悬浮执法车。
车开过商业街的背后, 关闭的玻璃橱窗上燃着绚烂的烟花棒——现在有些人呼吁的文明游行, 放环保烟花,上面拼凑出来一行上下起伏的艺术字。
——“政府下台!”
纪湛的目光从那面墙上滑过。
“无政府主义者。”
语调平静,但听起来,有若无若无的讽刺。
纪湛:“一群自以为是的疯子。”
章驰不知道说什么——作为一个保镖, 她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对这样的话题发表意见。
但纪湛好像真的被一杯接一杯的酒灌醉了,他的嗓子有一点沙哑, 即使身形依然镇定,思维依然理智,可情绪外泄,比从前任何一次都强烈。
“白痴。”
章驰没有说话。
车开到商业街的转角, 弯道很狭窄,司机提前减速了, 吊在橱窗外的迎宾灯和高高立在角落的路灯齐心协力照亮了位处中间距离的两个人。
一个脚边落着一个带滚轮的储存箱, 箱子里面摆放着还没有使用的环保烟花棒,灯光照亮了他背后“政府下台”的标语,他手里拿一把枪,对准另一个双手按在墙上,背对着他趴住的男人。
这样的场景她在垃圾岛经常见到。
抢劫。
枪声响起。
车子开走了。
不知道人死了没死。
后排车座没有后视镜,拐过弯,什么都再看不见。
他们同时见证这一场闹剧, 但只有纪湛愿意点评——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国家。”
他耸了耸肩,脸上的颜色寻常, 只有嘴角带着一丝嘲讽。
“每天都有人走进坟墓。”
车又开过一条街。
这条街安静很多,居民区,霓虹变少,路灯很亮,这条街的街口竟然还有武装保安执勤——看起来是个高档住宅区。
纪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章驰说:“什么?”
纪湛声音平缓:“你在想我是否值得信任,在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也会像杀掉白鸦一样,杀掉你。”
章驰没有说话。
夜色疾驰着掠过窗户。
“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残忍,但我依然对你诚实。”纪湛说,“费林飞死了,没有什么大不了,问题是这件事不能够有任何实质的证据指向我。这是一个很关键的时期,一个污点,添油加醋,我会死无葬身之地。”
“站得越高,看到你的眼睛就越多。你不会知道,有多少人想要看我倒下。”
“一万个人里面,可能你会找出来一个面对利益不会动摇的,但是,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生命,去赌别人的良心呢?”
车内安静片刻。
章驰说:“为什么?”
纪湛:“什么为什么?”
章驰:“为什么要对我诚实。”
这个问题跳过了后面的答案,也跳过了现在矛盾的点。
这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说不清楚是圆滑的接话,还是真的有此一问。
纪湛转过头,专注地看着章驰的眼睛,两秒,他说:“因为我无法再找到一个,愿意施以信任的人了。”
车平安抵达公寓。
在27楼,两个人终于分道扬镳。
她在27-C,纪湛在27-D。纪湛先进门,出于礼貌,一个保安的职责,她目送纪湛回家,关上门,过了两分钟,门里面没有传来什么动静,这才打开自己家的房门。
进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2点。
这个点,奇良也不知道睡没睡——作为一个夜猫子,也许他此刻正精神,但作为一个病患,也许他在周宇的照顾下已然进入梦乡。
不过……事情紧急……也可以将他打扰一下。
***
奇良没有睡觉,原因是这几天每天都躺在床上睡觉,从白天睡到晚上,从晚上睡到第二天的白天,睡得太多,断断续续地醒。
章驰来的时候,他正处于醒着的时间,周宇倒是睡了,在另一间房间,大概是睡死了,连敲门的声音听不见,到她走进来,也没有走出房门来看一眼。
奇良一瘸一拐地开的门。
章驰扶他到沙发坐下,掏出终端:“帮我看看里面有没有加什么东西。”
奇良拆开了章驰的终端,里面没有定位器,也没有过被修改的痕迹——在她的终端放在纪湛车上的时候,那个司机没有做过什么手脚。
奇良多嘴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回来的很晚,还这样突然地过来找人。
章驰:“没什么。走了。好好养伤。”
回到家,章驰打开了白鸦发过来的加密包,将所有的内容拷贝一份到电脑上,重新加密,接着,拨通了赛乐的电话。
电话通得很快,即使在这么晚的时间段。
——“我的号码。”
那边停顿一下,像是思考,又像是缓冲这句话的含义,最终,吐出来一个字:“好”。
章驰:“事情处理好了吗?”
