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怀七脚步停住, 回头望向对方。


    梁栎温声继续,“你只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诚然,梁栎的话足够令人心动, 怀七唇瓣动了动,“什么。”


    梁栎似笃定他会同意一般, 不意外的扯了扯唇角,目光不经意瞥过某处,笑笑,“此处不便, 我会再联系你的。”


    说罢, 梁栎越过他离开, 背影消失在雨幕里,不曾停留。


    怀七独身伫立树下, 黑眸看向梁栎方才看向的位置, 又默然收回。


    长公主派了暗卫监视他。


    怀七从被跟上那天便发现了, 即便没有武功, 可他仍保留着超出旁人的感知与敏锐,何况同为暗卫,他甚至能猜到那人现在藏身何处。


    至于梁栎的话被他压在心底,他诚然想离开京城,但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细雨暂歇,冷风将枝叶残雨刮落, 林间簌簌作响, 有枯叶落在怀七肩头。


    后山地势料峭,怀七一直走, 直到一处绝壁旁才停下步伐,抬目看向青州所处的远方。


    隔着断崖, 他无法更近一步。


    雨中无法点燃生犀,幸而不远处便有一处山洞。洞穴很浅,没有野兽草蛇,正适合避雨,只是极其昏暗,还有几块野兽白骨,已经有些风化。


    怀七将那些白骨清理,收拾出一块僻静地,这才从衣襟内取出那块生犀,冻僵的指尖小心翼翼拆开帕子,心绪难平。


    他浑身早已湿透,唯有生犀被保护的极好,半点雨水未沾。


    传闻,日落之时,阴阳分割。从此刻点燃生犀,直到子时,便可见亡者。


    每年小姐的忌日,怀七都会在坟前点燃生犀,祭拜小姐。


    即便长明灯灭后,他也无法更改习惯,仍在痴心妄想。


    可小姐一次都没来见他。


    他未有香炉,只能用银盏代替。


    待将手上水迹一点点擦干,怀七摸出火折子,将来之不易的生犀点燃。


    青白烟色飘散,味道熟悉又遥远,只令人眼眶酸涩。怀七跪在地上,指尖触到袖中馒头时,他缓缓僵住动作,垂下头颅。


    ‘你就用馒头祭她?!’


    梁栎难以置信的语气仍回荡耳畔。


    沉默良久,怀七还是将馒头拿出来,遵循规矩摆在犀香前,孤零零的。


    太过难堪的一幕,怀七指尖轻颤。小姐亡故第五年,他在京中祭拜,连份像样的贡品都没有。


    时间一点点流逝,洞外雨势愈演愈大,有风携雨吹进山洞,怕犀香被雨水打湿,怀七连忙将它放在角落,背身跪在那里遮挡风雨。


    小姐。


    他低声喃。


    *


    梁栎与怀七的对话被呈到陶锦手上,她看后忍不住瞪大双眸,怎么时隔五年,梁栎还是把怀七从她身边弄走。


    让怀七离京?想都不要想。


    虽然这么想,陶锦还是好奇,梁栎想用何种手段助怀七离京。而怀七,似乎也对梁栎的建议很心动。


    思至此,陶锦眯了眯眼眸。


    她熄了帐灯,让阿杳老实待着,起身走入这场如织雨幕里,避开小皇帝的耳目,陶锦朝着后山走去。


    夜里山林更加寒意逼人,陶锦执伞走了许久才看见那处山洞,还有一旁几步便能抵达的悬崖峭壁。


    很危险的一个地方。


    怀七难不成想跳崖?


    这可是小狗偷偷脱离人群,躲在深山里千挑万选的地方。


    挥手屏退侍卫后,陶锦独身朝着洞旁走去,夜雨声遮掩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她停在山洞旁,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没有任何动静,怀七不会睡着了吧,就在她忍不住腹诽是,鼻尖忽而嗅到一股奇怪的香气。


    生犀。陶锦脑中第一反应。


    不似普通沉香,那是一种很难以言说的味道,混杂着山林潮湿气息,在这种昏暗雨夜的氛围加持下,显得极其诡异。


    今天可是她的忌日啊。


    站在原地,冷风携雨吹在身上,冷的她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摩挲臂膀。


    好冷,雨势似乎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陶锦抬脚,决定直接过去,再站一会就冻麻了。


    *


    青烟缓缓,怪异香气蔓延在狭小山洞内,怀七跪在一旁,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


    坊间传闻,犀火相照,生者可在人烟稀少的野湖水面见到往生之人。


    怀七信过,他曾燃犀来到河畔旁,那夜青州未曾下雪,可湖面却结了薄冰,天寒地冻,他将那层冰面凿透,冰冷刺骨的湖水打湿衣衫,他从水中爬出,孤身看了整夜的湖影。


    什么都没有。


    回想这几月的种种,只觉得荒唐难言,怀七喉结滚动,艰涩启唇。


    “小姐……”


    “属下、知罪。”


    唇瓣翕动,怀七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他无颜开口。


    就在此刻,身后传来轻微响动,漆黑夜里,怀七神情一瞬冷冽。


    极其轻浅,脚步的主人有意放轻步调。


    就在怀七转身时,银光撕破夜幕,天地白昼,有一女子身影停在洞口,手执一柄油纸伞,正幽幽望着他。


    逆着光,怀七看不清那女子面容,可熟悉的视线却令他恍惚一瞬。


    紧接着雷声轰鸣震耳,回荡在山谷内,雨势骤然倾盆,将洞外景象瞬间吞噬,漆黑一片。


    陶锦站在洞门口,借着刚才的闪电,她将里面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昏暗幽静的山洞,杂乱的枯枝白骨,还有男鬼一般湿郁惨白的怀七,与他身前的犀香馒头。要是再挂一幅她的遗像,这个场面绝对是鬼片现场。


    回魂夜。


    只是怀七的神情没有男鬼阴郁,像一只被侵占领地的小狗,当然,这可能是她的滤镜太重。


    雷声结束后,陶锦有片刻后悔,自己怎么没带个灯笼出来。


    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好似刚才的闪电将一切光亮尽数吸走。


    听见里面传来响动,陶锦指尖抚过透骨针,慢声开口。


    “你真是让本宫好找啊。”


    暴雨掩盖大部分声音,可几月的相处,怀七早被迫熟悉长公主的声音。


    “怀七。”陶锦抬步进入洞穴,收起油纸伞,明知故问,“偷医帐的药,大半夜又不睡觉跑来后山,你想做什么。”


    “出去。”男人声音响在身前。


    身前路被挡住,陶锦被迫停下脚步,鼻尖那股香意也愈发浓郁。


    很呛。


    她抬起头,虽看不清男人的脸,可还是眯起眼,“你说什么?”


    “出去。”怀七重复一遍,声音更加阴冷。


    这是他祭奠小姐之地,怎能被外人侵扰。


    有似听见什么好笑的事,陶锦嗤笑,“趁本宫还愿意同你好好说话,你最好现在让开,不然本宫可不确定会些什么。”


    俩人僵持着。


    “只有今夜。”怀七忽而出声。


    陶锦一愣,下意识问,“什么?”


    “……只有今夜,放过我,好不好。”说到最后一句,怀七声音竟带上一丝祈求。


    陶锦有些惊讶,如此主动示弱的小狗,不多见啊。


    今夜是小姐忌辰,怀七不想起任何争执,更不愿看见长公主。他只想安静陪小姐一夜。


    怀七说完,山洞内再度陷入沉默,身前男人安静等待,陶锦能感受到他紧张的情绪。


    好脆弱的小狗。


    “当然……”她勾唇一笑,就在怀七升起希望时,薄唇轻吐两个字,“不好。”


    扔下这句,陶锦抬步越过怀七,打算往里走去,洞口怪冷的。谁料她刚经过男人身旁,就在下一瞬,怀七攥住她手腕将她按到墙上,高大的身躯压过来。


    山洞墙壁并不平摊,反而碎石乱凸,怀七没收力道,她结结实实撞在墙壁上,幸而她穿的厚,否则碎石怕是能刮破衣衫。


    可饶是如此,被桎梏在冰冷岩石上的感觉也并不好受。


    山洞漆黑,她无法判断怀七的动作,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去挡,可刚有动作,便被怀七遏制住。


    好了,这下真成壁咚了。


    怀七左手攥住她两只手腕,陶锦挣扎了一下,竟然没有挣脱。


    这男人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陶锦瞪大双眸,只觉得有些离谱。


    安排的剧情不是这样的,她甚至没来得及掏出透骨针呢。


    “放开!”她训道。


    怀七压低声音,“现在出去,我放开你。”


    手腕被紧紧掐住,陶锦忍不住蹙眉,真是疯狗啊,怎么咬主人。


    “好。”压下这口气,她假意应了。


    就在手腕被松开的瞬间,她抬手扇向怀七,没有清脆的巴掌声,只有陶锦闷哼一声。


    怀七反抗了。


    他轻松躲过这巴掌,带着薄茧的手扼住女人的喉结,未太使劲,却也令她无法挣脱。


    喉间一阵轻微窒息感,陶锦难以置信,低声骂道:“真是疯狗。”


    陶锦也不是第一次喊他狗了,可不知为何,今夜的怀七反应异常激烈,呼吸沉重,扼住她喉间的力道也重起来,她两只手都掰不开。


    一股新奇的失控感逐渐升起。


    前世今生,陶锦还是头一次这么清楚的意识到,她和怀七悬殊的力量差,偷袭都袭不过啊。


    虽觉得失控,陶锦却并不慌,她带来的侍卫就在山洞外,只要喊一声,便会在立刻赶来。


    没有生命危险,可感觉上却很新奇,被自己曾经的忠犬暗卫掐着脖子威胁,这种体验此生也就这一次了。


    也只能有一次。


    窒息感逐渐加深,连呼吸都逐渐费劲,陶锦抓住他的衣襟,费力开口。


    “杀了我,你的小姐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说话声小,这话语却足够惊人,身前怀七力道一松,愣愣开口,“什么?”


    “耳朵不好使吗。”呼吸顺畅些后,陶锦缓和几下,继续说,“不是很好奇吗,本宫为何会看你前主子喜欢的书籍……其实并非是本宫想看,而是她想看。”


    话语落地,陶锦都佩服自己胡编乱造的能力。


    耳畔雨声未绝,喉间的力道小了许多。


    怀七似没听清一般,又问一遍,“你在说什么?”


    语气很轻,带着难以置信。


    长公主是如何知道小姐喜欢那些书的,她话中又是何意。怀七屏住呼吸,心跳却忍不住加速,与小姐有关的事,他向来无法遏制情绪。


    他死死盯着身前人,怀七夜视能力极好,女人的视线模糊落在他面上,似也在观察他的神情。


    “桃花酥与云片糕。”


    陶锦说着,掌心落在怀七掐着她脖颈的手腕上,另一只手悄悄摸出一枚透骨针,语气循循诱导,“她生前也很喜欢吃,不是吗。”


    短短几瞬,陶锦脑中便编造好了故事的前因后果。


    喉间力道骤紧,怀七声音阴沉,“你到底是何意思?”


    “你以为本宫不知晓吗,今日是她的忌日,你费力去偷生犀,不就是为了想见她吗。”


    陶锦幽幽开口,她却能感受到怀七的僵硬与凝固,内心煎熬与纠结被轻易戳破,任谁都无法一时接受。


    “本宫告诉你。”她停顿一瞬,声音轻快,“她其实就在你身边。”


    洞外电闪雷鸣,又一道银光乍亮的瞬间,她看见怀七眼中有泪,湿发狼狈黏在发额,神情因痛苦扭曲。


    真可怜。


    雷声如野兽咆哮,隔着山洞闷闷砸在心上,陶锦目光看向洞门口,轻声落下重磅。


    “不信你看,她来了。”


    直插心脏的一句话。


    怀七的身躯逐渐僵硬,他掌心松开力道,竟真转头朝洞门口看去。


    说时迟那时快,陶锦往前一步,瞬间搂住怀七腰身,指中透骨针毫不留情的扎下去。


    怀七说过,这个穴位可使他短暂陷入失力状态,和下了软骨散的状态差不多。


    见男人闷哼一声,步伐踉跄,陶锦这才才松了口气,她还怕自己扎错地方呢。


    疼痛与失力感瞬间席卷全身,怀七狼狈跪在地上,掌心撑着地面,竟还执拗的看向洞口。


    陶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扯了扯唇角。


    洞口自然昏暗一片,什么都没有。


    陶锦扯起怀七的发,逼他看向自己,终于轮到自己的主场,她说话不曾客气,浅笑嘲讽,“你在期待什么。”


    一句话如冷水当头砸下,怀七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可反抗已然来不及。


    手腕被踩住,女人嫌弃的声音响在头顶。


    “傻死了。”


    发带束住怀七手脚,陶锦受不了这种漆黑阴冷的氛围,本以为进入山洞会好一些,结果洞内更加阴凉寂寥,一股寒意直逼面门。


    她捡了几根干燥树枝聚拢,用怀七的火折子点燃,温暖火色霎时照亮狭窄山洞,也照出怀七的狼狈模样。


    “你到底是谁?”男人颤声开口,火色跳跃在他眼眸中。


    陶锦没答,视线看见角落的生犀。


    “犀香没用吧。”陶锦安静陈述,看向怀七时,唇角漾起笑意,“她一次都没有去见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蹲在怀七身旁,看着他闪烁的眼眸,陶锦好心情道:“因本宫恰通晓些拘魂之术,从一开始,她的灵魂一直在本宫身旁。你的长明灯,她没有收到过。”


    她轻飘飘几句话,碾碎怀七苦等的五年。


    欣赏着怀七复杂的神情变换,陶锦掐住他下颚,继续说,“你再猜猜,本宫最初言的那位青州故友是谁。”


    她俯身,勾起唇角,一字一句道:“正是你那位主子,五年前便亡故的青州郡主。”


    男人只是怔怔望着她。


    让怀七更痛苦的,除了被强迫外,忽而知晓亡故的小姐其实一直以灵魂的姿态看着这些事发生,不是更有意思吗。


    “你猜,她现在在同你说什么?”陶锦笑吟吟开口,酝酿着接下来的话语。


    第42章 第 42 章


    怀七看着她, 连呼吸都静止。


    “她说……”陶锦抬手,指腹抚过男人鬓角碎发,湿漉漉的, 摸起来有些凉。


    “好脏的小狗。”


    确实脏兮兮的,浑身湿透, 衣摆处还沾着泥土。


    淋了这么久的雨,也不知会不会感冒,自从陶锦见过怀七发烧后,便对他如今的体质不怎么信任。


    洞外雨声仍旧, 身旁树枝烧焦声噼啪作响, 偶尔迸溅火星, 而身前男人陷入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状态。


    他唇瓣翕动,似要说什么, 可又什么都说不出。


    很显然, 方才她的一番言论令怀七的世界观受到极大冲击, 就好像把一个无神论者忽然拉入幽冥地府, 对他说,其实你在地上的行为我们都能看见哦。


    小狗需要缓缓,她理解。


    怀七缓慢眨眼,脑中回荡着方才的话语,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为小姐燃过长明灯一事,可长公主为何知晓。


    半晌, 怀七艰涩开口, 声音颤抖,“你说的……可是真的?”


    “你说呢。”陶锦笑眯眯将问题抛回去。


    她又往火堆里加了些干草枯枝, 火势旺盛后,陶锦看向角落里的银盏犀香。


    真的很呛, 尤其和烧柴味混在一起,就快令人呼吸困难。


    犹豫三秒,陶锦拿起银盏朝洞口走去,躺在地上的怀七看见她的举动,拼命挣扎起身,声音藏着慌乱。


    “别碰它!”他试图阻止。


    陶锦置若罔闻,手伸出去,暴雨很快浇灭燃烧的犀香,银盏里,雨水浸泡生犀,那股浓郁的气味消散许多。


    很好,终于能呼吸了。


    陶锦刚喘了口气,回身便发现怀七已挣脱腕上束缚。她神情一惊,连忙摸出第二枚透骨针,视线在男人身上琢磨着,又有些不太敢下手。


    封两处穴位,不会封出问题吧。她记得怀七牵着她手初次尝试时,看起来也不好过。


    她不要一个废物小狗啊。


    “别紧张。”陶锦走到怀七身前坐下,掌心覆在他胸膛上,感受着清晰的心跳,慢声说。


    “她说她不喜欢这股味道。”


    她确实不喜欢。


    此话落地,男人又陷入片刻失神,黑眸颤动看向四周,似在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小姐……”他忍不住喃喃,可洞内空空荡荡,鬼神无应。


    怀七不知道长公主所言真假,小姐魂灵难道真被拘在她身旁,一直看着这些事发生。


    思至此,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脑中嗡鸣作响。


    喉结艰难滚动,怀七颤声祈求,“能否让我再见小姐一面?”


    沉默片刻,陶锦诚恳道:“我做不到。”


    她本人就在怀七身前,没办法再分裂了。


    贴在怀七胸膛的掌心下移,忽视男人的抗拒,陶锦扯开腰带,三五下将他上半身扒净。


    怀七忽而僵住身躯,口中溢出痛哼,陶锦停住动作,才发现是扯衣裳时带偏了那根透骨针。


    她好心将针扶正,又把湿哒哒的衣服扔到火堆旁烘烤,做完这些,陶锦抬手摸了两下小狗胸肌,发觉他身上湿凉冰冷。


    怀七姿态很是狼狈,脸色煞白一片,看起来痛苦不堪,也不知是知晓所谓真相的心痛,还是因透骨针而身痛,亦或是两者都有。


    怀七额角生出冷汗,声音沙哑虚弱,“……这五年,小姐一直都在你身旁?”


    陶锦一愣,她怎么给自己挖了个坑,随口道:“并非,大概是两年前吧。”


    她随口瞎扯,未注意到怀七怔住的神情。


    两年前,长明灯灭,小姐魂魄被拘在京中。


    脑中嗡鸣作响,疼痛使怀七的身体小幅度痉挛,再说不出一句话,能撑到现在未昏厥,全凭他强大的忍耐力。


    陶锦没注意到,她绕到怀七身后坐下,解开披风盖在他身上,又试图让他靠在自己腿侧。


    两个人凑一起,还能暖和些。


    手心贴到男人臂膀时,陶锦才察觉不对,掌下肌肤轻颤,体温也冷的吓人。愣神片刻后,她急忙将透骨针拿出来。


    紧绷的身躯瘫软,还没来得及询问怀七状态如何,便见丝缕血色自他唇角蔓延。


    怀七掌心撑地,似欲起身,可浑身虚弱无力,只能半跪在地上平复,闷声轻咳。


    陶锦看了看手中银针,忍不住想,难道是她扎错位置了?


