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章
赵四顿时感觉手里的玉册， 有点烫手。
这、这是第一次见面可以随便给人的东西……？
在僵了一会儿后，赵四才用自己知道的、最可靠的收敛法门，将玉册小心收在自己的心神中。
等收好了、松口气， 赵四才又再度抬头， 向着厉七离开的方向看过去。
厉七的身影当然早已远去，但这不妨碍赵四对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残留的一些时空微漪，又看了半晌。末了， 赵四才轻轻摇了一下头。
一边拍拍自己的衣服， 把晦涩的阴气都拍散。而衮袍上的金色祥纹， 也随着赵四的拍打，折射出了些许流转的暗芒。
——这一身衮袍隶属圣皇仪制，而其上的祥纹，也是赵四累积下的种种功德的一种征象显化。
当然，如今的赵四， 只有沿着衮袍的衣襟和袖沿上，排着数行象征数种圣德的祥纹。他距离那种冕旒冠带、煌煌赫赫的一代圣皇， 还差得远呢。
而赵四也并不追求这些仪制上的外在彰显。就像他也并不认为， 一个人皇，带着一头一脸的地脉阴气就出来见人，有什么不对。
反正仪制既然只是圣德的显化， 那么到了对应的时候，该有的自然都会有的。赵四也并不
依誮
着急。
在拿到了完整的传承后， 赵四甚至也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想着去参悟修炼。反而他现在脑子里面想的，还是等下回去， 要先去把那条新的灵脉怎么给摆弄好。
而待转身时，赵四看到麒麟还在盯着那位混沌魔塬之主离开的方向看， 也还很心有所感地跟麒麟又闲话似地感叹了一句：
“我觉得啊，我们叶大佬这位‘老朋友’，某些方面和她还真像啊。”
而麒麟又凝视了远处片刻，直到确认这位混沌魔塬之主确实已经离开，不会对人皇遗府造成什么威胁后，它也才轻轻对赵四点了点头。
一人一麒麟，就这样说着闲话，并肩归入遗府。
仿佛厉七的到来，真的就只是一次平淡的朋友上门叙旧，顺便给他们带了一份伴手的“见礼”一样稀松平常似地。
当然，在这之后，得到了补全的传承，赵四再没有心急地去外界寻找助力，而是更多地转向了自行推演和磨炼。
——赵村人虽然但需要外部援手的时候，并不怯于开口求助。但只要是靠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他们还是更习惯去自力更生。
而也正像厉七料想的那样，在找到正确的道路后，赵四和人皇遗府日新月盛，上位的势头更加迅猛。
不过这也是在更之后的事情了。
比起赵四手握传承后的突飞猛进，以及人皇遗府的日新月异，厉七的寻找似乎又回到了一潭沉沉的死水。
直到不久后的某一天，在又一次追寻落空后的万物齐喑中，厉七忽然感受到，混沌魔国的中枢禁制被人触动。
同时，奚心枷笼幽幽点亮。
而厉七忽地想起来，不久前那位赵地人皇告诉过他的：
阿圆好像是要和谁，一起前往混沌魔国吧？
她终于……到了吗？
她会在混沌魔国，等着我吗？
【能不能，等一等我呢。】
厉七模糊地想着，脚下已经直接迈过重重混沌隔绝，直趋混沌魔国而去！
与此同时，察觉到混沌魔国异动的，还有楚方寒。
自从在赵四那里，得知了叶圆圆已经转世归来，并且正在寻找混沌魔国时。
楚方寒就早早在中央混沌深处，寻到了被封禁起来的混沌魔国。
他在那里等待了许久。
但阿圆没有过去。
而楚方寒也不能一直等在那里。
所以他也只是在外缘留下了一些寓心花的灰烬，就返回了。
如今，楚方寒手中的寓心灰烬，徐徐点亮，指引着一条通往混沌深处，那座魔国的道路。
【阿圆……是你回来了吗？】
楚方寒眼前一片模糊。
随即，正身处于一片寓心花林之间的楚方寒，骤然动身，顺着寓心灰烬的指引，直接迈向了那座荒废的魔国。
*
叶圆圆和赵二黑因为又找错路，落到一个残破的太古秘境里，和一群怨灵斗智斗勇了好几轮。
最后，秘境破解了，怨灵消散了，而赵二黑得到了一个用心念驱动的筮卜罗盘。
赵二黑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用，就交给叶圆圆鼓捣。
然后叶圆圆拿着搓了半天，最后从罗盘后面的楔文上，拓印出一个法门，交给赵二黑：
“你得想着你想要的东西。”
赵二黑点点头，手里一捏。筮卜法门将他心中种种强烈的意念，凝聚成了一把干枯的蓍草茎。
然后叶圆圆让赵二黑，从这把干草里面抽了一根出来，自己拿着。然后把剩下的蓍草，往罗盘上面一洒——
霎时间，小小的罗盘在混沌之中，无限延展开，仿佛须臾之间就自著成了一方独立的大千界域！
但这个大千世界，却只是寥寥浑浑，中间全无一物。
只有上方，天如墨斗。一些稀疏的星辰，以奇异的形状排布在穹窿之上，照耀上下。
而下方，地如棋盘，平坦无垠，其上也并无一物，仿佛一张铺开的暗淡宣纸，延向四方。而一条条经纬线，并排交错，延伸无边，将大地切成一小格一小格的，端是泾渭分明。
若是仔细端详，在这些经纬分割的地网之下，还隐约可以窥见一些模糊形状：
“这是一张寰宇大地图。”
叶圆圆看了一会儿后，指着脚下对自己的傻小弟道。
在她的提醒下，赵二黑低头，看到经纬线后面的确实隐约能见一些粗略轮廓。而赵二黑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最后才勉强看出来：
这张绘在冥冥之中的地图，大略描述了一个，由九块相对独立的大州为主体，构成的世界。
“……哦。”
赵二黑看了一会儿，挠挠头：
“原来‘寰宇世界’，就是长这样的啊。”
“不是吧……”叶圆圆想了想剧情设定，“要是真的化成这种寰宇图的话，那本方宇宙应该更像是一个被周天大阵拢起来的‘大中州’，周围是一些四荒的残痕，外层是混沌充斥。”
叶圆圆说着，看着脚下摇头。
这个寰宇图里，没有“大中州”。而是用九个大界域松散的围拢起来，铸成的“九州”为主体的。
这看着就不像。
叶圆圆又想了想自己从筮卜罗盘上看到的楔文，做出了一个肯定的判断：
“照理说，这应该是依照本方宇宙显化出来的一张寰宇图。但那个罗盘，也是早几个纪元产出来的老物件儿了。
“所以，这里显化的，大概是几个纪元之前的寰宇图吧。”
“哦！”
这下赵二黑算是听懂了：
“所以说，几个纪元之前的‘寰宇世界’，就是长这样的啊。”
叶圆圆确信地点点头。
两个人先一起欣赏了一会儿，几个纪元之前的本方宇宙的长相。
“也没什么特别的嘛。”赵二黑最后点评道。
“瞧着有点乱。”叶圆圆也点评道。
但考虑到几个纪元以前，本方宇宙还在蛮荒里面呢，世界中州好像也没有压好，乱一点好像也挺正常的。
“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呢？”赵二黑左看看，右看看。
大地四方，平寂无垠，赵二黑也看不出接下来该走个什么章程。
而叶圆圆只是伸手对他指了指上方：
“你刚刚抛出来的蓍草，就在上面。”
赵二黑抬头，看到穹窿上，只有一片排布奇异的稀疏星斗。他在心里数了数，这片星斗一共由四十九颗星辰组成。
但除了能数数，剩下的赵二黑就看不懂了：
“这又要怎么弄啊？”
銥誮
第642章
“这个是蓍数。”
叶圆圆看着星斗， 跟赵二**：
“从大珩四九开始算，先分阴阳，定三才， 演九变……”
叶圆圆说着低头， 看到就这么会儿功夫，她傻小弟已经摸出一块肉干嚼上了，还摆着一脸“我在听，你继续说”的神色， 看着她。
叶圆圆想了想， 想要听懂大珩蓍数的筹算这种事情， 也是有点为难自己的傻小弟了。
于是，她给了自家傻小弟一个“我知道你听不懂，放心我不会拆穿你的”的眼神。然后继续一边根据星斗的衍化计算蓍数，一边根据蓍数指引，在棋盘格一样的大地上行走起来。
而一开始， 赵二黑还能把叶圆圆絮絮叨叨讲的演算方法，当听说书一样听。
没一会儿， 就变成了赵二黑领过话头， 指着经纬线后面，那轮廓模糊的寰宇图，指指点点地和他头号小弟， 分享起了自己的种种高见：
“快看！这个，这地方像不像一个饼？”
叶圆圆看了一眼， 当即表示叹服。不愧是她小弟，这慧眼独具的：“确实好像啊！”
“嘿嘿。”赵二黑得意叉腰， 继续一边挥手一边胡侃道，“要是这个地方在很久以前， 是一片寰宇中州。那活在这里面的人，是不是就像饼子上芝麻粒一样？哈哈哈。”
叶圆圆顺着一想，也乐得发表了一番自己的高见：
“要我说，生活在里面的普通修士，最多就是饼里面的一颗麦粉吧。想要当个芝麻粒，怎么着，也得混成一方大能才行哦。”
赵二黑一琢磨，也击掌点头，信服地表示：
“这话在理。”
两人就这样一路信口开河，指点江山。
但算大珩蓍数其实是很难的。叶圆圆一边分心和赵二黑说话，脚底下冷不妨地走错了几次，只能又倒回去，从头开始算。
不过这种小失误，叶圆圆不说，赵二黑肯定也不知道就是了。
两人就这样踩着寰宇，嘻嘻哈哈地说了大半天傻话。
那九州的地图，也跟随他们的脚步和格子的变化，不停的变换方位，时近时远地来回周转。
而随着叶圆圆逐渐算定变数，棋盘的格子从无穷无尽，逐渐变得宽大而稀疏，从八十一格，到六十四象，到八卦九方，到只有一经一纬，将整个大地分隔为四象。
他们脚下的寰宇图也在跟随经纬变化而逐渐拉近，囊扩的方位逐渐缩窄，此时已经聚集到一处看起来完全空荡的黑暗混沌之中了。
“这地方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啊？”赵二黑看着脚下越来越确具的寰宇图，有些不解。
叶圆圆默了默，心说这次她也没有算错啊。
然后叶圆圆根据最后一个蓍数，再向前一步。
四象化两仪。
如今大地之上，只有一道虚线，分隔阴阳。
而虚线之下，寰宇图依然一片昏黑。不过其指示的方位却是更加确具地，指向了那片混沌中更深的地方。
“看不出来有什么。”叶圆圆也只能这么道，然后指指赵二黑手里握着的最后一根蓍草，“扔了试试。”
赵二黑拿着这截干草在手上盘玩了半天了，听了叶圆圆这话，他当即来了精神：
“好嘞！寰宇图，看招！”
赵二黑抬手像弹暗器一样，把干草往前方一弹。
只见那干草在半空中，自行溃碎！
“哎！！！”
赵二黑大吃一惊，还以为是自己力气用大了，把那截枯草茎弹振碎了，顿时着急得要跳脚。
只不过还没等他跳起来呢，干枯草茎溃散成的每一粒微粒，忽然各自演化成一枚星辰。
浩荡星瀚，漫无际，涵万象，照无边。
星辰盈盈翻动，仿佛古往今来，寰宇所有，皆在其间。
而当星瀚盈虚浮动到某一个刹那，有一点莹莹微光忽然直直向着赵二黑奔来，继而在他的正前方骤然爆耀开！
赵二黑不得不伸手往眼前一挡。
随即他忽然感到脚下一沉，仿佛落在了什么平平软软的东西上。
爆耀的明光也快速地柔和下来。赵二黑放下手，看到脚下是一片厚重而硕大的翠绿叶片。
他又前后看看，这一片叶子，简直跟铺开的一条街一样，又宽又长！
