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淙怕吓到李盛,错回一步要走,但还是惊动了李盛。李盛睁开眼睛,眉头皱得很深,李家淙尴尬地站着:“吵醒你了啊。”
李盛清了清嗓子,坐起来:“感觉有人,就醒了。”
“睡得太浅了。”李家淙顺势坐在了他的床边。他的靠近,让李盛又后缩半寸,开始翻找上衣。
李家淙:“来告诉你个事,那个犯人抓到了,昨天警察回信,说已经送进拘留所了。”
“你又去了一趟?”
“嗯,昨天去的。”
李家淙去警局报道,那个流氓当天没堵到,跑回了上班的地方,警察去找,把给人抓了回来。一到派出所,他开始为自己辩解,避重就轻,果不其然地吵吵着说自己被打了,让警察治理打人的人。
警察看这样的无赖太多了,没搭理。男人不依不饶,张嘴口齿焦黄,嗓门儿巨大:“那底子比我还不干净!他爸就是强/奸犯,他打我不一定是要干啥呢!他有什么资格打我?”
一个警察问:“那谁有资格?”
“谁都有,就他没有!”
李家淙鄙夷地看着这个无赖,心里骂了一百句:垃圾。这样的人还在瞧不起李盛,因为所谓的出身。
那警察带着笑,拍了拍李家淙的肩膀:“这可是厂长家的公子,说什么罪犯呢?”
“什么?!不是他!不是这个!是李盛!李盛那小子打得我!”
警察看了一眼李家淙:“当时还有这个人么?”
李家淙单调地摇头:“那是我弟,我俩长得像。他可能弄混了。对不起警察叔叔,我确实打他了。”
警察摆摆手,指着那人说:“你赶紧交代吧!把自己的事抖明白再说!”
他们审问完,口供吻合,这边李艾妈妈表示不想谅解,人当天就送去了拘留所里了。放在从前,李家淙绝不会沾染这种麻烦,但这一次,或许出于对李盛的同情?还是别的什么,他竟然不忍李盛进入派出所里再听到什么污糟话。
多么意外啊,这个李盛让他铁石做得心疼了下,对他而言,这比任何事都严重得多——他一直以为自己没长心来着。
他不需要到李盛面前表功劳,但他想告诉李盛自己对他的态度。
李家淙神态自然地说:“我想起来了,我们小时候的事。”
李盛突然笑了,很瘦的脸颊上,凹陷出一个竖线,露出一侧的虎牙,但却是一个狼狈的笑:“因为那人骂我的话,你想起来了。”
李家淙皱了皱眉:“对。”他承认,“但,我觉得,你是你。这改变不了什么。”
“是啊,我是我。”李盛念念道,语调有些怪异,这句话可能有人跟他说过很多次。但现状无法改变,知晓这样的区分又能如何?
家庭是一个人抛不开的东西,有的成为光环,有的成为负累。人们都会走失在物质背景、血缘权利的迷雾中,向上看那些富裕的家庭,人们会带着仰慕与垂涎,向下看则是一条鄙视锁链,即使霸道地区别开个人与家庭,在言语上行得通,实际上却不能。
李家淙听出了李盛语调里的疲惫感,心里瞬间有点不高兴——这话说完,他显得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不谙世事。这话说得不对!
李盛:“李艾还好吧?”
“不知道,”李家淙说,“应该没事吧,她这么小,长大应该记不住这些事了。”
“可能吧,”李盛说,“第一次被人叫奸犯种的时候,是五岁。”
李家淙看着眼前人,这一刻,窝在床角的人好像变回了五岁的模样。那双眼睛里的沉静,似一汪深水,他又说:“希望李艾能忘记。”
李家淙咬了咬嘴唇,继续盯着李盛的脸。
“那个……”李盛岔开话题说,“你起来一下,我穿下衣服。”李盛找了半天的半袖,被李家淙坐在屁股下面。
李家淙低头看了眼,下一秒,他突然拉起李盛的手。李盛反应不及,指尖就触碰到了极为陌生的肌肤触感,柔软的,鼓动着血液。
——李家淙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李盛下意识地要缩手,李家淙却紧紧攥住。李盛:“……干什么?”