    她记得上次怀七恢复的很快。


    “还好吗?”她问了句。


    男人抬头时,苍白的唇多了抹艳色,他没回答陶锦,只是自顾自强撑着站起身,他捡起那块犀香,颤着指尖擦干,又试图用火折子点燃。


    既然世上有魂魄,那犀火相照,一定能看见小姐。


    怀七神情偏执,可生犀早被雨水浸透,如何都无法点燃,他一遍遍尝试,又一遍遍失败,徒劳而已。


    看着怀七执拗的举动,陶锦无声叹息,“我说了,她不喜欢这个味道。”


    怀七手中动作逐渐停下,半晌才回头看向她,火光跳跃,他唇角微微颤抖,眼中含泪。


    看得她好想狠狠欺负一下小狗。


    “她就在你面前,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陶锦好心说。


    她可没骗人,她确实就坐在怀七身前。


    她也很好奇,怀七会和她说什么呢。说想她吗,还是和她道歉。


    不知何时风雨已歇,洞内寂静一片,怀七望着周遭,唇瓣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不知道事情是如何演变成这样的。


    小姐走后第五年,他被长公主掠到京城,百般折辱后,又在小姐忌日这天告诉他,其实小姐的灵魂一直存于世间。


    并且,一直看着他被如此对待。


    甚至,是小姐告诉了长公主他的存在。


    怀七惨然一笑,视线逐渐模糊,有泪顺着眼角滑落。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或许从一开始,他就该随小姐而去。


    “哭什么。”陶锦倏尔出声,“你不是一直想见她吗,如今知晓她魂魄尚在,不应该开心吗。”


    开心?


    怀七笑比哭还苦涩,他该开心吗,透骨针的遗留还在蔓延作痛,喉结涌上腥甜,又被他咽下。


    “放了小姐。”他出声。


    陶锦正琢磨还能编什么哄诱小狗,听见这句忽而愣住,“什么?”


    怀七看向长公主,“我说,放了小姐的魂魄,入轮回。”


    拘魂,听起来便是妖邪之术。


    人死不能复生,魂魄归于黄泉,若将人的灵魂强拘于世,与囚禁并无区别。


    怀七脑中混混沌沌,唯有这个念头十分清晰,这还是青州那位老和尚曾告诉他的。


    “放了她?”陶锦重复一遍,忍不住道,“本宫还以为你会把她留在身边,寻找借尸还魂之法呢,看来你也没那么爱你的主人啊。”


    她点到为止,没给怀七反应的时间,继续说,“放她入轮回也可以,你跪过来,亲口承认你背叛了她,这辈子只做本宫的狗。”


    “如何?”她弯起眼眸,笑眯眯看向怀七。


    她很期待怀七是什么反应。


    男人站在原地,唇角血痕干涸,蝴蝶烙痕依旧绯红,陶锦后知后觉发现,他胸前的红玉吊坠没有了。


    此前一直将重心放在透骨针上,脱他衣服时都未发现。


    她笑意未变,却无端透出几分危险。


    若小狗将那红玉坠子弄丢了,她发誓,她会用一道细链将那两个串起来,这辈子都不用摘掉了。


    “好。”他低声应,黑眸看向她,“你现在便放了小姐魂魄。”


    陶锦听的挑眉,提醒道:“怀七,你弄清楚,这可不是一换一的条件,是你在求本宫。”


    最后一句,她声音压的很重。


    寂静片刻,怀七默然跪在她身前,喉结滚动。


    “求殿下,放小姐入轮回,我这辈子……”他顿了顿,又艰涩启唇,“只做殿下的狗。”


    怀七甚至带上尊称。


    陶锦缓慢眨眼,说实话,她没想到怀七会跪的这么快,她以为男人会和以往一样割裂挣扎,痛不欲生,再苦涩认命。


    因她编造灵魂的谎言,这种抉择甚至更痛苦一些。


    但是没有。


    怀七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平静,他低垂着头,陶锦看不清他神情是否和语气一样无波无澜,还是在强撑而已。


    怀七跪在地上,安静等待长公主的回答。


    他烂透了。


    ‘好脏的小狗’,这几个字似利刃般割在他心脏上,一笔一划,鲜血淋漓,最后变成一把尖刀翻搅,直到窒息。


    小姐觉得他脏,他亦如此觉得。


    他确实……烂透了,也脏透了。


    是他选择背叛,小姐看见如今的他,怕是只会觉得厌恶,他不配去打扰小姐魂灵。


    厌恶也好,恨也好,什么都好。


    过了最初的激动,他竟然有些害怕见到那一幕。


    冻僵的指尖轻颤,怀七无声喘息,酸涩蔓延鼻腔,可是身旁火光灼烤,他眼中干涩无泪。


    平静的外表下,男人内心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好像玩过头了,陶锦想。


    小狗看起来已经心死,甚至开始自暴自弃了,他从头到尾都没和她的所谓‘魂灵’说过一句话。


    陶锦抿了抿唇角,只道:“本宫答应你,可超度亡灵需做法事,此处无法操办,只得回府再言。”


    “而且……”她说着走到怀七身前,指腹按在其中一处,放肆蹂躏,“本宫有说过不许将红玉摘掉吧,你把东西放哪了?”


    怀七紧紧阖眸,鸦黑睫羽轻颤,“在袖里。”


    陶锦拎起烤干的衣裳抖了抖,果然抖出两只红玉坠子,她捻在手中,问道:“为何摘掉?”


    为何摘掉?


    自然是不想在小姐忌日,身上挂着别人的东西。贞/操锁他也试图摘过,没有摘掉而已。


    “戴上。”


    怀七沉默接过红玉坠,他指尖发抖,戴了几次才戴上,两处都被扎破,看起来红肿又可怜。


    人在情绪超负荷时的崩溃往往是寂静无声的。


    他不会哭闹发疯,不会有太多外在表现,怀七情绪本就内敛,更是习惯性压抑自己,陶锦知道,不能再给他施压了。


    几次崩溃,他真的受不住了。


    “乖。”陶锦亲了口小狗唇角,揉了揉他后颈,“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他仍没有反应,像失智的傀儡。


    夜间昏黑,不方便回去,陶锦将怀七的衣衫铺在地上,拉他一起躺在地上,身上盖着她的披风。


    挨着火堆,很温暖。


    本来想野啃一下小狗的,但怀七的状态不对,陶锦只能忍痛放弃。


    睡山洞,很新鲜的体验,就是地上实在硌得慌,她拉着怀七的胳膊,大半个身子躺在他身上。


    有小狗做肉垫,睡起来自然舒服很多。


    虽说睡觉,可俩人谁都没合眼。


    怀七躺在地上,空洞眼眸看向洞顶,眸底一片死寂。


    “小姐……”他又唤了声。


    身上女人动了一瞬。


    火堆彻底熄灭时,山间天色也朦胧微亮,清脆鸟鸣唤醒林间,陶锦眯起眼从怀七身上起来,拢起披风,除了有些累,身上没什么不适。


    可被迫当了两个时辰肉垫的怀七看起来就不太好了,甚至可以说很糟,他俯身捡衣服时,后背上是被硌出的深浅不一的红痕,有些甚至淤血青紫,瞧着有些骇人。


    陶锦视线移向地面,昨夜昏暗,她未注意怀七躺的位置坑坑洼洼,更何况身上还压了一个她,肯定很难受。


    但他一声没吭,她自然也未发觉。


    “你怎么不说。”陶锦蹙眉开口。


    怀七将衣衫系好,依旧什么都没说,甚至都未瞧她。


    晨风拂面,带着林间独有的清新气息,沁人心脾,只是有些寒冷。


    下了整夜雨的缘故,土地泥泞湿滑,陶锦走的颇慢,裙角沾染污泥,几次险些打滑,怀七安静跟在她身后,半分没有扶她的意思。


    她停下来,下颚微抬,怀七沉默着走到前面。


    有怀七开路,陶锦踩着他的脚印前行,果然没再踩到过湿滑卵石,一路顺畅。


    果然,开路这种事还是要小狗来。


    俩人行到帐外时,本以为时辰尚早,大家都未起身,结果竟在外围看见郑宁,他怀里还抱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好似在给它上药。


    看见陶锦时,男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却还是抱着毛茸茸温声开口,视线瞥过她身旁的怀七。


    “殿下。”


    陶锦的视线看向郑宁怀里,是只米白小貂,后腿有伤,血色隔着纱布溢出,看起来很严重。


    “这是你的宠物?”她问。


    郑宁微微瞪眼,摇头解释道:“并非是臣的宠物,不知谁在湖旁放了捕兽夹,它误入其中,断了一条腿,很是可怜。臣刚帮它上了药,打算放归。可是周遭杂乱,又怕它再被捉住,被饱餐一顿。”


    那小貂似听懂了,吱吱乱叫着,郑宁连忙安抚,他似乎又有些害怕动物,不敢靠自己太近。


    瘸腿的小貂在野外难生存,它若是被人盯上,不入人口怕也要被做成貂裘,未来一眼可见。


    怪可惜的。


    “给本宫吧。”她道。


    郑宁眸光一亮,“多谢殿下。”


    “不必。”陶锦伸出手,余光看向怀七,“本宫恰好缺只宠物。”


    毛茸茸的小貂手感异常好,陶锦揉了揉,小貂在她怀里乱拱。


    回到帐内,陶锦寻了个笼子将小貂养起来,喂了水粮后,她准备沐浴。


    浴桶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上面漂浮着花瓣,她看向怀七。


    “脱了,进去。”


    男人偏过身子,没有动,陶锦笑了笑,兀自褪下衣衫,迈入浴桶,“在想什么呢。”


    “别忘了,你昨晚说过什么。”她掌心呈起花瓣,提醒着怀七昨夜的话。


    原本正好的水,因两个人的缘故,从边缘溢出些许,恰好卡在锁骨处。


    怀七别开脸,不愿看眼前景色,从昨夜到现在,他没说过一句话,也没阖过一次眼。


    陶锦挨过去,温热气息吐在男人脸颊旁,水下的手作乱,看着怀七蹙起眉头,她笑了笑,贴到他耳畔问。


    “想解开吗?”


    浴桶边缘溅出水花,陶锦又故意道:“还是说,你就喜欢被束着。”


    第43章 第 43 章


    她愈是贴近, 怀七愈是想躲,可是地方就这般大,能躲到哪里去呢。


    陶锦屈膝压在他大腿上, 支起身子,垂目瞧着对方, 桶中水因她动作荡出些许,掌心贴上男人脸颊,她缓慢且不容抗拒的将他脸颊掰正。


    “说话。”她出声道。


    怀七垂眸避视,水面清透无阻, 他只能看向那几朵飘荡的绯色花瓣, 敛起情绪低声开口。


    “不想。”短短两字, 可难掩语气疲态。


    拘束也好,至少有锁隔着, 她不会碰触玩弄, 再嗤他废物。


    陶锦掌心微顿, 心间生出些疑惑来, 她是不是给小狗锁出了什么特殊癖好,不难受吗,怎么还不想解开了。


    “也对……”她视线扫过,戏谑出声,“解开也没用。”


    指尖一点点下滑,陶锦扼住怀七喉间, 感受着掌下颈脉跳动, 她又开口,“昨日的账, 本宫还没同你算。”


    若非她瞎扯一通转移注意,又用了透骨针, 小狗说不定真会把她掐晕丢出去,然后自己一个人蜷在山洞整夜,痴痴望着犀香想念她。


    孤寂又可怜。


    听闻此话,怀七未言,也没有反抗,只是闭上眼,任她掐着。


    喉结在她掌下滚动一瞬,陶锦新奇挑眉,用力扼紧,直到怀七脸色憋红,这才松开手。


    怀七无声呼吸,身前的女人似玩腻了,毫无留恋的起身离开,桶中水随她的动作洒了满地,有贴身侍女进帐,对一旁浴桶中的男人不闻不见,只专心伺候着长公主。


    怀七怎好意思在此时出浴,浴桶内里少了一个人后,水位线恰好卡在男人胸膛处,蝴蝶烙痕溺在水中,倒影随着涟漪微漾。


    他往下沉了沉,遮住若隐若现的红玉银坠。


    陶锦将怀七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唇角偷偷勾起又抿平,待梳洗好后,她屏退侍女来到男人身旁,桶中水温已凉,她指尖轻叩浴桶边缘。


    “莫害羞了,出来吧。”


    她坐在一旁,安静欣赏着帅哥出浴图。


    不得不说,怀七身材比极其优越,那双长腿快与浴桶一边高,结实紧致的麦色肌肉上流淌着水珠,人鱼线若隐若现,瞧着便赏心悦目,她以前就爱看。


    只是当她瞧见怀七后背硌痕时,还是轻啧一声,未让他穿上衣,只说了句,“去床上等着。”


    怀七呼吸窒住一瞬,沉默又艰难的走向床榻。路过梳妆台时,他步伐有片刻停顿,还是未忍住看向铜镜。


    古书有言,水与镜都是阴阳交接处,可如今镜中唯倒映一人面容,没有他日思夜想的小姐。


    陶锦从药匣中拿了药膏,见怀七神情便知他误会了,她也没解释,兀自坐在怀七身后。指尖挖出大半药膏,一点点涂在男人后背伤痕上,抚过那些旧疤时,她会刻意停留几瞬。


    然后,指尖顺着背沟一路往下,最后没忍住戳了戳他的腰窝。


    没错,怀七有很涩的腰窝。


    正常状态下瞧不太出来,也不引人注意,只有某种特定的姿势下才十分明显,陶锦也是玩过几次后才发现的。


    她戴上穿戴式时,指腹恰好能按住两处,腰窝和小狗都很好玩。


    陶锦指腹轻柔,男人背脊僵硬,似想离开,可还是极力遏制住。


    她眼底升起些许笑意,凑过去,对男人背上轻吹一口,然后看着他肉眼可见的泛起鸡皮疙瘩。


    正在陶锦打算进一步时,身旁忽而响起吱吱叫声,她看过去,原是那只小貂后腿上的纱布不知何时弄掉,露出见血肉的骇人伤口,它正缩成一团舔舐伤处。


    可怜又可爱的小东西。


    陶锦无奈放弃调戏小狗,又拿来药粉,从笼子里小心抱出长条小貂,它应处于幼年期,还没有小臂长,此刻乖乖蜷在怀里,只让她爱心泛滥。


    果然,毛茸茸的东西摸起来就是解压。


    药粉洒在伤口上会疼,小貂挣扎扭动身躯,陶锦无法一边按着它一边给它上药,只能抬眼看向站在旁的怀七。


    小狗也不知道来搭把手。


    陶锦冷冷开口,“本宫抱着,你给它上药包扎。”


    从小到大,怀七受伤的次数太多了,论处理伤口,满帐的人唯他手熟。


    怀七默然行到长公主身前,打湿的帕子擦干伤处的血污,药粉洒上去的瞬间,小貂的叫声凄惨又可怜,更使劲欲收回腿。


    陶锦忙抱着它安抚,“乖乖的,别动。”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怀七有片刻怔愣,他压下情绪,什么都未表现出来。稳稳握着毛茸茸的小兽脚,几下将伤口处理好后又打了死结,确保它不会再调皮弄掉。


    “好了。”他低声道。


    陶锦将小貂抱起来看了看,又揉了几下才放回笼里,转头瞧身前异样安静的怀七,拉他去补觉。


    一夜未眠,她只是有些乏累,但是怀七看起来已经精神恍惚了。


    昨夜种种,对他的刺激实在太大。


    怀七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床榻旁,他照例被攥着颈链扯上去。


    “老老实实陪本宫补一觉。”


    有侍女点燃安神香,陶锦没同以往般钻进怀七怀里,而是安静躺在他身旁,盘算着此次围猎结束后,她要如何将真相说出来。


    直接说我便是你心心念念的小姐?听起来像鬼上身。


    铺垫一下,等小狗自己发现?陶锦转头看向身旁男人,又觉得他脑子不是那么聪明。


    还有梁栎,想到这个人,陶锦便心绪复杂。谁曾想当初的随口一句玩笑,直接为长公主树了个政敌,他年少时候的手段陶锦还历历在目,五年之久,他心思怕是更加阴暗缜密。


    他为何要助怀七离开京城,总归不可能是出于好心。


    直到身旁人呼吸逐渐沉稳,陶锦才悄悄起身,轻手轻脚离开房间,殊不知在她离开帐子的下一瞬,怀七便睁开眼,眸底沉寂又清醒。


    柳棠见到长公主出来,俯身在她耳畔低语几句。


    陶锦不动声色扫过角落里的阿杳,唇角弧度未变,直到柳棠又道:“殿下,天色不好,咱们可要提前回京?”


    今年天色来的怪,钦天监也不知如何算的,五日秋狩,竟有三日阴雨,秋高气爽没体会到,哀怨秋雨倒是一茬接一茬。


    陶锦看向天幕,虽是白日,可仍不见日光,处于山林里,无端令人心慌。


    山体滑坡。


    陶锦脑子里忽然蹦出来这个词,在古代制造一场意外很容易,但把一场意外嫁祸给天灾,便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长公主向来无拘无束,也不在意小皇帝的颜面,每年秋狩都会提前离场。若是现在收拾启程,午膳后出发,差不多半夜会到公主府。


    “皇帝何时启程?”她问了句。


    柳棠一愣,道:“应是明日晨时。”


    陶锦点头,“今晚收拾,明日晨时出发。”


    与小皇帝一道,她不信那山体滑坡会恰巧砸在她头上。


    许少良听闻时显然有些意外,未多言什么,只遵令吩咐下去,目光瞥过一个不起眼的小厮,那小厮低垂着头,忙来忙去的,也不知几时离开了长公主的地段,朝着小皇帝的方向跑去。


    有将领听闻长公主抱了只小貂回来,低头看看自己昨日刚端回来的一窝野兔,挑了个个头最小的给殿下送去。其他不明所以的将领得知后,还以为是殿下起了养小宠的心思,纷纷跟风送去几只小玩意。


    陶锦看着围在自己脚旁的山猫野兔,甚至还有只小鹿,沉默片刻,立刻让他们将小崽放归山林。那小貂是因受伤她才留下的,这些野生动物看起来健健康康的,她也不打算在家开动物园。


    待几位将领离开后,唯独剩陈将领还赖着不走,他憨厚一笑,低声道:“不知殿下可还满意。”


    陈将领便是将阿杳送来之人,一个常年处于边关的大老粗,没什么心眼子,但忠心耿耿。长公主对手下将领向来不吝啬,这几个月尤其,西北的人无一不念着长公主的好。


    捡到阿杳时,他更觉得是上天赏赐,到京中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人送到长公主府内。秋狩这两天陈将领也悄悄打听过,在听闻阿杳果然受了青眼后,他便打算站出来邀功,也给自己沾沾光。


    陶锦眸色深了深,“难为你寻到这么像的,本宫自然满意。”


    他心间一松,刚欲推辞,便见长公主将茶盏放下,盏与桌发出清脆响声,神情似笑非笑。


    陈将领当即便觉得不对,他虽是粗人,心思转的却快,更擅长察言观色,“殿下恕罪,可是阿杳未伺候好?”


    他还以为只是阿杳的问题,那孩子来自边关,性格木讷,怕是不能尽心伺候长公主。


    陶锦慢声开口,“你把他带回来前,可查过他的戏班子是在哪走散的?”