赛乐:“快了。”
章驰挂断电话。
睡了一觉,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左右,她收到了赛乐的消息——
“我已经全部处理好了。”
“我换了一台处理过的干净终端,无法被窥听,有人入侵,会自动销毁所有储存信息,号码是SCD81354676。”
章驰加了他的新终端。
——“很好,还需要你办一件事。”
那边回复得有些慢,从速度来看,也许不甚情愿——
“什么事?”
章驰:“把宝石骑士搜集的有关纪湛的全部资料发给我。”
赛乐的回复在三分钟后抵达——
“我没有权限唤醒宝石骑士。”
“费林飞才有这个权力,经过费林飞的认证,宝石骑士才把信息传给我。”
“唤醒”是个相当有余地的词,它并没有否认“搜集”的存在。
章驰:“那就把你手上有的资料发过来。”
赛乐回复缓慢,只有一个字——
“好。”
又过一会儿,他发过来一条信息,“刚刚堵车,没时间多说,今天是周一,我上班,中午的时候才有空,下午之前,我一定把资料发过去。”
要处理的事情意外顺利地结束,窗户外面,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透过玻璃窗,照在大理石的开放厨房上,那上面是公寓管家刚刚送来的早餐。
这里的一切都很温馨。
她遇到了一个好的老板。
为人大方,尊重下属,安排好生活,就是唯有一个毛病——
喜欢画饼。
信赖和升职一样,都是领导用来吊住下属的胡萝卜。
明明什么都没给,但就是能让你以为,你会是那个吃到胡萝卜的例外。
不过这世界从来就少有例外。
信领导的饼,不如信太阳明天从西边出来。
资料在中午的时候搜集完毕,送抵了章驰的终端。
27-C的有一面卧室的窗台跟27-D的窗台连在一起,章驰走到阳台。
对面空空如也,没有杂物,只有几盆永生花,从地板生长,爬满了浅蓝色的墙壁,透过花枝的间隙,没有看见人。听不见声音。
纪湛去上班了,看起来是中午不会回家休息的那种班。
章驰掏出终端记下。
中午不回家。
资料跟纪湛在网上公布信息重合,政府的背调做得没有问题,但宝石骑士对社会关系的窥视更加优秀。它很会搜集八卦。
纪湛家内部的矛盾很深,在今年,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在纪东毅的病危通知书下达的那一刻。
争夺家产。
很俗套的豪门戏码,不过故事的结局相当的戏剧性——纪东毅救活了。
矛盾并没有因为某个人活过来而消弭,纪东毅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嗝屁,现在新闻媒体天天都在造势——无论任何时候,民众似乎都对有钱人的鸡零狗碎非常感兴趣。
有人认为最终赢家是纪湛,因为他是看起来最有能力的一个。
有人认为最终赢家是纪晟,因为他是纪湛的二哥,年长,成熟,他也没有像纪湛那样,每天在媒体面前打自家企业的脸。不过,由于他常年热衷花天酒地,也有很多人认为财富最终会交到纪历心的手里,至少,她看起来是里面最正常的一个。
总之,比谁好是没有上限的,就好像政治选举的时候,选举成功的那位不一定是长板最有优势的,但一定是在所有人当中丑闻最少的。
除此之外,赛乐发来的资料里面并没有关于纪湛“脑子”的事情。
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好。
周宇的八卦能力也不同寻常。
星期二的时候,赛乐又发来了关于费林飞的最新进展——
“费威没有找到人,他找了我过去,问我当天晚上的事情,我跟他说我不知情。他找了认识的警察调查这件事,目前还没有任何结果,他很生气。”
星期三的消息是这样——
“我被安排跟警察一起工作,费威让我全程监管警察的行动。警察从费林飞消失的那晚往前倒查,
