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虐心甜宠 > 不见长安 > 196、第 196 章
    十年间,昭华出落得越发漂亮,性格也越发蛮横,胡珏却没有依照胡家期望成为状元郎,而是输给了沉寂许久的莫天觉。


    昭华本认定胡珏定是状元郎,突闻什么莫天觉,简直火冒三丈,尤其是,京城那些“胡珏因为注定要当驸马,所以皇上特意压他一头”的说法,自然也传到了昭华耳里。


    为此,昭华还去找了皇帝想理论此事,然而皇帝像是能料到她会对此有反应,提前便让汪公公把殿试胡珏和莫天觉的对答文稿给送来了延昌宫。


    看着那两份答案,昭华不得不承认,胡珏的答案虽听着完美,辞藻华丽,却不如莫天觉的实在、动人。


    这一对比,昭华还真对胡珏有些祛魅,她向来知胡珏聪颖,如今却嫌胡珏太聪颖,因真正聪颖的人,或许该是像莫天觉这般,不露锋芒。但这想法转瞬即逝,女子总擅长为中意的儿郎寻找理由,昭华想,胡家根基远不如莫家,自不能像莫天觉那样毫无顾虑地藏锋,胡家就指望着胡珏呢……


    指望着胡珏,指望他出人头地,还是指望他成为驸马?


    又或者说,这两者本就是一体的。


    她有些茫然,心中也有忧虑,可这些忧虑,最终在那年上元节,胡珏送给她也那盏袖珍百画木灯后消失无踪。那袖珍百画木灯上,一共有十六片木头,每片木头被拨弄时,便能靠着角度和里头的火烛,在墙壁上投映出十六种不同的图案,而因火烛会跳跃,画也会跟着闪动,也会因此显得更加逼真。


    那十六幅图,便是十六次胡珏与昭华相见时的场景,从第一次在御花园初见,到后来端王带一伙儿人在马场放风筝,到他们一起去清音行宫避暑,一起坐在船上,胡珏贴心地摘了荷叶,为昭华遮挡灼人的阳光……


    轻轻拨动木片,光影明灭,便似那一幕幕重新浮现眼前,昭华惊讶于他记得这样清晰,她的心变得很柔软,尤其是胡珏说,或许到了以后,自己能做个三十片、四十片的木灯。


    这分明是在暗示,他想与她携手共老,说得如此自然轻巧,一点儿也不讨人嫌,昭华终于放下一切芥蒂,或者说,放弃了思考。


    于是那年秋天,父皇赐婚她与胡珏时,昭华心中,满是快活。


    她甚至已开始学习为人妇的知识,然而那些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侍奉姑嫂……看得昭华极为不适,她满心不悦,同端王聊起此事,端王浪荡,不曾娶妻,闻言倒也附和起来,说这婚娶之事,女子为难,若男子有良心,也为难。


    昭华听着稀奇,什么叫男子有良心也为难?


    她很好奇,原来听着只需要被照顾的男子,也有难处,于是她忙不迭要端王说清楚,好给自己找个心理平衡——成亲,不光是自己有不适之处,胡珏也会有。若双方都要因这婚事而退让一些、难受一些,似乎便如嬷嬷所言,成亲一事,各有所取,各有所让渡,互相谅解,方是长久之道。


    端王赶紧抛出自己的高见:男子娶妻回家,自是有人贴心体己。且娶妻娶贤,他们这般位高权重的男子,自是能娶到姿容卓绝,性格贤淑的女子,她们可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事,若有烦心事了,还可当个解语花。


    可,他们这般位高权重的男子,想要生儿育女哪里是难事?家中家事,也自有世代卖身为奴,不可背叛的管家操持,若要倾诉烦心事,无论是家中美妾,还是听柳巷的随便一家秦楼楚馆,也都是更好的去处。


    娶了个妻子回来,似乎并没有新的功用。可与之相对的,世人,包括皇兄,从此便都会用你是有家室的人来要求你、看待你。而且他是有良心的男人,有良心的男人,总归不忍看正妻被人戳脊梁骨,说她留不住丈夫,那自己只好略略收心,自不可能似从前一般放荡不羁。


    且既是正妻,总要敬她三分,她若一哭二闹三上吊,惹人嫌弃了倒好,反而可以置之不理,外头自会议论这妻子是河东狮,吓跑了相公。可若是个懂事体己的妻子,从不同你吵嘴,只是默默哭泣,他这般怜香惜玉之人又如何忍心?