那个“罗盘”也就落在他脚下。
而至此，赵二黑忽然一个激灵，心说我小弟怎么没见着了？！然后赵二黑都惊得跳了起来，左右探看，开口刚想喊叶圆圆的名字。但他一吸气，冷不丁的就被呛到，紧接着就控制不住地剧烈地咳起来。
“哎，你没事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赵二黑听出来是自己头号小弟的声音，知道她没事了，这才终于放下心来。然后赵二黑一边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边捂着胸埋头狠狠咳了一阵。
末了，赵二黑只觉得自己整个嘴巴和嗓子里面，全是剌嘴的小刺！
他吐了两口，发现他嘴里全是细细的枯草屑。
赵二黑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抛出那根枯草，看到草茎溃碎后，吓得喊了一声。
感情这些呛人的草屑，就是他喊那一声的时候，飘到他嘴里的。
对此，赵二黑也只能在呸呸地吐了两口草屑后，抱怨道：
“倒霉！”
然后赵二黑拾起那个“罗盘”，一边用袖子擦着上面沾上的碎屑，一边抬头找他头号小弟的身影。
叶圆圆站在比赵二黑高一点的一根巨草的边缘上，正探着身子往外看。
赵二黑也就有样学样的，往巨草的边缘探了两步，跟着他头号小弟一起，两人一上一下，向外看去——
只见他们似乎是身在一片高耸的千仞绝壁之上。
向下看，目光所及的尽头，围绕着厚重的白雾，并看不到底。
向上看，绝壁高耸入云，也看不到顶。
而沿着这绝壁，裂开了不少巨大而狭长的石缝。
每一道石缝里，都长满了无数瑰奇的花草。
它们的每一张花瓣、每一片细叶，都是如此的巨大，颜色是如此的艳丽，层层叠叠地充塞了每一处石缝。
赵二黑从未见过这种巨花巨草中的任何一种，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看到这景象的第一眼，就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好漂亮啊，这地方！”
巨大的绮丽花草，在险绝的无尽峭壁上，争奇斗艳。
而赵二黑和叶圆圆就是站在其中一道石缝里，长出来的两片叶子上。
不过，赵二黑到底目力有限，他看了半天，再不能看出点什么名堂了，于是又抬头问他百事通的小弟：
“诶，这里是什么地方来着？”
叶圆圆正在查看此地天机，看看有什么特殊的、能和剧情里面对上号的东西没有。
但就目前而言，叶圆圆什么都没发现，于是她摇摇头：
“这不应该问你吗？”
“啊？”赵二黑挠头不解。
“这就是你心里最想要的地方啊！”叶圆圆理所当然地说，然后她扒开在叶子边上的细芒，低头看着赵二黑，好好问他，“所以你捏那个蓍数法门的时候，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嘛？”
赵二黑想了想，然后理所当然的说：
“我当然是想着，要去看看我大仙家的江山啊！”
赵二黑说着又不自主的唏嘘起来：
“我是琢磨着，我这路上也耽误挺久了，我大仙肯定把整座江山都打下来，治的服服帖帖的了，唉，我……诶，等等——！”
赵二黑忽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又探回长草叶的边缘，扒开细芒往外看：
“你是说，这就是我大仙打下来的地盘吗？”
“应该，是吧……？”叶圆圆也不是很确定。
而赵二黑这下也不嫌这绝壁之上前后不着的，远处也看不真切了：
“我大仙的地盘可真好看啊！”
赵二黑盯着这片花看看、那片叶子看看，又盯着近处的石头看看，远处的云看看……那真是，越看自家东西越喜欢！
终于，在傻乐了半天后，赵二黑牛哄哄的站起来，叉着腰，对着这方天地大声宣布：
“我大仙，天下无敌！”
但叶圆圆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她想了想，捏动天机，挥动法门，带起一阵天地飓风，吹向遮蔽上下的迷雾。
同时叶圆圆和赵二黑也都一起凝神，向着云雾深处看去，想要借着这阵风，把周遭看个真切。
随着云雾退散，一些悬浮在周围的大块的、平坦的、长满花草的巨大岩石，逐渐露出。
而这些巨大的、拱形排列的岩石，似乎是一座浮空架起的桥梁。它的尽头连向的，是远方另一座同样高耸的、石缝里长满艳丽奇花的绝壁。
就在叶圆圆和赵二黑都有些意动，想要顺着这些悬浮的美丽巨石，去远处那座绝壁看一看的时候。
一声灵动清脆的惊呼，从天外隐隐传来：
“咦？”
声音听着不太对？叶圆圆低头问赵二黑：“是她吗？”
赵二黑连连摇头，这可不是他大仙的声音。
而就在叶圆圆和赵二黑都隐约心生戒备之时，一只巨大的手掌，忽然穿过云雾，对着他们这边挥了过来！
“嚯！”赵二黑给唬了一跳，攥起拳头就要对着那巨掌擂过去。
“哎！”叶圆圆连忙叫住他，“再看看，先别打啊。”
叶圆圆并没有从周围的
忆樺
天机牵引中，感受到任何杀意和敌意。
“哦。”
既然叶圆圆都这么说了，那赵二黑就收了收拳头。但是他还是主动地，顺着叶脉往前，让自己的身位挡在了自家小弟前面。
而那一只巨手挥过来后，果然也只是在周遭的拂了拂，将他们这方缭绕的云雾挥散开。
然后，巨手开始缓慢地拨开花草，翻起那些巨大的浮空石块，好像在翻找什么——
当然在叶圆圆和赵二黑看来，那些“巨大的”浮空石块，和那只巨手比起来，就只是像一颗颗小石子一样了。
但话反过来说，在那一颗颗“小石子”的对比下，那巨大的手指，也显得是那么修长、灵动。
片刻后，随着一声轻轻的惊叹，一根白玉一样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叶圆圆和赵二黑下方，略略拨开了他们周围的花草遮挡。
然后一位雪肤花貌的神女，低下她硕大的头颅，好奇地看了过来。
而在她的视线落在赵二黑和叶圆圆身上的一瞬，这位神女对着他们俩如此精巧细弱的小个头，再次发出一声惊叹：
“呀！”
赵二黑也为了这位妙丽神女，那一打眼看去怎么也足有百丈高的身形，发出了一声惊叹：
“哇！”
而叶圆圆也为了忽然想明白他们这是身在何处，而发出了一声恍然的惊叹：
“哦！”
三个人正儿八经的大眼瞪小眼，彼此看了一会儿。
然后那位神女明显地蹲下了身，俯跪在地上，随即直起腰。
终于，她从俯视，变成平视着叶圆圆和赵二黑了。
第643章
神女的眼里充满了惊奇， 然后她放低声音，好像害怕自己会吓到这两个小人儿一样，小声地问叶圆圆和赵二黑：
“你们是谁？
“你们是怎么来这里的呀？”
对方态度挺友善的， 那赵二黑也就松开拳头， 有一说一：“我是赵二黑。我——”
但赵二黑这边才刚开了一个头呢，又有一串清朗的嬉笑声传过来：
“巫山，你怎么蹲在那里？”
“你在和谁说话吗？”
“那边有什么？”
……
好几声询问，一叠声儿的响起， 盖过了赵二黑的声音。
而一开始蹲下来的那位叫“巫山”的神女也不以为意， 直接转过头招呼起她的其他“小姐妹”：
“你们都快过来看呀， 这里有两个小人儿！”
“‘小人儿’是什么？”
“有多小？”
……
伴随着一声声叽叽喳喳的吵嚷，绝壁周围，很快围上来了好几位神女。
她们身形都有百丈来高，叶圆圆和赵二黑所在的“绝壁”，在这些神女面前只跟几丛石笋一样。
很快， 神女们就把叶圆圆和赵二黑周围都围了个遍。
她们个个柔肤凝脂，容则姣丽， 头戴金翠， 耳坠明珠。人人的鬓角上都别着一两只鲜花，看起来像是她们之间正时兴的小打扮。
而等女神们见着叶圆圆和赵二黑，也都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惊呼：
“呀！”
“这是谁捏的小人儿呀？”
“怎的捏得这样小？”
……
饶是一位位神女们的声音都清约婉转， 这么一叠叠地问起来，也吵得赵二黑难受地要捂耳朵了。
“好了好了， 你们别一起说话，看看小人儿都给你们吵晕了！”巫山神女挥着手， 让小姐妹们都安静下来。
但大家的吵吵声只是小了一点点。
而就在巫山神女还在努力招呼小姐妹们的时候，叶圆圆和赵二黑所在的那片“绝壁”， 忽然一阵剧烈摇晃！
旁边的两位神女连忙伸手，把这片“绝壁”给扶稳了，然后其中一位不满意地抱怨道：
“洛川，你可轻点儿罢！”
另一位神女也皱眉道：
“一会儿小人儿都给你抖不见了。”
但这位叫“洛川”的神女，却毫不在意自己差点鲁莽的撞翻了“绝壁”，给同伴们惹了麻烦。而是继续嘻嘻哈哈地道：
“你们都让开，让我来问，我来问！”
说着，只见洛川神女猛地双手扒在叶圆圆和赵二黑所在的“绝壁”上缘，然后从“绝壁”顶上露出头来。
她梳着双髻，低下头的时候，系在发髻上的飘带，跟张灯结彩时拉起的大红绫一样，在叶圆圆和赵二黑头上飘来飘去。
而这位洛川神女只眯着眼睛，看着小小的叶圆圆和赵二黑，声音欢快地问他们：
“小人儿，小人儿，快说说，是谁把你们放在这里来的呀？”
这时候所有神女终于都安静了下来。
她们或俯下身，或也学着那位洛川神女一般，跪坐下来，一双双明眸，好奇地盯着叶圆圆两人，等着听他们的回答。
而赵二黑素来是个大大咧咧的，见这些神女也没有恶意，他便也对着上面那位洛川神女继续有一说一：
“不是谁把我们放过来的，是我们自己找过来的。”
说完赵二黑还回头用眼神问了问自家小弟。
叶圆圆也点点头，证实了赵二黑的说法没错。
“啊……？”洛川神女眨眨眼睛，想了想，又问，“那你们找过来干什么呀？”
“我过来找我大仙啊。”赵二黑理所当然的说，然后又补充道，“我大仙是‘姑射’，你们知道她在哪里吗？”
洛川神女一听这话，立刻大笑起来：“哎哟，你来找‘姑射’？我就是‘姑射’啊，我怎么不认得你？”
赵二黑皱着眉头回道：“你不是我大仙，当然不认得我啊。”
说完赵二黑就不和这个洛川神女说话了，而是转头看着其他神女，努力扯着嗓门对她们大喊：
“请问一下，你们知道我姑射大仙在哪儿吗？”
原来只是洛川神女一个人在憋不住笑的，赵二黑这一喊，所有神女都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
“哎哟，这是什么话？”
“来找‘姑射’，哈哈哈哈哈。”
又有一个活泼的神女俯下身来逗赵二黑：“我就是‘姑射’啊，你找我什么事？”
叶圆圆回头看赵二黑，赵二黑冲叶圆圆摇摇头，然后对这位神女一摆手：“不要说傻话了，你不是我姑射大仙。”
所有神女一听这话，纷纷笑得前仰后合的。
那个说话来逗赵二黑的神女，也是一边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边反过来问赵二黑：“哎，我怎么就不是‘姑射’啦？”
又有其他好事的神女，分分过来凑
弋?