费威希望我控制敏感消息的外泄。”
星期四的消息是这样——
“调查中止了。费林飞有过跟宝石骑士的交流,他安排我来设计商场和轿车的事故,警察要调取费林飞有关的所有数据,我告诉了费威那天费林飞的行动,他让认识的高级警官停掉了调查。”
“调查没有公开过,也没有报警记录,这件事也许就到此为止。”
费林飞死了,仿生人和刺杀纪湛的罪名还没有着落。
费威看起来也不是傻子。
星期五的消息是这样——
“我被安排去了费程的办公室。作为二号助理,依然负责之前的工作。我听到了费程跟费威的电话,他们要把费林飞的失踪处理成出国,避免影响公司的股价。”
“他们没有找到费林飞的尸体,不过他们都认为费林飞已经遇害,凶手是纪湛。”
这条消息发过来的时候是中午,在每天中午的休息时间汇报工作已经成了赛乐的日常,消息不需要回复,他发过来,章驰看完,删掉。
刚删完消息,章驰就接到纪湛的电话。
章驰接起电话。
对面传来一个深沉的男声:“陪我回一趟家。”
第249章 进身之阶24
电话就这样挂断。
纪湛并没有说为什么会在工作日需要回家, 也没有说到底是因为什么回家,他还是那样神神秘秘,不在事情确认的时候透露给局外人半点风声。
直到上车的时候。
他说:“我爸死了。”
讲话的时候没有升起车后座的隔离挡板, 前排的司机也听的一清二楚。
他的动作一滞, 有一个从内后视镜窥看的动作, 但还没有在纪湛身上停留多久,就又收了回去。
车笔直地行驶在大道上。
好像一根油盐不进的木头。
纪湛的声音相当平直,好像这件事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波澜,反而后面那一句, 让人感觉他的情绪稍有一些起伏——
“律师要宣读遗嘱。”
纪湛的请假被批准,这件事即将成为一个大新闻, 在新闻出来之前,他作为当事人之一,需要控制舆论的走向。
——至少不能够不利他所在的政党。
争抢遗产本身就是一个很容易暴露丑态的事情——他需要妥善的处理自己和其他几个兄弟姐妹的关系,私下说清楚, 至少大家不要闹到在媒体上唇枪舌战,把彼此都推向舆论的深渊。
车顺利抵达庄园。
宝石骑士似乎没在今天找到发威的机会, 一路都没出现需要 她这个保镖出面的“意外”事件。
章驰先下车, 打开车门,纪湛从里面钻了出来。章驰关上车门,很自然地跟在纪湛身后,就在这时,他回过头来,眉心微微拢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说——
“就在这里等我。”
他独自进入了庄园别墅。
领导对于秘密的分享仍然有一些边界。
他对于家族的纠纷并没有隐瞒, 但他没有想要让一个保镖观赏财产划分的内幕,以及律师宣读的内容。
一个家族的秘密。
司机出来了,在车子外面抽烟——留在里面会有烟味,这个司机叫拉尼,也是个外国人,职业保镖兼司机,但没有塔纳那样的高壮,蹲在地上,有一点像一颗番薯。
他的话也很少,章驰跟他搭话,他不咸不淡地回应两句,就没有了下文。
纪湛总是能找到嘴严的人。
当然,这种事情也分因果。有可能是知道其他嘴不严的人的下场,他身边的人对嘴严这门艺术自学成才。
章驰走到别墅最外围的花园,这里的树很高,每一个棵树生长在适当的位置,修剪成好看的树冠,连在一起,组成了一片树叶的形状,站在“树叶”中间,阳光和天空都被遮挡不少,有点像在关禁闭。
不过好处是,有了树叶的遮挡,外面的人也很难看清楚她在里面的动作。
章驰给蓝夜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对面传来的是震天的电子乐,还有脚步挪动的声音,声音随着脚步声渐渐减缓,终于,终端的主人来到了一个安静的场地。
“喂?”
