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媒人登门
接下来京城上下关注的还是韩悟被刺杀一案。然而一直没发现歹人线索,细作倒是揪出了两个。
陆续有言官站出来,弹劾韩悟。
如果说一开始靖平帝对死去的近臣还有心厚待,可随着弹劾越来越多,终于相信了韩悟不是个好的。
奸臣竟敢蒙蔽朕的双眼!
靖平帝大为震怒,待看到韩悟玩忽职守,公为私用的诸多证据,别说厚待了,直接就下旨查抄了韩家。等查抄出数不清的金银财物,更证实了韩悟的恶行,于是女眷归入教坊司,男丁发配边疆。
韩子恒踏上充军之路离京那日,秋蘅去看了。
去看热闹的百姓很多,甚至不少富家子弟混在其中,看这位顶级纨绔的落难。
太多人受过韩子恒的磋磨,无论是贫穷的,还是富有的,在这无法无天的纨绔子眼中,皆为草芥。
而现在,他成了草芥。
人群中,不知谁扔出一只破草鞋,准准砸在了韩子恒脸上。
没等负责押送的衙役出声阻止,更多烂菜叶子、臭鸡蛋如雨点般纷纷砸来。
秋蘅看到了芷兰。
一阵阵激动咒骂声中,芷兰看起来很平静,只有一双眼睛微微泛红,紧紧盯着韩子恒。
秋蘅不由扬唇。
芷兰做得很好啊。
这不是她一人的成功,是她们的成功。
只可惜,不能把酒相庆。
秋蘅踱步向前,许久没有这种闲庭信步的心情。
许是巧合,韩子恒戴着枷锁出城之日,也是戍边将领朱强快马回京的日子。
禁军不能无首,当靖平帝对韩悟没了多年君臣情分,认定他是个欺上瞒下的奸佞,那曾对韩悟表示不满而被排挤出京的将领无疑就是良臣了。
一番博弈后,大将朱强成为新一任殿前都指挥使,急调回京。
朱强此人,善练兵,有智勇,幼帝顺利南逃就离不开他对来势汹汹的齐军奋力阻止。
此时距史上所载北齐对大夏大举进攻还有四年,都城失守还有五年。由他执掌禁军,四年操练,至少不会在面对齐军时不堪一击。
在那个国土沦陷的夏,帝王身边的文臣智囊,反复讨论推测,若韩悟腾出殿前都指挥使的位子,最大可能接任的便是朱强。
大夏是富饶的,缺的从来不是军费,甚至不是忠臣良将,而是在关键处用对关键人。
看着进城的中年将领,秋蘅的心踏实了些。
事情在向着推测的那般发展,她只有一个人,但从来不是只有她一人。
秋蘅回到伯府,继续侍弄香材。本以为会有几日平淡安稳,不想第二日就出了新鲜事:两个媒人同时登了永清伯府的大门。
老夫人见到气氛微妙的两位媒人时,心情也是微妙的。
孙女们初长成,偶尔有个媒人登门不稀奇,赶在一起还是头一次。
“不知二位所为何来?”
两个媒人对视一眼,谁都不想先开口。
老夫人便把目光对准穿棕色褙子的那位。
那媒人笑笑,道明来意:“小妇人是替西平侯府的四公子求娶贵府二姑娘。”
另一位媒人一听,神色松弛下来。
闹半天不是竞争对手。
“西平侯府?”老夫人有些意外。
永清伯府与西平侯府倒是有人情往来,但走得不算近。准确来说,是西平侯府对如永清伯府这类府上,姿态颇高。
他们家竟来求娶二丫头?
老夫人内心一片火热,若不是顾着女方的矜持,嘴角都要压不住了。
“赵四公子是侯夫人的幼子,深受侯爷、侯夫人喜爱。今年刚刚十九岁,与贵府二姑娘年龄相当……”
老夫人不由点头,看向另一位媒人。
那媒人笑道:“小妇人是为贵府六姑娘来的。”
老夫人愣了。
六丫头?
这不可能吧,先不说那丫头年纪还小,才从南边乡下来了一个多月就有人求娶了?
这一刻,老夫人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
伯爷像中邪似的看重六丫头,几个孙女对那丫头也亲热,如今竟然有人相中她当媳妇了,仿佛所有人都喜欢那丫头,独独她不待见。
可六丫头长在乡野啊!自幼丧母啊!连养父母都早亡啊!
到底是这个世界变得不正常,还是她不正常?
老夫人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怀疑人生,媒人咳嗽了一声。
“哦,不知是哪家府上?”
“是步军司崔副都指挥使的二公子。”媒人说这话时,底气十足。
崔副都指挥使仅在步帅之下,是实权高阶武将,也不知怎么看上了永清伯府这等破落户。
老夫人比刚刚听说西平侯府求娶二孙女还震惊。
竟然不是想高攀的小门小户!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婚姻大事,老身要与伯爷,还有丫头们的父母商量一番。”老夫人忍着一口答应的冲动道。
“这是自然。”
两个媒人起身告辞。
老夫人立刻打发人去喊永清伯。
永清伯赶回伯府,一头雾水:“什么事这么急?”
“来了两个媒人,求娶二丫头和六丫头。”
“哪两家?”
“求娶二丫头的是西平侯府,求娶六丫头的是步军司副都指挥使崔家。”
永清伯抽了口气:“都不错啊!”
老夫人笑着点头:“我也这么觉得,那就给两家回话?”
永清伯冷静下来,摆摆手:“先不急,我再想想。”
殿前司各种动荡,虽然没波及到步军司,最好还是观望一下。
西平侯府倒是没问题,明显是永清伯府高攀了。
“你和老二两口子说一声,没问题的话就把二丫头的事定了,二丫头也不小了……崔家那边,我问问六丫头怎么想。”
望着永清伯离开的背影,老夫人瞠目结舌。
问六丫头的意思?
伯爷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
永清伯其实不是真顾及秋蘅的想法,而是韩悟之死让他想等三衙人事稳定下来,可又怕错失了这大好姻缘。
“崔家求娶我?”听了永清伯所言,秋蘅脑海中闪过画面。
带着恶意飞来的鞠球,带着恶意邀请她蹴鞠的少年。
是韩子恒的朋友崔二啊。
对上人后,秋蘅大为疑惑。
第32章 亲事
秋蘅记性不错,还记得崔二笑容里的恶意,被薛寒压着道歉时的不服气。
他求娶她,是准备娶回去方便报复?
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真是近墨者黑。
“祖父,崔二公子与韩子恒是好友。”
永清伯意外扬眉:“是么?”
谈婚论嫁,大人考虑的都是身世地位,家族利益,最多留意一下对方年龄,哪里会了解这么细。
其实了解了也不在意。
这么一想,永清伯反而不犹豫了。
韩悟的案子还没结,是因为刺杀他的歹人还没查到,但该倒的都差不多了,崔副都指挥使好好的呢,且不属同一衙。
“这崔家在京中是不错的人家……”
秋蘅看出永清伯的心思,直接问:“祖父想答应这门亲事?”
她的语气并不柔软,永清伯自然听得出来。
没有外人的时候,他们不像一对祖孙,更像谈买卖的人。
买家高高在上,端看卖家能拿出什么让他满意的。
之前是安神香,现在他要看看是什么。
“蘅儿不愿意么?”
少女嫣然一笑:“当然不愿意。”
“为何?”
“崔家虽是不错的人家,可也仅仅是不错而已。孙女觉得,我能嫁更好的。”
对永清伯这样的人,装乖卖巧没有用,同类才会让他把话听进去。
“嫁更好的?”永清伯先是心一动,而后朗声大笑,“蘅儿啊,你凭什么觉得能嫁更好的?”
笑声在秋蘅耳边回荡,没有慈爱,只有贪婪。
秋蘅想,如果没有那十年奇遇,单纯是乡间丫头的阿蘅此时该多么绝望啊。
还好她不是。
见过了乱世的满目疮痍,她早就明白,没有自保之力的一切美好都脆弱如琉璃。
痛一点,苦一点,都不算什么,比靠人庇护要强许多。
永清伯还在说:“你有五个姐姐,论品性,她们自幼读书习礼,你长在山野;论出身,她们个个父母双全,你自幼丧母;论容貌,你确实略胜一筹,可谈婚论嫁之时容貌才是最次要的。蘅儿,你说说你比姐姐们强在哪里,能嫁得更好?”