趣：“那你看看，我是‘姑射’吗？”
赵二黑继续一摆手：“你是不是的，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
这下神女们都快笑出眼泪了：
“哎哟，这小人儿还会骂人呢！”
“不得了、不得了。”
“可不敢惹他。”
而赵二黑却挠挠头：“我没有骂人啊！我就是来找我姑射大仙的。你们不知道的话，她兴许不再这附近，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好了。”
周围的神女们还是捂着嘴，抱着肚子，一副被逗得受不了了的样子。
还是一开始那位巫山神女，好不容易笑完了，抽过气来。一边按着自己笑得抽痛的脸颊，一边喘着气儿问赵二黑：
“我们都是‘姑射’，就是不知道你要找哪个姑射？”
赵二黑听了更挠头了：
“那，我大仙可不长你们这样的！”
他抬手比划了一个，比他还矮一个头的高度，跟巫山神女道：
“我大仙，这么高。”
而趴在两人头顶上的洛川神女简直快笑乐翻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么高是吧？”
说着，洛川神女从脚边抓起一小团泥巴，在手里一抟，然后往赵二黑下方，一片长叶子上一放：
“来来来，这个，这个。”
洛川神女指着她用泥巴，给赵二黑捏出来的“人偶”。
虽然洛川神女已经把“人偶”尽量往小了捏了，但它依然至少有三个赵二黑加起来那么高！不过它的各种外形细节，却又是非常精细的。而且从它身上的黑色重甲，以及连手指都覆盖满的一层铁鳞，也能看出，这“人偶”就是洛川神女，大致照着赵二黑的样子，把他的打扮往隆重、庄严的路子加强了一遍，现捏出来的。
“喏，你看看，这是你要的‘姑射’不？”
“你们不要拿我姑射大仙来说笑啊！”
赵二黑抱怨了一句，然后看着那个看起来感觉还挺威风的人偶，咂咂嘴：
“而且你这大小捏得也不对吧？”
他又比划了一下：
“我大仙只这么高。”
而洛川神女嘻嘻笑着，把自己的手往赵二黑头上晃了晃：“那我的手这么大，我也只能捏这么小了呀！”
“除了大小，那其他的也不对嘛。”
赵二黑又挑剔地指指“人偶”的头。
那副重甲下，也并没有捏出一张具体的脸。
而这显然也是洛川神女有意为之，她当即大笑着跟赵二黑说：
“哎，这不是你说的，我们都不是‘姑射’嘛！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小姑射’，你就自己捏出来呗！”
第644章
洛川神女见赵二黑这“小人儿”皱着眉抱着手不说话， 就又捅了捅那个无脸的人偶。而那人偶就像是被人推醒了一般，先抬了抬手，然后动了动脚， 紧接着就模仿起赵二黑的动作来。
就像一个小玩具在展示自己的“玩法”一样。
而洛川神女也在一边看得开心地拍着手， 一边跟赵二**：
“喏，怎么样？这个好玩不？给你，拿着去玩罢！”
赵二黑满脸都写满了拒绝，一别头：
“不要。”
神女们还想继续逗他呢， 但这时候远远的传来了一声喊声：
“王母来了。”
听到喊声， 嘻嘻闹闹的神女们当即纷纷站起来， 相互帮忙理着发饰和衣襟，准备迎接王母。
而也就是这时候，叶圆圆一下从上面那片叶子上，半跳半飘着，落到了赵二黑身边， 招呼他：
“哦，你来看， 这个。”
叶圆圆发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于是澄清天机，指给她傻小弟看。
而赵二黑顺着叶圆圆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仿佛无穷无尽的云雾遮蔽，和其中影影绰绰的山川遮挡， 都沿着叶圆圆这一指，向两边极速散开。
而远方一处遥远的时空， 仿佛透过某种扭曲的焦距，被骤然拉近到赵二黑眼前。
赵二黑看到， 那边仿佛是在一条又长又宽的玉石长阶的顶端，屹立着一道宛如从九天之上垂下的， 浩瀚而宏伟的天门。
墀阶横绝地维，桩椽屹如天柱，巨灵为其守戒，宏伟的天门仿佛已经在虚空中峙立了数万年，却依然巍然而弥坚。
而叶圆圆所指的，正是在那道宏伟天门之上，由条条金色道光，汇聚而成的几个道种印文。
赵二黑虽然不认得这道种印文，但在看到这几个字的一瞬间，他的心神中也自动浮现出这几个印文的含义：
【姑射神国 】
“……啊？”赵二黑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哦！我说他们怎么一直笑我呢？”
赵二黑挠挠头，终于有些迟钝的明白了自己闹出来的笑话：
感情人家这个地方就叫“姑射”，所以这里面的每一个人，也都自称是“姑射”。
而他说别人不是姑射的时候，相当于是在说别人不是人。
“哎呀！”
赵二黑终于有点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
而这时周边的神女们纷纷上前，和王母见过礼之后，又唧唧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有两个“小人儿”忽然出现在瑶池里的事，跟王母说了一通。
王母听过，也缓步上前来，不待其余神女指明，她便兀自挥手澄清了天机。
而此时，叶圆圆和赵二黑也看到，王母一身宫装华贵，云眉月眸，行容端庄，风仪严峻，神色和穆地，对着他们俯视过来。
王母的视线，当先落在了叶圆圆的身上。
在稍微一顿后，王母先对叶圆圆微微颔首。
叶圆圆也对她点点头，双方这就算是全了礼节。
王母便又将视线移到赵二黑身上，随即她眼中又是一凝，然后，王母抬手，澄清天机，明确地指向了赵二黑手上，那筮卜用的罗盘：
“你们是用大珩蓍数之法，寻过来的？”
赵二黑不太懂什么“蓍数”不“蓍数”的，他只是对着王母晃晃“罗盘”：
“我们是用这个找过来的。”
说着，他顺手还把罗盘上粘着的草屑，又拍了拍干净。
而王母闻言，唇角轻轻勾起，眼眸之中也浮上一缕笑意：
“你说，你来找姑射？”
赵二黑这时候已经明白了此中误会，于是好好地跟王母解释道：
“我是来找我大仙的，她名叫‘姑射’。”
说着，赵二黑直挠头：
“我应该是来之前，没有把事情想清楚，所以找错地方了吧。”
而他本来后面还有半句：“打扰了，我们这就走。”还没有说出来呢。
王母就直接开口打断他：
“你并没有找错。”
“啊……？”
赵二黑迷茫了一下，看看周围，那些跟赵村传说故事里的巨灵神一样的伟丽神女们：
“我没找错吗？”赵二黑不是很确定的问。
“是的，只是你要找的‘姑射’，没有在这里。”说着，王母俯身，对着叶圆圆和赵二黑，伸出手心，“不过你们都已经找到这里了，那我带你们去找她吧。”
“哦，那行啊！”
赵二黑本来是想把“罗盘”擦干净了，再捏一遍法门，招呼上他小弟，两人重头再来一次的。
但既然这位王母都这样说了，那有人愿意直接带路，不是比他和他小弟在那里算来算去的，更省事吗？
于是赵二黑直把“罗盘”往怀里一塞，瞄着王母手心的位置，纵身一跃，蹦了过去。
而那个被洛川神女捏出来的人偶，此时也有样学样的，跟着赵二黑，跃入了王母的手心。
叶圆圆也是半落半飘着，跟着跳了过去。
王母随即站起身。
赵二黑此时再向后看，他们之前身处的那方“绝壁”，迅速远离而藐小。
而当王母直起身时，赵二黑终于看清楚了：之前他们身处的位置，原来对这些百丈的神女们而言，那就只是一方小池子而已。
銥誮
那些“绝壁”，在这个高度俯视下去，也只像是布置在小池子里面，当做装饰的“假山假石”，秀气得可爱。
而王母随即捧着这两人，开始御空而行。
王母的手心对叶圆圆和赵二黑而言，实际上宽阔的像一块硕大的坪坝。在王母的手心之内，叶圆圆和赵二黑感觉不到什么剧烈的动荡。同时王母微微屈起手指，也挡住了叶圆圆和赵二黑的视野。
一时间，两人周身只有微风吹拂，以及上方的云层不断变迁。
而赵二黑素来也是没有什么顾忌的，在左右看看，分辨了一下方向后，他就直冲着王母的手指那边跑过去了。
那人偶也一直护卫在赵二黑身后，跟随他亦步亦趋。
而赵二黑最后一路跑到了王母的手指之间，从她的指缝里探头往外看。
却见下方，云雾缭绕之中，遍布着一座座无比宏大瑰丽的，真正的庞大仙山！
许多神女穿着轻柔的霓裳仙衣，广袖曼裙，在这些仙山之中，来回行走。
她们有些在山川云雾之间笑闹；有些在各处绮丽的花木之间，收集花露。
有些在山间的瑶台和琼树之间，弹奏舞乐；有些在踏着歌声翩翩起舞。
每一处仙山景色，看起来都是那么安恬宁和，每一位神女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悠闲快乐！
连赵二黑看着看着都不由得感叹起来：“这地方真不错。”
他回头对着叶圆圆招招手，让她也快来看。同时也顺嘴又问了问他的万事通小弟：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
叶圆圆点点头，心里大概有点数：
“你找的‘地方’，应该没有错。但就像我说的，那个罗盘是个老物件了，可能也不太好使了吧。就稀里糊涂地，把我们投映到好多个纪元之前了。”
“啊？”赵二黑本来在愉快的看风景，但一听这话，整个人都茫然了，“我们这就……到几个‘纪元’之前来了？我怎么没什么感觉啊？”
说着赵二黑又想到了自己和他头号小弟，上一次被困在光阴漩涡里时，那段不堪回首的痛苦经历：
“不是，我们怎么又被困在一段时光里了吗？那这次我们又要被困多长时间啊？一个‘纪元’是多长来着？”
叶圆圆对自己傻小弟一摆手，再强调了一遍：“‘投映’，我们的存在，只是被投映过来了。”
“……？”赵二黑试图理解这两个字，但他的脑子拒绝配合。
而叶圆圆直接说了：
“你别想啦！真正的我们，现在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呢。”
叶圆圆指指赵二黑已经揣回怀里的那个罗盘：
“那个东西是‘筮卜’用的，就是用来占卜问路的，又不会把人真正带到哪里去。”
听她这么说，赵二黑才终于放心了：
“吓我一跳。”
赵二黑可真不想再经历一遍，被困在一段重复的时光里，除了修炼啥也做不了的日子了。
他还指望着能早点找到他大仙呢！
而似乎是听到叶圆圆和赵二黑的对话，王母的声音也轻笑地传来，对他们温声解释道：
“本纪元，乃是我方宇宙开辟后的第四个纪元。”
“嗯！”叶圆圆对此深深点头，这个说法和她查找天机后，心里盘算的结果差不多。
这是其实是一个非常荒莽的纪元。整个宇宙各方，才刚刚初立起了秩序。
各类先天神灵，也才刚刚开始诞生。
而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之所以看起来这样安宁祥和，只是因为他们来到了一处先天神灵们居住的神国之内。
果然，王母接下来也又道：
“你二人现在所在之处，乃是我族所居神国。我姑射一族，乃是秉持先天生之大道而降世的神女一族。”
叶圆圆再度点点头。
而此时，赵二黑在知道自己并不会被困住许久之后，已经不在乎叶圆圆和王母后续的解释了。
他的注意力再度被下方的景象吸引住。
王母脚下的云雾大地上，仙山开始明显的密集起来。
而每一座仙山的规模，都在不断地变得更加的宏伟、壮阔。
最后，一座座仙山，连成起伏连绵的山脉。山脉彼此交错，仿佛是排列成了某种阵法图文，来拱卫着中央的某种存在。
而那些总是在山间悠闲嬉笑、起舞弄璋的仙女们，都没有再接近这里了。
王母也身形微沉，从容落入了这片连绵的群山之间。
而山涧之中，一片寂然。
天光在此也显得微微暗沉，一种别样的肃穆庄重气息，环绕四周。
这里再听不见任何的嬉闹声，也只有王母一人，捧着叶圆圆和赵二黑，穿行于其中。
而随着王母的行进，两侧的山脉在逐渐靠拢，山涧逐渐收窄。
到了最后一段路，是一段非常陡峭的、向上的长长台阶。
台阶两侧，数万米高的山壁，仿佛是被直切下来一般，夹着狭窄的一线天。
而王母也神色肃穆的，缓步拾阶而上，走完了最后一段路途。
当她走出最后一级长阶，前方豁然开朗，天光骤明！
“到了。”王母沉声道。
骤然明耀的天光射过来，让赵二黑不禁再次抬手，往眼前挡了一下。
在适应了片刻之后，他才放下手来，微微眯着眼睛向前看去。
然后他看到了一幅无比奇伟、无比瑰丽的景象——！
前方，种种大道规则、无上至理，化为了一缕缕宛若轻烟的云雾，相互盘绕着，组成了一片规模宏伟的浑厚星云。
星云不停向着中心盘旋、下沉，最终形成了一根浩浩荡荡的星云之柱。
而这星云巨柱的内部，虽然看似只是在缓慢旋转。但化为星雾的种种大道规则、种种真意至理、种种无上玄机，却是在其中极其剧烈地彼此碰撞！
无数秩序相性相融、全新的时空剧烈创生，继而在星云柱的盘绕挤压之中，凝结为一个个全新的星辰世界。
“夫至无者，无以能生，故始生者，自生也。”
王母稍显低沉的声音，在上方对二人道：
“这便是我族的创生之柱。”
第645章
按照常理， 这些关于三千大道的无上至理，普通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因心智无法承受而崩溃。
但在这创生之柱的特殊收束功用之下， 这些一条条无上玄机、真意至理， 都化为了一种已生而未降、可见而不可悟的特殊状态。
所以此刻，即使是一个没有任何修炼根基的普通人，站在这根创生之柱面前，也可以亲眼看到、亲身体会到种种大道的无上玄妙， 而不会伤害其心志。
但同样因为这种“不可悟”的特殊状态， 普通人也只能“体会”到种种玄意， 而无法真正的从这种观摩之中，获得任何受益。
就像直视着一场无比绚丽奇伟的创生幻梦。
宇宙的无穷奥义、一切真知，只会静静地流过他们的脑子，不留下任何痕迹。
——当然这也就是赵二黑此刻的真实感受。
而叶圆圆能够稍微看得更多一点。
她能看到生之大道，是如何通过其无上妙用， 将三千大道都融汇于这一根创生之柱中的。
而这个手法叶圆圆之前倒是真没见过，对此她也心悦诚服地点头称赞道：