章驰:“是我。焦糖咖啡。”
这年头骗子的拟声技术神乎其神,为了确保信息安全,在电话联系之前,他们需要彼此确认自己的安全号。
电话那头说:“九十九朵玫瑰。”
章驰:“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蓝夜:“跟任务有关吗?”
章驰:“没有关系。”
蓝夜:“那你找我做什么?”
章驰:“因为你没有办法拒绝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有一些咬牙切齿地发言:“说吧。”
蓝夜答应给出有关纪湛的所有资料,在三天后,他们在当初见面的那个咖啡馆碰头。
挂断电话之前,蓝夜说:“从我目前对他的了解来看,这个人物很危险。”
一个仇家不会无缘无故关注她的安全,除非她们两个的安全绑定在了一起。
她单方面认为自己做这件事很危险,有找死的可能,到时候没法完成任务,没能解开炸弹,连累她也跟着一起送命。
章驰:“放心,我知道分寸。”
蓝夜还想说点什么,扬声器里面传来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正在催促——“快点,到你上台了”,蓝夜匆匆挂断了电话。
纪湛对她态度的改变很突然。
不算好得无缘无故,但……不太像他。
他突然降临的为数不多的信任,给了一个曾经拿枪指过他脑袋的人。
很奇怪。
他要么是完全剥离了情绪,只朝着利益看齐,要么……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想跳进了章驰的脑子。
像在房间里面钻来钻去的跳蚤,晃眼一过,就快要抓不住。
她闭紧眼,睁开。
纪湛给她生物标记的时间是在那天早上,她和奇良一起入侵至生科技大厦,他一直在等待她的到来,防御门是定制的,她可以打开,只是会有一些麻烦。
在第一次踩点的时候,他亲眼见到过她直接将门撞开。
他看到了她的本事。
这样的门不一定能拦住她。
除了给出生物标记之外,他还获得了一样东西——
她的DNA。
——“我叫了我的人过来清理这辆车里面的生物痕迹,如果你们的信息进入过政府数据库,可能会被匹配到DNA。”
他非常明白生物信息对一个人的识别准度。
一个人的脸可以变,但DNA不会改变。
他拿到了她的DNA。
于是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她留下来,一个亿的天价薪酬,时常冒出来的肯定,欣赏,流露出来的亲近,除她之外,不对其他任何人袒露的心声。
他当然可以演出来。
他演过无数次。
在紫背英菘的记忆里面,曾经有人隔着玻璃
观察它,它被囚禁在人类的实验室里。
可最后,它跑到了魏易的身体里。
有没有一种可能……魏易也是一个试验品呢?
她同样挑战了融合的定义。
没有被动物污染基因,反而跟植物共享了身体。
易容,也不过是为了更好的逃跑。
炸弹的出品方是至生科技,为什么,K不能够是至生科技的人呢?