“你没有罪。”掷地有声的一句,李家淙按着他的手下移,掠过锁骨,抚过胸膛,压到了心口的位置,年轻的心脏在跳动。
李家淙又道:“没什么不能进的,没什么不能看的,也没什么不能碰的。”
李盛瞳孔震颤。救世主再次降临,没有宣称世人皆有罪,这次,是对他破格的赦免。
他还是要把手收回来,李家淙偏不让,他越缩,家淙越欺,整个身体都靠过去。
李盛:“你松开吧。”
李家淙:“为什么?”
李盛:“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李家淙:“那为什么要躲。”
李盛:“我不习惯。”
李家淙:“那就慢慢习惯。”
他像个强人所难的变态,偏把别人手放在自己身上。李盛的反应很别扭,甚至有点太别扭,他一直要躲开,身体转向墙面。
李家淙觉得他像个扭动的虫子,松手笑了起来:“李盛,你这手放我身上一会儿都让你变形了么?”
李盛没吱声。
李家淙从屁股底下拽出半袖,他给的那件,随手要扔在旁边的桌上,李盛立刻回身,伸长胳膊,抓过来:“给我!”
李家淙举着不让他够到,质问他:“你没听懂我说话吗?”
李盛定住看他,两个人距离太近,气息都能吹到对方的脸上:“我……懂了。”
李家淙自顾地说:“在学校里,我也没什么特好的朋友,我拿你当朋友。就冲着那天你揍那人。是你救了李艾,你不该被困着,也别活得像个罪人一样,我看着都憋屈。”
李盛点着头,抢回衣服,慌忙地把胳膊从里面伸进去,套在头上。
“操,这么热的天,非得穿上吗?”
李家淙急于求成地想要卸下那些枷锁。上手拽李盛衣角:“我来的时候,你都没穿,这是在你家里,你干什么非得……”
不经意间,他发现李盛并着腿,弓腰。一看之下,李家淙脑袋轰地一下,像是被雷震了,他想起来李盛躲避自己的眼神,和现在的一样。那像是男女之间的谨慎尊重。
是自己又他妈的犯蠢了!李盛不脱衣服,不碰他人,保持距离,一部分是那个罪名带来的囚笼,但不看他的赤身,不碰他,不仅仅因为这些——李盛会有生理反应?!
靠……他怎么…喜欢男的么?
李家淙愣神的片刻里,李盛知道他看到了。他想解释一句“刚睡醒”,但这个“刚刚”过去太久了。
李家淙愣愣地坐回去,眼睛发直。
李盛声音依旧沉稳:“如果你介意,感觉恶心,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如果老奶要你来,我帮你圆谎。还有刚才那些话,谢谢。”顿了顿,他又说:“真的很谢谢你,淙哥。”
李家淙眨了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回神,想李盛的话。
说恶心么?谈不上。李盛喜欢男女对他而言不是很有所谓。就是有点意外,他在电影里看过这个群体,他以为会有一些女性特色,但李盛身上没有这种气息。
李家淙只是好奇:“是因为你不敢碰女的,所以喜欢男的?”
李盛眉间一蹙:“不是。”
“哦,行吧。”李家淙的语气是很不在意的调子。
他从兜里掏出什么,冲他一伸手,摊开的掌心上,放着一小块糖——和小时候一样的麦芽糖,脆的,不怎么甜,但这个换了包装,有点小贵,一块钱只能买俩。
李家淙:“没想到小卖部还有买的。”
李盛接过来:“……谢谢。”
李家淙剥开一个,在嘴里转,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眯着眼睛,像是在想什么事。
李盛以为李家淙留在这里不走,是找不到借口,下不来台,开口说:“我一会儿还有事,你先回吧。”
李家淙挑眉:“你有什么事?”
李盛支吾。
李家淙又说:“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我们去找李艾吧,带她玩会儿。”
…
晴空万里无云,白菜地里蜻蜓悬飞。
李艾蹦蹦跳跳地接过了李家淙的糖,跟他们出来了。出了事,她被关在家里好几天,已经呆不住了。被批准出来的第一时间,就嚷嚷着要抓蜻蜓。
李盛用铁圈绕着电线杆围出来一个圆形,一头绑在竹竿子上,用铁钳掰了几下,牢固地绑在上面。这是捕蜻蜓地框架。
李家淙愁眉:“上哪整网啊?上次捞鱼那破纱窗我扔了。”
李艾:“笨!”