永清伯说这些话,不是打击小孙女,反而抱着些期待。
乖巧听话的孙女他已经有五个,并不缺。这个不像孙女的孙女,才是最让他惊喜的。
可惜生得晚,不然远比大丫头适合进宫。
永清伯想到因为要进宫就闹绝食的大孙女,就心烦。
那丫头就是个蠢的,进宫多年还在坐冷板凳,浪费了他当年争取的好机会。
这么一想,永清伯看眼前的小孙女更顺眼了。
“就凭——”秋蘅对上永清伯的眼,“就凭孙女长在乡野,自幼丧母,进京一个多月就有崔家这样不错的人家上门求娶啊。”
她笑着:“祖父不觉得这么把我嫁出去亏了么?孙女才十五岁。”
永清伯不得不承认,这小丫头太会拿捏人心了。
是啊,她才十五岁,就知道拼命往枝头飞了,而不是像那几个傻丫头只在意吃穿。
就像这丫头说的,崔家是不错,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还早,再等等吧。
说动了永清伯,秋蘅松口气。
这样最好了,若是永清伯坚持答应,就不得不另想法子。
“祖父,这是我根据您最近的睡眠情况,调整配方后新做的安神香,您试试看。”
“好,祖父试试看。”
秋蘅摆脱了一桩突如其来的亲事,很快听说西平侯府求娶二姑娘秋萱。
“去请四位姐姐来冷香居,请她们吃点心。”
就如秋蘅所料,姐妹间的话题很快落到秋萱这门亲事上。
“二姐,你的亲事是不是要定了?”秋莹好奇问。
秋萱双颊微红:“这么好吃的点心还堵不住你的嘴。”
“哎呀,二姐,这可是婚姻大事,你就这么沉得住气?”
“你也知道是婚姻大事,父母长辈自有考虑。”
“不是的。”秋蘅一开口,就把几人注意力引了过来。
秋萱眼里有着不解。
虽然与六妹相处时间还短,但她能看出来六妹不是个爱掺和的性子。
“父母长辈考虑的和咱们不一样,甚至父母与祖父母考虑的都不一样,可要嫁过去过一辈子的是咱们自己,对自己的亲事怎么能不考虑?”
秋萱听沉默了。
秋芙不由点头。
六妹虽然一般般,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秋芸却道:“可咱们考虑又如何呢?”
成或不成,岂是她们能做主的。
“不是也有很多相看的吗,看对方样貌年纪,言谈举止,还能多方打听一下对方品性。二伯、二伯娘都是疼二姐的,在定下前难道会不同意先看看?”
秋蘅没办法说出秋萱嫁人后溺水而亡的事,甚至不能说这门亲事不好,因为她也不确定。
秋家诸女的命运只是一笔带过,秋萱夫家是哪家她根本不知道。
谁能保证就是西平侯府呢?
她能做的只是提醒秋萱多打听,多看看,无论来求娶的是哪一家。
“六妹说得是。”秋萱没再脸红,多了几分郑重。
送走四位姐姐,秋蘅想了想,装上一盒子红豆糕和几张银票,以买香料的借口出了伯府。
秋萱能借着相看把亲事拖一拖的话,或许除了提醒,她还能做一些事。
韩悟遇刺的风波尚未平息,街上各衙门的官兵差役远比平常要多,秋蘅很快就看到了皇城司的人。
其中一人明显是领头的,应该能与薛寒联系上。
“这位大人请留步。”
年轻男子脚步一顿,看向出声的少女:“你是?”
他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美貌的小娘子吗?
秋蘅提着食盒,神色坦然:“我找薛大人。”
“你找我们大人?”年轻男子更意外了。
他们大人什么时候认识这么美貌的小娘子了?
“之前薛大人帮了我个小忙,家里做了些点心送给他。”
“啊,我知道了!”年轻人一拍额头,激动伸手指着秋蘅,“你是那个,那个红豆糕!”
秋蘅:?
“你等等!”
接着就见年轻人撒腿就跑,一溜烟不见了。
秋蘅默默低头看着手中食盒,陷入了沉思。
第33章 非良缘
茶楼雅室里,隔着袅袅茶香,少年男女相对而坐。
“芳洲新做的红豆糕。”秋蘅把食盒推过去。
“多谢。”薛寒藏好属下咋咋呼呼对他说红豆糕来了时的尴尬,神色自若道谢。
“连谢礼都称不上,薛大人太客气了。”秋蘅客套完,道明来意,“薛大人如果得闲且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帮忙查一个人。”
论调查人,当属皇城司最擅长。
“谁?”
“西平侯府的四公子。”既然请人帮忙,秋蘅也不遮遮掩掩,“他家请了媒人上门,求娶我二姐。我想了解一下这位四公子,看他是否良配。”
“好。”少年一口答应。
秋蘅从荷包中取出银票,递过去。
“这是什么?”
“两百两银票,薛大人的辛苦费。”
薛寒盯着银票好一会儿,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不用。”
“白白让薛大人帮忙,我过意不去。”
“秋六姑娘觉得过意不去的话——”薛寒眼神闪了闪,“带了碎银吗?给我一两银子就够了。”
韩子恒赔给她一千两银,还能用很久。
“一两?”秋蘅抿了抿唇,从荷包中摸出一块碎银来。
这样少的费用,越发能感到薛寒的善意。
不管这善意因何而来,能得到帮助,她不会清高拒绝。
她会靠自己,但绝不是只靠自己。
见薛寒把碎银收下,秋蘅再次道谢:“劳烦了,我等薛大人的消息。”
“秋六姑娘。”薛寒喊住准备起身离去的少女。
秋蘅对上他黑沉的眼眸。
“需要查查崔二公子吗?”少年问。
秋蘅眸光微闪。
不愧是皇城司,这样的小事都掌握了。
薛寒看出眼前少女对皇城司生出了奇怪误解,但不准备解释。
他也难以解释。
他等她的回应。
是需要查一查,还是……很满意呢?
“不用了。”这话一出,秋蘅仿佛看到少年眼神暗了暗。
“那崔二……并非良配。”
秋蘅弯唇:“多谢薛大人提醒,祖父已经准备拒绝了。”
少年唇边不觉有了笑意:“令祖父能慧眼识人就好。”
“那我等薛大人消息。”
“好。”
薛寒没有送秋蘅下楼,等她离开后,打开食盒,就着茶水吃起红豆糕。
年轻人推门进来,伸脖子看桌上摆的食盒:“还真是红豆糕啊!”
“胡四。”
“大人您说。”
“你是不是吃多了,闲的?”
胡四没脸没皮笑:“卑职不但没吃多,还饿着。”
他说着伸手去摸红豆糕,被薛寒推开。
“大人,这么多呢,您也吃不完啊,这种甜腻腻的点心——”
薛寒没再阻止,看着胡四把点心塞进嘴里,露出震惊之色。
“这红豆糕和平时吃的不一样!”
薛寒盖好食盒:“去查个人……”
“是。”临走之际,胡四憋不住问,“大人,您喜欢那小娘子啊?”
真是稀奇了,他还以为大人要过两年才开窍呢。
毕竟他嘴上叫着大人,实际上只有十八岁,比他还小好几岁呢。
薛寒睨他一眼:“不喜欢,赶紧滚去做事。”
门开了又关,室内安静下来。
少年把手搭在食盒上,在心中重复:不是喜欢。
二太太兰氏提出相看,老夫人并不反对。
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谨慎些也好。
反而是永清伯得知后觉得多此一举。
相看什么?觉得男方长得不合眼缘就作罢?简直胡闹。
两府悄悄约定了相看的日子,秋蘅这边,也得到了薛寒调查来的消息。
“西平侯府那位四公子有个远房表妹,是寄住在侯府的破落户。西平侯夫人发现二人暗生情意极为反对,但赵四闹着非娶表妹不可,所以西平侯夫人急着给儿子定下亲事。”
“就挑中了我二姐?”
“大概是因为秋家姑娘美名在外,西平侯夫人想讨个样貌好的儿媳,好让儿子收心。”
秋蘅听得黛眉紧锁。
假如说秋萱嫁的就是赵四公子,而秋萱溺亡在秋芙殉情之后,会不会是因为秋芙才进相府的门方相之孙就猝死,永清伯此举不但没拉近两家关系,反而大大得罪了相府,从而使西平侯府或者赵四本人生出了杀心呢?
而不管秋萱究竟嫁的何人,赵四并非良配是肯定的了。
能让侯夫人急慌慌娶媳,赵四与表妹之间恐怕不是薛寒轻飘飘一句互生情意这么简单。
薛寒本来不好意思说太细,见秋蘅皱眉,还是说出来:“西平侯府那位表姑娘,似乎有了身孕……”
秋蘅冷笑:“这与骗婚何异?”
“是不厚道。”
对这类事,薛寒其实不怎么在意,身在皇城司见过的腌臜事太多了。
但他好奇她接下来如何做。
“如何打算?”听了薛寒的疑问,秋蘅垂眼喝了一口茶,“自是告诉我二姐。”
“若是不信呢?”
秋蘅诧异看他一眼:“皇城司查出来的,怎么会不信?”
薛寒愕然。
竟直接告诉姐妹是他调查的么?
与他扯上关系,她不担心姐妹多想?
一时间,少年心思格外复杂。
“薛大人调查出的情况,帮了我大忙。薛大人还喜欢吃什么?芳洲擅长做各种点心,下次见面带给你。”
薛寒毫不犹豫:“红豆糕就好。”
秋蘅失笑。
这位薛大人真是喜欢红豆糕啊。
回到伯府,秋蘅去了秋萱的住处。
秋萱正在看绣样。
“六妹坐。没有冷香居那么好吃的点心,才买的花茶还不错,六妹尝尝。”
秋蘅端起茶盏抿上一口:“我有话和二姐说。”
见她神色郑重,秋萱打发婢女出去,只剩姐妹二人独处。
“六妹要说什么?”
“二姐见过赵四公子了吧?”