“有点东西。”
而王母低笑了一声， 随即把手抬起来。
丝丝缕缕的云雾， 在她手边形成了一片轻薄的云台。
叶圆圆和赵二黑也都会意地，跳出王母了手心，落在了云台上。而那只人偶也亦步亦趋地跟在赵二黑身后。
随即王母轻轻挥手， 再次澄清天机，为叶圆圆和赵二黑向着下方一指：
“这是我族的创生之海。”
赵二黑凝神望去， 只看到一片镜面一样宁静的水面，在静静地倒映着上面的创生之柱， 一时也看不出有其他什么章程来。
叶圆圆也只能看出来，这是一片由非常纯粹的大道本源气息， 凝聚而成的海面。
不过王母也没有故意吊人胃口的意思，随即就继续为他们讲道：
“本纪元是主‘生’的纪元。
“故而我族也遵从本性，竭尽所能，编织一切生的美好，旭日、朝露、清歌、月光、丝竹、舞乐……”
而随着王母的话，只见那明镜一样的水面，开始映照出种种画面——那正是各位神女们，在仙山之间嬉笑游乐，舞乐弄璋的种种场景。
在这些俏皮的嬉笑打闹之中，神女们对生的种种理解、她们心中感受到的，关于生的种种喜悦、以及她们发自内心的，对生的种种赞美，也宛如涓滴之流一般，融入到了这片创生之海中。
而王母此时也从腰间，解下了一只瓠瓢。并俯身用这只瓠瓢从创生之海里，舀起了一瓢满含着生的欢欣的海水，对着创生之柱一洒——！
数十颗在创生之柱中生出来的星辰世界，一挨到创生之海的水，就立刻被生之大道的气息激发！继而一颗颗星辰世界，乘着神女们对生的向往和祝福，向着本方纪元，快速落去。
但一离开神国，纪元初起的焚风，就漫天漫地的席卷而来，冲击着这一颗颗初生降世的星辰世界。
而作为对抗，星辰世界在纯粹生意的催发下，顶着焚风，奋力展开；在神女们的欢欣称赞中，奋力地生发。
其中内
殪崋
蕴的种种大道规则，快速地自生自著，就要将这一颗颗星辰，发落为一方完整而繁盛的大千世界！
奈何那漫天的焚风，暴烈的倾摧，裹挟着晦暗的冥气，让一切生发的，又快速重归死寂。
冥雷阵阵轰击，十方不停毁灭。
最终这纯粹的生意，没有敌过这焚风的吹拂！
一方繁盛的大千，未能落成，变尽数凋零了。
而王母也只是轻轻摇头：
“时候未到。”
继而，王母回头看着叶圆圆和赵二黑，眼底和声音中，都充满了无尽的期待和喜悦之意：
“不过，已经很快了。”
说着王母再度向着创生之海，伸手一指：
“你们看。”
叶圆圆和赵二黑一起看过去。
只见在王母舀那一瓢水，而激起的尚未散尽的海面涟漪之中，映出的全新映象里：王母正在一瓢又一瓢的，泼洒着创生之海中的水。将一个又一个的星辰世界，从创生之柱内，泼落到当前纪元里。
许许多多的神女们，也提着盛满鲜花和果实的花篮，跟随着这些星辰世界，迈入了纪元之中。
而同时王母也用意念告诉叶圆圆和赵二黑：
【这就是我族的本职所在了。】
第646章
以蠡挹海。
这就是王母的本职。
当纪元的混乱， 平息到足以容忍完整的大千世界，被创生出来的时候。
王母就要用她的瓠瓢，一瓢一瓢地， 将创生之海里的水泼出去。
直到将这片海舀尽。
而神女们此时遵从本性在神国无忧无虑的生活， 也是一种提前的预演和练习。
当新的大千世界得以降生，她们也将跟随这创生的洪流，跟随着星辰的轨迹，前往纪元之中， 去创造她们本性之中， 崇尚和歌颂过那些所有。
神女们会将她们在神国之中编织出的一切美好， 捏入那些大千之中。
将生的欢欣，散布到纪元的每一处。
而就像不是每一颗星辰世界，都可以成功降世。
神女们对生的歌咏和创造，也不总是能达成。
她们将要和许多隶属无序和失道的存在对抗。
【但我们终会功成的。】
王母声音中依然满怀期待和喜悦的道。
【因为第一位神女，名为‘姑射’， 她创造了神国。】
创生之海上，正在逐渐平缓下来的涟漪之中， 照映出的幻象一转， 化为了一道模糊的身影——这就是那位最初的神女，姑射。
而那个时候，姑射所面对的纪元的混乱， 焚风的暴虐，比现在狂烈了百倍不止！
而姑射就跪在了蛮荒之中， 用她的身躯，遮蔽出一片平和宁静。
她用一只手挡开了冥风和雷暴， 一只手，一点一点的， 捏着神国的雏形。
焚风不停吹拂在姑射的身躯上，刮出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但姑射手却一刻没有停的，一直捏呀捏。
看着她心中所想的美丽神国，一点点有了形状，姑射是那么的开心！
对生的向往和喜悦，冲淡了一切**的痛苦。
而当神国终于落成，姑射的身躯也被焚风吹到什么都不剩了。
但姑射看着自己创造的神国——从此荒莽之中，就立起了这样一座庇护生气，让生之大道可以荣发的坚固金城。
她是那么的开心呀！
【这就是神国的建立。】
【而姑射的意志，依然弥漫在神国的每一处。】王母道。
所以，从神国建立的第一天开始、从每一位神女降世，来到神国的第一刻开始，她们就都清楚：
不经历艰难的洗礼的“生”，只是一种无法维持的稚弱。
真正的生生不息，是经得起所有残酷考验的，在焚风吹拂过来，倾摧了所有之后，依然在傲然生发的东西。
生的美好，并不是浮于表面的宁静安详。
神国之中，所有看似无忧无虑、安然勃发的美好，正是经历了和一切残酷的正面对抗之后，留下来的累累成果。
也正因此，生之大道的美好，才能如此地让神女们信服。
让她们发自内心的感到喜悦，并为其赞颂。
让她们乐在其中的，也想要将这些真正的美好，带到纪元的每一处去。
【我们会完成我们的本职，这个纪元将会在一颗颗星辰的照耀中，迎来生的繁荣。】
王母允诺道。
而此时，在涟漪的映象中，姑射也终于力竭了。
但在最后一刻，姑射的心中，依然充满了那对生气蓬勃的向往和欢喜！
于是，当姑射的身躯彻底消散时，她心中最后澎湃勃发的盎然生意，却静静飘落在神国的中央，凝聚成了这一片创生之海。
而随着在映象之中创生之海的落定，海面也恢复了平静。
王母也只是指着，再度恢复得如镜面一般的海面，所倒映着的那一轮创生之柱的缓慢轮转，对赵二**：
“你看，那一颗颗美妙的星辰，也来自于秩序和真理最激烈的碰撞。
“生的美好，从来不是在安宁中的荣发，而是哪怕背负着一身丑陋的伤痕，也依然不屈服的要为了向生，去和世界的所有倾轧抗争。
“姑射就在那里，她正在生的起点上。
“她将会从纪元初起的荒莽之中，建立起一座固若金汤的神国。
“你就从这里去找她吧。”
第647章
言罢， 王母顺手一推，拨起的微风，让云台载着叶圆圆他们， 向着那创生之海内悠悠飘去。
但此时赵二黑却后知后觉的感到了，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哎，等一下等一下！你说的那个会‘建立起一座神国’的，是你们这里最初的那个‘姑射’吧？
“我找的可不是她！”
赵二黑转过身，在云台上面对着王母比比划划地跳了起来， 并且反复比出了他姑射大仙的身形高度， 强调：
“我大仙这么高， 她可不是你们这里的人，你都弄错了！”
但王母是微微摇头：
“我没有找错，那就是你要找的姑射。”
言语之间，云台已经飘到了创生之海的海面上，随即在海面倒映的微光中自行逸散。
赵二黑和叶圆圆脚下一空， 随即两人就轻轻地落在了创生之海上。
海面如镜，无边无际。
赵二黑虽然对王母肯定的回答， 依然心存
弋?
疑虑， 但来都来了，左右不过是再白跑一段腿。所以赵二黑挠挠头：
“好吧，那我从哪儿去找呢？”
话音未落， 一圈一圈的涟漪从赵二黑脚下荡开。
而随着涟漪逐渐加深、加剧，时空之海在赵二黑身前缓缓分开了一道通往海下深处的奇异入口。
见此， 赵二黑不再犹豫，回头对着王母大力摇晃手臂：
“行了， 谢谢啊！”
而王母只是伸手又指了指赵二黑身后：
“你不带上它吗？”
王母指的，是那只一直跟着赵二黑的跟屁虫“人偶”。
这东西现在也还在试图模仿赵二黑的动作。但它无法穿过涟漪， 于是逐渐被加重的涟漪波浪，缓慢的推离了赵二黑身边。
“带上它干嘛？”
赵二黑认为，这人偶就是洛川神女随手捏出来逗他玩的。
而在赵二黑朴素的认知里，会玩“人偶”玩具的，都是一群小屁孩儿。
“我又没空陪它玩。”
赵二黑对王母摆摆手。他已经是一个有了一双铁拳的好汉子，是要去跟着他大仙打江山、干大事的，可不稀罕这种哄小孩的玩意儿。
“……也好。”
王母沉吟片刻后，对赵二黑微微点头：
“那你自己去找她吧。”
说着王母俯身，将那一只还在一板一眼地模仿着赵二黑的动作，试图穿过涟漪的推挡，向他靠近的人偶，捏了起来，放在了时间之海的边上。然后随手对着这只还在笨拙扭动的人偶的头顶，轻轻点了点。
人偶终于不动了。
然后它呆呆地转过了空空的头颅，对着赵二黑的方向，放佛是在眺望他的远离。
而在王母和人偶的注视中，赵二黑只是对着身边的叶圆圆一挥手，示意自家小弟跟上。
然后他们就开始沿着打开水道，向海下深处行去。
一重重涟漪也随着他们的深入而加剧，逐渐变成了扑向四周的滔天巨浪，进而化为了一个围绕着赵二黑而展开的巨大漩涡。
而赵二黑一开始还充满好奇地向前，但随着他们不停地深入了创生之海的深处，带着生之大道气息的水雾，逐渐洋洋洒洒的充斥在四周。
赵二黑感觉也越来越不对劲了！他的每一口呼吸，都充盈到让他几乎窒息。而他的身躯中的力量，仿佛也在无限的滋长。渐渐地，每一根血脉和筋肉，似乎都开始有了自己的意志，想要跃跃欲试地脱离这副身躯，去自行生长——
“我说，这地方是不是有点什么毛病啊？”赵二黑一边说，一边回头，却被叶圆圆的样子直接唬了一大跳！
此时叶圆圆整个人，仿佛都变成了一团行走的、会发光的蒲团。
许多莹莹光点，不停的从她的体内溢出，飘入四周。
“你怎么这样了？”赵二黑着急地两步上去。
而叶圆圆只是晃晃脑袋：“没事。”
这是生之大道的气息，试图附着在这具化身之上，进而催发、补全她的存在。
但叶圆圆这个化身，纯粹是一种被冲突的剧情设定卡出来的诡异状态。就算是把这化身直接投入生之大道的本源中，也不可能补全出什么东西来的。
所以生之大道的气息只能不停在这具化身上，附着、流散，来来去去。
第648章
赵二黑挥动自己的拳头， 想要把叶圆圆周围飘逸的光点都驱散，但这只是徒劳。
他有些失望又有些担忧的左右张望。但周围的深海只是无声的卷起波澜，向前看不到出路， 向后的退路也已经被堵绝。
这有点进退不得的场景， 让赵二黑突然就想起了分开之前，赵四让他长长脑子的叮嘱。赵二黑挠挠头，再一想：
他本来就觉得在这片海里能找到的“姑射”，就不太可能是他大仙。所以他对这一趟行程也没有什么期待。
但现在眼看着小弟还要受到牵连……赵二黑瞬间觉得他来这一趟， 好像有点亏了！
“我感觉这势头有点不太对啊。”赵二黑摸着后脑壳， 有点想认怂地对自家小弟道。
叶圆圆也很想认怂的来一句：我也觉得啊！
但她险险忍住了。
按照叶圆圆的观察， 这片创生之海蕴含了生之大道本源的意志。
这确实是一片，可以从其创立之日起，跟随宇宙生息，一直存续到一方宇宙毁灭崩解之日的深海。
在创生之海存续的时间里，一方宇宙内的繁衍生息， 都将在这片生之瀚海中，映下行迹。
而只要他们能在无量众生、无穷无尽的行迹之中， 把他们想找的那个人， 留下的那一条，准确的找出来。
那他们就可以通过生意的绵延，沿着万物生的印记， 一路找过去。
而之前那只“人偶”，被加上了生之大道的特殊气息， 叶圆圆看着就很像是来给他们找路用的。
但她小弟却一个倔脾气上来，一口气回绝了别人的指引， 非要自己来找。
根据叶圆圆的观察，她的傻小弟对找路这事， 还是有点执念的。
他总是非常相信自己的随机判断，在所有的旁观者都感觉他错得离谱的时候，依然非常笃信自我。
而自家小弟嘛。
叶圆圆这种时候就总是义无反顾的站出来，信任地力挺着她小弟的每一个离谱判断。
所以在赵二黑拒绝人偶带路的时候，叶圆圆虽然感觉也有点不妥，但也没有出言反对。
毕竟当大佬的，连自家小弟的果敢和信心都兜不住，那她还当什么大佬！
所以当赵二黑埋头乱走的时候，跟在后面的叶圆圆，就一直在想办法了。
只是叶圆圆反复翻找了剧情设定，确定“创生之海”这个东西，在剧情里是没有出现过的。
要么这个东西在剧情里，根本没有出世；
要么就是在故事开始时，创生之海就已经几近枯竭，即使出世也没有什么功效，没能对剧情造成什么影响了。
反正叶圆圆翻了半天，始终没有办法找到一个准确的剧情位置，作为定位的点抓过去。
面对这情况，叶圆圆感觉自己好像有点，要兜不住了！
但叶圆圆看着赵二黑的神色，知道要是这时候让小弟再灰溜溜的回去，把人偶领回来，她小弟还是觉得很丢脸的。
而坐视小弟在眼前丢脸，那她这个当大佬的不是一样掉份子吗？
“我感觉，这样下去不太行。”
为了保住自己的大佬派头，叶圆圆决定，转变一下思路。
既然无法取巧地，从剧情里面直接找到锚定点，那么就从自家小弟这里慢慢捋了。
只是这片创生之海的环境很特殊。叶圆圆试图以自家小弟的生命行迹作为主轴，去定位和他有交集的另一条行迹，还需要她小弟的配合才可以：
“……这里的一切，都是被‘生’的意志驱动的。”
叶圆圆试图让赵二黑明白这里面的一些玄机，但她刚刚说了一个开头，就立刻从自家小弟开始摸衣兜找肉干的起手式上，判断出和他讲道理是讲不通了。
于是，叶圆圆果断话锋一转：
“所以，你要找到那种感觉。”
“……啥？感觉？”赵二黑愣了愣。
“就是曾经某一刻，你体验到了‘生’的本意，并为之深受触动的时候，那种感觉。”
叶圆圆非常肯定地回答道。
第649章
面对叶圆圆的言之凿凿， 赵二黑眯着眼睛想了想，对她道：
“那你给我细说下，那啥‘生’的‘意志’到底是什么， 我也好找找感觉。”
叶圆圆是想要和他细说的。
但她傻小弟话音未落， 就已经摸出肉干嚼上了。
于是叶圆圆知道，这时候和他说啥都是白搭。而且如果她真的开讲，那接下来的话题很有可能从某一个奇怪的角度被岔开，然后快速演变成她和她傻小弟的之间的， 又一段愉快且毫无意义的瞎吹乱侃。
而就眼下这个情况， 他们还是别吹牛了， 先干点正事吧。
于是叶圆圆对她傻小弟一摆手：
“反正就是之前‘背负一身丑陋伤痕，去和世界的所有倾轧抗争’的那一套啦。”