    端王一摇扇子,总结道:“故而我确信,娶妻回家,这妻子所能为我提供的好处,并不比从前多一分,给我设的掣肘,却是大大增加了!”


    他说出此番高见,颇有点洋洋得意地看向昭华,昭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口中的男子为难……只是为难在不便如从前般恣意?!可嫁入端王府的女子,从此要守一万个规矩,要为你——”


    “——什么为我!”端王大不同意,“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她能做的事,我下人都能做,且能做得更好!至于规矩,这些高门贵女,难道在娘家规矩便少了?你当都似你一般,有皇兄溺爱,养出个这么无法无天的性子?也就胡珏能管得了你了,其他人家啊,哪怕你贵为公主,听说你如此跋扈彪悍,是万万不愿迎进家门的!”


    很奇怪,她一直知道端王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端王说得甚至无限接近于某种意义的“实话”,从前听那些个皇子王孙调侃端王风流,听父皇数落端王,她只觉得好笑,如今却半点笑不出来。


    因为以前,她只是昭华公主,是端王口中“跋扈彪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女,而很快……她会成为胡珏的妻子。


    若成为胡珏的妻子,那昭华公主竟似乎就不复存在了,而以前她居然一直以为这毫无影响。


    她自幼觉得自己聪颖,对人不耐烦,也正是因为觉得他人都愚蠢驽钝,反应迟缓,惹人生气。


    可原来这么大一桩事,这从她出生起就悬在她头上的利刃,她却从来没发现过,甚至抬头看一眼都不曾有过。


    她甚至没对端王发脾气,只愣愣地离开了,回去之后,昭华在床边坐了一夜,看着天色由黑转白,想到了第一个办法。


    尽管后来,她回想时,才意识到当时她提出的这个解决方案,其实差点就只是一种自我安慰——她要的嫁妆是蝶卫和芳菲阁。


    她要招揽天下会武的女子,成立蝶卫,并求父皇最多扩为四百人,若人数不够,可自行培养。且当时皇帝已存了要攻打鞑密的心思,昭华更有了借口,说是想为父亲分忧解难,自己从小到大,皇兄皇弟们上的课,她没有一堂缺席,那便要如同皇兄皇弟们一般为父皇分忧。


    至于芳菲阁,是因为自己去民间玩时,见许多女子无处可去,便想着做个芳菲阁,既可以成为自己的资产,也可帮助那些无家可归、受人欺凌的女子。


    昭华的这两个请求,都很有为国为君的考量,昭华又话锋一转,可怜兮兮地用前朝公主的凄凉往事做例子,说自己虽笃信父皇会帮自己,也信胡珏不是薄情郎,但为人妇后,总归是有万般不得已。


    这于公于私听起来都很必要的请求,终究是让皇上点了头。


    然而出乎昭华意料,这事儿却引起了太子的不满。


    太子和昭华的关系本就一般,虽胡珏是太子表亲,但昭华并不会因此高看太子哪怕一分,在她看来,太子极其愚笨,还自以为聪明,所有盘算都写在脸上,且因着早早被立为太子,还极其好面子。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或许是,二皇子和三皇子还有端王,待她都极为纵容,而太子对她,却徒有一个皇兄身份,但内心极其计较,有很多次,他都会阴阳怪气地感慨,父皇对唯一一个公主这般看中,却对唯一一个太子态度冷淡。


    昭华不明白他和自己比什么——他也配?


    她是绝不吃亏的性格,自然每次都加倍嘲讽回去,太子嘴巴也算不得利索,又不敢真的对昭华说重话,故而只能忍气吞声,可他这人素来不长记性又记仇,一有机会还是会阴阳怪气。


    此前,皇上册封二皇子为护军统领,令其率兵扫荡山匪之乱,二皇子不辱使命,完成的不错,归来后,皇上也未收回其兵权。而三皇子年纪虽幼,却也已因是武痴,被派去了鹰卫所历练,显然,这鹰卫所皇上将来是打算交托给三皇子的。


    反倒是他这个太子,除了三两只亲兵,手无实权,朝内老臣虽都因这太子之位对他颇为敬重,但他们对二皇子更是极为赞赏。


    这本就让太子十分不悦,骤闻连昭华这个公主都有蝶卫了,太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合着反倒是只有他这个东宫是个空荡荡的空壳子!