秋萱微微点头,双颊不由染上红晕。
才借着上香的机会见到了赵四公子,丰神俊朗,身姿挺拔,是位翩翩公子。
平心而论,这样的家世与相貌,她是满意的。
秋蘅也从秋萱的反应看出了她的满意,在心中叹口气,说出让人扫兴的话来:“二姐,赵四公子并非良配。”
秋萱眼中笑意消失,转为错愕:“六妹此话怎讲?”
“他有一个两情相悦的表妹。”
秋萱:?
“他表妹怀孕了。”
秋萱:?!
“我知道他表妹安顿在何处。”
秋萱:!!
写在上架前
好像挺长时间没在上架时说些什么了,其实想说的话挺多。
《辞金枝》完结后,有一段时间我生出了暂时停一停的念头。现实中琐事太多,人至中年失眠、焦虑,各种结节,老毛病腰痛、肩痛、手腕痛……至少忙过2025年上半年再开新书吧。
但随着不码字的时间越久,想创作的心就蠢蠢欲动。生活中的事情哪能忙得完呢,总会有新的事情去处理。既然我开始想念创作,想念大家,那就出发吧,于是有了《惊山月》。
新书准备期其实并不容易,但让我惊喜和踏实的是写起来后状态很不错,是让我有热情写下去的故事。
而上架就是检验这个故事是不是受大家欢迎的时候了。从青年写到中年,时光很短也很长,会忐忑、会自我怀疑,会不能免俗期待好的成绩来证明自己还能写下去。
读者的支持永远是我继续创作的最大动力。感激不尽。
那就明天见,新年见,希望《惊山月》能给大家带来愉快的阅读感受,有幸陪你们开启美好的2025。
第34章 长辈不慈
秋蘅一番话如惊雷,一个个在秋萱头顶炸响,炸得她脑海一片空白。
好一会儿,秋萱才勉强恢复了冷静,抖着嘴唇问:“六妹哪来的消息?”
秋蘅见秋萱第一反应不是质疑,颇为欣慰:“我托皇城使薛寒薛大人调查的……”
皇城司——秋萱脸色更苍白了,再无一丝侥幸。
她就这么愣愣坐了许久,抓着秋蘅的手问:“六妹,赵四公子的表妹……安顿在何处?”
秋蘅说了一个住址。
秋萱牢牢记住,勉强冲秋蘅笑笑:“六妹,暂时不能招呼你了,我要去一趟母亲那里。”
“二姐去忙吧。”
秋蘅离开后,秋萱匆匆去了二太太兰氏那里。
兰氏正在翻看账册。
相看不错,女儿的亲事很快就要定下了,之后就是备嫁,要忙的事很多。
随着婢女通传,秋萱走了进来。
“萱儿怎么来了?”兰氏放下账册,笑吟吟看着女儿。
“女儿有话单独和您说。”
兰氏屏退婢女。
“娘!”秋萱拉着兰氏衣袖,眼泪簌簌而落。
兰氏骇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她的女儿她了解,最是稳重内敛,罕有这样的时候。
也是如此,兰氏一颗心跳得飞快,预感绝非小事。
“那赵四公子有位相好的表妹,已经珠胎暗结,西平侯夫人为了拆散二人才急着给儿子说亲……”
兰氏听得心惊肉跳,沉声问:“萱儿,这么隐秘的消息,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六妹告诉我的。”
兰氏狠狠吃了一惊:“六姑娘?”
“嗯,六妹托皇城司的薛大人调查的。”
兰氏更震惊了:“六姑娘为何托皇城司调查这个?她与皇城司的薛大人怎么熟悉的?”
“娘,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些,是我与赵四公子的亲事啊!”秋萱哽咽着。
兰氏抬手抚了抚额,冷静下来:“是,重要的是这门亲事。”
人已经相看了,亲事无论是定还是拒,都迫在眉睫。
“现在还是要确认一番此事真假。”见秋萱嘴唇微动,兰氏拍拍她的手,“娘不是信不过你六妹,但六姑娘托皇城司调查的事能对你说,你能对娘说,可咱们怎么对你祖父母说?那对你六妹也不好。”
秋萱点点头。
“赵四公子那位表妹安顿在何处?”
“就在……”
兰氏该问的都问了,立刻安排人去调查。许是老天开眼,不过一日就有了消息。
“也是巧了,小人才摸准了那庄子,就看到赵四公子过去了……”
听完下人的禀报,兰氏一拍桌案:“欺人太甚!”
兰氏打发下人去找秋二老爷,道明情况。
秋二老爷面露难色:“确实不像样子,但父亲对这门亲事挺满意。”
兰氏冷笑:“这是萱儿的终身大事,老爷不敢拒绝,我去说!”
千松堂里,老夫人正准备给西平侯府那边回话,就被兰氏一番话弄懵了。
兰氏拿帕子拭泪:“儿媳就萱儿一个女儿,突然来了这么一门高攀的亲事,那赵四公子又样样出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就安排人多打听打听,没想到这一查就查出这种腌臜事来……”
老夫人脑袋嗡嗡的。
好好的亲事,突然就馊了?
“幸好亲事还没成,不至于推萱儿进火坑。”
老夫人不觉拧眉:“可伯爷已经发话,要与西平侯府那边定下了。”
兰氏暗暗咬牙,面上不敢不恭敬:“伯爷还不知晓这里边的事儿,您与伯爷说说——”
这么大的事老夫人也不可能不与永清伯通气,很快就把永清伯从外头喊了回来。
永清伯听完,看一眼秋二老爷与兰氏,神色很是平静:“不过是年轻人一时冲动,等成了亲有了新妇就稳重了。”
“伯爷,这可不是一时冲动这么简单,那位表妹已经有了身孕啊!”兰氏在公公面前从来不敢大声,可此时为了女儿也忍不住了。
永清伯不以为然:“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子能影响什么?何况能不能顺利生下还难说。难道就为了这个推了西平侯府的亲事?兰氏,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拎得清的,没想到在女儿亲事上犯起糊涂了。这高门大户的男人有几个只守着妻子一个的?”
“这与妾室不一样,婚前乱来致使女方珠胎暗结,当家夫人隐瞒骗婚……这样的人家萱儿要是嫁进去,等于入了虎狼窝啊……”兰氏越说越激动。
永清伯被儿媳这般反对,勃然大怒:“兰氏,你是要忤逆公婆不成?”
一旁老夫人看永清伯一眼,微微撇嘴。
什么忤逆公婆,明明忤逆的只有这老东西,她现在对这门亲事可不待见。
她盼着孙女们嫁入的是高门,不是火坑。
兰氏往地上一跪:“儿媳不敢,只是求伯爷体谅儿媳一片爱女之心……”
“你若真为女儿着想,就该把眼光放长远。”永清伯狠狠瞪秋二老爷一眼,“你就由着你媳妇闹腾,是准备换人了?”
这就是威胁休妻的意思了。
兰氏一张脸惨白如纸,豁出去了:“那就把儿媳休了吧,让儿媳带萱儿归家!”
悄悄在外头听的秋萱踉踉跄跄冲进来,跪在兰氏身边抱住她,抬头哭着对永清伯道:“祖父,孙女愿嫁,孙女愿嫁!”
永清伯扫一眼相拥而泣的母女,冷冷对老夫人道:“明日就给西平侯府回话,把亲事定了!”
真是没想到啊,他这伯爷还好好当着呢,一个当儿媳的也敢忤逆了。
这一对比,果然还是长媳选得好,当年大丫头闹绝食那么厉害,当娘的可没心软犯糊涂。
兰氏回了房,泪如雨落:“萱儿,是娘无能,娘对不起你……”
“不,是女儿太贪心……”
秋二老爷难以面对这样的妻女,默默去了前院。
一时院中静悄悄的,直到婢女进来禀报:“太太,六姑娘来了。”
兰氏擦擦眼泪,勉强打起精神来:“请六姑娘在堂厅稍坐。”
一番收拾,母女二人走出去见秋蘅。
“二伯娘,二姐。”等了一会儿的秋蘅向二人见礼。
“蘅儿有什么事么?”
秋蘅开门见山:“祖父坚持要为二姐定下这门亲的事我听说了。侄女有个法子,或可为二姐解忧。”
第35章 解忧
十五岁的少女,脸上还有着稚气,可眼神却坚定明亮,令人下意识忽略了年纪。
“蘅儿啊。”兰氏第一反应是不信,可疼爱女儿的那颗心让她不想放弃一丝可能,“你说能为你二姐解忧,是……什么法子?”
她牢牢盯着过分年轻的女孩儿,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二伯娘何不反其道而行。”
“此话怎样?”
“祖父不愿舍了这门亲事,让西平侯府主动放弃就好。”
兰氏听愣了:“从西平侯府着手?”
秋蘅点头:“对,从西平侯府着手。二伯娘掌握了西平侯夫人最想遮掩的丑事,约她见面暗示一番,想必西平侯夫人不会非二姐不可。”
兰氏眼一亮。
确实如此,是她着急之下脑子迟钝了。
秋萱却有些不安:“可让西平侯夫人知道我们知晓了他家丑事,会不会记恨在心?”
