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鲤已明白隋贺失踪是怎么回事,但越是明白,越是觉得有些奇怪,但这奇怪之处当着柳莫的面又不便明说,只能道:“那么那日,你换了钥匙之后——”
“——不,我没换钥匙。”柳莫竟摇头道,“约莫是出了什么意外,林大人后来告知我,四月一日我什么都不必做。所以四月初一那日,我未替换过钥匙。”
张小鲤和莫天觉同时露出惊讶之色,柳莫叹了口气,困惑道:“这也是我不解之处——那日属下分明什么都没做,为何两位还能勘破这么多,实在是……”
那是因为这是吕尘告诉张小鲤的红绿诡计……
张小鲤失声道:“若是没有你替换钥匙,我阿——那蕊娘的门,岂不是根本无法打开?”
“是。”柳莫点头,“那门,一定全程是锁着的。”
张小鲤目瞪口呆,莫天觉思索片刻,道:“柳莫,林大人一共吩咐你做过什么,你依着时间,循循道来。”
柳莫应了一声,认真回忆着说:“最初是三月十三,春猎后蕊娘刚被关入鹰卫所,林大人便找了我,询问了我周围人员情况,得知何顾不辩红绿,他便想到了换钥匙的法子,并提出要找个人当障眼法。一切安排妥当后,到了约莫二十五日,他却突然说,他不参与解救蕊娘了,故而我也什么都不必再做。”
这没什么问题,三月二十四日,张小鲤和林存善在瑶光寺见面,林存善确认没有问题后的第二天,通知了柳莫一切计划取消……
“同时,他要我给蕊娘送的饭菜里下一些药草,会让蕊娘有过敏之症。”柳莫道,“二十八日,有个太医带着药童前来,具体做了什么,是那位太医还是药童和蕊娘有联络,我也不清楚。”
张小鲤和莫天觉对视一眼。
这是他们之前就讨论过的疑点,而现在柳莫的话,无疑让这个疑点加深了——林存善的确已在二十四号之后就决定不参与此事,甚至都通知了柳莫不必再做任何事,那为什么他还要想办法让萧太医和蕊娘会面呢?有什么事,是林存善想要让萧太医……或者说,只能让萧太医告诉蕊娘的呢?
柳莫道:“之后,我便再未见过林大人……敢问两位大人,林大人现在可还好?如今有传言,说林大人似乎失了踪影,我有些担心。”
“此事,你不必多问。”莫天觉淡淡地说,“方才你所说的一切,也切莫再对任何人提及。”
柳莫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莫天觉便让他先行离开了,他一离开,张小鲤便立刻道:“我师父在这件事上也骗了我!四月二日我刚出宫,问他是如何带出阿姐的,他没有细说,只提醒我这世上有不辩红绿之人,引导我想到了交换钥匙的方法,可这能换钥匙的内应根本就不是他的人,甚至,这计划都彻底取消了……”
莫天觉显然也想到了,道:“如今看来,或许是知白告诉了吕大人自己原本的计划。”
“就是这样。”张小鲤咬了咬唇,“若非柳莫交代一切,我险些忘了,那日瑶光寺相见,林存善说他原本的计划很复杂,我师父听了不屑一顾……林存善的确将自己的计划告诉过师父——当然,以他的性子,他不会说出自己的内应是柳莫。而在师父看来,林存善已从拯救阿姐的计划中撤离,那么隋贺临时调换位置的行为,就更像他本是林存善的人,在林存善退出后,跟着退出了这场计划。”
“知白实在心思缜密……”莫天觉感慨道,“将计就计,护住了柳莫,柳莫既不会受迫害,也不会遭怀疑。”
说罢,又微微蹙眉:“只是对那隋贺而言,只怕是一场无妄之灾。”
张小鲤道:“他向来如此……罢了,先不说这个,我在想,师父当时应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只是后来发生意外,他不愿对我说出自己真正的计划,又被我追问,于是仓皇之下说了林存善的计划敷衍我。……”
张小鲤更加迷茫:“可他原本的计划是什么?为何会出那么大的岔子?又为何不能告诉我?”