    冬至前后谁都忙,太子这不爽无处发泄,最后竟昏头昏脑地在迎春宴上,借着酒意,提起了昭华蝶卫之事,语带不满,发泄情绪。


    皇帝脸色不好,要人将太子带下去休息,昭华自有一万种方式对付太子,比如笑呵呵迎上去假装搀扶太子,绊他摔倒,令他出丑。


    可昭华没必要这般婉转,她用了最令太子无法下台的办法,直接质问太子,是否对自己不满,对父皇不满。


    昭华咄咄逼人,用词夸张,说得仿佛太子是想皇帝今日便死好让自己速速继位,太子被吓得酒都醒了八分,跪在地上连连向父皇表忠心,昭华犹不解气,三言两语,又逼得太子向昭华连声道歉后仓皇离开。


    饶是如此,昭华心中的怒意也没完全消退,她知太子平日是多么避着自己,轻易不会惹自己,可在有兵力这件事上,二皇子和三皇子他居然都忍住了,独独拿自己出气,无非是因为,她毕竟是个公主。


    那时昭华还不知道自己气的实际上不是太子,而是别的什么,正因不知道,所以始终觉得心中堵着一口气,于是她决定再去拿太子撒撒气。


    昭华知太子独自去了一旁的偏殿“醒酒”,她屏退下人,悄无声息地从偏殿窗边靠近,想要吓唬他一番,结果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她素来喜欢这声音,觉得清冽如春风过林,然而此刻那声音说出的话,却令人只觉寒冰刺骨——


    “殿下又何必同昭华置气?”胡珏淡淡地安抚着太子,“她也不过威风这么些日子了,待嫁作胡家妇,我和阿娘,还有家中女眷……自会好生教导她,何为礼数。”


    昭华愣在原地,一时间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个人同胡珏声音一样。


    太子冷哼一声,道:“教导?她最是不服教化,就算嫁予你了,恐怕也是那般可恶模样。何况无论如何她也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你还能责骂她不成?!”


    “何须责骂?”胡珏好笑道,“我同昭华认识十年,何曾对她说过半句重话?而她,又何曾同我反着来?殿下自己不也说过么,昭华在这世上,只听皇上和我的话。”


    太子迟疑道:“这倒也是,可……这究竟是如何做到……”


    “想驯服一个女子,自可以靠礼教、父母、规矩。但这些,都不过是外在约束,就似那烈马,用鞭子、用马刺、用烙铁……它终会听话,可只要觅得机会,它便会将主人翻个底朝天——昭华,正是这样的烈马。要她听话,便不能靠礼数或道理,而要靠情谊。”胡珏似是饮了口茶,“昭华虽是公主,但毕竟也是个女子,女子的心再硬,终究也是软的。我不需强求她做什么,她心悦我,自会主动做那些迎合我、能令我开心之事。”


    昭华怔怔地听着,不知不觉,鼻尖竟沁出一点冷汗,她想要逃,脚却仿若生了根,里头太子连连叫好,又叹气:“话虽如此,她素来无法无天惯了,如今又有劳什子蝶卫又有芳菲阁,你若想将她锁在胡家,只怕……”


    胡珏并不在意,道:“若家里一堆琐事需要她处理,且表现得只有她这个‘当家主母’可以处理时,以她好强的性格,会放着不管么?而人的精力有限,她忙着管理家中事宜,外头的事自然会逐渐假手于我。什么蝶卫芳菲阁,最终,也是微臣的,是微臣的,自然便是殿下的。”


    太子连声赞叹:“不错,不错……哼,这昭华过了十六年好日子,也该有人管束管束。说到底,还是父皇太纵容她!若非她是个女子,恐怕我这太子之位都……呵!”


    “殿下此言差矣。”胡珏纠正道,“正因公主是女子,皇上才会那般宠爱她。因她将来的出路,只有嫁做人妻,不需如殿下一般,天下至尊,也不需如另外两位殿下,将来或许会有封地,为一方之主,故而不怕宠坏。”


    那天下了一场夜雪,越来越大,雪落无声,昭华却清楚地听见,自己心里的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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