    陈将领听的冷汗直流,他确实没调查过,边关乱套,谁会在意一个戏班子呢。


    但他也听出长公主话中深意。


    若有心人借他之手将一个有问题的奸细送进公主府,而他还无知无觉,想到这,他便生出一后背冷汗。


    陶锦唇角勾了勾,低声嘱咐几句,陈将领连连应是,她打算派几个心腹与陈将领他们一同启程西北,暗中调查戏班子的事。


    陈将领抱着他那只山猫从议事帐出来时,恰与远处的许少良相面,两人客气的笑了笑,陈将领揉了揉山猫的头,惋惜道。


    “可惜殿下不喜山猫。”


    许少良失语一瞬,进入帐内寻殿下去。


    *


    寝帐内。


    长公主离开后,怀七看向门口,安静起身。


    他身体异常疲惫,思绪也不甚清醒,可是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对,这种萌芽一旦泛起,犹如墨色滴入清水,瞬间泛起涟漪,无法消退。


    喉结无声滚动,怀七走到书架旁,架上书卷只剩寥寥几本,他拿起来翻开,皆是正常读物,连看了几本都未发现那种书籍,看来是被收起来了。


    默然几瞬,他看向桌案,桌上小貂瞪着两个黑豆豆眼看向他,似还记得方才是谁让它疼了,缩在角落离男人远远的。


    怀七移开笼子,露出压在下面的宣纸案本,他记得,长公主有时会在此处撰写书信。


    暗卫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催使他观察每一处细节,拼凑出线索,形成一道完整的链条。


    可是翻开宣纸,上面空白一片,所有带着长公主字迹的书纸尽数被收起。


    若无异常,为何要被收起。


    怀七缓慢眨眼,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蔓延心底,心脏莫名抽疼。


    就在此时,帐帘被掀起,有厨帐侍人端着餐盒入内,将每样餐点摆在桌上后便转身离开,全程未瞧过怀七一眼。


    有糕点,仍是桃花酥与云片糕。


    柳棠全程站在门旁监视,待侍人离开又撂下帐帘,将怀七关在其中。


    视线扫过菜色,最终落在那碟扁豆上,怀七持筷挑开边缘不起眼的一根,里面无豆,只有一张极小的纸条。


    他打开纸条,里面只有七个字。


    元辰节,京郊庙会。


    而今距离元辰节还有一个多月,梁栎早早便将信传到。怀七记忆力很好,他在行宫时曾将梁栎调查透彻,自然也记得他的字迹。


    小貂又吱吱叫唤着,怀七视线瞧过去,看着小兽受伤的后腿,他脑中又想起长公主那句。


    ‘乖乖的,别动。’


    异样熟悉的话,当年小姐在床笫间,也曾同他说过许多次。


    *


    陶锦不知帐内发生的事,她回去时天色已晚。


    怀七站在笼子旁,见她进屋,一大一小两双黑瞳看向她,陶锦步伐一顿,觉得此景甚是可爱。


    她压下笑意,刚想问怀七何时睡醒的,行到他身旁却发现有些不对,男人神态掩不住疲惫,眼下挂着淡淡乌青,深渊般的黑眸安静凝着她,丝毫不像休息过的。


    “你又没睡?”陶锦虽是询问,语气却是肯定。


    身前的长公主,无论言行长相,都与小姐相差甚远。


    可是为什么还没到怀七深思,陶锦抬手按到某处,指尖的透骨针毫不留情刺入。


    怀七眉头微皱,掌心撑住桌案,陶锦收针搂住男人腰身,趁着未昏厥前让他自己走到床榻上,推了一把,他便沉沉阖眸睡去。


    这穴位也是怀七当年教她的,不伤身,只会令人一秒陷入昏睡状态,很好用。


    不睡觉真不是个好习惯,陶锦摇头叹息。


    阿杳照例来侍寝,看见床榻上躺着的怀七,他乖巧抱琴停在屏风外,没有抚琴,指尖却紧张地抠着琴身,喉间不断小幅度滚动。


    屏风倒映着陶锦的剪影,她拿下发钗,掌心撑在床榻旁,慵懒开口,“没什么想说的吗?”


    阿杳心尖一颤,今天白日,许少良确实与他说了一件事。


    可是他忍不住看向屏风,有怀七在,他真的可以说吗。


    长公主似看透他心思,声音再度响起,“他睡了,你不必纠结。”


    阿杳深吸一口气,他跪在地上,压低的声音轻颤,“许、他说……说怀七若不能为之所用,便得死。”


    说罢,阿杳紧张等待着。


    陶锦只是挑眉,“他打算如何利用?”


    阿杳摇头,又意识到殿下看不见,小声说许少良未告诉他具体。


    陶锦看着阿杳的模样,被逗得笑了笑,她实在无法想象原剧情里他是如何哄诱长公主交出兵权的,这大概就是爱情使人盲目吧,白月光的力量是无敌的。


    策反怀七。


    这四个字听起来就令人期待,陶锦的指尖落在男人脸颊,心底忍不住想,怀七会同意和许少良联手除掉她吗,毕竟他现在还是很恨她呢。


    他若是真敢同意,她岂不是又有理由玩小狗了。


    *


    翌日清晨,天色久违放晴,远方还有虹光云霞。


    陶锦坐进马车内,随侍变成了阿杳与怀七,竹云站在末尾瞧着,神情免不了有几分失落。


    许少良路过他身旁,冷声开口,“眼巴巴瞧什么呢,莫得了几日宠,便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他垂下眼,闷声回到面首的马车上。


    竹云在看见阿杳时,便知晓自己再没可能受宠了。


    几年前,他也曾是位官家公子,家族一朝被抄,唯有他被送进公主府保住一条命,他见过当年那位公子,阿杳与他长相确实相似。


    就在半年前,竹云无意听见许少良与人谈话,虽不知对方是谁,可他听到几个关键词,那就是有人在边关寻到那位公子的替身,计划欲送到公主府内。


    为殿下寻面首而已,这本没什么奇怪的,就在竹云打算偷偷离开时,又听见一句令他浑身血液凉透的话。


    那人说的是,‘三年内,她必须死。’


    他还是她,竹云不敢细想,匆匆离开是非之地,他越来越觉得许少良可疑,但他人微言轻,更不敢将此事告诉殿下。


    *


    马车一路平稳,直至行到山脚,忽而起了颠簸,前方还有马儿的嘶鸣声。


    陶锦的马车虽及时停下,可车身摇晃,她下意识扶住身旁离她最近的阿杳,另一只手按住小貂的笼子,才没让它滚落。


    少年紧紧握着她的手,担忧询问,“殿下无事吧。”


    怀七的视线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她摇头,撩开车帘看向前方询问情况。


    柳棠策马来到车旁,神情严肃,“殿下,有碎石滚落,马车怕是一时半会过不去。”


    偏偏这么巧,碎石拦截在长公主马车的前一架,陶锦无语片刻,下车查看情况。


    碎石足有一人高,伴随着泥沙与截断的树木,清扫起来怕是要一整日,又不能原路返回,一时间,众人皆陷入愁态。


    怀七与阿杳也下了马车,陶锦行到碎石旁,目光顺着延展,看向某处林间小路,柳棠也顺着殿下的方向瞧过去,心中知晓何意。


    车马虽不能走,马儿能走啊。


    只是不知这条小路要绕多久,会不会也有碎石拦路,是否危险,就在此时,男人的声音响起。


    “此处绕行七里,周围无山,三里外有凉亭,策马可行。”


    陶锦缓缓转身,看向说话的怀七。


    男人眼瞳倒映她的身影,神情复杂。


    “你怎知道?”柳棠询问,他一个青州来的男宠,怎会如此清楚京郊地址。


    “我来过。”说话时,怀七视线仍瞧着长公主。


    五年前,在京城的那几个月,他经常独身往返于这条小路上,彼时贴身放着的,是那枚小姐赐他的金簪。


    第44章 第 44 章


    陶锦扬眉, 明知故问,“你几时来过京城?”


    怀七低声答,视线落在林间小路上。


    “殿下, 我先带人去探路。”柳棠翻身上马,带着几个侍卫先行。


    许少良走过来, 语气担忧不已,“殿下,山林湿滑,纵马危险, 说不定还会碰见野兽, 还是等碎石清扫干净来的安全。”


    陶锦弯了弯眸, 道:“既如此,你便留在这等吧, 正好看顾车马。”


    许少良哑然, 垂下视线, 没再多言。


    但他的话有些道理, 此刻还未出猎场的范围,从这种林间小道绕路,会有可能会碰见从猎场边缘跑出的野兽,并不绝对安全。


    护行侍卫皆佩戴弓箭,陶锦将一把轻便匕首放在腰间香袋内,然后行到碎石堆旁, 抬目看向山体, 眸中情绪晦暗。


    碎石只是冲撞了马儿,没有任何人员伤亡。


    小皇帝不会真这么无聊, 只为了阻拦她晚回京一日吧,或许是因她前些时日动了几个小皇帝的人, 他在警告她。


    小皇帝的目标是让她交出兵权,再暗中杀之,在陶锦心甘情愿交权前,长公主这个身份是绝对安全的。


    三里之外,果真有处凉亭,那男宠竟真知晓京城地势,他到底是何身份,柳棠蹙眉,她令剩余的侍卫继续探路,自己独自策马回程。


    待回来时,她目光扫过怀七,低声对陶锦道:“殿下,可行。”


    既如此,便没什么好犹豫的,许少良和阿杳他们被留下,策马颠簸,受伤的小貂怕是受不住,陶锦把它交给竹云照看。


    抱着笼子,竹云受宠若惊,说自己一定会照顾好它。


    一切安排妥当,站在马儿身前时,陶锦又陷入沉默。


    一个大问题,她不会骑马啊。


    柳棠与侍卫整装待发,目光集中在陶锦身上,她硬着头皮翻身上马,握住缰绳时,还是难免紧张,生怕马儿跑出去。


    轻咳一声,她睨向怀七,冷声下令,“上来,你与本宫共骑。”


    怀七知晓路径,他与长公主共乘一马也正常。周遭视线纷纷看向怀七,什么眼神都有。


    男人终于抬步,他上马的动作很利落,只是两人共骑,距离难免靠近。怀七的腰腹大腿紧紧挨着她,只需往后一点,便能直接靠在怀里。


    陶锦将缰绳递给怀七,瞧见他右手时才猛然想起一事,这段时日没见他缠手,她都忘记关心怀七右手了。


    “你右手可会有影响?”她忍不住声问。


    “不会。”


    磁性冷漠的声音响在脑后,陶锦放下心,却见怀七抓起衣摆一角放入口中,准备撕下来缠手。


    虽好了许多,可仍需缠布借力,不然会很疼。


    陶锦回头看,刚欲拿出匕首帮他一下,便听刺啦一声,衣摆已被撕下一条。她默默将匕首塞回去,忍不住想。


    犬类牙口是很好哈。


    缠好右手,怀七左手扯着布条尾端,用牙咬了个死结,随后握着缰绳,抬腿一夹马肚,马儿立刻往前走。


    柳棠率侍卫跟在长公主身后,一行人的速度并不快,可毕竟是山路,难免有些颠簸。陶锦扶着马鞍,两人衣衫偶尔摩擦,很快又分开,是怀七在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还是这么不情愿啊。


    陶锦眼底浮现笑意,索性直接往后靠,男人的胸膛温暖宽厚,只是很僵硬,像块硬邦邦的石头,都这样了,他竟还想弓起身子试图躲避。


    陶锦未回头,自然也未发觉怀七垂目看她,眸底神情难言。


    靠在他怀中,陶锦解开腰间香袋,拿出那枚崭新的金铃,双层镂花雕刻,瞧起来像精美的工艺品,可用途却没那么简单。


    指尖捻着,她将金铃放在怀七手背上,然后覆手紧紧盖住。


    掌心下,那枚金铃轻轻震动。


    陶锦指尖触在怀七僵硬手背上,滑过那些不甚明显的细小伤疤,又暧昧的动了动掌下铃铛,语气虽温柔含笑,威胁的意味极其明显。


    她说的是,“再躲一下,本宫便将它放进去,你一路含着它回府。”


    至于放哪,怀七自然知道,要不他也不会在看见金铃的瞬间僵住指节。


    怀七知道那是什么,五六年前,小姐最后一次带他去南风馆时,也曾相中这种异域来的铃铛,做工精妙,内里放了特殊的物质,感受到热度便会震动。可是十分不巧,当时店面只剩一个,还因放置太久损害,不会动了。


    制造此铃的物质难寻,并不时刻都有货,小姐惋惜不已,与老板定了一盒,若是铃铛到货便第一时间告诉她。


    当时老板连连应好。


    只是很可惜,小姐没等到那盒铃铛。


    三年前,怀七下山买贡品时路过当年那家南风馆,发现老板正搬拆店面。那是小姐曾最喜欢的店,怀七伫立良久,还是上前问了缘由,原来是老板要携妻女归乡,往后不回青州了。


    老板记得怀七,还询问他这两年怎么没同他家小娘子来店里,那盒铃铛他可是留了好久呢。


    怀七动了动唇,说不出一句话。


    老板见他神情凄哀,隐隐猜到什么,便再未开口。


    可鬼使神差的,怀七买下了那盒铃铛。


    银铃雕花古朴,被他放在小姐的墓碑前。


    陶锦不知此事,她若是知晓定会笑出声来,然后勒令怀七在坟前给她表演一下。


    太地狱了,谁家正常人的供品是情/色玩具啊。


    马背上,陶锦始终按着怀七的手,或许是威胁起了作用,他没有再躲,两人紧挨着,她甚至能感受到男人的心跳。


    待收起铃铛时,怀七手背已经被硌出镂花红印。


    三里处果然有凉亭,只是年久失修,有些破旧。众人下马休整,怀七牵着马儿,目光停留在长公主的身影上,瞧着她的一举一动。


    柳棠暗中观察着怀七,她总觉得殿下这男宠不对劲,不仅知晓京中地势,目光还很奇怪。


    陶锦听见柳棠的提醒时,帕子擦干掌心,勾唇无声微笑。怀七是不对劲,他虽表面看着平静,实则已经精神崩溃几天了。


    他只要再寻到一处线索,便可穿过迷雾,看见那不可思议的真相。


    补给过后,众人刚打算启程,便听见草丛里传来响动,竟然是几只野山鸡,柳棠眼中一亮,搭箭挽弓,瞄准草丛。


    众人都紧张等着,陶锦转身刚欲开口,瞥见他缠绕的右手时又咽下话语。


    “可以。”男人忽而出声。


    “什么?”陶锦侧目,语气疑惑。


    怀七喉结滚动,眼眸望着她,“殿下不是想问,我能否射箭吗。”


    陶锦有一瞬惊讶,小狗怎么还学会抢答了,他难得主动,她自然颔首同意。


    有侍卫给怀七拿来弓箭,男人右手持弓,左手挽箭,可是撑弓时,陶锦发现他抿着唇,眉宇也轻蹙。


    肯定是疼的,他连右手持剑都难,为何要强撑着射箭呢,单纯要给她表演一下吗,哪来的奇怪胜负欲。


    “罢了,你协助本宫吧。”


    陶锦拿过弓箭,用力撑开,然后瞄准山鸡。


    怀七站到她身后,男人气息笼罩着,温热指尖触到她的手,认真调整方位。


    “好了。”他道。


    陶锦与柳棠对视一眼,同时放箭。


    飕的两声,两只羽箭同时破空,柳棠的箭穿入山鸡翅膀将它钉在地上,而陶锦手中箭直直穿进它颈中,一击致命,其他的山鸡受惊慌忙逃窜,


    她挑眉回头,心想小狗有两把刷子啊。


    柳棠走过去将两只装入布袋,“殿下,山鸡鲜美,回去可以让府上炖汤。”


    怀七在箭矢射出便后退拉开距离,眼眸紧紧盯着,他看着长公主指腹下意识摩挲两下弓身,这才将弓还给侍卫。


    小姐以前,也有这个习惯。


    刹那间,怀七只觉得呼吸困难,掌心缓缓握拳,眼底情绪纠结翻涌。


    陶锦看见小狗奇怪表情,问道:“怎么?”


    怀七喉结艰难滚动,只言无事。


    他从前恨透了长公主,不愿接近她,更遑论观察她的习惯,而今再看,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心底升起。


    往后的道路平坦许多,陶锦依靠在怀七怀里,见他单手便可控制缰绳,便抓起他右手放在自己腰身上,命令道。


    “搂住本宫。”


    好累,骑马比坐马车累多了,她需要借力休息一下。


    男人只是虚环着她,并未用力,陶锦提醒了一次也无果。她眯起眼,冷嗤一声,不容反抗的将那枚铃铛塞进他衣内。


    金铃挤着红玉银坠,又被她靠着,策马颠簸时,委实不太好受。陶锦甚至能听见怀七隐忍的闷哼,成效明显,搂住她腰身果然用力许多。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回到公主府时已接近傍晚,陶锦率先下马,回头才发现怀七脸色已有些泛白,呼吸轻浅,胸膛起伏的程度也极弱。


    挤压摩擦一路,自然难受。


    陶锦未顾忌旁人的视线,扯开怀七衣襟将铃铛拿出来,未曾理会男人的反应,她独身回了寝殿。


    五日不曾好好休息,又骑了一日马,沐浴后躺在床榻上时才觉浑身酸痛。


    陶锦召来怀七,背身趴在床上,疲惫开口,“给本宫按按。”


    男人也已沐浴过,换了一身衣裳,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皂荚气息,熟悉又令人心安,以前她搂着小狗睡觉时,鼻尖也是这股清淡气息。


    她称之为,小狗味。


    正阖眸享受着按摩,陶锦忽而想起一件事,握住怀七手腕,她扯开他衣襟看了眼。


    比她想的严重许多,红肿不堪,瞧着便是惨遭蹂躏过的,若是发炎便不好了。


    “摘下来休息两日吧。”又揉了把,看见怀七疼的僵硬,陶锦才十分好心的开口。


    一只红玉坠子被收到盒子里,怀七敞着衣襟,继续沉默着为长公主按揉放松。


    直到女人沉沉睡去,呼吸平稳,他停下动作,黑眸注视半晌,而后无声起身下榻,


    夜色之中,男人目的明确。


    桌案上有长公主用过的宣纸。


    ‘本宫还以为你会把她留在身边,寻找借尸还魂之法呢。’


    长公主讽刺的话语犹回响耳畔,那时怀七全心沉浸在小姐忌日的悲伤中,不曾细想其中含义。


    借尸还魂,太过离奇。


    世上,当真有借尸还魂一说吗。


    怀七不知道,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他肌肉紧绷,指尖抑制不住的颤抖,连呼吸都屏住。


    他脑中一片混乱,唯有一个念头分外清晰,人的细微习惯或许会相撞,可是字迹不会,这世上很难有人拥有一模一样的字迹。


    借着月色,翻开宣纸那一瞬,怀七的心跳静止。


    纸上字迹陌生,并非是小姐的字迹。


    他眸光闪烁,又翻了几页宣纸书本,全然是陌生的字迹,与小姐未有半分相似。


    如同后脑挨了一闷棍,怀七握住书本,静静站在桌案前,良久,直到眼眶酸涩,他才缓缓眨眼,艰难放下。


    苦涩酸楚攀升心头,怀七看向床榻上熟睡的女人,心底升起的微小希望彻底被碾碎成泥。


    她不是小姐。


    可世上当真有这么巧合的习惯吗,这殿内,又当真存在小姐的魂灵吗。


    怀七悄无声息行到寝殿门口,推开门扇时,守在门口的宫侍一惊,如临大敌般拦住怀七,问他私跑出来要做什么。


    “我想出去透透气。”他低声开口,嗓音疲惫沙哑。


    偌大的寝殿似一方囚笼,那些宣纸字迹化作锁链,穿透他的四肢百骸,疼的他难以呼吸。


    怀七真的有些透不过气。


    那宫侍看着怀七失神的背影,与同伴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抬步跟上他,为了防止怀七忽而跑路,中途还叫了侍卫一起。