这是之前王母对他们的点拨。当然叶圆圆对“生”的本意，有自己更独到的理解。
不过仅仅是王母的点拨，对于指引她傻小弟而言，明显也足够了。
而从赵二黑抬眉思索的神色中， 叶圆圆知道他已经反应过来了。
所以叶圆圆挥动自己周围所有的莹莹光点，在傻小弟身边筑起一道“生息”之墙。
这既是阻止生之大道的气息， 继续过渡地充盈她傻小弟的身躯， 同时也是在收束他的过往的生命行迹。
接下来就要依靠傻小弟的自己发力，从他的过往经历中，找到一个可供锚定的点了。
“你慢慢找吧。”
叶圆圆说着， 自己走到了前面，以这具化身为容器， 将周围的“生息”都收拢过来。
这样既是方便了等会儿找到锚点之后，就可以挥动生机， 直接抓过去。
也是以自身为屏，将扑面而来的生息都挡住， 别让它们再往她小弟那边冲。
而叶圆圆自己感觉也还不错。
勃发
依誮
的生意穿过她的身躯，虽然并不能给叶圆圆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但那感觉，就像明月照耀在松林上，溪流的清水在巨石的边缘潺潺的起伏。
叶圆圆感觉有一种整个人都都展开了一样的惬意！
而这跟在后面行走赵二黑看来，情况却是有些令人担忧的。
所有的“生息”，在叶圆圆的有意牵引下，化为了一片片大大小小的实质光团。
于是四维十方，像是下起了一场鹅毛大雪。
而叶圆圆走在前面，像一道隔开风雪的屏障，像一座指引道路的界碑。
像一个在天地之间，踽踽独行的异客。
一个人承担着所有。
赵二黑心中一下子很不是滋味！
他再没有任何迟疑地，决定是得认怂了。他好好一个小弟可不经这样造的。
“我们要不就回——”赵二黑刚刚上前开口。
叶圆圆却同时转过身，对着赵二黑身上某一点牵念一抓。
顷刻之间，生意尽散，种种与毁灭、死亡、销解、终结相关的玄机真意，铺天涌来！
“哎哟！”
赵二黑冷不丁地被一滴散发着幽寂气息的浑水，砸在了胳膊上，胳膊上立刻溃开一道碗大的口子！
好在那些过渡充盈在他身躯内生意，即刻涌上来。顷刻之间，那一块腐坏的肌骨就自行生长、复原，甚至比之前更加饱满、丰盈、有力。
随即更多的生机在叶圆圆的挥动之下，将她和赵二黑两个人的身影完全包裹住。
“这又是什么地方啊？”赵二黑一边问，一边搓着自己刚刚长好的手臂。
虽然在生机的催发下，他手上的疤口眨眼之间就长全了，但之前那腐蚀的痛感却没有散去。
赵二黑倒不是不能忍痛，只是当腐肉剜骨的钻痛、骨肉快速生长的抽痛，以及骨肉长全了之后那种“有劲”的痒痛，在一个地方，同时传来时，让赵二黑感觉到一种扭曲而诡异的难耐！
他就只能用力搓着那一块肉，来缓解这样的扭曲感受。
同时心想着，这酸痛麻爪的感觉，还不如就让手上留道疤来得利落呢！
而叶圆圆回头，也是因为感觉到赵二黑触动了一个可以锚定的点：
赵二黑的生命行迹中，有一瞬间，在和某个生灵的生命行迹彼此交叠的点上，他们中的某一个触动了生之大道本源的感应，从而在这片创生之海内，留下了一个明确的锚点。
而叶圆圆在琢磨了一下那位王母对姑射的描述后，认为最有可能在她傻小弟的生命行迹中，留下这样鲜活锚点的人，应该就是那位姑射了。
所以她就直接抓过来了。
第650章
也因为叶圆圆是对着某个生机勃发的锚点直抓过来的， 她也根本没有料到一落入到这段生命行迹里后，迎面遇到的会是这种险恶场景，所以才一时没防备。
待重新将生息凝聚布置在周围后， 叶圆圆打量了一下这边的情况， 也觉得这片各种毁灭与死亡绞成一片的修罗场，属实是有点过于酷烈了。
戗风呼啸，颓朽催迫。诛、戮殒、灭……种种催压向死的玄机，仿佛是在虚空中刮起了一场漫无止境的饕风血雨， 无穷无休的撕绞着一切。
这地方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受难场， 全没有一点生息爆发的样子。
叶圆圆都有点怀疑， 莫不是自己刚刚失手了，抓错了锚点？
叶圆圆虚虚的抓握了一下，回味着一下自己刚刚的操作：
“我……”
“这创生海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的？”赵二黑也挠着手臂，看了完一圈，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是整片海，连着外面那什么神国， 被人一下做掉， 现在殃祸进来了？还是我们又中了别人的什么诡计了啊？”
这个“又”，就用得很精髓。
“不是，这片海本身还是没问题的。”
叶圆圆心虚地移了一下视线， 她也不好意思说，这次大概不能怪别人， 就是单纯是因为她的缘故——
在回味了一下自己的“操作”之后，叶圆圆也感觉她刚刚为了保险起见， 好像是抓得过于用力了一点。
此时，周遭恶刹绞杀， 像一片黑暗临渊。而莹莹生息的包裹，像是在深渊之中点燃了一只火炬。
但是在戗风的来回催压之中，生息的莹光在快速暗淡。
向生的火炬正在熄灭。
叶圆圆虽也清楚，自己的力道虽是用得不对，但她的手感是没有错的。眼前看着是乱七八糟，但实际上距离原本的锚点应该也差不远。
只要她在这段生命行迹的里，再稍微捋一捋，应该也能捋到那个原本的锚点上。
只是当叶圆圆回过头，看着自己小弟还在一直搓手臂，她心里顿时一阵难过。
她是能抗，但她的憨憨小弟可不经这样造的！
正所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真正的大佬，在犯错的时候，不能死要面子，让小弟活受罪啊！
于是叶圆圆只好带着歉意地对她小弟道：“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就不要继续犟下去了吧。”
赵二黑早就是这个意思了：
“要不，我们这就回去呗？”
说着，赵二黑直接把那个占卜的罗盘拿出来晃了晃。
他的意思是，反正他们是被罗盘“投映”过来的，那就赶快让这罗盘收了神通，把他们“投映”回去，来个原地跑路得了。
——但这个方法其实是行不通的。
因为在赵二黑进入创生之海的一瞬，他之前的生命行迹，就已经在这片创生之海中，前后相融了。
此时他们也只能顺着无量众生的生命行迹往前捋，找到合适的点，才能离开这片海。
往外硬冲是会出问题的。
不过此时的叶圆圆却也误解了赵二黑的意思。
眼前事情有点没有头绪，叶圆圆感觉这个时候，顺着王母划开的通道，回去认个怂，还是很明智的选择。
所以见到赵二黑拿出罗盘，叶圆圆就以为他是打算直接占卜出一条最近的路径，折返回去。
其实不用占卜，叶圆圆也是能找回去的。但她这才刚刚失了手，这时候就有点不好意思再摆出大佬的款。
而且，本来让
銥誮
自己小弟去主动认怂这种事，也让叶圆圆感觉自己既没有担当，也很愧对自家小弟。所以叶圆圆最后就只抿抿嘴，勉强忍住内心的别扭，对赵二黑点点头：
“那、那我们就回去，把那个人偶要回来，让它来带个路吧！”
在叶圆圆点头的时候，赵二黑都已经在捏动占卜的法门了。
但叶圆圆的后半句，让他的手忽然顿住。
然后，赵二黑脸上的神色，从愣住，到迟疑，到明悟——
他到现在才意识到，原来人家送他那人偶，是准备给他们带路用的啊！
赵二黑心中一时懊丧。他知道自己做事向来马马虎虎、毛手毛脚的，也为此吃了不少亏。但过去他一个人，吃点亏，稀里糊涂也就过去了。
但现在他都是有小弟的人了。
正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看到小弟被他的马虎连累，让赵二黑感觉自己既没有担当，也很愧对自家好小弟。但这时他也只能勉强忍住内心的别扭，对叶圆圆点点头：
“啊，那什么，我也是觉得，让它带路是会轻松点。”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扭扭捏捏地，各自别过头去。
叶圆圆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捋着附近的生命行迹揪着玩，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而赵二黑默默地抬手，捏起那个卜算的法门。
但就在赵二黑已经捏出一把蓍草茎，正要摸出罗盘，开始卜算的时候，他忽然整个人顿住。
“……？”叶圆圆察觉他的动静，回头一看，只见赵二黑驱散了手中法门，将罗盘默默收起。
在对上叶圆圆询问的眼神后，赵二黑也默不作声，只是抬手指了指前方。
第651章
叶圆圆顺着赵二黑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在毁灭和戗戮肆虐绞杀的中央， 一只瘦小的手，从沉积的厚重残骸之中，伸了出来。
“嗯？”叶圆圆发现， 这正是她刚刚从附近捋出来的一个新锚点。
叶圆圆想了想， 试探着抓过去。
这段生命行迹被更仔细地展开，周遭的虚空演化出这一段映射的场景虚象——
却见在这一段行迹之中，一个稚弱的身影正拼尽所有力气，扒开压在她头顶上的、带着蚀体腐毒的残渣， 挣命一般地往外爬。
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 划开枯骸和死亡堆积成的羊水， 要挣扎着出世。
“这是谁啊？”叶圆圆问。
赵二黑在看到那只手的时候，心中立刻升起强烈的悸动，他几乎肯定，那个人就是他大仙了！
但那人爬出来后的身形，却只小小一个， 赵二黑就又有些疑惑。
直到那一张布满污泥的脸抬起来的一瞬，赵二黑终于确认：
“这就是我大仙！”
然后， 心有所感的赵二黑， 看看那个身形稚嫩的姑射，再看看周围。这一次，终于不用叶圆圆再提醒， 赵二黑自己也意识到了：
他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场景，应该是姑射的降生。
他姑射大仙就是这样， 从毁灭之间，靠着一口气， 一点点爬出来的。
当姑射的身影，终于爬到那一堆枯骸的顶上时， 她长长的伏跪在上面，整个人剧烈地颤抖。
而赵二黑还在搓手臂的手，忽然一顿：
“她……”
赵二黑张张嘴，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垂下了双手。
——他长好的那一块手臂的肉，依然痛得难耐。
但这一刻，赵二黑意识到，他姑射大仙此时，大概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和他的手臂是一样的感受。
不，比起他手臂上那一点区区伤痛，他姑射大仙整个人似乎都是在这种不停的绞杀、撕裂、碰撞、融合之中，爬出来的。
她的痛苦，只会是他感受到的百倍、千倍、万倍不止。
所以刚刚降生后的姑射，一时颤抖着无法动弹。
但很快，稚弱的姑射开始试着活动。她想要站起来，但每次起身到一半，就又控制不住地跌倒了。
一次、两次、三次……最后姑射放弃了。
她几乎是爬行着，离开了显眼的尸骸堆顶端。找了一个小洼地，从附近扒拉了一些大块的残骸，把自己严实的盖了起来。
像是给自己修葺了一个临时的小坟包。
而从赵二黑的角度看过去，这个小坟包能起到的遮蔽作用其实也很有限。
因为姑射在里面抖得太厉害了，所以连带着整个“坟包”都在跟着抖动。
而叶圆圆此时也有些恍然地回过味来：
她之前因为力道不对，没有落准位。然后又因为生命行迹的交错，她低头捋的时候也没有注意方向。
结果就是她捋着捋着，直接捋到姑射降生的时候，在创生之海里留下的锚点上了。
这个情况虽然不在叶圆圆的计划中，但她琢磨了一下，感觉好像也还行啊！
他们现在好像只要顺着姑射的生命行迹捋过去，应该就能捋到之前她感应到的那个锚点上。到时候叶圆圆就可以试着拉动创生之海的力量，彻通方界，穿辟寰宇，直接落到姑射身边去了。
叶圆圆就把这里面的道理简单地跟赵二黑讲了一下：
“……反正来都来了，那要不然我们就从这里过去，找找看？万一要是我们运气好，那就能直接出去了，也就不用走回头路了嘛。”
赵二黑自从看到他大仙后，也一直憋着一口气的。
叶圆圆这样说，他哪有不同意的？
当然是连连点头了。
于是叶圆圆不再犹豫，对着那个明确的点位一拉。
周遭生息当即裹挟二人，向着姑射的生命行迹之中，直直落去。
第652章
周围的行迹映射骤然流转， 赵二黑和叶圆圆也终于看清：
这其实是一片巨大的山脉之间的广阔峡谷。而峡谷之中，堆积了各种或天生残缺、或明显是被肢解过后丢弃的残骸。
而无数尸骨残骸层层叠叠，已经快要填满整座峡谷了。
姑射就是从这堆腐败和朽坏的残骸之中， 爬出来的。
而在她爬出来的第一天， 她一直躲在残骸之下，颤抖着，只偶尔发出几声像被捕兽夹夹住的野兽一样的哀泣声。
渐渐的，哀声和颤抖都变得麻木。
姑射终于再次推开了自己的小坟包。第一次踉踉跄跄的站起， 打量起这个世界。
而叶圆圆和赵二黑也跟随着姑射一起， 注视着这漫漫的残骸， 仰望着着前后不见底的峡谷。
然后，姑射开始顺着新鲜残骸堆积的方向，缓慢穿行，寻找出路。
生命的行迹开始流转，叶圆圆和赵二黑站在姑射身后， 看到黑暗的山脉像是在向后滑行，而姑射的身影在残骸的堆积之间， 上上下下， 起起落落。
在姑射的这段人生旅途中，这一座残骸堆积的峡谷，对她而言， 似乎漫无边际。
姑射走走停停，走了许久许久。
最终， 她遇到了魔国的巡检。他们叉起那些尸块，像秃鹫挑起腐肉。而出于本能， 姑射再次躲入了尸骸之中。
但那些巡检还是把姑射挑了出来。
姑射努力地假装自己只是一具尸骸。而就在她快要假装不下去的时候，一个毛发发黑结块， 身形佝偻，浑身散发着酸臭酒味的老妖怪，从巡检手里，买下了那一堆尸骸残块。
老妖怪把残块搬回老巢，在清点的时候，他发现了里面的姑射。
从此，姑射就成了老妖怪买回来的“小帮手”。
接下来这一段生命行迹，开始变得很模糊。
因为老妖怪的生活很单调。
他依靠着和魔国巡检之间的”
弋?