李家淙:“小丫头怎么说话呢?”
李盛笑了笑说:“用蜘蛛网。”
李艾拿着小网杆,开始在犄角旮旯的地方搜罗蜘蛛网,去人家里猪圈的顶棚上,鸡笼子的角落中,小仓房的屋檐下。撵跑辛勤的蜘蛛,糊了左一层右一层,铁圈上缠着干净的蛛网。
李艾扬着脖,跑在路上,开始挥动手中的杆子,兴奋得尖叫。一路跑,一路往菜地去。
李家淙和李盛就慢慢跟在李艾后面。
李家淙不解地皱眉:“网蜻蜓有这么高兴吗?”
李盛:“要不你试试?”
李家淙喊李艾一嗓子:“哎!借我玩一下!”
李艾看了他一眼,表情茫然,像是装听不懂,然后又继续跑。
“……这小李艾,”李家淙无语,“卸磨杀驴。还是我出的杆子和铁圈呢。”
李盛笑了:“我再弄一个?”
“不用了!”李家淙瘪了瘪嘴。李盛从路过的草丛里揪了一把,递给李家淙。上面黑色浆果,他问:“这又是什么?”
“叫天天。没吃过?”李盛说,“你尝尝,甜的。”
李家淙用怀疑地眼神看他,李盛很真诚:“没骗你,比乌米好吃。”
李家淙想洗一洗再吃,但这玩意小的不值得浪费水,用手搓干净,扔进嘴里。是甜的。后面几粒,干脆没搓,直接扔嘴里。感觉特别好吃,还想要,李盛说:“就那一点。没了。”
李家淙回过神,感觉自己已经开始适应这里了——家里水果不吃,这么个破浆果他居然觉得美味。疯了!
一条菜地道走到头折返回来,李艾还是一无所获。她跑回他们俩身边,垂头丧气地说:“抓不到!非得太高了!都跑了!”
她凑到李盛身边,很亲近地说:“李盛哥,帮我抓一个呗。”
李家淙点评她:“变脸够快的。”
李艾冲他伸舌头,现在李盛在她眼里可是英雄。李盛却没接,对着家淙指了指网杆,那意思机会来了。
李家淙帅气地一撸头发说:“来吧!你淙哥给你露一手。”
李艾扯着嘴角,很勉强地递给他说:“别弄坏了。”
拿到了蜻蜓网的李家淙像是拿到了体育场的球拍,挥着杆,就是一个扣杀,结果还是狗屁没抓着。
“……”李艾说,“嗯…还是让李盛哥来吧……”
李家淙不服,眯着眼看天:“不是,我发现我好像近视眼了,看不清啊。”
“还是让李盛哥来吧……”
李家淙瞪她一眼,“这道上的蜻蜓都让你轰了一遍,警惕性高了。”他下到白菜地里,“李盛,你过来帮我看看,哪有。”
李盛走到他身边,指着地垄边缘,一人高的草丛尖:“那有个停着的,你别挥杆太猛,网容易……”
他话没说完,草丛尖顶的蜻蜓起飞,李家淙看见了,一个猛打掣过去,一下没刹住,竹竿子不管不顾地正朝李盛面门一抽。李盛捂住嘴巴,李家淙一惊:“没事吧?!”
李盛很快松开捂着的手说:“没事。”
李家淙凑过来,板着李盛的下巴,看到唇峰右侧,一道鲜明的竹竿印记,慢慢要有红肿的趋势。
“对不住,我他妈笨得……”他惭愧地抬头,和李盛的眼光撞了个正着。
那是一个让李家淙心头一跳的眼神。他才发觉,他看着李盛的嘴唇时,很像是要亲他的样子,而李盛那时那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从长睫穿出来的、专注到近乎深情的目光,李家淙反应了一下,察觉了什么,后退半步。
李艾从道上跑下来:“我的蜻蜓呢?”
“抓到了!”李家淙扔给她网杆,那上面粘着一只羽翼透明带绿的蜻蜓。
李艾稀罕了一阵,抬头看见两个哥一左一右站得老远,一个嘴红,一个……
“家淙哥,你脸咋红啦?晒伤啦?”
“闭嘴,李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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