    今夜是十六,圆月高悬枝头,月华流转,清辉满地。万物寂静,唯有晚风偶尔吹过庭院,吹起男人的发梢衣袂。


    月色之下,怀七的神情竟隐隐流淌几分脆弱。


    “小姐……”他无声呢喃。


    侍卫与宫侍对视一眼,眸底皆有不解疑惑,大半夜来赏月,这位怀七公子真是个奇人。但碍于怀七最近颇为得宠的缘故,俩人并未为难他。


    他独身站了整夜,天色微亮时才回去,指节已被冻得僵硬。


    陶锦醒时,怀七正跪在榻下,垂着面容,看不清神色,也不知几时起身的。


    不过一夜而已,男人周身刚有些改变的气场又归于沉寂,死味浓郁。


    并非是她初见时那种肃杀死味,而是心死,一个人心死了,精神也就跟着死了,只剩一具行尸走肉。


    陶锦行到桌案前时,见到宣纸间夹的发丝不见,心间了然。


    这是她为了迷惑小狗特意放的,看来昨夜他终于去翻了啊。


    唇角悄悄勾起,陶锦拿来新的宣纸,其实怀七只要仔细瞧便会发觉,这些宣纸墨迹陈旧,时长皆有四五个月以上,奈何昨夜夜色昏暗,他并未发现这个细节。


    机会都给他了,只能怪小狗不中用。


    下午,被碎石堆困住的人马也顺利归府。


    许少良神态疲惫,额角包着纱布请安,陶锦惊讶询问,原来是他在指挥搬扫碎石时,山上又滚落几块,他一时闪躲不及,被砸了脑袋,当即便昏厥过去。


    虽许少良说自己无事,陶锦还是关切几句,最后道:“头伤非小事,还是该好好修养,本宫允你休一月的假,去让李太医给你瞧瞧,莫留下什么后遗症。”


    许少良受宠若惊,他知推辞不掉,道谢后便离去,脚步甚至有些虚浮。陶锦猜他是轻微脑震荡了,小皇帝可真是搬石头砸自己人的头。


    竹云抱着小笼怯怯站在门口,待许少良走后才敢进来,柔声恭顺道:“殿下,奴已经给它喂过食了,只是尚未换药。”


    陶锦将小貂从笼子抱出,视线看向怀七,男人沉默拿来药粉,重复昨日的步骤,很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小貂依旧吱吱叫着,它很是不喜怀七,健康的左爪狂蹬着男人,直到在他手背划出红痕,又委屈巴巴在陶锦怀里缩成一团,黑豆豆眼警惕盯着怀七。


    男人与它对视一眼,毫无波澜。


    看来小狗和小貂品种相斥啊。


    抚摸着怀里的毛茸茸,陶锦慢声开口:“你在府上也有两年了吧。”


    意识到殿下在同自己讲话时,竹云急忙应:“回殿下,奴在府上已有两年三月。”


    竹云心跳的很快,他不知殿下为何忽然问此,莫非终于要将他赶出府了吗,可是他不想走。


    就在竹云思索如何祈求殿下时,女人声音再度响起,“向来月苑的事物你也熟悉,许少良休假这段时日,他的活便由你负责吧。”


    空气凝固几瞬,竹云不可置信的抬头,立刻跪身谢恩,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谢殿下信任,奴会尽心尽责的。”


    太好了,殿下不是要将他赶出府。


    陶锦调查过竹云,他确实不是小皇帝的人,但她仍对竹云保持怀疑态度,让他做事也是为了看看对方会不会露出马脚。


    竹云离开时还偷偷看了怀七一眼,心中想的是,殿下分明宠幸怀七更多,这种好差事为何不给他,反而落在自己头上呢。


    陶锦看清竹云自以为隐蔽的眼神,轻笑出声,若是让怀七管理月苑后宅那场景,她简直想象不到。


    比起管家一职,他更适合被她管教。


    待众人退却后,怀七才出声。


    “殿下答应我的法事何时操办?”


    他居然还没忘记这茬,陶锦手中动作停顿,神情复杂。


    “怀七,你未问过她的意愿便想强送她入轮回,未免太独断专行,若是她不想走呢。”她抬眼,轻飘飘扎着怀七心窝,“你俩到底谁是主仆。”


    三言两语,便给怀七扣上个独断专行的帽子。


    见男人哑然,她便分外想笑。


    怀七唇瓣刚动,陶锦出声打断他的话,“莫问本宫,本宫也不是时时能看到她,大多时候只在梦里见到。”


    说罢,她笑眯眯补刀,“她若是真想你,便会去托梦见你,可本宫瞧你这两日也不像是梦见她的样子,她大抵是厌了你吧。”


    说罢,她抱着小貂起身离去,独留怀七一人呆愣站在原地,心底寒凉一片。


    陶锦去了议事厅,小皇帝既然找她不痛快,她自然也不能让他过得安稳。


    陶锦的执行力很强,待与幕僚商议好后,她歇了一会,又招来几个铁匠将那狗血文递给他们,让其按照上面的机关一比一复刻。


    至于房间,就选在长公主寝殿内的地下暗室。几个工匠暗中制造,并未有多余的人知晓此事。


    这是她给怀七的惊喜。


    做完这些,陶锦刻意晾了怀七几日,再未召过他侍寝,反而是竹云与阿杳往寝殿来的次数更多。


    第四天的晚上,暗探来报,许少良终于去寻了怀七。


    许少良极为警惕,他特意选在暗探不好接近的宽敞之地,说话时遮住口型,仅交谈几句便擦身错过。


    两人神情如常,若非暗探瞧见许少良隐蔽的动作,怕也会以为只是普通交谈。


    陶锦涂着蔻丹,听闻缓缓放下小刷,只道:“去给本宫寻个会超度的江湖术士来。”


    暗探听令离开,不过两个时辰,那江湖术士便战战兢兢进了公主府,被交代一番后,他连连点头,将自己手中的黄纸呈给长公主。


    握着毛笔,陶锦心想,反正是糊弄小狗,到时候就在小狗身上画个符吧。


    她不用从许少良身上下功夫,只要掉马,小狗便会将事情全部告知。


    但是听暗探的意思,怀七似乎已经与许少良站在同一条线上了啊。


    她眯起眼,想着合适的惩罚方式。


    *


    偏房内。


    怀七看着掌心药粒,脑中是许少良方才所言。


    “我知你是被迫,助我行事,我送你回青州郡主身旁。”


    怀七停住步伐,许少良顺势将药塞到他掌心。


    “服用后与殿下欢好,你且放心,此药对男子无效。”


    “我凭何信你。”怀七淡声开口。


    许少良微微一笑,“我在荆王身边见过你,你可知你是荆王暗探身份一旦曝光,是何下场。”


    说罢,许少良未等怀七反应,径直离开。


    怀七在荆王府待了二十几年,留下过很多痕迹,若要在他的身份上做点文章,极为容易。


    只是……服用后欢好?


    以他的承欢方式,如何也不能让毒素从他体内进入长公主体内。


    第45章 第 45 章


    怀七知晓, 有些药物特殊,交欢缠绵时,会随之进入女子体内。


    他回想着许少良的话语表情, 许少良说的极为自然,似乎并不知晓长公主的特殊癖好, 笃定他与长公主床榻之上是世人眼中正常那样。


    怀七指尖颤动,哪怕是月苑每次教习的房中术,也从未教导过相关,皆是取悦女子的正常春式。


    他蓦地意识到一件事。


    公主府的男宠中, 莫非只有他一人, 用此承欢?


    药物最终被怀七收起, 男人依旧缄默无言,直到隔日月苑开课, 有小厮催促他去。


    自从竹云暂时变成管事后, 他便换了套衣衫, 墨发也被羽冠束起, 瞧着倒是有几分管家风范。


    见怀七进入月苑,竹云朝他笑笑,他向来不与人交恶,何况怀七与他还算相熟 ,偶尔也能说上一两句话。


    “今日是何课程?”出乎意料的,以往对此十分漠视的怀七竟主动询问。


    “水墨丹青。”竹云答后, 看着微蹙眉宇的怀七, 询问道:“可有问题?”


    怀七摇头,目光看向早已落座的阿杳, 他抬步行到少年身旁,后者浅瞳瞧着他, 神情疑惑。


    阿杳不知怀七要寻自己做什么,他还记得那夜。隔着屏风,即便声音压得很低,仍能听见殿下欢愉的笑声与男人压抑的闷哼声,令他心底极为震撼。


    怀七寻阿杳的目的只有一个,他想知道,长公主床榻上的癖好,是对他一人,还是全部如此。


    初次被小姐拉上床榻那年,怀七也曾困惑不解,为何小姐喜爱的方式如此违背世俗常理。那时小姐伏在他身上,说她此生都无法接受世人眼中正常的方式,然后握住他的,凑到他耳畔轻声开口。


    “你若敢肖想那些,我便废了你。”


    怀七身躯颤栗,他从未想过那种大逆不道的念头,暗卫生来低贱,能被小姐玩弄取乐已是赏赐,又怎敢肖想小姐躯体,床榻之上,他甚至不敢多看那抹雪肤玉肌。


    小姐那般好的人,他觉得自己多瞧几眼,都是一种亵渎。


    敛起心底种种,怀七酝酿半晌才开口,确保声音无第三人听见,“殿下她,可曾用……旁的器具幸过你。”


    那个词,怀七还是说不出。


    可长公主却总是恶劣的问他,更喜欢哪个,他自然不会回答,所以总会得到更粗暴的对待。


    “幸过?”阿杳把重点落在这个词上,他见鬼一样瞪大双眼,声音瞬间将周围人的目光吸来。


    几双眼睛看向阿杳与怀七,纷纷幸灾乐祸的瞧着,后宅之中,争风吃醋的桥段屡见不鲜,但怀七这种跑到人身前问的还是第一个,是恃宠而骄还是单纯没脑子。


    怀七也不曾想阿杳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他一时僵在原地,无法再开口。


    “什么幸过?”阿杳又重复一遍,他官话说的都慢,更不懂这种文雅词汇。


    重复一遍,只是因为没听懂。


    房内有人没忍住噗呲笑出声,阿杳脑子转的起飞,脑中想起殿下敲打过他的,他反应过来,对怀七道:“殿下是睡过我,你要问我什么?”


    阿杳说的诚恳,且带着一股天真感,似在旧人面前炫耀的新欢。


    竹云都未忍住瞧来,心想这是做什么呢,又赶紧走过去,时刻做好劝架的准备。


    怀七未再言语,眼底浮现抹自嘲之色,他觉得自己此举疯了般愚蠢。


    就算被那般对待过,又能说明什么。


    结束这场小插曲,怀七离开阿杳身侧,如以往般独身处于房间角落,直到新的宣纸被铺开在桌案上。


    台上画师认真讲着丹青绘法,台下怀七垂目瞧着纸张,他抬手,感受着新宣手感,心间倏尔升起一股怪异感,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直到画师将一副半年前的题字画卷挂在立轴上,口中讲述着字画要相合,怀七盯着边缘泛黄的宣纸,还有角落里的陈旧墨痕,心间忽而明了是什么不对。


    怀七执笔,竭力克制着自己颤抖的手腕,落墨临摹。


    新宣与放置几月的旧宣,成色与墨痕有明显区别,而今回想起,那夜他在长公主桌案所见,几乎全是边缘泛黄的旧纸。


    脑中再听不进去一句旁的,怀七握着毛笔,似有阳光穿破层层阴霾,洒下一小片光亮,照亮那个不可能的真相。


    可每当他脑中浮现不可置信的念头,便会被狠狠掐灭,就好像有人刻意为之,欣赏着他的绝望与痛苦。


    几次三番如此,怀七心底不敢再生出一丝希冀。


    会是吗……他又克制不住的想。


    一个时辰的课程,怀七生生挨过,画师离开后,他立刻拦住竹云。


    “怎么了?”竹云看着怀七,只觉得他今日很是奇怪。


    怀七拿出手中紧握的宣纸,上面未有画迹,唯有几个字。


    他开口,声音极力压抑着,“你可认得,这是谁的字迹?”


    暗卫幼时学过笔墨,这是怀七凭借那夜记忆大概临摹出的,字迹虽不能说一样,只能算有几分形似,而竹云前些时日刚巧伺过长公主笔墨。


    竹云接过,仔细瞧了瞧,摇头道:“不认得。”


    “与殿下的字迹不像吗?”怀七紧紧盯着竹云。


    竹云只是一笑,“不像。”


    他虽只伺过两次笔墨,却记得殿下的字迹,不承于书法大家,风格自成一派,与怀七纸上字迹有很大差别。


    脑中忽然有一根弦崩断。


    怀七攥着纸张,又屏息提笔,写下一模一样的几个字,他的手有些颤抖,几次险些晕墨,又被稳稳收住。


    字迹风格迥然不同,是小姐的字迹。


    “那这个呢?”怀七说话时,声音压不住发抖。


    在一起两年多,怀七早把小姐的字迹刻于心底。


    竹云神情瞬间变得严肃,他一把夺过怀七手中宣纸,压低声音,“怀七,你到底是何意?又要做什么!”


    竹云虽未明说,可反应已然表明了一切。小姐的字迹,正是他眼中的长公主的字迹。


    “无事。”


    怀七垂下头,竭力掩盖心间几近崩溃的情绪。


    竹云疑惑不已,看怀七的目光带上异样,最后还是离开,屋子里只剩下怀七一人。


    这些时日的种种浮现在脑海,从前不曾在意的细节,而今回想起只觉得异样清晰。


    从一开始就是小姐。


    怀七僵在原地,整个人瞬间被巨大的情绪浪潮席卷,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忽而拿起桌上刻刀划向手臂,动作狠厉且毫不犹豫,血色瞬间弥漫,他抬指,自虐般抠向伤口处。


    男人身躯轻颤,鲜血涓涓涌出,很快糊了怀七一手,又滴落在地上,很快汇聚成一小滩。


    负责清扫的小厮吓了一跳,立刻走出房门外,看怀七的视线同看个疯子无异,这男宠莫不是因失宠疯了吧。


    小厮正想着,却听房间内传来声响,低哑颤抖,似哭又似笑,很是令人心惊。


    果真是疯了,小厮暗暗想,决定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疼痛会使人保持清醒,这不是他的臆想,是现实。


    *


    怀七的怪异举动很快被呈到陶锦手中,她抱着小貂,看着密信无言良久,让李还先去给怀七医治。


    很好猜,怀七应是发现了。


    可是为什么要自残呢,得知她还在,他不是应该开心吗,为何不来找她,反而躲在房间用刻刀自残。


    戏弄的次数太多,所以即使真相就在眼前,也不敢轻信了吗。


    怪惨的小狗。


    陶锦还挺好奇,若她死不承认,或是编造一个和长公主一体双魂的谎言,怀七又会是什么反应。


    都已经玩这么久的强制,再骗骗小狗也无事吧。


    但想到怀七忽而自残的举动,陶锦又陷入犹豫,她有些摸不清怀七最终承受的底线在哪。但她清楚知道,这几次都是在把他往悬崖边缘推。


    精神崩溃以后,他不会变成一只精神错乱的小狗吧。


    不要哇。


    她虽然喜欢看怀七在痛苦边缘挣扎,但并不想他留下一些不可消除的影响,譬如自残,这可是大问题啊。


    当情绪积郁,内心再无法承受压力时,往往才会出现这种倾向。


    陶锦并不想看怀七自己伤害自己,他的躯体,只有她能支配。


    掌下抚弄着毛茸茸,陶锦看向桌上用砚台压住的黄纸,沉思片刻,她对宫侍道:“寻盒金箔胭脂来。”


    择日不如撞日,她打算今晚就办那场法事。


    正当陶锦思索着玩法时,宫侍来报,说是竹云求见。


    她收起思绪,召人进来。


    “见过殿下。”竹云温声行礼。


    “何事?”她道。


    竹云抿了抿唇,将今日发生之事陈述一遍,又把从怀七手中夺走的宣纸奉上,最后犹豫着开口,“殿下,怀七他似有不对。”


    望着那张被攥紧又抚平的宣纸,还有其上与她五分相似的字迹,陶锦啧啧称奇,她还是初次知道,怀七还会临摹字迹啊。


    养了这么久,小狗竟还有她不知道的技能点,这种感觉很是新奇。


    “何处不对,说来听听。”


    见竹云一脸犹豫,陶锦抚摸着毛茸茸,慢悠悠补充:“你且大胆说你心中想法,今日所言,本宫皆恕你无罪。”


    竹云被此言安抚,可还是免不了紧张,他跪地开口,“殿下,有人言,怀七乃是荆王暗探。”


    话语落地,竹云屏住呼吸,惴惴不安的等待着。


    陶锦揉玩小貂的手顿住,良久才开口,“此话从何而来?”


    竹云吞咽一口,如实道:“是府上那几个祖籍青州的杂役,有两人前些年曾在荆王府做工,前段时日在校场看见怀七,说觉得怀七面熟,名字也熟,后来一口咬定说在荆王身边见到过怀七。”


    陶锦将小貂放回笼子里,她想都不用想,这种流言定是许少良暗中授意传播的,不管传播者的话与身份多漏洞百出,但流言确实是真的。


    怀七在荆王府长大,曾效力荆王十余载。


    有心之人只要去青州暗查一番,便能查到‘怀七’这个名字。


    陶锦未刻意遮掩过怀七之前的身份,但是男人在公主府几个月,从未有人探查过他的往事,消息偏偏从秋狩后不胫而走,真是很难不让她怀疑一个人。


    梁栎。


    除了她以外,唯有梁栎知晓怀七的真实身份,当初在行宫时,他便用怀七造过一场流言蜚语。


    荆王自新皇登基后便是中立派,从不参与小皇帝与长公主的纷争,梁栎此举无异将把水搅浑,拉荆王党派被迫入局。


    即便荆王否认,可是怀七从前种种不可磨灭,他确实曾为荆王鹰犬,而今又成长公主裙下新宠。


    偌大的身份转变,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打的一手好算盘,等水浑到看不清真相,局势越乱,小皇帝越好下手。


    事情牵扯到荆王府,陶锦抿唇,有过一世父母恩情,荆王妃又待她极好,她不会让荆王府沦为朝堂政斗的牺牲品。


    想不到重活一生,第一个烦到她的仍是梁栎,孽缘啊。


    按耐心间打算,陶锦看向竹云,“本宫知晓了,此事你做的很好,可想要什么赏赐?”


    竹云诚惶诚恐,摇头拒绝:“这是奴分内事。”


    他顿了顿,抬眸,小心翼翼迎上长公主的视线,“奴不求赏赐,只求能长伴殿下身侧。”


    竹云在求一条活路,他曾听见不该听的事,许少良已然发觉,公主府尚能保他一命,若是离开,他怕是第二日便会死于非命。


    陶锦抬眉,“就如此?”