关系“，在魔国废弃的渣漏之中，捡拾出一些有用的炼器、炼药材料，到附近的鬼市贩卖。然后将贩得的一切，换成最低劣的灵酒，让自己终日醉醺醺。
而在姑射到来之后，老妖怪就将所有事情，彻底推给了姑射去做。他只在一口又一口的劣质灵酒中，醉生梦死。
于是姑射的日子也跟随着老妖怪，开始了很单调的重复。
老妖怪的老巢，是在混沌魔国附近，一个只有半匹山岭的破碎小时空。这破碎小时空里充满了各种腐败的味道，以及从残破尸骸上拆下来、尚未来得及换成酒的各种“材料”。
而姑射总是在将老妖怪吩咐下来的活干完之后，爬到那半匹山岭之上，遥望魔国。
她看得到魔国外缘黑暗山脉的轮廓。她知道，在那黑山起伏的深处，就是她出生的地方。
她逐渐也知道了，那是魔国用来堆积无法炼化的低阶废渣的地方。
姑射一直很想回去。
她很想知道，自己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会在魔国的废渣之中爬出？
而每次当姑射在山岭上眺望魔国，想入非非的时候，老妖怪就在下方，在他被残渣埋没的洞窟里，扯着鼾声，夹杂着咕哝的梦中低语，一遍一遍地重复：
“……回不去了，再回不去了。”
而叶圆圆和赵二黑站在姑射小小的身影后，也和她一起，在她这一段生命的行迹中，日复一日地看着远处，似乎永远一尘不变魔国轮廓，听着老妖怪的零零碎碎的梦话。
老妖怪总是会念叨一些，他年轻的时候的往事，他和他们族里最俊的“大妹”，那些眉目传情的过往。
从这些梦话中，叶圆圆、赵二黑，以及那个时候的姑射，都听出来了：这个一身褴褛的佝偻老妖怪，竟然是一只大虎妖。
他还曾经在被魔修族灭后，一个人灭了一座魔修据点，为所有族人复了仇。
而姑射在听明白到老虎妖这一段堪称传奇的过往经历后，唯一的感受却是——
恐慌。
第653章
黑暗几乎笼罩了周遭的一切。
这是姑射感受到的恐慌， 在她这一段生命行迹之中留下的映射。
天地化为一片昏黑，外界的一切都只剩下模糊的影子，在姑射的这一段生命之中， 张牙舞爪。
因为在听懂老虎妖的过往人生后， 在某一个瞬间，姑射忽然清晰而强烈的感受到，如果她继续让自己，就这样在平静和肮脏中摸爬滚打的前进下去。
终有一天， 她也会如此。
一样的一身褴褛， 一样的终日迷醉。
——她将会变成那只老妖怪。
而姑射不想这样。
她从鬼市上， 听到了不少事情。
她知道世界没有那么小。
所以姑射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她开始带着目的的，从鬼市上所有的形形色色、影影绰绰之中，打听一切消息。
而当姑射带着一些基于她听得的消息，再眺望魔国的黑暗山脉时，耳边又开始回荡起了老妖怪的梦呓。
他说：“回不去了。”
是的。魔国虽近， 但根据姑射探听到的消息，她知道， 自己应该确实回不去了。
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那就出去吧。】姑射想。
于是姑射开始用从魔国捡拾出来的各种废渣， 编织起一道篱笆。在老妖怪弥散着酒臭味的老巢旁边，围起了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
这“领地”主要是用来偷偷地藏私。
姑射开始在给老妖怪换酒时，再偷偷换一些其他东西。她在为了自己的离开缓慢地累积着， 等待着。
而老妖怪对此老是骂骂咧咧。
姑射一开始很害怕，但后来老妖怪没有新意的谩骂， 成了一种终日嘈杂的无意喧嚷。姑射逐渐习惯了对老妖怪的话，充耳不闻。
她编织的篱笆越来越厚密。
到了后来， 即使她的防备已经足够，但姑射依然单纯的习惯了， 在每一次从鬼市返回后，给她的篱笆，再缠上一重长满刺藜的藤蔓。
这种藤蔓是一种在魔国附近生长的、被魔气浸染后变异的，没有意识的低阶魔物。
它会模仿各种低阶仙草，开出许多带着幽香的花朵，吸引附近以灵气为食的低阶虫蚁过来。
然后捕食它们。
在姑射的这段生命行迹里，一切都是黑暗而模糊的。
但这些藤蔓开出来的各种小花，却无比清晰。
它们是世界的中心。
藤蔓们会根据自己捕食的收获，调整下一次要模仿的仙草种类。它们模仿出的小花总是千奇百怪。
而姑射对下一次藤蔓将会开放哪一种小花，总是充满期待。
就好像那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期待一样。
在某一个夜晚，所有的藤蔓一起盛放了。
厚重的篱笆，一夜之间，万紫千红，无比绚烂。
而姑射带起了她准备好的所有，离开了这片属于她的“领地”。
——姑射已经和鬼市上的几个妖修约好了，要跟随他们，一起去往附近的一个破碎大千。
她将要从这片充满恐慌和黑暗的地方逃离。
在离开之前，姑射在鬼市上卖掉了所有自己再也用不上的东西，给老妖怪换了酒。
那一晚，老妖怪喝了很久，喝了很多。
他说了很多醉话，姑射并没有注意听。
她只是紧张地等待着老妖怪彻底醉倒。
而在迈出那一步前，姑射总以为，一旦有机会，她将会头也不回的逃离这个没有希望的地方。
但当她真正背上包袱，踏出这一块小小山岭的时候，姑射却无法抑制地回头看去——
老妖怪睡在他黑乎乎的窟窿里，姑射还能隐约听到他如雷的鼾声。
一丛丛藤蔓，在她扎出来的篱笆上盛放。
而这个时候的姑射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对此是什么感受。
她只是最后看了一眼，就离开了这片黑乎乎的窟窿地。
然后一头迈入了滚滚的末世中。
第654章
末世对姑射而言， 是一片充满晦暗浑浊的灰霾。
她遇到了很多人。
但这些人中的大部分，沉迷于杀人夺宝，少部分则享受着纯粹的作恶。
他们肆意纵情的烧杀抢掠， 和一段段张狂的自我宣言， 充塞满了这个末世，铺成了姑射这一段生命行迹中的灰暗底色。
但偶尔的，在这暗淡乏味的底色之上，也会耀动起一个个充满鲜活色彩的剪影。
那是姑射在末世中遇到， 她认为有趣的人。
第一个人是一个邪修。
他是姑射用一枚堕魔丹， “雇”来的一个“帮手”。因为带姑射离开魔国的那些人， 在半路上被邪道截杀了。他们死前保护了姑射，而姑射逃离后第一件事，就是转头带上“帮手”，去为他们报仇。
也正是这个“帮手”，教会了姑射该如何与邪道打交道：
【想战胜恶人， 要比恶人更恶。】
姑射学到了。
最后，小小的姑射， 以灵根被废为代价， 手刃了自己的仇人。而邪修挖走他们的心，并给姑射留下了修补灵根的方法。
于是，姑射带着复仇的畅快， 和一身的残病，跌跌撞撞地启程了。
而叶圆圆快速地拉动这一段行迹。
那一段段在姑射生命之中鲜活的人和事， 化为了灰暗背景上的一片片浮光掠影——
姑射得到过来自名门大宗的正统修士给予的温和恩惠；也与那些声名赫赫的邪修魔修们，斗智斗勇。
她学会了和人联手， 在一场场尔虞我诈中，挑拨离间， 借刀杀人。
有时候她也会为了一枚灵药，各种巧诈豪夺；也为了某一件秘宝，与人鏖战死斗。
她会远赴万里去报别人的滴水之恩；也会在狗苟蝇营的争相之中，任前功尽弃，转身去赴某一场一面之约。
她会为泄一时之愤，不管不顾地手刃大宗子弟，然后被别人的师门穷追猛打、万里追杀；
她也会因为一时兴起停下来，在人迹罕至的僻静角落，为了某个传说中昙花一现的美景，独守百年。
姑射也有过同伴，也有人为了救她，赴汤蹈火，乃至魂飞魄散；
她也拖着只剩半边的身躯，挖出仇敌的心脏，取回去血祭她的同伴们。
她曾经在被她屠灭的时空里，拉出破败的王座，带着一身重伤，和好友的头颅并肩闲坐，点评好友一生的得失。
然后用整个时空的彻底覆灭，为好友送葬。
姑射就这样在一场场刀兵相向和出入生死中，接受着末世的残酷教导。在无数次濒死挣扎中，压榨着自己的极限。
她路过许多人的生命，许多人也路过她的。
最后，当姑射终于学会了平静地和这酷烈的末世相处，她也终于成为了某些人口耳相传的“大妖女”。
在某个倦怠未散的清晨，姑射顶着一身的伤痛和疲惫，反手催灭了自己藏身小洞天，以掩藏行踪，断绝身后的围追堵截。
而看着崩毁的洞天，姑射内心稍定之余，忽然意识到，这是最后一个她熟悉的、可供藏身的地点了。
姑射略一皱眉，忽
忆樺
然发现似乎她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为知交的那三五人，此时皆已陨落。
抬头，越过漭漭的洞天废墟，再回头看去，姑射发现她这一路行来，所有结识之人：
许多是难以度过修炼的大关碍，陨落之时也声名不显——就像最初那位被她“雇”来的邪修一样。
这些人在世间留下的唯一痕迹，大约只剩下她模糊的记忆了。
当然更多的人，是亡于围绕功法、秘宝而起的争夺，和邪道仇杀。
也有几人，终是踏破关碍，得证大道，开宗立派。
姑射心有所动，转头就去意义拜访。
然后毫不意外地发现，这几位旧识皆已作古。而在他们身死后未出百年，其开创的宗门也皆烟消云散。
姑射最终站一片万里荒冢前。而她上次站在这里时，正是这位旧识开立宗门之日，邀她前来观礼。
岁月流转，姑射又感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和她第一次醒悟到，自己如果不离开那匹破烂肮脏的小山岭，她就会变成那只佝偻的老妖怪一样。
姑射再一次意识到，她最后的下场就在她的眼前：
不过是万里荒冢中，一捧焦土。
这一瞬，那些曾经让姑射眼中这灰暗末世，短暂鲜活起来的星星点点，都黯淡了下去。
【这有什么意义呢？】
姑射扪心自问。
她从老妖怪那匹破烂肮脏的山岭离开，却投入到另一片更大、更破烂肮脏的山岭之中。
得了另一场更加狼狈的摸爬滚打。
不过，人究竟还是不同了。
看清楚这一点的姑射，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小姑射。
所以这一次，她没有选择恐慌，而是选择了接受。
然后姑射又开始懂了，为什么那些俗世的帝王，一个个都沉迷于在生前为自己修建陵寝。
因为这确实是一种能让人感到确定和安心的事情。
于是姑射也开始专心致志地为自己寻找一个合适的埋骨地。
然后，她找到了赵村。
第655章
赵二黑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 原来他姑射大仙来到赵村时，身体就已经很不好了。
虽然他大仙看起来永远是那么英姿勃发，气盖山河！但想想， 像他大仙这种一辈子在末世里横冲直撞的人， 总是需要付出一些对应代价的。
“我……！”赵二黑觉得心里憋得有点慌。
不过叶圆圆在一边及时送上了安慰：“快了快了，马上就要到了。”
赵二黑和姑射的生命行迹，正在创生之海中逐渐交融。叶圆圆能感觉到，他们距离可以脱离创生之海的那个锚点， 已经很近了。
而来到赵村的姑射， 也来到了她这一场末世摸爬滚打的尾声。
姑射对赵村很满意。感觉如果自己最后化为这里的一捧焦土， 会很合适。
而站在这段生命行迹之中，通过姑射的眼睛和心灵去看着这段曾经的赵二黑，也终于知道了：
当他第一次遇到自家大仙的时候，他大仙并不是在“施法”，而是在给自己筑坟。
赵二黑以为自家大仙和他说起那些刀光血影的过往时， 是她在和他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来拉他入伙。