即使K不是至生科技的人,即使安里里对纪湛的嗤之以鼻不是演出来的,“她”也未尝不能跟至生科技有关联。
一个能够跟海恩科技抗礼的科技公司。
一样拥有数不清的实验室,拥有从世界各地招来的,最优秀的研究员。
一个很微小的可能,她是被选中的猎物。
无论现在对她的礼貌和尊重有多少,到最后,她都应该走向身为一个猎物的宿命——送上餐盘。
走出花园的时候,拉尼的烟刚好抽完,他从地上站起来,往别墅里面看了一眼,确认纪湛没有从里面出来,不需要在这时候用车,又点燃了一支烟,蹲下。
没蹲完,别墅里面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一个女声。
拉尼的烟落在了地上。
人还摔了个屁股蹲。
没来得及爬起来,他和章驰两个人同时看向了别墅大门。
那里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人跑出来。章驰走过去,尖叫声很长,足够在这样的距离和空间内判断出来方位,章驰绕道到左侧的窗户,上次她就是从里面一点进入武器库的,她记得这里对准的位置 ,一个小客厅。
客厅没有拉窗帘,大白天,也没有开灯,阳光夺目刺眼,穿过古朴的雕花玻璃,轻盈地洒在大理石桌面和浅褐色的皮沙发上。
一个女人站在沙发边上,两手成爪状抛在半空,脸色是抵达极限的惊恐,肢体已经僵硬,跌跌撞撞地后退,撞在沙发边上,被痛感唤醒,身子一震,伸出手指。
纪历心。
纪湛的姐姐。
手指的方向站着两个男人,纪湛,纪晟,律师坐在沙发中央,脸色苍白,屁股上面好像长了钉子,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挪来挪去,最后直接从沙发上摔了下来。好像一只惊弓的鸟,又手舞足蹈从地上爬起来飞走。
血。
鲜红的血一点点从纪湛的左腹往下掉,滴落在手工编织的浅黄色地毯上,没有声音,晕开,像墨点一样,绽放到极致。
他的左腹插着一把刀,握刀的人是纪晟。
“噗嗤”——
刀被拔了出来。
纪湛捂着小腹倒退。
——哐!
章驰打破窗玻璃翻身进来,刚好把从要跌落在地毯上的纪湛接住。温热的身体还带着一股浅淡的香水味,混合了橡木和香草,可能因为身体发烫的缘故,香味比平常更加的浓烈。
章驰掏出终端拨打急救电话,纪晟突然冲了上来,双手举刀插向纪湛的胸口,章驰一脚把人踹飞,律师吓得从战立状态又跌坐到地面,刀被踢飞到了沙发角落,纪晟仍然没有死心,攀住桌角,轮过来桌上的玻璃烟灰缸。
他非常明白现在的情况。
纪湛死了,这件事反而好办,出于家族的名声考虑,他不会被交给警察,活着的人才是利益共同体,所有人都会替他保守秘密。反而纪湛被救活,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人绝对不会放过他。
章驰将纪湛单手扶住,右手捉住飞过来的玻璃烟灰缸:“你他妈的是不是没完没了了?”
房间安静了一瞬。
纪湛攀住章驰的胳膊,脸色苍白,声音断断续续:“别打急救电话,叫、叫家庭医生……巴利特,叫、叫巴利特……”
站在一旁傻了半天的纪历心终于反应过来——不打急救电话,代表这件事会被按下来,没有凶手,也没有目击证人,一切都当从没发生过。
她冲到小客厅的茶几前,拨通了庄园内部的电话——啪!电话被纪晟冲过去按下。
“你救他,他会领情吗!?纪历心,你没脑子吗?””
“他死了,财产才会重新分配。”
纪历心的手顿在一旁,她既没有拿起电话,也没有离开。在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刻,纪晟的语速也跟机·关枪一样快:“他拿走了属于我们的一切。”
“他是个卑鄙小人。”
“他眼里从来没有过我们。”
“任何人都只是他的垫脚石,你今天放过他,明天,他就会掉过头来,把我们一个不剩的赶走。”
律师在这时伸出来脖子:“这、这个……除了庄园之外,纪先生还有其他房产留给两位的……”
纪晟一把将桌上摆着的文件和笔扔给了律师,双目赤红,好像一头正在撕咬猎物的鳄鱼,鼻孔张大到极致,隔着老远,也似乎能够感到喷薄而出的鼻息:“滚!”
“打发乞丐,啊?打发乞丐?打发乞丐?!”
他跳到律师身上,一拳接着一拳地砸向律师的太阳穴,律师带着的金边眼镜被砸得粉碎,镜片簌簌掉在他的脸上,他大喊“救命”,房间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得空出来救他,幸好,只打了三五圈,纪晟就从他身上站了起来,冲章驰道:“杀掉他,我分你十个亿。”
十个亿不是小数目。
作为保守秘密的代价,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多少人在这个城市拼掉性命,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个数字的零头。
章驰:“谢谢。”
接着,枪声响起。
砰。
掏枪的动作太快了,没有被任何人看清。也没人知道,她是否在说谢谢的时候,已经在进行瞄准。
“啊——!”