    “是。”


    竹云提心吊胆的等着,直到长公主起身行来,裙角停在他身前,声音才再度响起,“竹云,告诉本宫,谁在威胁你。”


    下颚被长公主抬起,竹云被迫抬头,惶惶看向殿下眼眸,有那么一瞬,他心跳停止跳动。


    “你既选本宫做靠山,也该将知晓的一切说出来,否则,你叫本宫如何信你。”


    竹云今日举动明显是在投诚,陶锦不介意顺水推舟一下,看看他到底能说出什么来。


    殿内寂静无声,唯有竹云的心跳越来越快,女人指腹摩挲着他的下颚,那双狭长凤眸深邃惑人,唇角微勾,眸底情绪却很冷淡。


    望着殿下的眼,竹云唇瓣翕动,终是将那日听闻全部说出。


    听完他的话,殿下神情并不意外,甚至勾了勾唇。竹云心间惊愕,他日夜担忧的,原来殿下早就知晓。


    竹云攥紧衣袖,又说出了几个人名,这些都是他曾见过与许少良有往来的。


    他想多给殿下提供些情报,证明自己的价值,既然已选择攀附一方,自然要拿出百分百的诚心。


    陶锦心底默念过这些名字,有几个确实不在名单上,看来常居月苑的人观察到的确实比暗探要多一些。


    “很好。”指腹轻抚竹云下颚,她夸了一句,“继续盯着,本宫保你性命无忧。”


    “是。”竹云起身,离开寝殿时才惊觉自己掌心满是冷汗。


    寒风吹过,激的竹云一瑟,又无端想起方才殿下凝着他的眼眸,还有指腹抚过肌肤时的痒意。


    喉间不自觉滚动,竹云压下心底不可说的念头,恢复以往的模样。


    他如今觉得,除了许少良以外,月苑内最有问题的,便是怀七。


    *


    偏房内。


    李还得到命令便第一时间赶来,看着怀七右臂上半掌长的豁肉伤口,暗暗心惊。


    药粉撒上,怀七似对疼痛无感,动也未动,唯有唇色发白,鼻尖也冒出冷汗。


    李还这才意识到,怀七不是对疼痛无感,只是擅长忍耐疼痛。


    “你做什么划自己一刀?”他忍不住询问。


    伤口颇深,至少一月才能好透彻,对自己下手这么狠厉,这哪里是正常人做出的事。想到这,李还又赶紧让药童将他的药箱看顾好,莫又被怀七顺手牵羊。


    怀七终于有了反应,他缓慢眨眼,声音嘶哑,却又极为认真,“这世上,可有借尸还魂之术?”


    李还一愣,忍不住笑出来,“除了戏台子上,我还是头回听见有人问这个。”


    可怀七没跟他一起乐。


    李还收起笑容将纱布包好,照例为怀七针灸医治,十二根银针下去,男人本就有伤的右手忍不住发抖。


    叹了口气,李还道:“虽不知你为何问这个,但若世上真有借尸还魂一说,那些失去亲友挚爱的,岂不是都想让亡人归来。可千百年来也未有一例,可见只是杜撰瞎扯。”


    不是瞎扯。


    望着腕上银针,怀七想起那枚刺入体内的透骨针,当时刻骨痛意与小姐魂灵分散了他的思绪,未注意到那处细节。


    人体共三百六十余处穴位,能瞬间令人丧失行动的共有十余处,而当时长公主在山洞里所扎穴位,恰好是他教过小姐的一处。那并非常见穴位,更非交手时最便利的,只是他当年跪在小姐身前,牵着小姐的手,最易触碰到的一处。


    世上不会同时存在那么多巧合。


    李还收针时,天色逐渐黯淡下来。


    怀七起身走出房间,径直朝着长公主寝殿走去。夕阳垂暮,晕成黯淡血色,冷风打着卷吹过肌肤,几个小厮瑟缩拢紧衣衫,只想赶紧回去缩在被子里取暖。


    寝殿前,他被宫侍拦下。


    怀七声音干涩沙哑,“烦劳通报,我想见殿下一面。”


    他想确认,事情是否真如他所想。


    长公主就是小姐。


    她没有轮回转世,而是借尸还魂在京中长公主身上。


    若是普通男宠,宫侍便随意打发走了,可是怀七近来得宠,她们也不好定夺。


    宫侍琢磨一番,还是令人进去通报,那人小跑着离开,又小跑着回来传令,说的是。


    “殿下正忙,不见外人。”


    不见外人。


    这四个字似迎头一棍,怀七愣在原地,半晌才僵硬转头,黑眸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他已然成了外人。


    为什么。


    冷风灌进肺腑,心脏似有爬虫啃食,怀七怔怔看向房门,是因他认出的太晚,小姐厌恶了他吗。


    寝殿内,陶锦正忙着调配墨色。


    她将那盒金箔胭脂架在烛台上,融化加入艳色,反复几次,终于调配出自己喜欢的颜色。


    毛笔蘸染胭脂,她将那碎金朱红涂在自己手背上,满意的眯起眼眸。


    她生的白皙,颜色对比并不强烈,若是麦色肌肉晕开这种艳色,那才叫视觉冲击。


    想想就香。


    就是不知怀七的反应如何,他已经站在悬崖边缘,身后万丈深渊,身前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姐。


    收起胭脂笔墨,陶锦将那江湖术士召来,让他在空荡的寝殿内摆了个空祭台。


    本就是糊弄小狗,做做样子得了,陶锦可不想真把自己超度走。


    几条白帐垂下,效果阴森森的,红烛摇曳,更有鬼片的氛围。


    “殿下,草民该如何行事?”那术士谨慎询问。


    “一切从简,他若问你什么,如实答便好。”


    “是。”术士应声,拿起引魂铃准备着。


    陶锦唤来宫侍,“将怀七召来。”


    宫侍应声离开,不消片刻,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门扇旁。


    看来是一直未走啊。


    陶锦扫过怀七身周,最终停留在他的右臂上,据说是道很深的口子,要许久才能愈合。


    她不喜欢小狗这种自毁欲,他拿刀做什么都好,就是万万不该对向自己。


    “见过殿下。”


    男人启唇,声音艰涩不已,他未同以往一样垂目,那双黑眸望向她,似蕴藏万语千言。


    人在得知真相以后,会无比渴求证实,在临门一脚时,大多数人又会陷入犹豫,怕猜想落空。


    “来的挺快。”她不冷不淡瞥下一句,看向那处祭台,“本宫既答应你,便会履行诺言。”


    “今日,本宫便帮你办这场法事,放她离去,如何?”


    说话时,陶锦观察着怀七的反应,男人眼眶有些红,也不知是方才风吹的,还是因她的话。


    “既不说话,那便开始了。”她看向那术士,后者开始。


    空寂寝殿内,突兀的响起摇铃声,十分刺耳。


    “殿下。”怀七骤然出声。


    陶锦瞧过去,只见怀七朝她走来,他走的很慢,似乎每步都行在悬崖峭壁,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啧,小狗有问题啊,都猜到她身份了,见她居然不用跑的,还一脸痛苦犹豫。


    “怎么。”她轻飘飘道,“又反悔了?她给你托梦了?”


    时至现在,她仍然无法放弃这个人设,强迫小狗的感觉太爽了。


    往后就爽不到了,趁着怀七没挑明,她还要过过嘴瘾。


    第46章 第 46 章


    怀七最终停在她三步外, 那是郡主时期她习惯的安全距离。


    “是……我反悔了。”怀七声音沙哑,眼眸一眨不眨凝着她。


    “为何?”陶锦追问。


    怀七唇瓣颤抖,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不知道小姐为何要骗他,更不知道……要如何戳破这层窗纸。


    小姐会否有不得已的苦衷, 才未将事实告知他,喉结艰难滚动,怀七启唇又合,看的陶锦只想笑。


    小狗如今的样子很可怜, 眼中流淌的情绪几乎快溢出来, 竟然还不说话。


    既然如此, 她便继续玩玩。


    陶锦主动靠近怀七,掌心抬起他的右手, 衣袖挽起, 露出臂上被包扎好的伤口。


    耳畔是急切的铃铛作响, 那术士口中不断在碎碎念, 听不清是什么,但终归是在超度。


    陶锦瞥了祭台一眼,觉得有些吵闹,转头时发现怀七也盯着祭台,眉宇间似有些急切。


    他急什么。急着超度她吗。


    “你可还记得本宫所言。”陶锦的声音将怀七注意力拉回来,她目光扫过那道伤, 提醒道, “你若再敢往自己身上添一道伤,本宫便派人挖了青州郡主的坟, 鞭一次尸。”


    说罢,陶锦指腹按住伤处, 刚包扎好的伤口因她的动作洇出血色,瞧着极为渗人。


    她继续说,“这么深的伤口,你想让她尸骨无存吗?”


    陶锦语气幽冷,又带着些嘲弄的意味,而怀七则任她攥着手臂,乖顺的过分,哪怕陶锦将他伤口豁开,他也只会咬牙忍受。


    “不……”怀七竭力压着情绪,“我会听话的。”


    等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陶锦嗤了声,“怀七,听话只是男宠最基本的要求,不是你用来向我保证的理由。”


    没给怀七说话的机会,她继续道:“这公主府内哪个男人不比你听话,唯有你不让人省心,几次三番违令,本宫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你连最基本都做不好,哪来的脸祈求本宫。”


    说完,陶锦爽了,她身心都很通畅。


    只有怀七一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随着她每说一句话,男人眸中痛苦便多一分。最后,他跪在她身前,头颅伏在地上。


    陶锦一愣,垂眸瞧着。


    “我知错,求殿下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做的很好。”他说的卑微又谨慎。


    怀七的反应和陶锦预想中不同,她以为小狗会点破她身份,再隐忍的哭一场,若是他哭的可怜些,那她说不定还会揉揉小狗的脑袋,再抱着他哄一哄。


    但是现在,怀七很明显在配合她演戏,虽不知道是为什么,但陶锦很想变本加厉一下。


    “机会?”她忍不住轻笑,“本宫给过你许多次了,是你自己不珍惜。”


    话语落地的瞬间,两道铃声乍响,比方才的动静更加刺耳,嗡的一下炸在脑仁里。


    “嘶……”


    陶锦忍不住皱脸,抬手堵住耳朵,只觉得牙酸。简直是噪音啊,刚才忘记告诉术士不用这么卖力了。


    她刚欲出声制止,唇都启了,却见术士的手莫名一松,两个引魂铃皆掉在地上,咕噜噜的滚着,中间还夹杂几声清脆的珠玉落地声。


    陶锦和术士同时愣住,她立刻看向怀七。


    男人仍跪在她身前,一副卑微无害的模样,眼眶甚至有些湿润泛红。


    陶锦视线下移,看向怀七微屈的指尖,随后蹲身伸出手,“拿出来。”


    很显然,法事不可能无缘无故中断,有小狗在暗中搞破坏。


    怀七不敢隐藏,他乖顺抬起手,掌心是两颗玉扣。


    陶锦指尖捏起,刚欲问东西是哪来的 ,余光便瞥见怀七腰间革带,一共五枚装饰用的玉扣,被他扣下来四枚。


    不愧是暗卫,东西用的真顺手啊,没有暗器也要制造暗器。


    陶锦几乎被他气笑,“怀七,胆子愈发大了,法事都敢干扰,不怕遭报应吗。”


    很显然,怀七不怕什么因果报应,他眸光落在她面上,似在观察她有何不适。


    怀七在害怕,世上既存在借尸还魂一说,他害怕这场法事对小姐的灵魂有影响。


    在看见小姐不适蹙眉时,怀七想也未想,下意识阻止做法事那术士,他不愿小姐受到一丝伤害。


    玉扣做暗器袭向术士手腕,不用内力,他自身的力量便足够。


    “我不怕报应,只怕……”他顿住,黑眸闪烁水色,每字都说的艰涩,“我只怕殿下不要我。”


    诶呦,脆弱又可怜的小狗。


    有那么一瞬,陶锦真的心软过。


    “不原谅我也好,只求殿下不要赶走我。”怀七腆着脸,小心翼翼牵起陶锦衣摆,像害怕被再度抛弃的流浪狗。


    弃犬效应。指的是狗狗被抛弃后会更加依赖主人,会变成异常听话,害怕再次被抛弃。


    怀七现在的样子就很像。


    失而复得,世上最为珍贵的事物。


    怀七极力压抑着情绪与眼眶的酸涩,不愿在小姐面前狼狈崩溃,他亦不敢戳破,他怕他一戳破,小姐就真的不要他了。


    可是人的情绪怎能靠外力压制呢,男人眼眶蓄满水色,未曾眨眼,便从眼角滚落。


    酷哥哭泣,很好看,但是比起这种哭,陶锦更喜欢看他在床榻上失控崩溃时的生理性眼泪。


    她将手中两枚玉扣塞到男人嘴里,叫他含住,自己拆下的暗器,自然要自己保管。


    怀七乖乖照做,不知是有意无意,他湿润舌尖舔过她手指,然后乖乖收回舌头,听话的含着玉扣。


    陶锦指腹滑过他的唇,看向他身后。


    那位术士正站在怀七身后,自从被打断做法后,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见长公主终于看向自己,他立刻拿来毛笔与黄符。


    “殿下,只需写上亡者的生辰八字,此符一烧,仪式便算完成。”


    听见‘亡者’二字,怀七情绪有一瞬波动。


    符纸上弯弯绕绕画着字符,陶锦接过,放在怀七身前地上。


    “写吧。”


    她将毛笔塞进怀七手中,男人不断摇头,眸中祈求。


    既已知眼前人是小姐,怀七怎能在符咒上写下生辰八字。


    怀七愈是不愿,陶锦愈是想让他做。忽视男人的抵抗,她强行掰开他颤抖指尖,塞进毛笔,握着他手来到那道黄符前。


    “怎么,忘了你家小姐的生辰八字吗?”


    陶锦压着怀七的手,男人不敢竭力反抗,却也始终不曾落笔。


    好倔强的小狗。


    按了半晌也没按下去,陶锦换了种方式,“本宫帮你写。”


    她说着便要拿起符咒,却在即将触到时被怀七阻拦。


    男人一直在摇头祈求,姿态卑微到泥土里,全然不复前段时间挣扎着骂她‘你也配碰我’的贞烈模样。


    从贞洁烈夫变成委屈巴巴的小狗,两种反差都很好吃。


    指尖掐着他下颚,陶锦俯身低语,“怀七,本宫讨厌不听话的犬,要么落笔,要么现在滚出去,你自己选。”


    她很擅长让人在两难的境地里抉择,两边都是悬崖,总要选一个跳下去。


    “你以前不是总惦记着跑吗,这段时间应已将府上布局摸了个透彻吧,怎么给你机会反而犹豫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像被抛进深海里,海水冰冷刺骨,逐渐凝固周身血液,小姐的每个字都化作尖刀利刃,将怀七刚因失而复得变得鲜活跳动的心脏一片片削下,直到窒息心死。


    “我不跑了。”男人声音比方才还要哑,苦涩令人揪心,又因口中含着玉扣,有些模糊不清。


    当然,陶锦不会揪心,只会激动。


    那江湖术士悄悄离去,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陶锦与怀七两人。


    她抬手扇了怀七一巴掌,不重,只是为了让他清醒些,“那就写,莫要本宫一直同你耗。”


    听出女人语气中的不耐,怀七紧紧握着毛笔,终于落墨。


    陶锦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以为怀七的字不说多行云流水,也该是方方正正的。但她显然想多了,符上字迹歪歪扭扭,几乎看不出在写什么。


    “好丑。”虽知怀七是故意如此,她还是忍不住评价。


    怀七笔锋顿住,墨色瞬间洇开小块,陶锦轻啧一声,逼他继续。


    最后一笔,怀七如何都落不下。


    小姐是借尸还魂,而此符的作用是超度魂灵,叫他如何能下笔。


    怀七僵持时,陶锦也未闲着,她起身从桌案上拿起那盒调好色的碎金胭脂,又选了一支全新的毛笔,戳在自己手背上试了试。


    柔软度正好,划过时会带起痒意。


    她挑选完,怀七仍跪在黄符旁,神情悲戚,配上他身后的白纱红烛与祭台,场景说不出来的诡异。


    真是在灵堂玩鳏夫。


    未亡人尚沉浸在失去妻子的悲伤中,就要被迫委身恶霸的欺辱戏码,她好喜欢。


    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咯。


    “罢了,你先去换身白衣。”


    陶锦倏尔出声,怀七一愣,似没理解般抬眸望向她。


    她盯着他,“要我重复第二遍吗。”


    怀七立刻摇头,他站起身子,却不知要去哪里换白衣。


    陶锦好心指向一处柜子,那里面都是她给怀七新准备的衣裳,他还一次都未见过呢。


    怀七虽不理解为何要换衣裳,但小姐的命令,他只需执行便好。


    此时,怀七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其实长公主的语气与小姐很像,是他愚笨,才迟迟未发觉。


    小姐会嫌弃他蠢笨的。


    怀七不敢细想,压下心尖酸涩,他打开衣柜,待看清里面的场景时,身躯不由僵住一瞬。


    熟悉的红绳、绸缎、挂在腰间的软璎珞与臂钏,还有几个未打开的盒子,想想也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怀七褪下衣衫,换上那件素色白布衣,回身时,女人正靠在床榻上,似笑非笑的瞧着他。


    视线瞥过符纸,陶锦指尖轻敲两下床榻。


    怀七咽下口水,他拿起符纸,行到床榻前跪下。


    烛火映照在长公主的面容上,这张他曾经恨之入骨的容颜,便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姐。


    很割裂,若是普通人碰上这事,怕是会瞬间崩溃,怀七也只是在强撑而已。


    在他反抗反抗的那些时日,小姐会如何看他……可会觉得他瞎了眼,连自己的主人是谁都认不出。


    思至此,怀七便心间绞痛。


    陶锦不知怀七心间复杂想法,她只觉得鳏夫小狗很好啃。见惯了黑衣肃杀的模样,不加装饰的纯白素衣还是第一回见,白衣并没有弱化暗卫身上那股气质,又平添几分脆弱。


    怪异又和谐,但好啃。


    “上来。”她道。


    怀七跪上床榻,见他如此听话,陶锦便忍不住想笑,可白衣宽松,再度看见男人小臂那抹血色时,又笑不出来。


    她扯住怀七颈链,逼他膝行几步到自己身前,“既然这么会用刻刀,那本宫让你雕的红木势呢?”


    说着,陶锦视线往下扫,她可没忘记红木的事,是怀七一直拖延,死活不愿意雕刻。


    她能理解小狗,毕竟被锁着,连形态都无法转变,没有参照物,他又不能靠以往的记忆和手感凭空雕出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但这不影响她嘴上难为对方几句。


    “你若是不想雕刻,大可以将红木还给本宫,不必扭捏作态,天天拖着这事,今后没人强迫你了。”


    最后一句落下,怀七不断摇头,可是口中两枚玉扣让他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想……想雕刻。”他含糊开口。


    陶锦没再理他,而是将那盒碎金胭脂打开,毛笔在胭脂膏上滚了一圈,笔尖蘸满殷红绯色。


    她放在眼前欣赏了一会儿,然后落在怀七胸膛上,他颜色不艳,是普通的肉色,只在被玩透时染上几分朱红。


    没急着玩小狗,陶锦敛目落笔,补全怀七迟迟未完成的最后一笔。


    陶锦动作很快,快到怀七都未反应过来,直到她拿起符纸欲放到榻旁烛台上。男人的手比脑子快,温热掌心握着她手腕,堪堪在火苗点燃前拦住。


    “松手。”望着被桎梏的手腕,陶锦语气骤然冷下来。


    怀七的心被揪扯着,他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可眼见小姐神情冷下,他还是松开手腕。


    一个暗卫,怎配阻拦主子。


    火苗瞬间点燃黄纸,符纸一点点化为灰烬,屋内风平浪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怀七一直观察着小姐可有不适。


    “知道为何没有反应吗。”陶锦出声,转头看向怀七,对他道,“因为那不是我的生辰。”


    那只是青州郡主的生辰,并非她这具异世灵魂的生辰。


    恍惚间,怀七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不可能的,他不会记错小姐的生辰,可眼前的小姐为何要说,那不是她的生辰。


    怀七屏息凝着身前人,他这一晚上都紧绷着情绪,此刻终于有崩溃的前兆。


    陶锦猜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因为她的一句话,又陷入自我怀疑,刚搭建的情绪又有隐隐崩塌的架势,但她不打算解释什么。小狗不需要知道她的过往,他只要存在于她的余生便好。


    “记住,这才是我的生辰。”


    陶锦扯开怀七的衣衫,在男人腹肌上写下自己的生日。


    怀七低头看着,高度集中的精神让他忽视笔尖带来的痒意,他凝着女人的落笔习惯,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不会看错,落笔的习惯与字迹显示,眼前人就是小姐。


    直到最后一笔勾勒,陶锦抬目,看见怀七的模样便笑了出来。


    “好傻。”她轻喃了句,俯身凑过去,掌心贴在男人胸膛上,感受着为她热烈的心跳,“如今可放心了?”