秋蘅看着秋萱,语气平静:“就算她记恨,又怎么样呢?与二姐的终身大事比起来孰轻孰重?”
“不错,无法两全其美,那就两害相权取其轻。”兰氏下定决心。
为了女儿,她在公婆面前连情愿被休的话都能说出口,还怕西平侯夫人记恨吗?
再怎么说永清伯府也是勋贵之家,西平侯门第高一些也不能直接喊打喊杀。
秋萱自责掩面:“是我给爹娘惹麻烦了。”
“萱儿,你不要乱想,只是运气不好被西平侯夫人挑中了。”兰氏揽着女儿安慰。
秋蘅轻轻摇头:“二姐,你把不相干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既辛苦又没必要。一是西平侯夫人不厚道,二是祖父只重利,都是他们的错。”
秋萱听傻了。
就这么理直气壮说都是别人的错?
兰氏愁苦到现在,竟被这话逗得弯了唇。
她深深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既新奇又震撼。
应该说,这番话给她带来的触动更大,甚至有从细微涟漪转为惊涛骇浪之势。
在家做女儿时被教导要娴静,为人妻要温柔,为人媳要恭顺,为人母要慈爱。何尝有理直气壮说都是别人的错的时候呢?
秋蘅一番话带给兰氏的触动,让她行事越发果断,当日就低调出了门,约了西平侯夫人见面。
二人具体谈了什么不得而知,第二日去给西平侯府送信的嬷嬷是苦着脸回来的。
“老夫人,西平侯夫人说自从两家议亲家里不太顺当,可能是两个孩子八字不合,这门亲事就算了。”
老夫人气个倒仰。
来求娶的是西平侯府,不乐意的又是西平侯府,这家人是不是有毛病?
唯一好想的是,她本来也不稀罕这门亲事。
老太太气不过,让人把永清伯喊来,告诉了他亲事黄了的消息。
“养出那种儿子还骗婚,果然不能打交道,伯爷你还当个宝儿。”
永清伯面上无光,黑着脸走了,去外院后久未发作的头疼又犯了。
“快把安神香薰上。”
大丫鬟绛香默默往香炉里添上香丸,识趣没有吭声。
老夫人是怀着愉悦的心情把亲事黄了的消息告诉二太太兰氏的。
当然为了照顾永清伯面子,老太太嘴角翘得不算太高。
“儿媳知道了,多谢老夫人。”明明早知道了结果,可兰氏一开口,还是红了眼圈。
老夫人没好气睨她一眼:“当娘的人了。早点和二丫头说一声,省得她胡思乱想。”
“是,儿媳这就去。”
兰氏匆匆走了,剩下老夫人默默出神。
大丫头那时候啊……可没这样的好运气。
秋萱从兰氏口中得到消息,一颗心才真正放回了肚子里,忍不住扑在母亲怀中哭起来。
兰氏轻轻拍打着女儿后背,等她把惊吓和委屈都哭出来,提醒道:“好好去和你六妹道个谢,也替娘谢一声。”
“嗯。”
秋萱去了冷香居,带着兰氏和她自己准备的谢礼。
“这是我闲来无事绣的几条帕子,六妹随便用用。这是母亲让我带给六妹的……”
“二伯娘和二姐太客气了,我只是随口一说。”
双面绣的帕子,随便用用就可惜了。至于兰氏送的一对金镯,也非薄礼。
秋蘅不看重这些,但有回馈的心意谁不高兴呢。
“六妹怎么是随口一说。不说令西平侯府主动放弃的提点,能知道赵四的私事,还多亏了你拜托皇城司薛大人调查……”
摆脱了麻烦,秋萱终于有心思考虑其他了:“六妹与薛大人很熟吗?请他帮忙不容易吧?”
“端午嘉宜县主约我看龙舟赛,一个纨绔子寻我麻烦,被薛大人撞见训了一顿。那日去大福寺上香回城遇到严查,也巧遇了薛大人。我见薛大人是个热心人,就请他帮忙查一查。二姐别有负担,嗯……算他接私活吧。”
“接私活?”秋萱呆了呆。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六妹你出钱请薛大人做事?这,这要多少钱?”
薛大人好像是皇城司***吧?
一时间,秋萱都开始盘算积攒了十几年的零花钱够不够还账了。
实在不行找母亲给垫上,总不能让六妹掏这份钱。
“倒是不多。”见秋萱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秋蘅实话实说,“只花了一两银。”
秋萱:“……”
她沉默了半晌,看着稚气未脱的少女。
或许,薛大人不是接私活,而是看上六妹了……不然她实在无法理解一两银就能请堂堂皇城使做事。
看六妹的样子,似乎还没开窍。
秋萱陷入了纠结。
提醒的话,会不会弄巧成拙反而让六妹动了心思?
不是说那位薛大人不好,可这世道两情相悦而未经长辈点头,往往没有好结果。
不提醒的话,六妹万一吃亏了呢?
“就一两银,二姐别放心上了。”
又被“一两银”震撼了一下,秋萱突然不纠结了。
一两银就能使唤那位薛大人办事,吃亏的应该不是六妹。
六妹可是会坦然说都是别人的错的人啊。
秋萱昨晚几乎未眠,反复回想白日的事,从未有一句话如此振聋发聩,甚至动摇了她从小到大形成的认知。
“二姐。”
“嗯?”
“以后会好的。”
再如何,应该不会比旧纸上一笔带过的那个结局更糟了。
第36章 人质
都是他们的错。
这个认知,是秋蘅在那十年里学到的。
救下能救的人,放弃救不了的人。如果一直为没救下出现在眼前的可怜人而自责,那她早就崩溃了。
错的是那世道,是视夏人如猪狗的异族,不是她。
那是痛,也是成长。现在成了养分支撑着她在现世独行,不畏惧,不退缩。
秋蘅又收到了嘉宜县主的请帖,带上芳洲前往康郡王府。
嘉宜县主在园中凉亭等候,亭中石桌上摆满了鲜果茶点。
“秋六姑娘。”见到秋蘅,嘉宜县主献宝般把新做好的香佩给她看,“是不是好了很多。”
秋蘅仔细看了:“薄厚适中、色泽也好,就是气味上还不够协调,这与香料的配比与香泥的捶打都有关系……”
嘉宜县主认真听着,对眼前少女更欣赏了。
她就喜欢秋六姑娘这样的,不会因为她的身份只说好话,说出来的都是有用的。
“秋六姑娘,我能叫你阿蘅吗?”
嘉宜县主这话问得突然,秋蘅怔了一下才笑着点头:“好啊。”
“阿蘅,你知不知道你的香佩在京中开始流行了,好些人都在研究怎么做呢。”
“是吗?大家能喜欢香佩我也开心。”
对香佩的传开,秋蘅心里有数。这既是她的计划,也从秋杨那里得到了验证。
国子监放假那日,秋杨特意找她,问她香佩是怎么回事,说好几个同窗向他打听是不是有个会做香佩的妹妹。他一问,都是那些同窗的姐妹托他问的。
秋蘅干脆送了一条香佩给秋杨,秋杨离开时脚步带风,全然没有了为人兄长的自持。
“阿蘅,要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有肚量就好了。”嘉宜县主拉住秋蘅的手,说出请她来的另一个目的,“大哥说有事找你。”
怕秋蘅尴尬,嘉宜县主忙解释:“大哥和我说了,你们早就认识了。当年幸亏你的帮助大哥才没在山里迷路……”
秋蘅并不尴尬。
如果认识年轻男子就觉得尴尬,那她也不用做事了。
“那我让人去喊大哥过来。”
不多时,凌云走了过来。
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宽袖长袍,头戴玉冠,因为偏瘦,行走间总给人一种洒脱翩然欲要乘风的感觉,惹得亭外侯着的侍女们移不开眼神。
这要是换了对其他男子,侍女们早就要被训斥不懂规矩了,可对凌云如此,只会让人生出理解来。
至少嘉宜县主很理解这些丫鬟们。
大哥年少没长开的时候风姿也没如此夸张,真真是男大十八变。
好在嘉宜县主一心扑在香道上,对美貌没有执念。不然整日面对着同父同母天人之姿的兄长,心态非崩了不可。
“大哥。”
凌云对妹妹笑着点头,看向秋蘅:“阿蘅来了。”
“凌世子。”秋蘅行了礼,“听县主说你找我。”
“先前你不是拜托我打听一下京城及周边道观有没有符合年纪的道长。这段时间我把京中道观都拜过,周边道观也安排了人去查,一共记了三十来名道长的情况……”凌云说着,把一个小册子递过去。
人生七十古来稀,京城及周边大大小小道观数十座,年过七十的老道也就这些人。
一旁嘉宜县主吃惊不已。
原来大哥每日去拜道观是为了阿蘅,她还以为大哥想去修仙。
“多谢凌世子。”秋蘅接过小册子翻看。
“阿衡,你要找人吗?”嘉宜县主好奇问。
“对,我在找教我香佩的道长,他曾去南边游历,现在在京城的可能比较大。”
嘉宜县主眼睛猛然亮了:“竟然是教你制作香佩的道长?阿蘅,我能不能和你一起找?”