纪晟跪倒在地,子弹穿透了他的左腿,他的身体没有能够在地上跪稳,侧倒在了地毯上,惊恐的脸面对章驰:“你、你、你……”
他什么狠话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看见了那双冷漠的眼睛。
野兽一样,不带着任何的感情。
好像一个常年宣读死刑的法官,对于任何罪人感天动地的求饶,都已经变得无动于衷。
她真的可能会杀掉他。
“啊啊啊啊啊啊——”纪历心抱着脑袋尖叫,别墅的吊灯都被震得晃了好几下,到最后,戛然而止。
因为那把打穿纪晟腿的枪对准了她的脑袋。
冰冷的声音响在耳边。
“叫医生,不然我连你一块杀。”
第250章 进身之阶25
内线电话播出去, 医生很快从楼上下来,常规的急救操作之后,纪湛被送往了公寓楼,
——他个人不接受去医院这个选项。
医院人多口杂, 他受伤的消息很难保证不被传出去, 流言总是这样,传播最广的并不是最接近真相的,但一定是最狗血,以及对被议论者名誉损伤最大的。
再则, 在现在这个状况下,贸然去医院这种人人能进的公共场所, 很难保证不遇到像上次奇良遭遇的暗杀事件——
海恩科技完全可以再策划一次更完美的谋杀。
公寓楼的25层有专门的手术室和病房,在车往回开的路上,司机通知了医疗团队,抵达公寓, 立刻进行手术。
公寓楼经过特别改造,接近三百平的房间全部打通, 最外面是一堵银灰色的隔离墙, 进入之前需要进行身份识别,章驰就在墙外的座椅上等待。
又或者称,保护。
手术结果很成功。
纪晟是个杀人的新手,没有捅到真正的要害。
纪湛打了特效药——作为一个名下拥有白银共和国最顶级的生物科技公司的老板,他完全不缺药物和设备。
不过人类科技的发展依然还没有抵达跟自然规律作对抗的地步。
特效的东西总是会有一点副作用。
他的身体对痛觉的感知减轻,只是脑袋会变得没那么清醒。
处于保护的需要,手术结束, 章驰和拉尼正式入住他的病房。他们轮流负责安保,晚上是拉尼的工作时间, 白天是章驰的工作时间。
下午13点的时候,纪湛醒了。
章驰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他的床前——他的嘴皮已经干得没法看了。
纪湛接过杯子,一种有点像树懒的姿态,慢悠悠的,神情是坚定的麻木。他喝了一口水,将杯子放在了床头,抬起头,他说:“纪晟呢?”
他的脑子虽然运转缓慢,但记忆似乎依然□□。没有像有些宿醉的酒鬼,总是记不清楚前一天晚上的事情。
章驰:“出国了。私人旅飞器,到邻国的医院。”
私人旅飞器是速度跟大型飞机不相上下,出国不会花很多时间,及时,并且,能够封锁消息。
纪湛缓缓点了一下头,说:“谢谢。”
章驰:“嗯。”
纪湛:“你救了我的命。”
章驰:“我是保镖。”
纪湛张了张了口,像是要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他缓缓闭上眼,眼皮很沉重,很久,才又重新睁开,身体往外挪动,要去拿摆放在床边的水杯。
牵扯到伤口,他依然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头,手上的力一松,杯子即将从桌上被拂下去。
章驰冲过去接住了杯子。
顺便,接住了他往床外倒的身体。
纪湛:“谢谢。”
章驰松开手。
纪湛:“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没有答应那十个亿吗?”
房间安静片刻。
章驰:“你不喝水吗?”