    她攀在怀七身上,抬手将竹云下午给她的宣纸扯过,当着怀七的面打开。


    “我竟不知,你还会模仿我的字迹。”


    怀七再也忍不住,他僵住身躯,万语千言,化作一声喑哑哽咽的。


    “小姐……”


    陶锦弯了弯眼眸,凑过去亲了一口小狗。


    第47章 第 47 章


    感受着怀七僵硬的身躯, 陶锦眨了眨眼,脸颊离开些许,指尖轻碾着他的唇瓣, 暗示意味明显。


    男人乖顺张嘴,任她探指将那两枚玉扣拿出来。说话含含糊糊的, 堵嘴还是用别的吧,


    怀七终于能吞咽,他喉结缓慢滚动,眼瞳始终望着身前人, 就好像眨一下眼她便会消失一样。


    “小姐, 属下……好想你。”男人声音很轻很轻, 藏着无尽恋念,似乎说重了, 眼前美梦便会破碎。


    “我知道。”陶锦将玉扣放在旁, 濡湿的指尖擦过男人脸颊, “怎么不演了?方才不还叫我殿下, 叫的那么起劲。”


    短暂的温情消散,陶锦又忍不住对乖顺的小狗升起恶劣的逗弄心思。


    她掰过怀七下颚,继续说,“一口一个殿下,不知晓得还以为你真臣服于长公主了呢。”


    “属下此生,只臣服小姐。”


    怀七说话时, 脸颊主动挨着她指尖, 任谁都能看出那抹紧张与小心,他渴望着她的碰触。


    可陶锦却没打算轻易绕过, 她唇角噙着温和笑意,吐出的话令怀七的心凉透半截。


    “不是恨到要杀了我吗。”她说着扯开怀七的衣带, 指尖攀挲,“不是说我不配碰你吗。”


    一路滑到男人喉结处,她扼住对方,掌下使力,“忌日那夜,是谁掐着我的脖子,还梏住我手腕的。”


    陶锦每说一句,男人神情便痛苦一分,到最后,掌下身躯轻颤,看起来要哭了。


    怀七无可否认,那是他做出的事,万死不足惜。


    他曾用最难听的话辱骂小姐,更在无数个深夜里起过杀心,甚至有一次,他真的险些动手。


    怀七瞳孔颤抖,后觉惊出一身冷汗,眸中水雾逐渐模糊视线,他不敢相信,若他当夜真的动手了……


    “不会的。”看出怀七所想,陶锦诚实道:“在你动手杀我前,会有人先杀了你。”


    听闻此话,怀七竟松了口气。


    幸好。


    陶锦松开桎梏的手,怀七视线追随而去,没了小姐的遏制,只觉得脖颈空空荡荡,他眸中压着贪恋,祈求小姐哪怕多碰他一瞬也好。


    但怀七亦知晓,他早已不配肖想。


    人在大喜大悲时,往往是不会说话的,但怀七经历这种时刻实在太多,在情绪压下后,他开始道歉。


    “未认出小姐,属下罪该万死。”男人哑声开口,不为自己解释,只是认罪。


    不言苦衷,是他眼拙在前,还妄图伤害小姐。


    “万死不至于。”陶锦顺口安慰。


    她令人将怀七绑过来就是为了吃这口强取豪夺,男人的表现很令她满意,她也确实吃的很爽,若非形势所迫,再加上他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她也不打算这么早掉马。


    她欺身上前,拍了拍怀七肩身,“挨一万遍就行了。”


    怀七眸光闪烁,他顺从躺下,看起来竟然有些激动与紧张。


    换做以往,男人定是一脸屈辱与不愿,全程闭眼和咬唇不吭声,权当自己死了,偶尔逼他睁眼时,眸底也是一片恨海。


    再看如今,终于知晓真相的小狗惴惴不安的等待,神情虔诚又期待。身后红烛幽光,白纱曳地,他一身素衣躺在床榻上,活像被献给恶灵的祭品。


    陶锦越看越像,乐道:“你怎不反抗了?”


    怀七没想到会被这种问题,他怔愣半晌,不该如何回答。


    “小姐是想要属下反抗?”他不确定的问。


    这几个月里,怀七没有一次是甘愿的,可如今回想一下,长公主、不……小姐每次见他痛苦挣扎时,唇角皆是带着笑意的,似乎很是满意他那种反应。


    联想到小姐曾最爱看的话本子,怀七瞬间懂了什么,以前小姐也曾逼他演过。所以……这几个月里,小姐全然是把他做成话本里的那些被强迫的男人。


    他的反应,真切取悦过小姐。


    “随你。”陶锦蘸着胭脂墨,把问题抛回去。


    她想看看怀七会如何做,是继续陪她演戏,还是就这么愣愣受着。


    怀七躺在榻上,脑内飞速思索着,他要做何反应才能令小姐满意,如今既已知晓长公主就是小姐,他哪里还会挣扎。


    思索间,一股痒意传来,怀七瞧过去,只见小姐持笔落在他腹上,又抬笔凝思,似在思考画什么。


    他屏息不敢妄动,更不敢说话,生怕破坏了小姐的兴致,假装反抗一事更被他抛到脑后。


    事实证明,小麦色与碎金艳色,确实相衬。


    陶锦将红玉银坠拆下来,又换成一个金色水滴形状的,配上她在怀七身上写的淫词艳句,场景极具冲击感,见过便难忘。


    好吃。


    怀七乖乖受着,甚至连眨眼都舍不得。


    “这么爱看吗?”陶锦俯身,揶揄道,“前几日多看我一眼怕不是心底作呕呢,怎么才一夜而已,便用这种可怜眼神瞧我。转变的这么快,自己不觉得割裂吗。”


    她故意说着伤人的话,指腹轻抚着小狗的睫毛,心间回想着这些时日种种。


    当你发现,你恨之入骨的人皮下是你亡故爱人的魂灵,她折辱你,强迫你,且以你的痛苦为乐。有朝一日真相暴露,你会因爱人的复生而欢喜,还是因她恶劣的行为而痛苦。


    看着同一张容颜,心底真的不会生出一种割裂感吗。


    “怀七。”轻喃着小狗名字,陶锦收起指尖,俯身与他对视,“你心底对我,当真没有一丝怨恨吗。”


    他若敢犹豫过三秒,她就


    “不曾。”还没等陶锦想出惩罚方式,男人的声音便响起。


    陶锦只好压下思绪,她撑在怀七身上,几乎与他鼻尖对着鼻尖,“为何?”


    “小姐尚在人世,属下欣喜还来不及,怎会怨恨小姐。”怀七说话时,那双眼瞧起来真同弃犬一样,无辜又惹人怜。


    好吧,陶锦很受用,她唇角上翘,笔尖点在怀七唇上。


    “张嘴。”她道。


    怀七不解,但乖乖照做。


    可是张开嘴,小姐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心间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探出舌尖,观察着小姐的反应。


    还好,他没有揣测错小姐的意思。


    “这是奖励。”陶锦温声开口,在男人舌上写下犬字。


    舌上传来难耐痒意,怀七痴痴望着眼前人。


    陶锦赏玩够了,才让他合上嘴,可男人的动作却有些犹豫。


    她揉了下小狗脸颊,安慰道:“放心,胭脂无毒。”


    脂粉香气融在口腔,小姐的发丝垂在他胸膛上,比毛笔的痒意更令人心神晃动,怀七喉结滚动,声音压着渴求。


    他说,“即便是砒霜,属下亦甘之如饴。”


    方才的犹豫,不过是他心底不可说的痴心妄想。


    “你舍得死?”陶锦挑眉,语气认真,“纵使你舍得,我也舍不得。”


    大概是怀七许久未听她讲情话了,这么简单一句话,就令男人再度眼底泛红,似述着某些无法言说的爱意。


    这么好哄啊。


    陶锦仔细观察着,她甚至都没开始哄,小狗自己便将自己治愈好了。这么省心,梦中情宠啊。


    怀七真的很像那种从小没理会过关怀爱意的守家犬,凭着幼时的一点温情拥抱,便觉得主人爱自己。所以哪怕日后受尽折磨,只要叫声它的名字,再揉揉脑袋,不管有多敷衍,它都会拖着残破的身躯走到主人身边,摇尾乞怜。


    爱主人,是小狗刻在生命里的本能。


    因为从未体会过什么是爱,更从未被哄过,所以很好攻略,并且只要攻略下来就自带百分百忠诚度,至死不渝。


    忠犬,真的很好吃啊。


    她吻下去,床帷落下。


    怀七摸不准自己该不该反抗,直到小姐按住他胸膛,说今日不用。


    予求予取的小狗,很久没吃了,一如既往的香。


    只是结束后,陶锦看着银锁,表情十分复杂,语气更是犹豫,“你真的,不行了?”


    怀七脸色一红,仓惶摇头,是因为今日情绪波动太大,他满心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情绪内,方才也未沉溺进去,只是贪恋的感受着小姐。


    他焦急开口解释,“属下可以、”


    “罢了。”陶锦打断,“不用解释。”


    只有嘴硬没用。


    怀七百口莫辩,他启唇似还想说,可是碍于小姐的话,只能压下不言。


    他没有废,他可以给小姐玩的。


    陶锦坐在铜镜前,怀七跟在她身后,讨好的接过帕子,如五年前那般为她擦发,手法温柔又小心。


    她拉开小屉,忽而想起,便问了句,“那支金簪呢?”


    男人微顿,道:“在属下的衣衫里。”


    那支金簪他向来随身带着,生怕再被丢弃,小姐令他换白衣时,金簪便与旧衣放在一处了。


    “怎不随身宝贝着了。”陶锦笑他。


    怀七摇头,只说,“金簪怎抵小姐重要。”


    看重金簪,是因为它是小姐赏赐,而今小姐就在身前,哪能再顾得上金簪。


    陶锦顺着道:“是啊,金簪哪抵人命重要,你当初为何要跳湖,湖底暗流危险,没想过自己上不来吗。”


    若非营救及时,怀七真有可能永沉湖底,现在想想还是后怕。


    见怀七垂目未答,陶锦便知他没想过,纵身跳湖仅是出于本能,那时的怀七,是情愿和金簪一起葬身湖底的。


    “属下知错,请小姐责罚。”他低声道。


    早罚过了,那夜的湖上,怀七凄惨的模样还历历在目。特别涩。


    待擦过发后,陶锦将玉脂放在梳妆台上,和以往一样,她独自起身离去。


    “小姐。”


    谁料刚迈出一步,她便被男人唤住,陶锦不解回眸,眼神询问他做什么。


    怀七喉结滚动,黑眸隐隐藏着期望,“小姐若是累了,属下可以抱小姐回寝殿。”


    陶锦默了默,视线移到他右手,眯起眼,“你不是说你手有伤,抱不动吗。”


    怀七彼时厌恨长公主,那只是推辞的借口而已。


    “属下单用左手便能抱。”如今的怀七焦急开口,欲证明什么。他虽右手有伤,可左手如常,单手托抱起小姐完全没有问题。


    以前,小姐也经常让他抱的。


    陶锦也意识到当初是怀七的借口,好哇,小狗还是有点脑子的。


    她上下打量着男人,而后不留情的转身离开,只扔下一句,“不必,你还是先养好身子吧。”


    殊不知她的话又给怀七心上插了一刀。


    暗卫靠武功求生,怀七靠身躯得到小姐青眼,她如今的话,只会让怀七觉得他是因右手残废而被嫌弃。


    怀七沉默着跟上小姐步伐,右手无意识攥拳。


    祭台已被宫侍收起,床褥也换了新的。折腾一晚上,陶锦倦懒困顿,召怀七上床后,她照旧躺在男人怀里,打了个哈欠,好心开口。


    “想问什么便问吧。”


    她看得出,怀七欲言又止一晚上了,心间怕是许多疑惑,但碍于种种,他不敢开口问。


    良久,怀七终于敢问,“小姐是何时成为长公主的?”


    枕着小狗胸肌,她懒洋洋道:“在把你绑来的前一个月。”


    软枕僵硬一瞬,男人又问,声音沙哑紧张,“这五年间,小姐可是一直游荡在人间?”


    怀七语气中藏着一丝试探。


    嘶,陶锦眨眼,思索着该怎么回答。


    第48章 第 48 章


    她没有游荡人间, 眼睛一闭一睁便来到现在,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五年对她来说不过弹指一瞬。


    哦不对, 陶锦眨眼。


    她中间回来过一次,和怀七玩了次人鬼情未了, 梦里小狗的反应分外有趣,彼时的魂灵是陶锦自己,她又在梦中刻意遮挡过面容,怀七不记得梦中侵犯过他的‘妖物’长什么样。


    看着小狗的面容, 陶锦心下一动, 道:“并非。”


    怀七愣住, 便听小姐继续说,“我死后只在人间留了二十几日, 看见你为我点了长明灯, 在那之后便失去意识, 再睁眼便成了长公主。”


    说罢, 陶锦指尖轻描着怀七腿侧烙痕,歪头瞧着对方,“为何问此,我不在的这五年,你都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她想问很久了。


    怀七被她压着,声音哑意未消, “属下谨遵小姐命令, 一直守在小姐陵墓旁,不曾去别处。”


    那五年间, 他甚至很少下山。


    “这么听话。”陶锦眯起眼,指尖一点点移到他腰链上, “五年时间,你不寂寞吗?”


    怀七尚小姐为何如此问,他刚欲回答,便听见一句令他身躯僵住的话。


    小姐问的是,“你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怀七连呼吸都静止,他思绪不由被扯回三年前那场诡异的梦里,如今隔着银锁,小姐指尖碰触着。


    小姐,在怀疑他的忠贞。


    “紧张什么。”陶锦轻声问。


    “没有。”怀七终是颤声开口,眸底压着万般情绪,可浮在面上的,是痛苦的爱意。


    “属下,从未背叛过小姐。”他艰涩道。


    好哇。


    小狗还是选择隐瞒那场梦。


    陶锦唇角噙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收起手,翻身道:“本宫累了,睡吧。”


    陶锦用了自称,怀七亦意识到什么,他跪在榻上,眸中情绪不安。


    “小姐”他出声,语气卑微又小心。


    陶锦背着身,头也未回,“外人面前,你该唤我殿下。平日无人,你可以唤我小姐。床榻之上,你该唤我、”


    “主人。”怀七顺势接道,语气藏着抹期待。


    陶锦顿住,默许了这个称呼。


    还挺聪明。


    困倦袭来,陶锦未再言语。


    怀七跪在原地,怔怔望着小姐的背影,从下午发现字迹到那场法事逼问,他只觉身处梦中。一股不真实的感觉袭来,怀七视线落在自己右臂上。


    他早已习惯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指腹刚搭在臂上,女人声音再度响起。


    “怀七,你若再敢自伤一次,往后也不必见我了。”


    怀七立刻停下动作,下一瞬,小姐掀开被子,“过来。”


    大型犬小心翼翼钻进被里,陶锦叹了口气,转身抱住怀七。


    感受着男人在她怀里僵硬的身躯,太好抬手揉了揉小狗脑袋,无声安慰着。


    她知道,对怀七而言,死而复生本就是超出认知外的事件,这一晚都是她掌控着进程,全然没给男人半点喘息和思考的时间。


    如今玩够了,也该安慰安慰小狗,要真晾他一晚上,也不知会在心底胡思乱想什么。


    怀七紧紧贴着她,陶锦能感受到男人极力压抑的思念,默然几瞬,她放松身子,“想抱就抱,允你放肆一夜。”


    几乎是话语落地的同时,怀七便将她环住,掌心贴在她腰后,却不敢梏紧。脑袋埋在她肩窝处,隔着衣衫,陶锦能感受到小狗的温热呼吸。


    又不是小型宠,那么大一只,非要埋在她怀里。但一个好主人怎么会和宠物计较呢,陶锦决定溺爱一下,她也圈住怀七的腰身。


    很纯爱的拥抱姿势。


    在她将怀七抱住时,男人的声音响在耳畔。


    “小姐,属下真的好想你。”


    缄默的暗卫似乎只会用这一句表达思念,陶锦敷衍的揉揉,手却在下一瞬顿住,她感受到怀中身躯轻颤,声音也压着哽咽。


    “属下真的以为,此生不会再见到小姐了,这五年里,属下有好好听话,不曾离开青州,不曾认别人为主……属下未曾食言。”


    似乎在这时,怀七压了一整日的情绪才流淌。


    衣衫被小狗的泪水浸湿,陶锦好脾气的没有推开他,而是默默听着男人的思念,最后一句,他说的是。


    “求小姐,莫不要属下。”


    他居然在担心自己被抛弃。


    “我若不要你,便不会让人将你从青州绑来了。”陶锦虽觉得很热,可还是将小狗抱紧,柔声哄着,“怀七,莫担忧这些有的没的了,我要你的,一直都要。”


    忠犬诶,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何况她是喜欢怀七的。


    “小姐,当真会要属下吗?”他竟还不确定的问。


    陶锦捧着小狗的脸,将他从怀里挪开,语气认真,“自然,我何时骗过你。”


    那么帅的一张酷哥脸,此刻却满脸泪痕,眼尾和鼻头都是红的,很想让人欺负一下。


    此话犹如一颗定心丸,怀七终于不再哽咽,可是神情仍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悲意。


    怀七垂目,可当他看清小姐那处被他眼泪打湿的衣衫时,神情顿时一愣。


    “抱歉,是属下之过。”他说着便欲起身,拿一套新衣衫。


    “罢了。”陶锦指尖熟练地勾住他腰间银链,“明日再换吧。”


    两人躺在床上,怀七似还有话想说。


    沉默良久,男人问出心底疑惑,“小姐的生辰,可是属下记错了?”


    “没有。”陶锦决定坦白,转身看向他,“你记住的是青州郡主的生辰,而非我这个魂灵的。”


    看着怀七疑惑的神情,陶锦笑笑,“怀七,严格意义上讲,我并非你们这个世界的人,只是一抹异世孤魂,借青州郡主这个身份生活了十几载,也正因此,我死后才能借尸还魂,再活一次。”


    陶锦每说一句,怀七神情便凝重一分,眉宇不自觉蹙起。


    “是不是很像话本子里的内容。”


    确实很像,可是怀七相信小姐的话。


    “异世……”他低声重复,眸光颤动,“那小姐以后,可还会回到异世?”