但原来在他大仙看来， 这只是一个将死之人， 在回忆自己一生的走马灯。
她对他说：
“我一路走南闯北，靠的就是这一句‘比恶人更恶’！”
赵二黑那个时候还以为这是他大仙在向他传授自己的人生智慧。他也连连点头，如获至宝， 牢记于心。
但原来他大仙只是在和他念叨自己想好的墓志铭。
他大仙闲闲散散地坐在密林最高的崖边，看着灿灿星河， 随口和他说着自己曾经闹出的风头和闹出的笑话。
那些种种曾让赵二黑听得如痴如醉的趣事背后，却只是他大仙坐在末世海海的潮起潮落之后， 看着她生命之中留下的过往残迹，在嘲笑着自己。
赵二黑眼角微红。
而叶圆圆已经察觉某那个鲜明的锚点， 即将到来。她手中已经再次抓起了莹莹点点的生之大道的气息，并提醒赵二黑：
“准备好，我们就要从这附近闯出去了。”
赵二黑一抹鼻子，用力点头。
果然，就在他家大仙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结局、平静地等待着那道名为“死亡的”温和良夜，吞没自己时。
一个意外发生了。
——还是赵二黑弄的。
赵村所在的那方界域在周天的大撕裂中，被卷入了混沌深处。虽然赵村利用秘境布置，护持住了周遭。但赵村所在的时空已被混沌本源气息的涡旋捕获。
整个时空向着混沌深处坠去的势头一起，传承断绝的村人，根本无力卷土重来了。唯一的生路就是尽快找到一条向外出路，然后弃地而走。
而姑射就是在这当口上，来到附近并察觉了赵村的存在。随即布置法门，将赵村的下坠势头止住。
姑射原本的打算，是等待赵村人自行离去后，她再将路封死，让这方时空乘着涡流，向混沌本源坠去。
姑射曾经在一种火灵根属的精怪的领地行走，见到了一场它们族内的葬礼。当一只精怪死后，它的同伴们会把它装殓起来，推入火焰真海深处。而一只扮装隆重的老年的精怪则站在岸边，大声祈颂。
姑射见过形形色色的死亡和丧葬，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只死亡精怪的棺椁，乘着火焰，驶向远方深处的画面，姑射一直无法忘怀。
所以姑射在察觉赵村情形的第一时间，立刻就想起了那一场精怪们的葬礼，才会觉得赵村很不错。
因为即使是证道先贤，也曾在穷途末路之际，唏嘘感叹说：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姑射感觉自己一生，确实不太行。
而正好她在这混沌之中行走了一辈子，也还没有见识过混沌本源之内，到底是什么模样呢！
故而趁着最后的机会，姑射准备以赵村为桴，乘之前往混沌深海，去看个究竟，并以此作为自己的送葬。
姑射觉得她这个主意很绝！
赵村也是一根非常适合用来浮入混沌深海的筏子。
于是带着一点对先贤的揶揄，姑射非常自得其乐地，开始说干就干。
但她围绕“乘桴”的琢磨布置才刚刚起了个头呢，就被赵二黑给莽断了。
第656章
赵二黑用姑射交给他的法门， 误打误撞的破坏了姑射用来稳定赵村时空的一处枢柱节点。
他造成的破坏不大，但却意外地曝露了赵村的位置，并引起了附近魔修的关注。
而姑射就是不想在最后时刻， 还和那些魔道纠缠， 才悄悄潜入赵村的。
本来赵村被混沌涡流捕获后，已被混沌遮蔽得严严实实。
这下好了。
附近的魔道跟闻到腐肉的苍蝇一样接踵而至。
而姑射在修好被赵二黑破坏的节点之余，不得不继续去应付周遭魔道的试探。
赵二黑看到他大仙，在又一次忽悠走了一帮来寻觅血食魔道后， 转头就气急败坏地瞪他：
“摊上你， 真是我这辈子最后的‘福气’哦！”
他大仙一边说着， 一边用尖尖的指甲，戳他脑门儿。
此时的赵二黑只觉额头隐隐发痛。
但在当时，他大仙从来没说是他闯了祸，天生皮糙肉厚的赵二黑，也并不觉得疼。
所以那个时候的赵二黑只是挺得意地一边攥拳拍着自己的胸口， 一边得意洋洋的跟他大仙说：
“那可不！就我这身板，力大无穷， 前途无量啊！大仙你收我肯定不亏的！”
“臭小鬼。”
姑射黑着脸， 瞪了赵二黑老半天，最后骂了他一句，然后也忍不住笑了。
赵二黑当时还以为， 他大仙是被他的表忠心给哄开心了呢！
结果现在才知道，他大仙是被他被气笑了。站在生命行迹中俯视过去的赵二黑， 看得直挠头。
忆樺
而那个时候的姑射只是对着曾经闯祸而不自知的赵二黑，笑骂道：
“你给我好好记着， 就这一遭，你欠我的， 下辈子也还不完了，知道不？”
而当时的赵二黑，只是继续大言不惭，信心满满的使劲拍拍胸口：
“那大仙你就拿个本本都记上嘛！天地良心，我以后保准只给你还多的，绝不让你吃亏！”
姑射哈哈大笑，又戳戳赵二黑脑门儿：
“行，你大仙我可是都给你记上了的哦！”
姑射最终收拾了那一拨魔修。
同时她也意识到，她想要乘着赵村去“浮海”的计划，大抵是行不通了。
姑射明白，她应该给自己找一座新坟了。
但赵二黑总是在她每一次想离开的时候，制造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来让她逗留。
而在这个过程中，姑射也将本来是为了自己修坟而设置的各种手段，都毫无保留的交给了赵二黑。
到最后，感觉自己已经实在找不到什么借口再留下来的姑射，只能带着一点唏嘘的轻笑，对赵二黑说：
“行啦，本大仙能教你的都教啦！日后吉凶祸福，就要靠你自己去闯喽！”
而赵二黑那时也察觉到他大仙去意已决，却只是热泪盈眶地叩首不止：
“大仙啊，我只是学了点皮毛，还没有来得及报恩呢！要不你再多留一会儿？待我功成之日，必定杀出这片混沌，为你打下一片大好江山！”
姑射却只是大笑不止：
“我要是指望你报恩，怕是八辈子都指望不上的。只求你日后出去惹出祸事来，千万不要提及本大仙的名讳，我就谢天谢地喽！”
姑射说这话的时候，赵二黑还以为他大仙是在嫌弃他能力不足，打她的名号会给她丢人现眼。
但此刻的赵二黑，才终于听懂了这段笑语背后的意思：
因为他大仙在混沌里面结仇无数。所以她临走前的这句叮嘱，自嘲之余，也是带着对他的几许关爱在里面的。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赵二黑终于后知后觉的问出了那个问题：
“欸，不是，大仙啊，你都没有跟我讲过，你在道上的名号是啥来着？”
第657章
姑射在混沌中行走的时候， 用过无数个名号。
她基本上是得罪完一方势力，就要重新幻化一副外貌、重换一个名头的。
唯有在来到赵村时，因为不是冲着搞事来的， 来了也不打算走， 所以姑射才用了自己原本的样貌。
而在遇到了愣头愣脑的赵二黑后，姑射一直只让赵二黑叫她“大仙”，也不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她就是纯粹不想再花功夫现编一个名头，来忽悠赵二黑了。
所以此时即使面对赵二黑的追问， 姑射也就只是一摆手， 懒得花这个心思。
赵二黑就只能理解为这是他大仙嫌他嘴不严， 不肯说。而赵二黑自问自己的嘴也确实不太严，所以他也只是挠挠头，只又问姑射：
“那大仙啊，你这一走，是要去哪里？”
这下倒是把姑射给问住了。
“嗯……”
姑射支着下巴， 盘算起她这么些年经过的、知道的那些隐秘地方，哪个更适合做她的埋骨地。
而就在姑射翻箱倒柜地， 在回忆的犄角旮旯里尽力搜括的时候， 赵二黑又在一边追问起来：
“你是要家去吗？”
“啊？”
姑射脑海中下意识地就闪过许多地方：
从她最初的记忆中，混沌魔国里那片堆满残骸的峡谷；
到买下她的老妖怪所寄居的，那座黑污杂乱的小山岭；
再到她逃离老妖怪时， 最后回望看到的，那道姹紫嫣红的篱笆墙；
以及再后来， 她曾经在许多地方建立过的临时落脚点……
但这些地方，似乎也没有一个能称得上是“家”的。
而且它们也都已经不在了。
“……回不去了。”姑射想着， 忽然很是唏嘘，“再回不去了。”
这个时候的姑射， 并没有察觉到，她这般下意识的唏嘘，和当初老妖怪醉酒后的絮叨，完全如出一辙。
而这个时候的赵二黑，脑袋里面也是只有一根筋的。他丝毫听不懂他大仙此时的唏嘘感慨，反而直愣愣地张嘴就接了一句：
“回不去？那大仙你这一走，就是要向前去了？”
姑射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赵二黑话里的奇怪逻辑，随即哑然失笑。
不过姑射还在赵二黑各种献殷勤的恳切挽留中，慢慢琢磨着自己的去处时，混沌魔国的势力也开始侵入到了这一方混沌里。
姑射和混沌魔国之间，也很有些新仇旧恨的。而她又是一个到死都改不了的暴脾气。
要让姑射坐视曾经被自己选中做冢、还勤恳布置过一番的赵村，落入魔国掌中，被毁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那姑射到死都得犯恶心！
于是姑射干脆继续在赵村留了下来，要和混沌魔国再做过一场——也是从这里开始，事情的走向彻底改变了。
姑射并不确切知道自己的出身根脚，她只知道自己是从混沌魔国的残骸中爬出来的。所以这些年她行走混沌，也没少在混沌魔国的各个据点中，刺探消息。
当然，她“刺探”消息的法子，通常比较暴戾。被她“刺探”过的魔国据点，基本上都比较片甲不留。
所以姑射和混沌魔国结下的梁子也不小。
而她最后一次和混沌魔国打交道，正是和那个自称身怀“人皇”血脉的家伙联手，意图摧毁混沌魔国在中央混沌内，设下的一个中枢节点。
在一开始搭伙的时候，大家都只说自己是冲着魔国中枢中累积的秘宝、秘药去的，还商定好了瓜分的办法。
不过姑射自己心里却清楚，她只是冲着打探自己的出身去的，秘宝什么的都在其次。
而令姑射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搞事搭子——那个自称“人皇”的家伙，居然也是另有图谋！
第658章
在姑射的神魂中， 一直有很多凌乱的记忆。姑射修为不够时，这些记忆总是不受控制的来回闪现，让她吃了很多苦头。
姑射也猜测这些记忆和自身根脚相关。她也曾试图从里面分析出一些可供追查的线索。
但记忆的碎片过于
YH
凌乱：一时山辉川媚， 各种宁静美好；忽又污七八糟， 极度恐怖血腥。
姑射曾经数次在修为大境界抵达巅峰的临界点时，将自身状态调整到大圆满，然后请来好友护持，自身沉浸到记忆碎片中， 去探寻真相。
但每次的结果都是心神失守， 继而神魂重创， 幸有好友护持，最终草草收场。
而姑射事后和她的几个知交分析此中问题，大家都一致认为：
是这些零散记忆碎片内，封存了某种非常高深的大道真意。而姑射境界不足，再要强行窥看， 一个弄不好回头把自己弄死，那就不美了。
所以某位好友也曾建议姑射：
“……要不然， 你还是先提升下自身修为吧。说不得等你证就下一大境界， 此难便自解了呢？”
而姑射只是对她翻个白眼：
“废话！你怎么不说待我证道成圣之日，千般疑惑、万般困难，皆会自解呢？”
姑射也不是三岁小孩了， 她寻找自身根脚当然也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个爹妈来孝敬。
姑射的根脚驳杂，一直非常严重地限制着她修为境界的提升。而越往后， 这种限制就越发明显，且无法克服。