纪湛垂下眼睛,抬起头:“谢谢,麻烦递给我一下。”
他喝了大半杯的水,放下来,身体好像是好一些,皱着的眉心舒开。章驰接过水杯,放好在桌上,头顶响起一个声音。
“谢谢你站在我这边。”
他说了太多的谢谢,可能是人生病的时候,总是会意识到自己的弱小,意识到生命本身就是一场恩典,于是很难不对任何一点的示好都当做恩赐。
但是,一个惯于演戏的人,无法让人分辨出来他戴上的是真面假面。
章驰:“你是我的老板。”
纪湛:“你好像很避讳谈到工作之外的状况。”
章驰将杯子拿走,里面的水已经不多了,她重新走到茶水区接水。
按下直饮
机上标记50度的热水,“咕噜咕噜”——
水流缓缓倾泻,盖过了房间内两个人的呼吸声。
“还是说,你已经光明正大到,连感恩都不想要接受,以免让他人对你多哪怕一点亏欠。”
水接好了,刚好就在五分之四的位置,走动快一点,也不会晃下来。
不过她走得不快,很稳定,看不出来因为这句话产生任何额外的情绪,即便有,也没有影响到她的工作。
专注,一丝不苟。
章驰将水杯放在床头,轻轻一声玻璃敲击桌面的响,好像一个扬声器的播放键,按下,她终于开始讲话。
“如果觉得感谢的话,就试着多给我一点信任吧。”
纪湛微微蹙了眉头。
很显然,这件事最根本的问题是,如果她陪同他进入别墅,现在的情况根本就不会发生。
章驰:“你不是说,我是你唯一愿意施以信任的人吗?”
纪湛看向章驰的眼睛:“如果你是在撒谎的话,我想我已经被你骗过去了。”
章驰:“我骗得了你什么?”
纪湛:“我能感觉到你的冷酷。”
“却偏偏说这么温柔的话。”
麻醉剂有时候会让人产生跟醉酒相似的效果。
甚至更加过分。
他感觉到自己的松动,并且无法控制地持续下陷。
“你想知道我什么秘密?”
***
在纪湛养伤期间,章驰出去见了一趟蓝夜。
蓝夜拿来了一叠文件,上面有灰网上有关纪湛这个人所有能够互相旁证的资料——不能够保证正确,但至少保证,一些事并不是完全的捕风捉影。
上面依然没有端脑相关的信息。
没有提到纪湛做过的手术,也没有成功或者失败的记录,更多的,是纪湛家族的渊源,跟谁有间隙,跟谁亲密捆绑——这也很正常,阴谋论和八卦总是绕不开金钱和权力。
不过,有一条意料之外的信息。
出乎她的估计,会在这里看到。
雪金。
卡斯。
一份近期被曝光的文件。就是这样的字眼,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了文件的标题。
第一份文件,有关白银共和国工业体系的议案,用相当隐晦的说法代替了“工业霸权”这四个最能够概括议案全部信息的字。
第二份文件,一份白银共和国即将递出给奥天帝国的草拟协议。
协议的内容大致有三点,第一,同意对半瓜分从卡斯挖掘出来的地下雪金。第二,同意奥天帝国派军队入驻卡斯,监督挖掘工作。第三,双方情报机构建立合作小组,建立信息共享平台,由专人监控网络舆论,在战争全面结束之前,阻止任何信息外泄。
灰网在挖掘丑闻和策反方面不同凡响,这份文件出自内部人士。
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他的代号是纸鸢,灰网八个管理层之一。内容还没有来得及外泄,刚刚到蓝夜的手中。
附这份协议一起的,还有一份会议纪要。
一场秘密的会议,改革派和保守派选出代表共同参加,他们保证在国家利益面前的一致,不将这样的舆论炸弹用于弹劾对方。
这份文件上面有纪湛的签名。
他是最重要的代表之一。
乔希带回了卡斯的消息。
但没有能够将卡斯从战争的泥潭中拯救出来。
她为卡斯招来了另一个刽子手。
想必,她抵达得顺利,传递了自己在卡斯拍到的一切被竭力掩盖的惨状,那个被虫啃食掉身体的记者央求她带走的内幕,融虫,雪金,导弹,被送入集中营的尸体……让奥天帝国有能力走上谈判桌,分享这一场被别人准备好的饕鬄盛宴。
她会是什么心情呢?