秋蘅想到长清真人说随缘的话,笑道:“我没有非找到人不可的打算,就是想碰碰运气,得闲时去道观逛逛。或许就赶巧遇到了,遇不到也没什么……”
“得闲?咱们现在就得闲呀。”嘉宜县主一脸雀跃,指着册子上一处记录,“这清风观离得不远,咱们去清风观吧,反正现在还早。”
若能遇到教阿蘅的那位道长,她就跪下求他收她为徒。
咦,这样一来阿蘅就是她师姐了!
嘉宜县主一点都没因秋蘅比她还小一岁而叫师姐不自在的念头,只有激动。
见嘉宜县主一脸祈求,秋蘅也动了心。
与其在郡王府闲聊,还真不如去附近道观看看。
“大哥,那我和阿蘅出门啦。”
凌云略一沉吟:“我陪你们去吧,正好与清风观的道长也算熟悉。”
嘉宜县主自然乐意,看向秋蘅。
秋蘅当然不会反对:“那就麻烦凌世子了。”
她的客气令凌云在心里轻叹口气。
他还记得不久前,眼前少女一口一个白大哥,对他的亲近不比妹妹凌波少。
三人出了门。因清风观就在内城,常招待富贵之人,倒是不太担心安全问题,带的仆从并不多。
清风观中,出面招呼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道士,道号玄阳。
他是净心道长的关门弟子,净心道长已有八十岁,正在凌云整理的名单上。
“师父,凌世子来访。”
净心道长看起来确实很老了,目光透着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平和。
“凌施主又来啦。”
凌云客气道:“带妹妹来上香。”
净心道长把目光投向秋蘅与嘉宜县主。
嘉宜县主在外人前还是稳重的,压着激动,余光瞄向身边少女。
不是先生。
秋蘅没有失落。
若一下子就找到人,才是太巧了。
既然来了,也不好立刻就走。三人由道士玄阳陪着去上了香,在观中走了走,这才准备离开。
前往观门口的时候,突然一队人冲了进来。
“你们是何人?怎么能直闯道观?”一名道童怒问。
“皇城司办案。”为首的绯衣少年亮了腰牌,视线一下子落在秋蘅等人身上。
而当他看到走在凌云身边的道士玄阳时,眼神突然一凝。
就是这细微的变化,秋蘅立刻察觉玄阳动了。
他的目标是白大哥!
几乎没有思索,秋蘅就把凌云一推,下一瞬被道士玄阳用匕首抵着脖子的人就成了她。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随后就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姑娘!”
“玄阳师叔,你在做什么?”
凌云被推了个趔趄远离玄阳,转身后看到秋蘅被劫持的情形,脸色大变:“阿蘅!”
他想上前,已被涌上来的护卫挡在身后。
玄阳道士把秋蘅抵在身前,往前走了一步。
他本来要劫持的是凌世子,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也不知这小姑娘有多少份量,够不够他脱身。
闻讯赶来的观主大惊:“玄阳,你这是做什么?”
薛寒这时才出声:“刚刚查到,道士玄阳是北齐细作!”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而玄阳则冷笑一声。
果然先下手为强是对的,他若是心怀侥幸,连挟持人质的机会都没有。
这小姑娘反应倒快。
秋蘅若知道玄阳此时想法,恐怕要翻白眼。
她若能暴露有功夫在身,谁劫持谁还未可知。而现在能做的只有先不让凌世子落入险境。
她来当这个人质,总比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强。
“你是皇城使薛寒?”玄阳问。
“不错。”薛寒面无表情回应,丝毫不露对秋蘅沦为人质的紧张。
他深知,一旦表现出对人质的在意,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
“我要出城!”玄阳推着秋蘅往前走。
凌云见薛寒一脸冷漠,唯恐他只在意抓到细作的功劳,急声道:“薛大人,请务必以人质安全为重,阿蘅是为了救我才落入细作手里的!”
阿蘅——
薛寒看看凌云,再看向秋蘅。
被玄阳以匕首抵着脖颈的少女静静看着他。
薛寒的心仿佛被蜂子蛰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
那噩梦般的情景啊,仿佛重现,折磨着他的心。
为何又这样呢?
玄阳一步步向前,薛寒一步步退后。等出了道观门口,跟随来的亲兵跃跃往前,被薛寒抬手压住。
道观里,道观外,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紧张得不敢出声。
“你,牵着马,和我一起出城,其他人不许跟着!”玄阳冲薛寒喊。
薛寒吩咐手下:“牵马来。”
一路往北,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城,玄阳紧绷的精神放松许多。
“松开缰绳,放马儿过来。”确定无人跟着薛寒,玄阳厉声道。
薛寒手一松,马儿踱步向前。
玄阳一手抓着秋蘅,眼睛死死盯着薛寒。等马儿到了近前纵身一跃,与秋蘅一起落到马背上。
“嘶——”骏马发出一声嘶鸣。
坐于骏马上的道士玄阳,哦,应该叫细作,居高临下冲面色冷凝的少年一笑:“薛大人再会。”
话音落,在他身前的少女被猛然抛起,如流星般向一个方向坠落。
而他则趁机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去追细作还是救人质,这是玄阳为薛寒制造的难题,是他脱身的机会。
而薛寒没有别的选择。
细作抓不尽,阿蘅只有一个。
少年毫不犹豫飞扑过去,倒地前准准接住了坠落的少女。
二人一同摔进路边草丛里。
第37章 受伤
秋蘅听到了低不可闻的哼声。
她从薛寒身上爬起来,心情有些乱:“有没有伤到?”
“怎么会。”薛寒以手撑地,利落跳起来。
秋蘅快步绕到他身后,就见后肩处衣衫碎裂,一截树枝没入血肉。
巨大的冲击力之下,树枝成了尖刀,足以伤人。
秋蘅盯着那处伤口,心生内疚。
虽然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替白大哥为质的选择,但不代表薛寒为救她受伤她无动于衷。
他对她的善意因何而来?总不能还怀疑她是细作,有意接近?
而她偏偏不会拒绝他的接近。
谁让他的养父薛全……是五贼之一呢。
史上记载,宦官薛全与方相内外勾结,把控朝政,于靖平帝患病时献上灵药,致靖平帝吐血而亡。
之后十一岁的小皇子继位,主幼国疑,异族轻鄙,很快就国都沦陷,南逃林州,从此大夏国土再无完整之时,最终走向灭亡。
先生告诉她,倘若先帝还在,北齐不会那么快动手,大夏或有转机。
她只是农家女,不懂这些国家大事,但先生是国师,是真人,说的总有道理。
薛寒抬手摸了一下后肩,摸到一手血,对眼中有着歉疚的少女笑笑:“这种皮外伤不算什么,敷上金疮药就好了,你可别哭。”
秋蘅一瞬的心情波动归于冷静:“薛大人带着金疮药吗?我帮你上药。”
“不用。”薛寒目光投向来时的方向,“来人了。”
来的不止一人,是一群人。
有凌云一行,皇城司一行,清风观的道士,再远些甚至有纯看热闹的百姓。
因为玄阳的威胁,这些人只能远远跟着,望见骏马驮着玄阳远走才赶过来。
跑在最前面的是芳洲。
“姑娘,您没事吧??”芳洲挤入秋蘅与薛寒之间,紧紧抱住秋蘅。
凌云与嘉宜县主随后过来。
“阿蘅,有没有受伤?”嘉宜县主凑近秋蘅问。
凌云冲薛寒拱手:“多谢薛大人救下阿蘅。”
到这时,凌云已不想遮掩对秋蘅的不同。
他们本就不是陌生人,而是有着深厚的情谊。
他关心她,在乎她,在他心中阿蘅不比嘉宜的分量轻。
而他好歹是郡王世子,让人知道他对阿蘅的态度,以后再与阿蘅打交道多少要顾忌一些,而不是随意欺她曾流落山野,门第衰落。
“凌世子客气。”薛寒把手上血渍往衣衫上擦了擦,“细作跑了,在下还有事去安排,先告辞了。”
他没再与秋蘅说什么,带着一队手下往玄阳逃离的方向追去,等到了避人处,才对胡四道:“帮我处理一下伤口。”
胡四道一声是,用匕首利落挑开伤口附近的衣衫,把那没入血肉的树枝拔了出来。
鲜血溅出,迅速被巾帕堵住,胡四呲了呲牙:“大人,伤口里不干净,还要尽快找大夫处理啊。”
“嗯。”薛寒没说什么以捉拿细作为重的蠢话。
他很爱惜自己这条命。
当乞儿时尚且偷生,努力长大,现在当然更要好好活着。
“尽快联络沿途人员,能把人追回来最好。”
“是。”
玄阳最终没有找回来。他中途弃马,一头扎进连绵群山,就不是短时间内能找到的了。
因玄阳险些劫持凌世子,此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靖平帝也是知晓的,并为没把细作捉拿回来大动肝火。
薛寒跪在殿中,听帝王发作。
“薛寒,朕把皇城司这么重要的衙署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一名内侍来报:“陛下,康郡王世子凌云求见。”
靖平帝抬抬眉毛:“传他进来。”
很快凌云走进来。
“臣凌云见过陛下。”
面对子侄,靖平帝温和许多:“云儿有什么事?”