事实上， 姑射的几个知交好友，在第一次得知她是扛着驳杂的根脚， 用了各种东拼西凑来的功法，走到了这个境界，皆是直呼：
非人哉！安能为此事？
继而开始摇头嗤笑，只以为姑射是在驴他们，不肯说真话。
因为这确实不像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就算是大能转世也不行啊！
不过那时候的姑射，可没那功夫对自己在“东拼西凑”这种事上，展现出来的超类绝伦的悟性，展开自吹自擂。她只满心琢磨着，要进入下一个大境界，她必须得澄清一下根脚了。
但无法处理的驳杂记忆，让她无法通过清析自身来寻根究底。
而要处理那段混乱的记忆，又需要依靠提升境界。
所以事情绕了个圈，打成了个无解的死结。
而行有不得，求诸于外。
姑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精挑细选地瞄准了一个可以下手的魔道据点，准备试试看能不能从这里面，掏点与自身相关的东西出来。
然后她就和同样瞄准这个据点的所谓“人皇”碰上头了。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合作起来也注定是尔虞我诈。
好在姑射对这种勾心斗角也很熟练的。两人一番携手操作后，姑射擒住了主事的高阶魔修，并当场搜魂。然后她终于又弄到了一点“真东西”：
这个魔修曾经亲身前往混沌魔国，觐见过那位魔君。而在他的魔国一行历程中，他亲眼见识到了姑射记忆里，她爬出来的那座峡谷，是怎样被堆满残骸的：
魔国中央祭台的第二重，其实是一座魔道转生池。为魔国立下功勋的各路邪修，甚至是不在大道之化的妖修之属，皆可以凭此洗练根脚，转入魔道。
只是这种霸道的转化，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还得看命。
而那些命不好的，再被捞出来的时候，往往就只是一些诡谲邪异、难以名状的残骸了。
这时，魔国会挑出这些残骸中能取用的部分，贮存起来，当做炼器的“材料”。
而待这些“材料”中真正有用的部分，被取下来炼化成各种魔丹、魔器之后，剩下的，就是真正的残渣中的残渣了。
且这些残渣通过了魔道转生池的洗炼，还轻易处理不了。
故而魔国便将其弃置在几座峡谷中，只待一段时日峡谷存满后，再由魔国启动特殊阵法，一并销抹。
第659章
那些堆积残骸的峡谷， 某种意义上，是整个魔国的绝对禁区。
因为经过转生池洗炼后剩下的残渣，会带上许多诡谲怪状的特质。
关于这里流传最广的一段传说是：曾经有高阶魔修从峡谷里收集了尸骸融化后汇聚而成的尸水， 提炼后淬在了暗器上， 准备当独门奇毒来使用。
结果一试之下，可不得了。
这种“奇毒”入体后，竟然可以顷刻治愈大部分魔道手段造成的伤害。哪怕是几百年前的暗伤，都能瞬间痊愈。甚至那位魔修在试着将修士的内丹直接挖出后， 令其服用此“毒”， 其内丹也能在极短时间内自行长出复原！
这效果简直逆天了！
之后， 那魔修更是试出，这种“尸水奇毒”甚至都不必直接服用，只需近距离接触，或随身携带，仍然可以产生缓慢的治愈效果。
而魔国的高阶魔修得知此事， 皆是大为意动。
但就在大家正欲纷纷出手抢夺此“宝”之际，事情又向着不对劲的方向急转直下：
这种“奇毒”确实可以让几乎所有伤害被“治愈”， 将道体状态直接恢复至巅峰圆满。但一旦“治愈”的过程完成， 接下来服食者必须不间断的每日服用这种尸水，才能维持状态。
否则其人就将陷入不可抑制的衰弱中，并在九九八十一天后衰老而亡。
而如果选择继续服用尸水， 在累计服满九九八十一天之时，其人亦会自行爆溃为一滩形状相同的腐水。
且一旦近距离接触到这种尸水， 即使即刻远离并从此与之隔绝，其“治愈”功用依然会自行开始缓慢但不可抑制地生效！
这就完全断绝了这尸水被开发利用的一切可能性。
原本想要出手争抢的众人， 此时纷纷避之如蛇蝎。众人也只是在事后，通过其表现出来的种种功效， 推测这种尸水至少融合了时光、太衍、天魔三条大道真意。
而由此观之，那些残骸堆积的峡谷，基本也可以等同于修罗场了——
毕竟那么多千奇百怪的魔化残渣，裹挟着被转生池洗炼后的大道真意，在峡谷里不停堆砌融合，天知道能生出什么诡异玩意儿来！
从此魔国内的高阶魔修都默认了这几片峡谷，绝对是和混沌本源一样危险的地方。
其中的诡谲邪异，甚至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所有人在魔国内行走都会刻意避开此地。
当然也有不怕死想要继续“探秘”的人。但这些人都只是无一例外地，又为这几座峡谷，增添了另外几道耸人听闻的奇谈传闻，并为大家再度数次验证了峡谷的极度危险。
而姑射在通过搜魂，意外得知了这一段魔国往事后，也终于对自己的出身“根脚”有了些基本的猜测。
也是在此时，那位人皇又在一边连声催问她，有没有搜到可用的法门，可否破开魔国中枢核心的防御？
而姑射正在为自己很可能非常接近真相的猜测，感到荒谬可笑。
同时也有些心灰意冷。
她并无心应付“人皇”，直接一言不发，挥手捏出破解法门。
而那位“人皇”当时就露出一丝难掩的惊诧：
“……你懂得混沌魔国的阵法符文？”
姑射稍稍警觉。但她也不想和这位“人皇”纠缠什么，只推说法门是从搜魂中得来的。
但实际上，法门是姑射自创的。
姑射之前就一直在陆续端掉魔国的大小据点，搜索着和自己混乱记忆碎片相符的相关线索。
最后，虽然她半点线索都没有找到，反倒是把混沌魔国献祭阵法的大小法门和各种关窍，给摸了个遍。
而知道的多了，姑射渐渐无师自通的，从里面悟出了一套破解之法。又因为这套破解之法是由献祭大阵自身脉络推演而来的，使用起来也几乎就像是献祭大阵先天内蕴的拆解法门一般，端得是丝滑好用。
这也成为了姑射在和魔国势
YH
力打交道时，几乎无往不利的绝杀底牌。
要是正常情况下，姑射也不会这么不经遮掩地，就将破解法门显露于人前。
但此时她刚刚猜到的自己出身，只觉自己前途无光，手里也就不自主地有些散漫。
而这一时散漫，就注定了接下来的收场必定不会轻松了。
姑射不可能放过这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半路上还试图“卖”她，几乎置她于死地，如今又知晓了她一道保命底牌的“人皇”。
当然，她也知道那位“人皇”肯定也是这么想她的。
因为在之前魔修的争斗中，姑射也算计了那位“人皇”一回。
两人半斤八两的，一边合作一边结仇，事情本来就难以善终。
所以姑射这边，是准备在“人皇”进入魔道宝库、为寻秘宝而分心之际，来个背后捅刀子；
但她没想到，人家“人皇”下起手来，可又比她快多了。
第660章
几乎是在姑射捏动的法诀， 成功破开魔国核心防御的一瞬，对方就已经掏刀子捅过来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打呗。
但姑射没有想到的是，这人虽然是个冒牌的“人皇”， 但他手里捏的人皇宝玺， 看起来居然还是个真货！
姑射猝不及防，被不讲道理的人皇宝玺，砸得那叫一个晕头转向，差点当场交代了性命。
好在姑射别的不说， 保命的手段那也是堪称花样繁多的。
她直接选择诈死， 逃开了“人皇”的绝杀。
而那位“人皇”也就是靠着宝玺来压人， 其自身修为眼界，却是要略逊姑射一筹的。
于是他到底没有窥破姑射的死遁。
而逃过一劫的姑射也没有继续开溜，反而就地潜伏在附近。
——姑射一直以为，那位“人皇”是冲着魔道宝库去的。所以她才会下意识地选择在“人皇”进入魔道宝库时动手。
而“人皇”先一步出手杀人，姑射也只是理解成， 他这是准备在了结两人中间恩怨之余，也从源头上彻底解决他们之间分赃不均的难题。
毕竟“没有人和我分”， 永远都是分赃问题的最优解嘛。
她只是没有想到人家“人皇”行事之果断， 甚至都没有确认她的法门到底有没有真正破开魔国的防御，就痛下杀手了。
而既然这位“人皇”做了初一，那姑射就准备来做个十五。
她就在据点外面等着， 准备趁这位“人皇”满载而归的时候，对他再来个半路截杀。
黑吃黑吃黑的套路嘛， 姑射干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这一次，姑射决心不仅要将“赃物”全取， 还要将“人皇”手里的那尊宝玺夺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就在姑射布置妥当， 磨刀霍霍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魔道据点里居然一直没有动静！
姑射耐着性子，在附近蹲守数月，其间整个人无聊得都在咬指甲玩儿了。
最终，在数月后，这位“人皇”才藏形匿影地，悄悄潜出了这个魔道据点。
姑射略一琢磨，最终没有动手，反而收起了布置。
等待确认“人皇”离开后，姑射再次潜入了据点内。
她是真的好奇，这位“人皇”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而随着姑射再次潜入，她惊奇地发现，这位“人皇”不仅是对魔道宝库分毫未动。更是将他们潜入后一起行动的所有行迹，都小心抹除了。
连那位高阶魔修的死，也被他掩盖成了走火入魔、自爆而亡。
姑射越看越狐疑，一番探查后，她终于发现：
这位“人皇”只是在据点内献祭大阵的中枢节点上，动了点“小手脚”。
感情，别人也不是在贪图什么区区魔道宝库，而是直接冲着这个据点、乃至于整个魔国的祭祀来的啊！
而待姑射再将“人皇”埋下的隐秘手段，细一分辨，又赫然发现：
这位“人皇”暗搓搓地给魔道献祭大阵里，埋下的暗桩，分明就是利用她创出来的破解法门，推演、修改而来的！
她就说这人下手怎么那么果断呢？
现在看来，这个龟孙儿完全就是窥看到了她捏出的法门，然后直接一个见猎心喜、临时起意，就冲着夺她法门，兼灭她口来的！
而看懂了事情始末的姑射当场就乐了：
“有意思。”
这龟孙儿大约是相信了她说的，以为法门是由“搜魂”得来。又以为她已经死了，所以放心地把她的法门化为己用。
而面对这种情况，姑射要是不来个放长线钓大鱼，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于是一番推演后，基于自己创立的那道法门，姑射推演出了针对这位“人皇”埋设的暗桩的化解方法。
然后姑射就暂时把这件事情放到了一边，只等着事态自行酝酿，待到这位“人皇”准备好发动之时——
不论他是想要从魔国谋夺什么，姑射都会在其发动的关键时刻，干他一票！
让这龟孙儿知道乱抢别人东西的下场。
而这道法门，在后来又被姑射漫不经心地交给了赵二黑。
赵二黑也一直以为这个法门，只是用来调度防御屏障、守护赵村用的。
再后来，大家发现这个法门，用来破除“人皇”夺魔国祭祀的种种手段时，简直跟砍刀破竹子一样丝滑。那时所有人也只能简单推测，这应该是姑射和“人皇”曾经携手合作过，并且姑射暗中留了一手，算计了“人皇”的缘故。
但直到现在，赵二黑才恍然醒悟：
原来他大仙和那“人皇”就是这么着“合作”和“留一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