莫天觉摇摇头,旋即道:“一会儿兴许便知道了。”
*
吕尘推开敬法房大门,阳光照耀在飞舞的尘埃之上,莫天觉独坐堂上,显得有些空荡,见他走入,本似在深思的莫天觉抬眼,道:“吕大人。”
吕尘今日没有穿一身标志性的铁甲,只着一身素衣,他虽已四十多岁,看着却极为年轻,肌肉紧实,身材高大,颇有震慑感。
他神色淡淡,拱了拱手,道:“莫大人。”
他转头,看了一眼那有些肮脏的地面,似在思索是否应该按规矩跪下,毕竟是敬法房问话,莫天觉却已道:“吕大人不必行礼,今日只是问话,并非审讯。”
“多谢莫大人。”吕尘点点头,“不过,我以为,那日在暖阁内,我已将一切说得很分明了。”
他虽没有不悦之色,言辞却显有些不耐烦,目光时不时投向地牢方向。
“是,也不是。”莫天觉的语气和神色也没有变化,“其实今日请铁大人前来,本非为了再问一次昨夜情境,乃是有人想见大人。”
吕尘神色微动,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地牢方向,那黑暗中走出一道人影,正是张小鲤,看着有几分灰头土脸和疲倦。
吕尘不由得道:“小鲤。”
莫天觉道:“本该让你二人单独相谈,不过,方才询问了那六位鹰卫后,我倒是有个问题,想再问问铁大人。”
吕尘重新看向莫天觉,有些不耐:“什么?”
莫天觉道:“吕大人,到底为何要给三殿下送酒?”
吕尘道:“我是三殿下的武术启蒙师父,这些年虽来往甚少,感情尤在。何况,莫大人会让我与小鲤见面,想必小鲤也都告诉你了——我在民间奉命办事时,收了小鲤这徒弟。我的两个徒弟要成亲了,我赠酒一壶,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莫天觉摇头,“但这酒,恐怕不是单纯的贺喜之酒吧?”
吕尘眉头微蹙,莫天觉道:“方才那六个鹰卫都说,这次饮酒,醉得比以往快,比以往深,而一坛酒你们八个人分,不至于醉成那样。”
吕尘了然,道:“莫大人是觉得,我在那酒里加了料?”
莫天觉道:“没有吗?铁大人,恕我直言,这七日,我每日都要给掌乾殿递折子说明情况,如果此事和三殿下之死无关,我可以不上报,以免无端给皇上添堵。可若大人不说,我只能一律看做有关。”
吕尘冷冷地说:“莫大人这是要挟我?”
“我是如实相告。”莫天觉不疾不徐地说。
张小鲤看看吕尘,又看看莫天觉,似有些烦恼,最后说:“师父,你就说吧。”
莫天觉胸膛起伏片刻,道:“是,酒里下了蒙汗药。”
莫天觉并不惊讶,道:“大人下蒙汗药,所欲为何?”
“让他们都昏迷,然后将三殿下……藏起来。”吕尘闷声闷气地说,“我知小鲤并不想嫁,便想着只需藏一天,熬过了四月初四,婚事定然自能暂时取消。小鲤也可以多一些时间逃离京城。”
张小鲤瞪大了眼睛,道:“师父,你这法子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吕尘瞪了一眼张小鲤,示意她闭嘴,莫天觉盯着吕尘看了片刻,道:“可你当时似乎也喝了几口,没有事吗?”
吕尘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左手手臂,手臂上的袖子扎着,他道:“这本是宽袖,我们习武之人会用绸带系紧,以免行动不便。故而,这里实际上是几圈布缠在手上,十分有厚度。我喝了酒,便会假装抹嘴,实际酒不如喉,都吐在这布上了。”
莫天觉颔首:“原来如此,吕大人真是好谋算。不过,那夜吕大人是后至的鹰卫所,而那天晚上,宫中并不是吕大人值班,敢问,在去鹰卫所之前,吕大人去了何处?”
