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艾似乎清楚李家淙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她需要换个计策,于是很快,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宠孩子的秀英立马哄道:“给你吃!给你吃!哥哥逗你呢!”她对李家淙严厉道,“你又不爱吃!给她!”
李家淙辣手无情:“不给。”
李艾哭得更凶了。她奶啧了一声,一边安抚李艾,一边去夹鸡腿,李家淙一抬手用筷子夹走了,李艾嚎更大声了。李盛坐在一旁缩着手脚,轻轻叹了口气。
这顿饭大半都是在李艾哭声中渡过的。李家淙八风不动,吃饱就下了桌,看了眼李盛:“吃完了吗?”
李盛几乎没怎么夹菜,干咽了一碗白饭说:“吃完了。”
李家淙起身。走前,瞥眼李艾,她终于被一块奶糖安慰好了,正躲在他奶身后吃,在肩膀位置露出一双大眼睛,看他的眼神多了恭敬。
李家淙跟李盛说:“去我那屋吧。”
李盛点了点头。
屋里的东西都没收拾,被没叠,衣服裤子散了满炕,李家淙捡起来堆在一起,给炕上腾出来一个地,让李盛坐。他脱鞋上炕,躺在他衣服堆叠的鼓包上,看着李盛坐在炕沿边,一把窄背,问:“下午有什么活?”
“给苞米芯打药。”
李家淙哦了一声:“几点?”
“一会就得去。”得拌药,打完还他还要去放羊,下午时间很紧。
李家淙没说话。刚吃完饭,他估计他肯定会困,不大愿意现在就出去。李盛忽然开口:“我一个人能干完。”
这人像是通晓自己的心思,他也就顺着台阶就下:“那我不去了。”
李盛点了点头。说话间,李家淙发现他的视线好像在矮柜上——那上面放着随身听。他起身去拿过来,坐到靠窗台的里面位置说:“上来啊。”
李盛最开始没动,像是犹豫着什么,然后才脱了鞋,挪上了这个牡丹花大炕。
“想听什么歌?”李家淙看他磨蹭,拍了拍身边的炕,“听不听周杰伦?”
李盛摇头:“我没听过。”
李家淙震惊:“周杰伦没听过?!”
“没。”
李家淙立刻去翻书包,打开里面他自己设计的暗层,掏出来一盘磁带——《八度空间》——周杰伦的新专。这是抢在他被发配来这之前,托同学帮他买的,他自己也还没听。
“你错过了一个世界。”他把磁带放进去,咔哒,关上仓门,递给李盛一只耳机,按下播放键,旋律响起。李盛眼睛先睁大了一下,把耳机往里又塞了塞。
听完a面的所有歌,李家淙问:“怎么样?”
“好听,就是有点听不清唱的是什么。”
李家淙乐了:“确实,他的风格。”他打开磁带盒:“这有歌词。”
李盛接过来,打开一叠一叠的歌词折页,李家淙将磁带换到b面继续放。
第一首是钢琴前奏,李家淙修长的手指跟着按动,说:“这曲不错,简单又有情景。”
“你会弹?”李盛看着他的手指。
“钢琴吗?不算会,”李家淙把手垫在脑后,“乐器类,我会长笛——是不是感觉挺怪?我一男的。”
他在小学的时候才艺表演,因为跟一群女孩儿站一起吹长笛,被班里男生笑了好长时间。
李盛却摇头:“不奇怪。”
李家淙挑起一侧眉毛:“嗯?”
李盛抬起眼,想象李家淙吹笛子的画面,认真地说:“感觉应该挺适合你的。”
李盛只有模糊的印象,西洋乐器,应该是有繁复的按键,精致的金属管身,声音明亮尖锐,出现在回音清晰的演厅里。他觉得和李家淙身上的气质相符。
“……很高、雅。”李盛琢磨这个用词。
李家淙勾了勾嘴角,笑得敷衍。耳机里,歌曲继续播放。听第二首时,李盛突然说:“这个好。”
李家淙:“怎么?”
他以为李盛有什么心得,但李盛只是指着歌词本上的一句话:“这个歌词写的好伤心。”
李家淙看过去,歌名叫《半岛铁盒》,那句歌词:印象中的爱情,好像抵不过那时间。
李家淙玩笑起来:“对爱情还有感悟呢,谈过女朋友?”
李盛慌忙回答:“没有。”
李家淙转头看他的表情,阳光恰好打在李盛的侧脸,他才发现,这人的眼睫很浓密,又总是低垂着,给人一种看什么都很专注深情的感觉。不知道他又在看哪一句歌词,忽然,李盛开口反问他:“那你有谈过么?”
李家淙:“谈过,分了。”
李盛谨慎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呢?”
李家淙笑了下:“没然后了,总共也没在一起几天,我对她也没那么喜欢。”
李盛:“不那么喜欢,也会在一起?”
“怎么了?”李家淙略带嫌弃地眼神看他,“还得海誓山盟,海枯石烂?就是她愿意跟我待一块儿,我呢,也都行,这没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吧?”