    “回不去的。”她牵住怀七的手,“你且放心吧,我会在这个世界度过余生的。”


    陶锦知道怀七在担心什么,他怕是有朝一日自己又会抛弃他。


    掌心指尖微动,怀七回握住她的手。


    折腾一晚上,陶锦难熬睡意,迷迷糊糊睡过去,醒时已接近中午。


    她睁开眼,转身对上一双漆黑眼眸,眸中情愫满到快溢出来。


    恍惚间,陶锦有种回到郡主时期的错觉,那时也是,一睁眼便能看见怀七守在她床榻前。


    时光荏苒,还是小狗陪着她啊。


    她起身拉动床畔银铃,有宫侍进入寝殿,按照规矩,怀七该请安离开的。


    但如今的男人很明显不愿走,他眼巴巴站在宫侍外侧,黑眸小狗一般望着她。


    陶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屏退宫侍后,她明知故问,“为何不走?”


    “属下、”怀七刚出声,陶锦便瞥过对方。


    男人垂下视线,改了称呼,“奴只是,想多陪陪殿下。”


    陶锦无声勾唇,视线瞧向窗外,“你可还记得,你前些时日对本宫是何态度。”


    见怀七哑然,陶锦好心帮他回忆,“你对本宫向来不待见,终日板着一张脸,侍寝后更不愿多留。如今一朝转了性,天天跟在本宫身边,你觉得外人会如何看你。”


    这其中的猫腻,必会被有心人捕捉到。


    听着小姐的话,怀七唇瓣翕动,说不出一句话。


    以往种种皆似一梦,如今他不再是小姐的贴身暗卫,而是长公主身边一个可有可无的一个男宠。


    莫大的身份差异下,他失去时刻陪在小姐身边的资格,他早不配了。


    “奴,知晓了。”压住心间苦意,怀七低声道。


    “既知晓了,便先下去吧,本宫有需要会传你的。”陶锦淡声开口。


    离开前,怀七抿了抿唇角,“殿下,许少良不可留。”


    说到这个,陶锦也问,“那日他给了你什么?”


    怀七一五一十说出那日发生的事,还有药的作用。


    陶锦听罢失语,她真没想到许少良会让怀七给自己下药,还是通过欢好的方式。


    这成功率堪称负数,许少良若是将阿杳的任务放在怀七身上,让他勾引她交出兵权,说不定还有那么一点可能。


    陶锦让暗探将药取来,药丸被磨成粉,李还嗅了嗅,神情凝重。


    一种慢性毒药,常年服用可使人体质变差,这些年来,长公主的吃穿用度皆有专人验查,绝无下毒的可能,所以小皇帝一党才想出这种损招。


    毕竟,没人会验一个男宠的精中有无毒素。


    “殿下。”李还出声询问,“可要提前催动毒发?”


    “不急,暂且等等。”


    李还点头,收起药粉从房内离开。


    下药嘛,这事陶锦很熟,为备不时之需,当初在发现许少良不对劲时,她便将药喂给对方,只需要添些药引,便能催动毒发。


    这几日天气寒凉,许少良的头疾未愈,又患了风寒,正卧床休养。陶锦听闻后,体贴的送去厚被,还派人赏了滋补药物,见此行为,那些猜测许少良失宠,长公主欲扶植竹云的声音又逐渐消失。


    在怀七离开后,竹云与阿杳便先后入殿。


    前者是汇报工作,后者则充当一个吉祥物的作用。


    那日夜里,陶锦并未召见怀七,反而留了阿杳。少年抱着琴安静待在榻旁,许少良这两日并没有寻他,也没有交代别的事,他就这么被放养了。


    殿外,宫侍拦住怀七,并未像昨日一样好心通报。


    “怀七公子。阿杳公子已在殿内,你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怀七望着寝殿合拢的门,里面传来隐约琴音。


    今夜侍寝的是阿杳,那个琴师,他知道的,小姐似乎很喜欢他,总将人带在身旁,秋狩那几日小姐还曾临幸过对方。


    似掉进冰窟里,怀七从头冷到脚。


    有位宫侍好心劝,“怀七公子,等着也没用的,殿下不会见你的。天气凉,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怀七指尖微动,终是压下心间起伏转身离开,他步伐很慢,每步都似踩在刀刃上。


    小姐如今身为长公主,月苑男宠无数,他竟然还在痴心妄想,床榻之上唯他一人。


    愈到冬日,天色暗的愈发早,怀七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找了李还。


    一进院子,一股浓郁药味扑面而来,几个药童忙里忙外,李还正翻着医书钻研,见到怀七来寻自己,他亦很惊诧。


    “这么晚来做什么,可是身子不适?”


    李还让怀七坐下,熟练的给他诊脉,可是男人脉象如常,也不似受伤之态,正当李还疑惑时,怀七才开口。


    “我来是想问,我的手疾,是否有痊愈的可能?”


    “这……”李还一愣,“怎忽然问这个?这不是在治着呢吗。”


    针灸的疗程从未停下,怀七右手的症状好了许多。


    “我等不及了。”怀七看向那道明晃晃的伤疤。


    他不想以这种姿态守在小姐身边,失去武功的暗卫毫无价值。而他还想证明,除了床榻以外,自己对小姐还是有用的。


    只有有用,才不会被那么早抛弃。


    怀七想同以往一样守在小姐身后,而不是独守空房,只在小姐兴起时才被召见。


    怀七深刻记得当年小姐说过的,她不喜年老无姿色的男人,而他早已不年轻了。


    他已有二十七,马上过年,又要增一岁。


    人老珠黄,色衰而爱驰,怀七深谙这个道理。


    而那个叫阿杳的琴师年纪尚不及弱冠,长相亦貌美,正是承宠的好年岁。


    思至此,怀七便心间闷堵,又无法言说。


    李还叹息,“等不及也得等,你以为筋脉损毁是那么好恢复的吗。我只能尽量快些,不能保证何时能治好,三年五载都是有可能的。”


    怀七眸中一沉,三年五载太迟了,来不及的。


    “当真没有快些的法子吗?”他问道。


    李还抿了抿唇,压下心间那个念头,摇头道:“没有。”


    就算有,没有长公主的下令,他亦不敢告诉怀七。


    怀七站起身,望着书柜道:“可否借我些医书?”


    李还一听便乐了,刚想问怀七他看得懂医书吗,脑中忽而想起对方曾用兰草解开软骨散一事,沉思半晌,只说随意。


    书架上都是些世面常见的医书,没有失传典籍,给怀七看了也无妨。看了也就死心了,没有比针灸更保守快速的治疗方式。


    怀七一目目扫过,将几卷有关人体经脉的书籍拿走,李还记下书名,令人传给长公主殿下。


    药童小声提醒,“师父,他还拿走了一本驻颜保养册。”


    李还持笔的手一顿,填了上去。


    陶锦在翌日才知晓怀七昨夜来过,听闻阿杳在后,又失神离开,去了李还住处。


    在听见怀七还拿走一本《驻颜保养册》时,她唇角没忍住翘起弧度。


    谁刺激他了,小狗居然开始容貌焦虑了。


    以前为了防止怀七逃跑,才叫暗探十二个时辰盯着他,一举一动都被呈到她案上。如今已经掉马,自然没有这种烦恼。陶锦撤了暗探,打算给他留点自由空间。


    *


    怀七时刻谨记小姐的话,如今盯着公主府的人那么多,他一个男宠莫名转性,很可能会被盯上。


    可是当他看见阿杳进入寝殿时,怀七还是忍不住看去,掌心不由攥紧。


    小姐已经一整日未召见他了。


    凭什么,凭什么阿杳可以得到小姐的宠爱。


    阿杳感受怀七的视线,只觉得后背凉嗖嗖的,他抱着琴匆匆经过,几步迈进长公主的院落,宫侍打开房门,笑脸迎他进去。


    没有殿下的召唤,男宠不可私入,但阿杳是个例外。府内老人皆知,他像极了长公主那位白月光。


    晾了怀七一整日后,那日夜里,陶锦又召了男人侍寝。


    她并非有意不理小狗,这两日事务繁忙,忙到看见幕僚的密信便头晕,并且傍晚时柳棠还带来消息,小皇帝后日在暖阁设宴,召见群臣,请帖自然也给长公主送来一份。


    陶锦打算去。


    按照系统的原剧情,长公主在收了琴师后,便时常带他四处出游,小皇帝也把阿杳送来这么久了,她也该带着人去晃一圈。


    陶锦刚思绪完,便听宫人传报,怀七已到。


    来的还挺快。


    怀七身着素色常服,马尾高束在脑后,神情紧张中藏着期待。


    “见过小姐。”他低声道。


    没唤殿下,而是小姐。


    小姐如今身为长公主,可是那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那几年,那是独属于他的秘密。


    那时只有他与小姐。


    怀七已经洗漱过,身上是她熟悉的皂荚香气。


    陶锦将脸埋在他胸膛前,嗅了嗅,闷笑道:“一身小狗味。”


    怀七僵住身子,他来之前已经洗三次,怎会有味道……男人低头轻嗅,却不想小姐就在这时抬头,将他隐秘的动作看见。


    “属下已经洗过三遍,小姐若觉得属下身上有味,可容属下再去清洗一遍。”怀七开口,语气有些狼狈与难堪。


    小姐还是第一次说他身上有味道。


    陶锦见此,忍不住弯起嘴角,“真是小狗啊。”


    第49章 第 49 章


    怀七僵站原地, 他知晓小姐喜欢说他是狗,却无法揣度小姐现下的意思。


    “属下现在去洗。”他犹豫着开口,身子欲往后撤。


    见男人如此, 陶锦唇角弧度更甚,怀七露在外的肌肤上已有红痕, 可见是用力搓洗过自己的。


    “不必再洗。”她抱住身前劲瘦有力的腰,抬目笑道:“小狗不就该一身小狗味吗。”


    她超喜欢狗塑怀七。


    狗狗的,很安心。


    见女人眼中浮现笑意,怀七心间明了, 终于放下心来, 小姐所言与他所想并非一个意思。


    只是两人贴的很近, 近到怀七低头便能吻上小姐的唇,他极力克制着内心想法, 喉结却不自觉滚动。


    陶锦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她指尖勾住怀七脖上项牌, 无需多费力, 只轻轻一扯,男人便主动送了上来。


    掉马以后,小狗热衷于白给。


    陶锦生来便喜欢做上位者,她享受着主导,怀七跟在她身边这么久,自然知晓她的癖好, 接吻时也不敢放肆。


    唇瓣温热纠缠, 男人温顺又讨好的回应着。


    分开时,怀七唇上晕染着艳色口脂, 他眸底欲色一闪而过,又被压下。


    陶锦平息后, 扯了扯他的衣衫,“为何穿这身?”


    “……属下以为,小姐喜欢看属下穿素色。”怀七没隐瞒,他将心间想法说出,嗓音有些沙哑。


    “你现在倒是愈发有男宠的自觉了。”陶锦欣赏着小狗给自己打扮的,半晌,指了指那扇衣柜,“但我现在更想看你穿别的。”


    怀七瞧过去,是上次那衣柜。


    陶锦未告诉怀七穿哪套,只让他自行抉择,那柜子里的衣裳许多,风格更是多样,她也好奇小狗会如何搭配。


    她坐在床榻上等着,约莫半刻钟左右,男人的身影才出现在一旁。


    “小姐。”怀七低声唤,语气竟有些拘谨。


    殿内烛火昏暗,陶锦抬目望,只见榻旁的男人腰下缠着几道垂下的黑透纱,若隐若现。再往上,窄瘦的腰被两条黑色革带交叉勒紧,两端一直延伸到肩背处,上面有银环与银链做装饰,还可以调节松紧。


    是前世很火的的一款腰链背带,身材好的男性戴上时会很涩气,陶锦只看过模特图,令工匠打造出来后,她亦是第一次见怀七穿。


    果然,很好看。


    陶锦眸底闪过抹惊艳,她没想到小狗还挺会的,上来就把这身穿上。


    下颚微抬,怀七会意跪到榻上。


    陶锦抬手覆上时,男人肌肉绷的很紧,还在紧张询问,“小姐喜欢吗?”


    “试试再说。”


    陶锦身体力行的表达了一下。


    她很喜欢。


    怀七身上汗津津的,解开背带时,上面已经勒出红痕,更好看了。


    陶锦指腹摩挲,发现有些不对,他似乎有些难受。


    “怎么了?”


    陶锦问时,怀七只是摇头,后来她令怀七翻过身,目光落在银锁上,终于发现缘由。可不是难受吗,被拘束着谁能好受,一晚上都不上不下的。


    “方才怎不告诉我。”她质问。


    怀七压着呼吸,目光贪恋的追随,“小姐放心,属下能忍得住。”


    “会坏吧。”陶锦忽然道,能忍是一回事,能忍多久又是另一回事。


    怀七因小姐没头没尾的话一愣,小心询问,“小姐指的是?”


    陶锦叩了叩银锁,“一直这样反复,会坏吧。”


    空气静默一瞬,怀七没想到小姐指的是这种问题,看着小姐涂着蔻丹的指,他耳垂倏而发烫,不知该如何作答。


    “应该、”怀七刚犹豫开口,便被陶锦打断。


    “会的。”


    陶锦下了定论,她抿了抿唇,抬目看向怀七,表情有些微妙,而后变得严肃起来。


    小姐很少会在榻上露出这种表情,怀七心底一沉,刚欲起身,便被按住小腹。


    “怀七。”陶锦深吸一口气,“并非故意不给你解锁,我将钥匙弄丢了。”


    她后来有派人去月苑那间屋子寻过钥匙,可时间太久,屋子又打扫过许多次,那不起眼的小钥匙确实丢了。


    钥匙丢了?


    怀七滞在原地,小姐说罢便俯身越过他,拉开他身后小屉,拿出里面的透骨针与簪子一类的,放在他身前,这才又开口。


    “你自己可会解锁?若是不会,我明日叫工匠给你再配把锁。”


    现下也只有这两种方法了。


    怀七沉默良久,低声道:“属下可以尝试。”


    他学过旁门左道的技艺,亦会开锁,可是这种锁还是初次开,角度实在刁钻,稍有不慎便会伤到自己。怀七选择的还是透骨针,他最熟悉的暗器。


    见男人跪起身,陶锦在旁不放心的叮嘱,“小心些,莫穿透了。”


    帐内光线昏暗,她还特意拿了颗夜明珠照亮,嘴上又说了几句,清冷明珠映在男人面上时,他脸色比方才还红。


    陶锦勾起唇角,小狗真的很好逗。


    虽然过程有些狼狈,好歹结局是好的,陶锦接过锁链,又垂目瞧着,面上毫不遮掩笑意。


    怀七躲了躲,没了锁压制,一眼可见。


    暗卫的本能催使他下意识收起透骨针,藏到半路才蓦地顿住动作,又乖顺将针放在掌心呈过去。


    虽是他的暗器,可是小姐并未允许他私留。


    “你留着吧。”


    陶锦不仅没收,又转身从柜里拿出一个木盒来,道:“这里面也都是你的东西。”


    里面放着着,是当初从怀七身上强行夺走的。


    陶锦抬手将盒子打开,熟悉的物件一一露出。匕首、刻刀、其余的透骨针,还有那几个小木雕。


    看见那胖乎乎的桃木小剑时,怀七视线固定在上面,陶锦亦瞧见,她抬手将小木剑拿出来,红色流穗落在手背上乱晃。


    一想到它做过何事,怀七便有些想别过眼。


    “想不到你还记得这个小挂件,雕的还挺像的。”陶锦的语气还带着些怀念。


    怀七他看向小姐手中小木剑,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话。那不是他雕的,那是他为小姐求的。


    陶锦不知木剑来历,只认为是当初小云送她的,被怀七记下后复刻了出来。


    想到小云,她又问道:“也不知小云那丫头怎么样了,你后来可曾见过她?”


    怀七点头,“她每年都会山上祭拜,去年来时,怀里抱着个孩子。”


    “孩子?”陶锦捕捉到关键词,语气感慨,“她都当娘亲了啊。”


    小云每次祭拜都会同怀七说说话,也会好心给他带些食物,每次刚说几句便忍不住红了眼眶,哽咽哭泣,她想念小姐,想念在王府的那段时日。


    在离开王府后,小云在城内开了间胭脂铺子,自己当了掌柜,夫君是位教书先生,俩人成婚一年便有了孩子。


    这些是小云在墓碑前碎碎念给小姐的话,如今被怀七转述给她,也算是成功传达。


    “蛮好的,除了你以外,我最惦念她。”陶锦说罢,手中握着小木剑把玩,瞥向某处时挑了挑眉。这么久,怀七还*着。


    她凑近握住,俯身在男人耳畔,“倒是苦了你,被束了这么久。”


    怀七大着胆子,轻轻将下颚靠在小姐肩上,嗓音沙哑,“属下不苦。”


    这对他而言并不苦,若早知小姐还在世,他情愿承受哪怕百倍千倍的痛苦,哪怕粉身碎骨。


    忍了这么久,感受着小狗的亲昵,陶锦转头亲了亲他的耳垂,“这么多年,你可有想着我自/渎过。”


    她随口一问,本以为怀七不会回答的,或是哼一声便糊弄过去了。


    “……有。”


    意外的,男人的声音响在耳畔,压抑了太多情愫。


    陶锦顿住,抬目与他对视。


    还真有啊。


    怀七避开视线,声音藏着微不可察的苦意,“小姐恕罪,属下确实有过。”


    他是个正常的成年男性,甚至有几次,怀七梦见过小姐,梦中春色无边,醒时恍若隔世。换掉衣衫,他跪在那座冰冷无言的坟墓前,痛苦颤抖。


    陶锦没说什么,只是凑近亲了口他唇角,男人欲躲时,她没让,然后抬手让他舔掉。


    *


    仅是一夜而已,京城愈发冷了。


    陶锦起身推开窗,惊觉屋外覆着白霜,而树枝光秃,一片落叶也无。


    冬日马上到了。


    抱起毛茸茸的小貂充做暖手宝,陶锦对怀七道:“明日小皇帝设宴,你随我一同入宫。”


    “是。”男人应后,神情凝重几分。


    皇帝设宴必将宴请群臣,梁栎如今身居高位,自然也在其中。


    如今的梁栎还不知小姐身份,可想起前世那人的纠缠不休,怀七眸底复杂情绪一闪而过。


    “怎么?”陶锦瞧过来。


    怀七不敢隐瞒,将秋狩那日的事说出,还有那张隐在菜里的词条。


    ‘元辰节,京郊庙会。’


    梁栎有办法让他离京。


    陶锦惊讶,“他竟还私传密信给你?”