“臣来向陛下请罪。”
“哦,这是为何?”
凌云看一眼薛寒:“秋六姑娘为救臣才被细作劫持,臣不能眼睁睁看她出事,请求薛大人以人质为重,这才使细作逃脱。若论责任,是臣的责任,而非薛大人,请陛下责罚。”
靖平帝沉默片刻,叹口气:“罢了,下不为例。”
“谢陛下。”薛寒与凌云异口同声。
等退出殿中没了旁人,薛全一脚踢过去:“混账东西,那凌世子是宗室子弟,今上的侄儿,你能和他比?他让你以人质为重你就以人质为重,不想想放走细作的后果吗?”
薛寒垂眼听着,并不辩驳。
发过火后,薛全也就算了:“你以后长长心,摆正自己的位置。”
“孩儿知道了。”
薛全点点头要走,又停下脚步:“我记得状告韩悟之子韩子恒的,就是什么秋六姑娘?”
“是。”
“怎么又是她?这小姑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本来被他随意捡起来当刀使的小姑娘在他心里几乎没留下痕迹,现在终于勾起了薛全一丝好奇。
薛寒知道有些事瞒不住:“秋六姑娘与凌世子在南边就认识。”
“她一个乡野丫头认识郡王世子?”
“机缘巧合——”
薛全冷笑:“大多机缘巧合都是处心积虑,你以后离那小姑娘远着些,莫要被乱花迷了眼。”
“知道了。”
被薛全认定处心积虑的秋蘅正被老夫人数落。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能惹祸呢?去郡王府做客却跑去什么道观,结果遇到细作,险些连小命都丢了……”老夫人越说越气,“你知不知道,现在满城都知道秋六姑娘被细作劫持了!”
“传得这么快呀?”秋蘅搭话。
老夫人猛提一口气:“你给我去祠堂——”想说去祠堂跪着去,突然想到永清伯,黑着脸打发人去喊。
她倒要看看老东西这次怎么说。
永清伯是听了一耳朵细作与秋六姑娘的事回来的。
“伯爷疼六丫头也该有个度,不然纵得她无法无天。你看看她,先前私自状告高官之子没受到教训,这就又惹乱子了。”
永清伯听不得老夫人踩韩子恒的事,这可是他的得意事,可惜锦衣夜行。
“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就事论事。”
老夫人如噎了一枚鸡子,堵得难受。
“那现在呢?如今满城把六丫头挂在嘴边,不嫌丢脸?”
永清伯看向秋蘅。
少女微微低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永清伯咳嗽一声:“蘅儿,听说那细作一开始想劫持的是凌世子?”
“是。孙女下意识推开凌世子,才落入细作手中。”秋蘅露出不解,“如今满城都知道孙女救了郡王世子,不是好事吗?”
永清伯大笑:“可不是!”
康郡王府再如何,不能不承这个情。万一哪日伯府有麻烦求到郡王府,郡王府要是完全不管,可是会让人说闲话的。
这就等于多了一条人脉,与之相比,孙女被人谈论几日算什么。
老夫人却不这么想:“六丫头毕竟是女孩儿,名声大了有什么好的。”
救了郡王世子,那些人与六丫头打交道时或许会客气一些,可真到挑儿媳的时候,谁愿意选一个大名鼎鼎的?
“做好事,怕什么?你也看开些,一把年纪了别总是大动肝火,伤身。”永清伯敷衍劝了一句,冲秋蘅露出个慈爱的笑,“蘅儿受了惊吓,回去好好歇着吧。”
“孙女告退。”
眼见孙女飞快走了,老夫人暗生闷气。
有这丫头后悔的时候!
而康郡王府那边的谢礼很快就送到了,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俱是适合小姑娘的样式。
除此外还有一张请帖,邀请老夫人与秋蘅往郡王府做客。
老夫人为了赴宴做准备,秋蘅也准备了一盒红豆糕,两瓶花费不菲买来的上好金疮药,托鱼嬷嬷给薛寒送去。
被委以重任的鱼嬷嬷惊呆了。
她是教养嬷嬷啊,何德何能,让六姑娘把给外男送礼的差事交给她?
果然点心不是白吃的。
“薛大人为救我受了伤。虽然他什么都不缺,但我若毫无表示就太不知恩了,也愧对嬷嬷的教导,鱼嬷嬷说是不是?”
鱼嬷嬷:“……”
一直在摸鱼,并没有教过。
但不得不说,六姑娘这话没错。知恩图报,不分男女。
“我思来想去,无论是芳洲、青萝,还是王妈妈,都不如鱼嬷嬷跑这一趟合适。”
鱼嬷嬷不由点头:“确实,那就交给奴婢吧。六姑娘放心,一定把东西送到。”
可不能让小丫鬟去,那就太容易让人误会了。为了六姑娘清誉,这一趟非她莫属!
鱼嬷嬷这样的仆妇出门远比伯府女眷方便,提上东西抬脚就能走。
皇城司设在皇城内,一般人进不去,但近来街上皇城司的人随处可见,鱼嬷嬷观察了又观察,选定了一人。
那年轻人长相周正,一咧嘴乐还有酒窝,应该就是六姑娘形容的薛大人那位心腹。
“这位大人请留步。”
胡四脚步一顿,掏掏耳朵。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他看过去,是位中年妇人。
“大婶有什么事?”
“我找薛大人。”
胡四挑眉。
这话也耳熟。
鱼嬷嬷客气笑道:“我是永清伯府六姑娘身边的嬷嬷,我们姑娘感激薛大人救助之恩,特命我送谢礼来。”
胡四嘴角一抽。
就说耳熟,果然是红豆糕!
第38章 满口歪理
“大婶把东西交给我吧,我叫胡四,是薛大人手下一名指挥。”
“多谢胡指挥。”鱼嬷嬷松了口气。
普通人和皇城司打交道,还是紧张的。
眼见鱼嬷嬷走了,胡四冲一名手下使了个眼色:“跟上去看看,确定一下身份。”
手下领命而去,回来禀报:“那位妇人确实出自永清伯府,姓鱼,目前在负责教导秋六姑娘……”
胡四这才带着鱼嬷嬷给的东西去见薛寒。
“什么事?”薛寒放下案卷问。
胡四举了举手中盒子,眉开眼笑:“大人,红豆糕!”
薛寒睇他一眼:“你打开看了?”
“不是,是那红豆糕——呸,是秋六姑娘打发她身边嬷嬷给您送的,说是感谢您的救助。”
薛寒接过盒子打开。
“哎,真又送了红豆糕啊!大人,赏小人几块呗,上次都没吃够。”
薛寒伸手推开胡四几乎扑到盒子中的大脸:“出去。”
“出去就出去。”胡四嘴上说着,飞快抢了两块点心就跑。
薛寒自然不会真的计较,目光滑过点心,落在一旁的两个瓷瓶上。
仁心堂的上品金疮药。
少年伸手把瓷瓶握在手中,眼里有了笑意。
……
老夫人带秋蘅去郡王府赴宴,路上一直叮嘱:“见了郡王妃娴静一点儿,别胡乱搭腔。”
“祖母放心,嘉宜县主生辰宴时我单独见过郡王妃的。”
“郡王妃和你说了什么?”老夫人都愣了。
死丫头嘴真紧啊,单独见过郡王妃的事现在才提!
秋蘅想了想:“王妃夸我长得好,蕙质兰心。”
老夫人默了默,再次叮嘱:“见了郡王妃一定少说话。”
哪个大家闺秀被夸好看这么当真的!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这丫头自幼流落在外,教养不够。
祖孙二人到了郡王府,被早就候着的内管事领去宴客花厅。
花厅四角摆放着冰盆,更有侍立的婢女轻轻挥着扇,一扫乘车的闷气。
老夫人带着秋蘅行礼:“见过郡王妃。”
“老夫人不必多礼。”
康郡王妃客气请老夫人入座,陪坐的是女儿嘉宜县主。
有了救兄长之举,嘉宜县主对秋蘅就更亲近了:“阿蘅,你这两日休息还好吧?有没有害怕?”
“没害怕。我从小长在乡野,胆子大……”
看一眼说笑的二人,康郡王妃对老夫人笑道:“总听嘉宜说与秋六姑娘投缘,果然是要好得很,难怪秋六姑娘会做出如此善举……”
老夫人笑呵呵听着,听出了别的意思。
郡王妃这是把六丫头救郡王世子的举动推到了六丫头与嘉宜县主的情谊上,唯恐六丫头与郡王世子扯上关系。
看来郡王妃很怕伯府打蛇随棍上,惦记起世子妃的位子。
这也能理解。
能理解,但不爽。
可不爽又如何呢?她一把年纪早就知道,上位者的感谢也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秋蘅停下与嘉宜县主的交谈,冲康郡王妃一笑:“小女推开凌世子,倒不是因为与县主的情谊,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当时如果不是凌世子而是别人,我也会那么做的。”
老夫人脸上笑意滞了滞。
这丫头,怎么能直接驳郡王妃的话。
秋蘅微笑着。
没道理救了儿子,还被当母亲的挑剔。换了阿猫阿狗她也会救。
嘉宜县主抚掌:“阿蘅,你真是心善。”
不因对方身份而示好,只因自己一颗善心。阿蘅这般品性,难怪能与香为伍,香品见人品。
康郡王妃扯出一抹笑:“秋六姑娘人品贵重,令人刮目相看。”
秋蘅笑吟吟道:“郡王妃过奖啦。”
这时凌云走了进来,问过老夫人好,向秋蘅郑重道谢。
秋蘅屈膝回礼:“郡王妃已经送了许多礼物给我,都是我喜欢的,凌世子不必一直放在心上。”
“阿蘅喜欢就好。不过那些都是外物,再如何也抵不过你对我的救护之恩。”
一声“阿蘅”,不止惊住了康郡王妃,也惊住了老夫人。
凌云一脸坦荡,冲康郡王妃道:“母妃,儿子退下了。”
康郡王妃眼神复杂点点头。
等到老夫人与秋蘅宴散离开,康郡王妃立刻冷了脸:“秋六姑娘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是听出来我的顾忌,故意打我的脸?”