李盛没有对他的观点发表态度,说:“我只是问问——放完了。”他指了指耳机,里面的歌停了。
李盛又问他:“你喜欢哪首?”
李家淙:“都还好,我其实更喜欢女声或英文歌,我给你找。”
他去翻书包,窗外远远地传来他奶叫他的声音。李家淙现在也学会大喊着回答了:“又干什么?”
“你妈给你来电话啦!”
李家淙腾地起身。李盛也跟着起:“我先回去了。”
李家淙下地穿鞋,随口嗯了一声,头也没回地往隔壁跑。
“喂?妈!”
李家淙接起电话,声音兴奋又焦急。电话那边,他妈和声细语:“儿子,在奶奶家怎么样?”
李家淙嚎啕地卖惨:“吃不好,睡不好,还有虫子咬,我身上好几个大包。”
秀英一听他这么说,嘁了一声:“金贵劲儿。”
电话那头,他妈说:“那让奶奶给你找药膏擦一擦呀。”
“这哪有什么药膏,”李家淙显露出他的真实目的,“我想回家,妈,我在这儿不习惯。”
“你再待几天,好么?”
李家淙:“几天啊?假期不是还要补课么?这什么都不方便,上厕所特恐怖。”
“慢慢适应就好了。”
“我适应不了!”李家淙突然忍不住了。他吼完继续说,“妈,你帮我求求我爸。”
“没门。”这次是他爸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冷冷的,“这个假期你都别想着回来了,补课班作业过几天给你寄过去。”随后啪地一声,那边挂断了。
“操!!!”李家淙气得胸口不停起伏,完蛋,不仅没回去,还加了一单作业。
他奶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咋?你想回去啦?”
李家淙深吸了几口气,几秒内收拾好情绪说:“不想了!”
秀英瘪了下嘴,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这大孙子和儿子很像,发脾气很快,压得也快,但在心里记着仇呢。她不说话,瞄着李家淙。
李家淙抬头往屋里一扫,才发觉李艾也在,她正蹲在炕角,把枕巾裹在脑袋上当头饰,也呆呆地看着他。一个两个的,让他头疼,他转身往外走:“我出去转转。”
不想像个傻逼一样坐在房间里闷着生气,不断回味,他到外面就点了根烟——爱谁看谁看吧!
沿着路往东,到岔路口,有两条路,一条是房后大地,另一边他没去过,零星几家人户,房子一个比一个破。他抱着探个险的想法往没去过的路上走,越走,越发现地面上有许多球形黑色的东西。
他弯腰看了看,继续向前,直到尽头,他看见了一个破烂的羊圈,原来羊在这。李家淙突然回过头往地上看。他妈的,地上那原来是羊粑粑,差点儿捡起来!
李家淙更郁闷了,他掉头往回走,路上想起来那个放羊的李盛,又想起来他说下午要打药——那苞米地就是他家后面那个吧。
掐了烟,他拐去了那条路,靠近山底下的路边停着个自行车,李家淙走了很远,才在苞米地里看见李盛。
李盛带着口罩,手里拿着一个水瓶子,里面细沙一样的东西从瓶盖扎漏的眼里撒出来。
李盛很敏锐,抬起头跟他对视上——李家淙又来了,而且脸色依旧难看,李盛也没多问怎么了,招了下手。
“倒什么位置?”李家淙捡起自行车旁边相同的瓶子。
李家淙要帮忙打药,李盛犹豫了一下说:“你得带口罩。”
李家淙:“这不是喷雾的,没事吧?”
李盛:“但也是农药,可能吸入会......”
“没事。”李家淙走进去,他暴躁地想,药死他也正好。
李盛担忧地看了一眼,摘下口罩,想给,但感觉那个人不会要。而且就眨眼的功夫,李家淙就学着他,已经开始在另一条垄上倒药。
李家淙倒完一条,又一条,可能是脾气拱出来的体力,他速度甚至比李盛要快,干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有点晕。他蹲下身,缓了一会儿,突然难受发作。
李盛在看见他蹲下来的时候就往他这条垄跨,从苞米中间挤过去:“怎么了?”
李家淙摆手:“没什么事,有点晕。”
李盛扶起他,扛到路边。
李家淙缓了一口气,还是有很不舒服的感觉,他坠着李盛,直往地上坐:“歇一歇,我他妈的怎么这么恶心?”
“不能歇,上车!”李盛拉着他不放手,“我送你去卫生所。”
“不至于吧。”李家淙不打算去,却被李盛强行拽到自行车的后座,载着他走了。
头还是晕,尽管李盛骑得挺稳的,但他还是要坐不住了。他手原本抠在车座下扶着,快要给弹簧扣下来了,一颠簸,手就疼,他干脆撤下手,搂住了李盛的腰,把头抵在他背上。胃开始倒腾,李家淙恶心得不行:“停、我……”
田野的小路上,带着牛粪的温热的风吹过脸颊。
“呕————”
“………”
李盛紧紧闭着嘴唇,目视前方,脚下没停,背后却渗进潮湿的感觉。
“对、呃——不起啊——李盛,对不起。”
这是李家淙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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