    这两日陶锦已在着手清理府上人员,除了那几个男宠还留着,其余有问题,全被她暗中换成自己的人。


    竹云照例汇报工作时,怀七正在陶锦身旁伺候,两个男人视线交汇一瞬,竹云面上神情未变,心间却有思量。


    关于怀七是荆王暗探的传言被压下,那几个自称青州来的杂役一夜间消失在王府,竹云知晓这是殿下授意的,却不知殿下为何要如此做。


    “殿下。”他轻声开口,视线瞥了怀七一眼。他所言皆是府上秘事,殿下身旁从无闲杂人等,怀七该自觉退下。


    听出竹云的言外之意,怀七垂目放下手中活计,隐在桌下的掌心攥紧,打算请安离开。


    就在怀七转身前,陶锦绊住他的腿,轻踢一下,小狗霎时僵住动作。


    陶锦看向竹云,“说吧,不必避讳。”


    这世上,暂时无人比怀七对她更忠心了。


    陶锦知晓,每次谈事让男人避让时,他虽面上不显,可心底是伤心的。


    要适当安抚一下小狗情绪。


    果然,听闻此话,怀七眸中神情一亮,虽还是那副表情,但身后隐形的尾巴已经摇起来了。


    竹云心间惊愕,目光下意识看向怀七,又看向殿下,眸底升起疑惑,又不敢被瞧出来。


    “是。”


    敛起情绪,竹云照例汇报着后宅的各项事务,一切井井有条,不过几日而已,他倒是比许少良还要用心。


    陶锦夸赞几句,便令竹云下去。


    竹云转身前,目光还曾落在怀七身上,他还是疑惑,怀七的身份分明有问题,又为何能一夜间得到殿下信任。


    又或者只是殿下计谋中的一环。


    在竹云迈出寝殿前,怀七出声,“奴伺候殿下用膳。”


    望着竹云微顿的脚步,陶锦好笑的看着怀七,默许他幼稚的行为。


    *


    转眼便是翌日。


    这场宫宴陶锦只带了阿杳与怀七。一个是以男宠身份带去,一个则是以侍卫的身份带去。


    男人一身玄衣窄袖打扮,腰间挂着佩剑,纵然混在侍卫堆里,面容身段也分外出挑。


    马车前,早有侍人备好小凳,在陶锦踏上小凳前,怀七抬手扶住她。


    “殿下,当心。”


    她扫过怀七一眼,只带阿杳进入马车内,男人则与车夫坐在一处。


    公主府离紫禁城颇远,马车一路无阻进入宫内,在院落外停下。陶锦下车时,天色已暗,寒风刺骨,激的她不由缩了缩肩身。


    怀七刚欲上前一步,便见阿杳拿着披风过来,占了他的位置,体贴的为小姐系好,又轻声开口。


    “殿下,外面凉,早些进去吧。”


    怀七收回手,缄默站在原地,像个局外人。


    陶锦转身时,怀七垂眸让路,身为侍卫,他进不去暖阁内,只能守在外殿。


    阁外萧瑟寒凉,阁内温暖如春。


    群臣在看见长公主的瞬间,一同停下动作,有人率先俯身行礼,坐在主位的小皇帝起身笑迎。


    “皇姐来的正好,快快入座。”


    陶锦抬步入席,身旁的阿杳跟着,当那些人看见阿杳的长相时,一个两个皆瞪大双眼,互相对视一眼。


    像,太像了。


    小皇帝面带笑意看着阿杳,人虽是他安排的,可他亦是第一次看见这人,回想起记忆中皇姐喜欢的那位模糊人影,只觉得能对上。


    据暗探来报,皇姐近日宠幸阿杳的次数亦多,一切都在如愿进行着。


    皇姐不仁在先,莫要怪他不义。


    很巧,陶锦的席位与梁栎挨着,他就在她阶下一位。


    “微臣见过殿下。”梁栎笑意温润。


    第50章 第 50 章


    陶锦视线扫过梁栎, 唇角扯起抹玩味笑意,后者毫不在意,依旧笑意如常。


    感受到紧张氛围, 阿杳大气都不敢喘,只温顺坐在一旁伺候着。


    暖阁之内, 宴会依旧歌舞升平,陶锦与小皇帝虚与委蛇几句,大家其乐融融,只有面子上瞧着好看。


    趁此良机, 有位阁老忽而站出来, 众人皆以为是有要事, 谁料阁老开口,却是请求陛下为家中幼子赐婚。


    阁老幼子与户部尚书家中长女自幼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 彼此也到了婚嫁的年岁, 两家门当户对, 如此一对良缘,若有圣上赐婚,更是喜上加喜,也不会出什么退婚的乱子。


    小皇帝笑道:“如此好事,朕自当成全,皇姐觉得呢?”


    怎么还有她的事。


    陶锦放下酒盏, 抬目看向席下阁老, 淡声道:“婚嫁一事要看女子意愿,她若是同意, 自然是桩好姻缘。她若不愿,强行嫁娶也是段孽缘。”


    身旁, 梁栎执盏的手微不可察的顿住,然后一饮而尽。他偏过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身旁长公主。


    女人神情似笑非笑,她虽与身旁男宠姿态亲昵,可是眸中却没有多少温情宠溺。至少与传闻中有些差距。


    梁栎敛起心思,又为自己斟酒。


    “皇姐此话言之有理,朕若是乱点鸳鸯谱便不好了。”


    小皇帝看向台下某处,询问道,“不知赵家小姐是何意?你若同意,朕便为你定下这门亲事。”


    阁老幼子没来宴席,那尚书家的女儿就在席上,见小皇帝询问她的意见,女子瞬间羞红脸颊,先是望了自家父亲一眼,这才起身应。


    “回陛下,臣女愿意。”女子一副羞赧幸福的模样,言语间亦没有不愿。


    小皇帝笑笑,“既你二人皆愿意,那这婚事朕便做主定下。”


    “谢陛下成全。”阁老与那尚书家的小姐一同行礼。


    陶锦坐在原地,感觉像在看剧本杀,宴会上多了各种道喜的声音,她对嫁娶一事向来不感兴趣,拿起葡萄剥着,放进口中时被酸的蹙起眉。


    阿杳紧忙撤了葡萄,拿了一块甜梨喂她。


    方才被赐婚的赵家小姐行到她桌案前,陶锦停下动作,抬目瞧她。


    她紧张开口,“臣女谢殿下方才为我说话。”


    原来是因为这事,陶锦只道:“不必,你既然愿意,这便是桩好姻缘。”


    “可若是臣女不喜之人请旨赐婚,殿下方才的话,便是臣女唯一的退路。”


    赵家小姐言辞有些激动,她说罢也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道歉,“臣女还是想谢殿下。”


    陶锦看着她在自己身前一饮而尽,离开时笑意有些羞赧。虽不知她经历过什么,但婚嫁一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她不提那句,宴席之上,无人会问当事人的意愿。


    正是因为前世经历过,陶锦才深谙这种陋习。


    正思索着,身旁传来响动,陶锦转头发现是阁老与梁栎交谈,老者语气感慨。


    “真是后生可畏阿,你年纪轻轻又一表人才,这朝中多少大人的家中女儿心悦于你,为何不愿接受。”


    哟,八卦。陶锦饶有兴致的听着,想不到梁栎还挺受欢迎的。


    梁栎依旧笑意温和,“多谢老师关心,只是晚辈早已心有所属,除她以外,晚辈此生无心第二人。”


    陶锦默默收回视线,心下暗道不妙,那人不会是她吧。


    席上有与荆王交好之人,听闻此话,视线落在梁栎身上几瞬,又移开。


    在外人看来,在青州郡主逝世后,梁栎才开始悔过,这些年来他后宅干干净净,连个通房也没有。曾有人往他房内塞过女人,但下场不提也罢,他行事向来与这副温和模样差距甚大。


    阁老也想起梁栎与青州郡主之间那场婚事,只说了句难得痴情种。


    梁栎举杯先饮,岔开话题,“晚辈还未恭喜老师。”


    阁老离开后,周边再度恢复热闹,陶锦刚咽下甜梨,便见梁栎举杯来到她身前。


    “此盏微臣敬殿下。”


    “作何敬本宫?”陶锦莫名。


    梁栎垂目看向酒盏,语气藏着落寞,“殿下说的对,婚姻一事,若是女子不愿,强行嫁娶也终究是段孽缘。”


    可他明白这个道理太晚了。


    陶锦上下打量一眼,令阿杳倒了盏果酒,她举杯饮下,酒盏清脆放到案上,她阴阳一句。


    “左相可真是位痴情人啊。”


    梁栎目光落在陶锦摩挲酒盏的指尖上,顿了一会,又移向阿杳,温声道:“殿下也不遑多让。”


    陶锦指尖顿住,扯了扯唇角,并未作态。她上辈子就说了,她不喜欢和梁栎这种人打交道,太累。


    见俩人未对话,郑宁挤进来,清亮眼眸看向长公主,“上次的事微臣还未谢过殿下。”


    陶锦知晓他说的是小貂一事,她顺势转移话题,“无需言谢,它在本宫的府上活的很好。”


    “既然如此,微臣便放心了。”


    梁栎被晾在一旁听俩人打哑谜,便出声询问郑宁,后者有些惊讶,却也如实相告,秋狩时长公主收留了他捡来的小貂。


    梁栎听罢,眸底有情绪一闪而过,他当时未说什么,却在郑宁走后道:“微臣那里养了几只鸟儿,若是殿下喜欢,微臣派人送给殿下赏玩。”


    “本宫不喜宠物。”陶锦拒绝的干脆,长公主府内都未养过什么宠物,她也不好偏离人设。


    “可郑二公子那只小貂……”


    “恰巧碰见,觉得可爱便收下了。”


    “原来如此,微臣错以为殿下喜欢宠物。”梁栎面上有些歉意,回了坐席。


    有郑宁与梁栎开了先河,亦有其他人前来敬酒。陶锦饮了一壶果酒,初时还不觉有什么,可暖阁里面热烘烘的,很快令人升起醉意,头脑发晕。


    她还记得怀七在外面等着,陶锦目光看向门口,妄图认出哪个是男人的影子。


    直到第三次转头时,梁栎的声音再度响起,“殿下放心,微臣那位故人正在外面,没有跑,也没有丢。”


    陶锦瞬间酒醒一半,她盯着梁栎,眯了眯眸子,“左相真是悠闲,还有空盯着本宫的人。”


    她话中讽意明显,梁栎却置若罔闻,只温和说,“微臣方才离席时,恰好碰见而已。”


    陶锦站起身子,提前离开这场暖阁宴会。


    踏出房门时,凛冽寒风吹过,她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几分。


    “殿下。”熟悉男声响起,她肩身被披上软裘。


    “走吧。”陶锦迈出步伐,身旁跟着怀七与阿杳。


    暗处的眼紧紧盯着,直到三人的背影远去,这才回到梁栎身旁禀报。


    马车行的慢,回到公主府时,已是深夜。


    陶锦撩开帘子,却在下一瞬愣在原地。


    下雪了。


    漫天细雪飘落,天地素白一片。


    怀七站在车下看她,衣袂因寒风翻飞,肩身与发上都落了雪色,唯独那双如墨眼眸依旧,藏着复杂又隐忍的爱意。


    陶锦伸出手,有细小雪花落在指尖,又融化。


    “怀七,又下雪了。”她轻声道。


    她死那日亦是这种雪天,只不过那时是白日,她缩在怀七怀里,只觉得很冷很冷。


    怀七听懂言外之意,他抬手扶着小姐走下马车,只低声说,“雪夜寒凉,殿下早些回寝殿吧。”


    好一板一眼的回答。


    因为外人在,他只能这般回答。


    冰凉夜风裹着细雪涌过脸颊,凉意顺着衣襟钻进去,陶锦踩过地上薄雪走向寝殿,怀七始终跟在她身后。


    陶锦屏退旁人与阿杳,只剩下她与怀七两人。


    京中初雪,陶锦此生还是头一回见。


    她并未顺着正常道路回去,而是绕过红墙小路走,落雪后,这条路还未有人走过,洁白雪色铺满地面,明月如银,天地间明亮一片。


    静谧又美好。


    陶锦停住脚步,身后怀七会意走到她身旁。


    周遭再无外人,陶锦毫不避讳的拉起小狗的手,与他漫步在雪夜里。


    男人指尖温热,缓慢又坚定的握住她的手,眸中皆是她的身影。无论何时,他只会看向她。


    这才是谈恋爱嘛。


    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散散步也很好。


    陶锦不喜那些虚与委蛇与阴谋算计,更不愿每天处理政事,她的人生初衷便是躺平当个咸鱼,再谈一场恋爱。这样的生活虽然平淡,却也很好,不是每个人都要有远大志向。


    可在其位,行其事。


    西北来信,边关动荡不安,这注定是个难熬的冬日。她不能一直和小狗谈恋爱,必须要对得起西北的将领与百姓,这两天她加急送去了许多粮草军资。


    “今日你在外殿,他可曾去派人寻你。”陶锦开口打破这份难得的静谧。


    “有。”怀七用另一只空手拿出字条,递过去,“属下尚未打开看过。”


    陶锦看见字条,瞬间松开牵着怀七的手,她未注意到小狗失落一瞬的神情,只专心看着梁栎给怀七的字条。


    ‘元辰节,禅院南侧,戌时。’


    比上次多了几个信息,看来是计划在一步步完善。


    收起字条,陶锦随口道:“你说他会如何助你离京?”


    梁栎知晓怀七是被迫留在公主府的,不知他安的什么心,偏要执着帮助怀七,一步步的引诱他。


    但有一点可知,元辰那日,绝对有场大戏。


    怀七压低声音开口,“他意不在帮属下,而是要帮皇帝铲除长公主。元辰节花灯会,禅院定有动乱。”


    陶锦扬起眉,小狗猜的倒挺快,“你何时猜到自己是饵的。”


    怀七道:“在他初次说助属下离京时。”


    梁栎没有那么好心肯帮助昔日情敌,他只是在利用怀七意图脱困的心理帮自己铺路,至于铺的什么路,路上有没有埋雷,那便不得而知了。


    那时的怀七确实考虑过与梁栎或是许少良合作,只是未来得及实施。


    幸好,他未来得及实施。


    “不过一月便是元辰,小姐可要赴宴?”怀七面色担忧。


    “自然要去。他把路都铺好了,不去看看怎么行。”


    雪色落在陶锦肩身上,又被怀七轻抚下。


    “无论如何,属下都会在陪在小姐身边。”话语珍重,怀七说的出,必会做得到。


    还算是句好听的情话,陶锦唇角微勾,应了好。


    远的暂且不提,至少今夜,她与怀七在谈恋爱。


    两人继续走着,在陶锦缩起肩身时,怀七停下脚步,只说了一句冒犯,便欲将小姐抱起。


    陶锦压住小狗的手,男人急于证明般开口,“小姐无需担心,属下可以的。”


    指腹触过那道伤疤,她还是摇了摇头,“背我吧。”


    背比抱要省力许多,她听李还说怀七正是治疗关键期。


    怀七只能妥协,他背着小姐,一步步行在雪地里。


    月色拉长两人身影,陶锦伏在他肩上,指尖顺着衣襟探进胸膛。


    暖暖的,很贴心。


    没过多久,怀七的气息便有些不稳,耳垂也染上绯色。不是因为累,而是她玩的太过分。


    “怀七。”陶锦咬了口小狗的耳垂,幽幽开口,“怎么办,我还是更喜欢你未认出我前的模样。”


    怀七步伐顿住,几瞬后,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慌张,“可是属下哪里做的不好?”


    “是哪里都做的太好,百依百顺的。”陶锦玩着他的喉结,继续说着无情的话,“所以,我玩腻了。”


    这话听起来实在过分,男人怕是这辈子也不曾想到,会因为太过顺从而被玩腻嫌弃。


    怀七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一日的,可是没想到会来的如此突然。分明一刻钟前,小姐还牵住他的手。他还私心以为,他与小姐之间还有很久呢。


    陶锦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随着怀七抬步,她听见一声模糊在风雪中,沙哑落寞的。


    “属下,知晓了。”


    她不由觉得好笑,“你知晓什么了,说出来我听听。”


    怀七慢步走着,沉默良久才再度开口,语气祈求。


    “属下不求别的,只求小姐莫要赶属下走,属下还有用的。”


    床榻上再无他的位置也好,怀七只求还能留在小姐身边,留在公主府内,哪怕当个马奴也好。


    “你还有什么用?”陶锦顺着他的话问。


    “属下可以帮小姐训练近卫,小姐若是不放心,属下也可以去训马,或者当个劈柴杂役,只要、”


    “停。”陶锦捂住小狗的嘴,中指与无名指顺势钻进男人口腔,他闷哼一声,果然没了动静。


    她深深搅弄着,小狗并不敢咬他,更不敢表现出干呕,只能尽力放松喉腔,任她玩弄。


    一直走到小路尽头,陶锦才开口,“我只说玩腻了,又没说不玩了。”


    她从怀七身上下来,掰过他的脸,饶是知道自己玩的过分,但是瞧见男人的模样时还是惊了一瞬。


    借着皎洁月色,怀七红润晶莹的唇半启着,唇角是流下的涎水,一直到下颚处,纤密睫羽轻颤两下,抖落细小的雪花,亦掩住眸底苦涩。


    “好多口水啊。”陶锦说着,还把自己的手指蹭在怀七干净的脸颊上。


    嗯,看起来更糟糕了。


    听到小姐的嫌弃,怀七闭嘴咽下口水,他亦不想如此狼狈,可是一路不能阖嘴,自然会流出来。


    “抱歉,属下这就擦干净。”怀七转身擦着,不愿让小姐看见太狼狈的自己。


    陶锦无声勾唇,她兀自行到拐角处,发觉一旁竟是处小厨房。


    时辰已晚,厨房里并没有人,盖帘下是许多新鲜水果,应是明日要分发到各院的。


    看着那篮新鲜又大粒的山楂,她转身道:“会做糖葫芦吗?”


    怀七顿住,他会捕猎烤肉,会寻林间水源,但不会做这种甜食。


    “属下不会做。”他局促承认。


    “无事,我教你。”陶锦将厨房门合起,指挥道,“很简单的,你去熬糖。”


    糖葫芦制作很简单,注意糖水比例,糖浆熬煮成浅色焦糖时,便可以放进串好的山楂裹糖。


    在陶锦说过要领后,怀七立刻明白,许是天生就有人夫属性,他竟然一次便成功了。


    拿着那串冰糖葫芦,怀七还有些不确定,“小姐,如此便可?”


    陶锦目露惊讶,“如此便可。”


    她尝了一口,糖衣甜脆,味道与她吃过的糖葫芦差不多,酸酸甜甜的。


    怀七只做了一串糖葫芦,看起来也没有为自己再做一串的打算。陶锦咽下口中山楂,将糖葫芦举到怀七面前。


    “很好吃。自己做的,不尝尝吗?”


    在听见小姐说好吃时,怀七悄悄松了口气,看着眼前被小姐咬过的糖葫芦,他喉结一滚。


    “谢小姐赏赐。”


    就在怀七欲咬时,眼前糖葫芦便被收走。


    男人尴尬站在原地,又合上嘴,他不知小姐是何意,是他哪里做错了,小姐不愿赏赐给他品尝了吗。


    怀七抿起唇角,神情恢复往日冷淡,装作无事发生。


    可是下一瞬,糖葫芦又移到他面前,小姐噙着笑,又让他尝尝。


    和上次一样,怀七刚张嘴欲咬,糖葫芦便被小姐收回,和逗狗一模一样。


    如此两次,怀七终于明了。


    当那根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再度被举到身前时,他偏过头,确保小姐能看清自己的全部动作,然后探出舌尖,开始舔舐那层碎裂糖衣。


    是的,怀七舔的是小姐刚咬过的部分。


    陶锦安静欣赏着,她捻动着木签,将半颗山楂球喂进小狗口中,微笑着嘱咐。


    “这次莫流太多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