没有人知道。
她已经失去联络了。
他们可以自由的离开卡斯,因为他们没有与这个民族相连接的印记,也不必为了“家园”“故土”这样虚无缥缈的字眼拼命。
只不过到了卡斯外面,他们突然就有了归属。
也许,她会成为国家的功臣,在她自己始料未及的情况下,获得这份无上的荣誉。
即使那与她的初衷和理想背道而驰。
章驰点燃了所有文件,烧在了厨房的排水池。
厨房有做除味设计,新风系统不会让燃烧的味道停留太久,余烬用水和洗洁精一冲,什么痕迹都没有。
烧东西是蓝夜的要求,她希望不要让第二个人在短期内看到这样的东西。
她不能够在得到这份文件的第一时间散布出去,要至少过很久,让这份文件经手的人足够多,让内部的人没有办法根据文件泄露的时间排查谁是可能的告密者。
他们要保护这位为了良心赌上前途和生命的卧底。
***
纪湛用重感冒的理由请假在家,医生为他在伤口上黏合了医疗仿生皮——一种可以加速愈合,并且不会留下任何伤疤的仿生皮。
在一周之后,他已经完全可以正常的上下班。
媒体没有传出来任何有关这桩凶案的消息,不过纪东毅死亡的消息见报,铺天盖地关于遗产分割的小道消息传了出去。
有赖于资产公开政策,媒体对纪东毅所拥有的能够查证的资产做出了统计,就在这段时间之内,股权人和产权人信息陆陆续续换成了纪湛的名字。
他继承了纪东毅80%的遗产。
房产、公司股权、艺术藏品……包括那一栋别墅庄园。
他确然拥有赶走纪晟和纪历心的权力。
另外的百分之二十分给了纪晟和纪历心,其中多数是现金和珠宝。由于纪晟花天酒地的作风,他是常被媒体拍到的老熟人,不过也就在这个敏感时期,他突然消失在公众的视野当中。
纪历心深居简出,这桩风波也没有牵连到她身上。
她没传出来任何对于遗产分配的感想。
沸沸扬扬的阴谋论因为没有实质的证据,就好像一场六月天降下来的冰雹,来得古怪突然,走得无影无踪。
每天下班之后,纪湛依然会来25层的病房做康复理疗。
他的伤势应该静养,不过“感冒”的时间太长,也会引发一些不妙的猜测。上班劳心劳力,不利于伤势的恢复,他会每天让医生做检查,看是否有修改治疗方案的需要。
不过,他的运气很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为了保持精神,他还在吃咖啡糖。
他不喜欢吃咖啡糖,所以总是用水送服——一个奇怪的人。一点带苦味的东西都吃不得。
章驰把水递给他:“晚上也要吃这个吗?”
纪湛接过水,将糖塞进嘴里,喝水吞下,杯子就近放在了身侧的柜子上。
“今天有很多事情。”
每天都有很多事情。
病房已经成了他另一个办公室。
在他办公的时候,她和拉尼都只守在房间外面。
他们没有理由去偷窥这些需要保密的文件。
在章驰退出病房的时候,纪湛叫住了她。
他缓慢地说:“想好了吗,要知道
我什么秘密?”
窗外夕阳正在下坠,浓烈的粉彩铺满了半片天空,今天是个晴天,天空很干净,让这些着墨的色彩更显得鲜明,浅淡的阳光照在纪湛的侧脸,轮廓分明,宛若雕塑。他的身体没有从前挺拔,站立的时候,手撑住了桌面借力。
他突然之间有了一种脆弱感。
一种相当真诚的脆弱。
在这一瞬间,没有人会相信他在说谎。好像只要发问,他就会愿意抖落自己身上藏起来的全部晦暗。
因为他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没有,”章驰往后退了一步,带上房门的把手,顿了顿,说,“我没有想要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