一旁是康郡王妃的心腹,人称梅姑姑,闻言劝道:“您别生气,那秋六姑娘出身乡野,没受过什么教导,恐怕就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
康郡王妃冷笑:“这么说,她还真是品行高洁,换了任何人都会救?”
真是笑话!
若云儿不是郡王世子——
若云儿没有天人之姿——
康郡王妃越想越恼。
还有云儿,当着她与老夫人的面一口一个“阿蘅”,是怎么想的?
莫非真对那丫头动了心?
“去请世子来。”
不多时凌云到了,康郡王妃屏退伺候的人:“咱们郡王府与永清伯府来往极少,云儿你唤秋六姑娘‘阿蘅’过于亲近了,若惹了人误会就不好了。”
凌云一笑:“以前确实来往少,但现在阿蘅救了儿子,我觉得两家合该亲近些。”
“那也该顾忌男女有别——”
凌云神色转为郑重:“当时阿蘅若顾忌男女有别,母妃见到的恐怕是儿子的尸体了。”
郡王妃脸色白了白。
谁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秋六姑娘能从细作手中活命,换了郡王世子就一定能。
做母亲的,子女但凡有一丝闪失的可能,都不敢想。
“云儿,你和母妃说个心里话,对秋六姑娘是如何想的?”
她可不想样样出众的儿子与一个乡野村姑闹出私相授受的风波。
“儿子感激她,把她当嘉宜一样的。”
康郡王妃心一动:“你把她当妹妹待?”
凌云失笑:“儿子认识阿蘅时,她才十一岁,自是把她当妹妹一样。”
所以您厚待一下阿蘅吧,让她在京中的日子能顺遂些。
没有了乡下丫头当儿媳的危机,康郡王妃一颗心放下来,也收起了挑剔与刻薄:“母妃知道了,你去吧。”
回永清伯府的路上,老夫人教育秋蘅:“你又把祖母的话当耳旁风,还驳郡王妃的话。”
秋蘅理直气壮:“那郡王妃说话让我不痛快。怎么救了她儿子,倒像对待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生怕向她借钱似的。”
可不是!
老夫人险些拍手附和,但理智还在:“你个死丫头,你不痛快算什么?就不怕郡王妃听了你的话不痛快?”
“郡王妃痛不痛快,其实没什么影响吧。现在满京城都知道孙女替凌世子为质的事,若将来伯府有求到郡王府的地方,不过分的话他们为了名声总会帮忙的。要是所求过了,郡王府也不会因为郡王妃今日痛快了就相助。”
感谢本就不是出自真心,还人情而已,对方心里痛快还是不痛快其实没有区别。
“满口歪理。”老夫人斥了一句,语气却不觉软下来。
秋蘅从荷包中摸出一块点心,随口问一句:“祖母吃点心吗?我院子里的人做的。”
“尝尝吧。”老夫人在秋蘅微讶的目光下拿过红豆糕送入口中,大大皱眉。
死丫头有这么好吃的点心,怎么从没想过孝敬她!
“这是谁做的点心?”一块红豆糕吃完,老夫人忍不住问。
秋蘅吃下最后一口,擦了擦嘴角:“芳洲做的,我喜欢吃她做的点心。”
老夫人:!
这么好吃的点心谁不喜欢,这没有孝心的死丫头,原来一直关起门来吃独食!
老夫人正琢磨如何提醒孙女以后多多孝敬她点心,马车突然一个急停。
又怎么了?
第39章 又一贼
车夫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入:“老夫人,前边突然起了变故,好像有歹人当街行刺——”
没等老夫人反应,她身边的少女就窜到车厢口,掀起帘子向外看。
路前方几个护卫打扮的人把一人护在中间,那人衣着光鲜,神色惊恐,看来吓得不轻。
行凶的似乎有三四人,本来对上几名护卫不至于一击而退,奈何闹出动静后太多官差从四面八方赶来,再不撤就走不了了。
秋蘅听到了一句高声的“撤”,歹人分散而逃。
老夫人见秋蘅看得津津有味,气不打一处来:“这样的热闹你也敢看,给我坐回来!”
就没见过心这么野的。
秋蘅待在车厢口不动:“行凶的人好像都逃了。祖母,您不好奇凶手是什么身份?行凶的目标是谁吗?”
“好奇这个干什么?快把帘子放下坐回来,省得惹事上身。”老夫人语气更严厉了些。
谁不好奇呢,可好奇容易惹麻烦啊。
秋蘅倒是坐回来了:“祖母,就是为了避免惹上麻烦,我觉得才该探探情况。”
“嗯?你这又是什么歪理?”老夫人自己都没察觉神情多了几分认真。
“您想啊,前不久才出了什么大事?”
老夫人略加思索,脸色微变:“韩悟遇刺?”
韩家被抄家,大厦倾倒,韩悟生前的官职名头都没了,成了蒙蔽君主、祸害军民的罪臣一个,人们再提起他自是不会称什么韩殿帅了。
如今掌握殿前司的是朱强朱殿帅。
“是啊。祖母您不觉得京中近来有些乱吗?先是韩悟遇刺,后有细作欲劫持郡王世子,今日又有歹人光天化日行凶。是受害的人罪有应得,还是有些人专门盯上了富贵人家?要是前者也就罢了,若是后者,那谁都可能受害,您说是不是?”
老夫人听得皱眉。
六丫头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是该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前方正乱着,永清伯府的马车被堵在后边一时动不了,于是老夫人交代随行的侍从去打听情况。
过了一会儿,侍从回来禀报。
“那位好像是才从南边回来的官员,小的听人喊他袁大人。”
袁大人?
秋蘅眼神一紧,掀起车窗帘探头看。
前方已经疏散,道路恢复了畅通,无论行凶的还是遇刺的都不见了身影。好在她在马车停下的第一时间冲到车厢口张望,还记得那衣着光鲜之人的模样。
要说这时候最出名的袁姓官员,当属五贼之一袁成海。
靖平帝喜爱奇花异石,袁成海奉命前往南方搜求花石,却借此名目大肆敛财,巧取豪夺,致民不聊生,引发民乱。这场持续一年多的民乱使原本富庶的东南遭受重创,也动摇了大夏根基。西姜趁机牟利,北齐骚扰试探,大夏从此滑向深渊。
那瘦脸长眉的锦衣男子,会是宠臣袁成海吗?
“才回京就招惹了人?”老夫人摇了摇头,催促车夫快些往家赶。
之后路上秋蘅安安静静,老夫人反而有些不适应,等进了伯府的门特意交代:“最近外头这么乱,你就安生在家待着,少出门。”
至少短时间内她是不想和这丫头一起出门了,总共一块出去两次,上一次为了躲避快马翻车,这一次遇到歹人当街行凶堵车。
都是什么事啊!
“还有——”老夫人咳了一声,尽量以漫不经心的语气提醒,“以后做了好吃的点心记得孝敬你祖父。他那么疼你,你当孙女的也要有心。”
“孙女知道了。”
看着乖巧答应的小孙女,老夫人有些怀疑:这说话直来直去的丫头到底听没听懂她的意思呢?
永清伯是傍晚回来的,没多久大丫鬟绛香就来禀报:“老伯爷,六姑娘来了。”
永清伯正准备去老夫人那边,闻言重新坐下:“让她进来。”
很快秋蘅提着食盒走进来:“孙女院子里的人做了些胡饼,羊肉馅的,您趁热尝尝。”
永清伯爱吃羊肉,也爱吃饼,本来要问问秋蘅来做什么,一听这话打开食盒先吃胡饼。
比起做红豆糕的手艺,芳洲做羊肉馅的胡饼同样一绝,不然也不会把秋萱姐妹香得忘了矜持。永清伯一口胡饼咬下去就眯起了眼,满足长叹。
要是没有袭爵的糟心事,这样的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
“说说吧,什么事儿?”把几个胡饼一扫而光,永清伯擦擦嘴角,端起茶盏。
秋蘅开口:“今日我随祖母去郡王府做客,回来的路上碰见有人遇袭。”
永清伯怔了怔:“那关你何事?”
“孙女担心。”
“担心?”
“前不久害死我养父的韩子恒的父亲不是才遇刺么,怎么又有官员遇袭?我担心祖父的安全——”
不等秋蘅把话说完,永清伯就大笑起来。
听听这一心想攀高枝的丫头说什么,居然担心他的安全?