“这与案子有关吗?”吕尘态度仍称得上嚣张,“我去备酒、去闲逛、去想着如何救小鲤,不行吗?”
莫天觉没有再多问,道:“自然可以。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小鲤有些事,想单独同你说,此处,留给你二人。”
他说罢,倒也真不停留,抬脚便走,直接走出了敬法房,还贴心地合上了门。
张小鲤和吕尘对视着,吕尘道:“你在此处——”
“——师父,你为什么要骗我?”张小鲤抢白道,“四月一日,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你真的想过要救阿姐吗?”
吕尘一怔,眉头蹙起,怒道:“你这是何意?!我不想救蕊娘,何必掺和此事?!”
“那我问你,你说开阿姐房门的办法,是利用一个人不辩红绿——这的确是个好办法,我也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你知是谁不辩红绿吗?”张小鲤一步步逼近,“你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吕尘显然没料到张小鲤会“拷问”自己,他这些日子也太过忙碌了,许多细枝末节总有疏漏,一时竟哑口无言。
见他答不上来,张小鲤咬牙道:“师父,你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又如何围绕此人,设计开锁的计谋?!这几日我反复回想,想起那日瑶光寺,林存善说他告知过你他的盘算——想必,利用不辩红绿之人,并不是你的计划,而是林存善原本的计划吧?”
吕尘面色沉冷,一语不发,张小鲤已走到吕尘跟前,双目发红,声嘶道:“你说话啊师父!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为何你要撒谎?!阿姐究竟去了何处?!”
她步步逼近,语气虽是逼问,却带着一丝恳求。
眼下,恐怕只有吕尘知道阿姐的下落。
吕尘被她这般质问,竟没有半点心虚,那如鹰一般的眼神盯着张小鲤,突道:“你竟还敢这般问我,我倒是想问问你——对那小白脸的身份,你知道多少,对他的计划,你又知道多少?你身为闵人,却一直在一个身份不明,几近于危险的鞑密人身边,为他行事,你扪心自问,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张小鲤被吕尘吼得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吼了回去:“你少拿这些东西来压我,鞑密如今早就不复存在,林存善身上也流着一半闵人的血,他如今更是大闵文官,是皇上首肯的!他和你一样,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吕尘冷笑一声,道:“我本不想告诉你,事到如今,不同你说清,你还真是不死心——你可知,他身边那个钱叔,正是我的师兄霍骞。”
张小鲤没料到吕尘竟突然说出这个,一时有些发愣。
吕尘眯起眼,道:“我也是那日去找林存善时,才发现师兄竟还活着。他本早该死了,实在鞑密王宫附近的一处悬崖之下……他竟活着,却没有来找我们,而是留在了鞑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这毫无疑问是一种背叛,他背叛了闵国,背叛了皇上!我躲在林府外等了一夜,他却不肯露面,这令我确信,他是背叛者。”
吕尘的声音很冷,张小鲤想要替钱叔解释,他只是觉得愧对曾经的好友、同僚,但她若说出来了,吕尘便会晓得她知道得太多。
何况,张小鲤也不能真的完全信任林承志的话,钱叔不肯见这群旧友,的确有些奇怪。
吕尘接着道:“而我师兄愿意放下身段,衷心跟随的人,身份怎么可能是个商贾之子那般简单?!”
张小鲤想到林存善的鞑密祭师身份,嘴角抽动了一下,道:“此事,我知道一些。当年林存善的母亲意外救下钱叔,为报恩,钱叔才跟在林存善身边。”
吕尘蹙眉道:“若是如此,钱叔也大可以找我们相认……”
旋即,他脸色又一寒,道:“你还忙着帮林存善说话?你不是想知道一切吗?好,我告诉你!我原本的计划,非常简单,你阿姐待在房内,故意发出惊呼之声,旋即躲在门后,我破门而入,门被推开后与墙壁形成的三角内,不正好可以藏一个人么?”
竟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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