永清伯不傻,自然感觉得到这个小孙女对自己没有寻常孙女对祖父那种尊重。就像他,也不会在这丫头面前摆出对其他孙女的慈爱温和一样。
人都是相互的——永清伯觉得这话特别妙。
苍老刺耳的笑声中,少女微微睁大眸子:“祖父不信孙女的心意么?您是伯府的顶梁柱,一家之主,全家人的前程都依靠您呢。有您在,我才是伯府贵女,要是没有您,我只是秋六姑娘。孙女当然担心祖父的安危。”
这话大大说到了永清伯的心坎上。
他就说这丫头拎得清!
想想大孙女,至今还对他心存怨怼,蠢材一个。
永清伯被哄得高兴,不吝啬对小孙女说说在外头听来的消息。
“遇袭的袁大人大半时间不在京城,专为今上去南边办事。他回京没几日,今日遇袭有传闻说是在南边得罪了人……”
秋蘅静静听着。
果然是宠臣袁成海啊。
“行了,你既知道了就不必胡思乱想了,回去吧。”
打发走秋蘅,永清伯去了千松堂。
“伯爷——”老夫人正准备和永清伯聊聊白日遇见的事,忽然闻到一股肉香味。
老太太岁数虽不小了,但耳不聋眼不花,鼻子也灵光。
“伯爷用过饭回来的?”
“不是啊,六丫头给我送了些羊肉馅的胡饼,吃着甚香。”永清伯随口道。
老夫人:?
第40章 不畏死
老夫人盯着永清伯嘴角的油光:“那伯爷还用晚饭吗?”
永清伯摆手:“不了,吃了好几个胡饼,吃撑了。”
老夫人:“……”
不孝的死丫头!
嘴馋的老东西!
被老夫人怨念的秋蘅等到夜深,熟练翻过了院墙。
对这座都城,随着一个个白日或夜晚的探索,她越来越熟悉了。
袁成海出身东南,父母妻儿都生活在老家,京城这边只有一处宅子,是他回京时小住的地方,平时住着两个美妾。
秋蘅去袁宅探过,那时袁成海还没回京。
此时夜色笼罩下,墨门高墙的袁宅静悄悄的,不知是袁成海白日遇刺受了惊吓,还是本就歇息得早。
秋蘅静静看着,静静看着,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慢慢靠近,心中默数:一、二、三、四、五……
一道身影纵身一跃,攀上了高墙。下一刻响起瓦片踩踏之声,屋顶上突然多了数人,向翻墙的人围去。
是早就潜伏着的袁宅护卫!
当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随着惨叫声响起,那人摔落在地。
几个同伴撒腿就跑。
更多的袁宅护卫跳下来:“追!”
夜色遮掩下,秋蘅脸色不大好。
之前她夜探袁宅,虽有护卫巡视,却没有这样潜伏在暗处。那就是袁成海惜命,特意安排的了。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秋蘅又看到了听到动静赶来的巡检,还有皇城司。
看来袁成海白日遇袭,不止一个衙门上心。
秋蘅不再犹豫,脚尖一点,轻如流风跟了上去。
她几乎每日都在用脚丈量这片土地,特别是富贵聚居的这一片,更是如在脑海中展开一卷舆图。
她没有一直跟着这些人跑,而是路过某处时转了个弯钻进一条长巷,绕来绕去,抄近路到了最前。
狂奔逃命的几人正往这个方向冲来,十数丈之后追着一群人。
一侧突然伸出一只手,拽住跑在最前面的人。
“谁!”那人立刻动手,听到一个声音,“跟我来。”
再然后那只手松开,手的主人往一条胡同跑去。
几人互看一眼,瞬间达成默契:跟上去!
惊动了那么多人,他们又对都城不熟,明显跑不掉了。不如赌一把,赌输了就认了,大不了在那些人追上来之前把这哄骗他们的小子联手弄死。
几人跟着前方那道身影跑,很快发现到了尽头。
死胡同!
“小子你骗我们!”
前方的人回了一下头,突然消失不见。
几人大惊:见鬼了!!
而他们脚下没有停,下一瞬就发现死胡同原来不是死胡同,左侧围墙与尽头处围墙之间有一道窄窄长缝,勉强供一人穿过。
到了这时候已经没有退路了,几人硬着头皮挤进去,跟着前方的那道身影跑跑绕绕,跳入一处高墙。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芜。
杂草丛生,屋舍破败,一副久无人住的衰败之象。
“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引他们到此处的人语气淡淡:“这是一处凶宅。”
几人齐齐后退一步。
天上无月,只有点点星子给这凶宅添了几分光亮,使草木墙壁影影绰绰,越发阴森。
“我和你们一样,是想要袁成海性命的人。”
这话一出,几人明显松口气,只是目光紧紧盯着这神秘出现救了他们的人。
这人看体态还是少年,脸上以黑巾遮掩,倒是与他们差不多的样子。
“去那里说话。”
秋蘅率先转身,带四人去了更隐蔽的棚架后,直接席地而坐:“四位是从南边来的?”
“你怎么知道?”一人问。
“京中已有传闻。”
秋蘅平静的语气令四人不觉放松的同时,对话的节奏也被掌握。
“你们为什么要杀袁成海?”
回应的是一片沉默。
秋蘅等了等,站起身来:“不说算了,回家了。”
她救几人,自是出于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想法,或许可以合作。
身为永清伯府的秋六姑娘,能用之人太少了。青萝、王妈妈她们偶尔打掩护可以,参与进来不合适。
秋蘅有一点很明确:秋六姑娘的身份在世人面前不能倒,心直口快的、单纯的、有点才能的秋六姑娘。
但毕竟是萍水相逢,他们不愿放下防备也不强求。
“站住!”一人闪身上前,伸手挡住秋蘅。
秋蘅轻笑:“要恩将仇报啊?”
那人以黑巾掩面,只露出一双眼,听秋蘅这么说后眼里露出几分尴尬。
“我们怎么确定你不会转头去报官?”
秋蘅摇头:“先前我还诧异你们白日才行刺,袁宅明显会加强戒备,为何晚上还要行事。现在看来,确实不聪明。”
“你知道什么!”拦着秋蘅的人似是被踩到了痛处,激动起来,“我们那么多人,都死了,都死了,只剩了我们这几个!再不抓紧动手,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就没机会了!”
“陈三,别这么说。小兄弟对我们有恩。”另一人冲秋蘅拱手,“小兄弟别和他计较,他性子急。”
“那我是走还是不走?”秋蘅问。
“小兄弟请坐。”那人自报家门,“我姓陶,都叫我陶大。这是陈三,这是刘二,这是聂三娘。”
秋蘅一一记下,多看了一眼那蒙面女子。
“袁成海多年来在东南巧取豪夺,逼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渐渐有些义士聚在一起,誓要取这狗贼性命……”
陶大讲起袁成海在东南的桩桩恶行,远比书上几笔记载触目惊心。
“可他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多,防护越来越严密,在南边完全没有一点机会。我们一群人暗暗跟着他北上,一路找机会动手,等到进京已经不剩几个了。今天白日见他身边终于没那么多护卫跟着,这才拼死一搏……”
一旁陈三听着听着干脆扯下黑巾,露出一张很年轻的脸,整个人透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丧气:“我不怕死,可我怕那狗贼不死!他害我一家人没了住处,才三岁的妹妹活活冻死在街头……我恨,我不甘心!”
年轻人一拳砸在地上,眼泪滴落。
聂三娘是四人中唯一的女子,双手环膝,语气冰冷:“狗贼不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陶大低声道:“三娘还有个妹妹,年初三娘带妹妹出门玩遇到了狗贼,狗贼直接掳走了四娘,这次进京还带了四娘来……”
“是我的错,我仗着有几分身手,非要拉着妹妹出去玩,结果害妹妹入了虎口……”聂三娘抬手掩面。
最沉默的是刘二,始终一言不发。
陶大竭力忍着情绪,道:“刚刚被留下的叫刘大……刘二的亲哥哥。”
“节哀。”听着这些诉说,秋蘅的心是沉重的,可又出奇平静。
早就知道了,早就见到了。
国破家亡后的夏人啊,沦为猪狗。
“小兄弟,你如何称呼?”陶大问。
对这神秘少年,他自然不是真的完全信任。可不信任又能怎么样呢?
轰轰烈烈不计生死的刺杀行动,到了这时候与其说是对取狗贼性命势在必得,不如说是飞蛾扑火,虽死无憾。
死了那么多同伴,他们理应为了共同的目标赴死相陪。
“你们可以叫我鹊。”
“鹊?”
“对,喜鹊的鹊。”
“报喜鸟——”陈三突然笑了起来,是讽刺的笑。
这少年莫不是故意恶心他们吧?
陶大则稳重许多:“看来小兄弟有一对非常疼爱你的父母。”
“是啊,但他们都死啦。”秋蘅语气轻轻,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死在袁成海这样的狗贼手中。”
她看着四人,正色提议:“不如合作吧?”
既然不畏死,不惜死,那就和她阿蘅一起,再试一试。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