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男朋友
成熟的人, 即便放肆中也包裹克制的成分。厉将晓把控好尺度,不让年轻的司机感到不适,他绅士的托举使她高过他。身居低位, 在她唇上抿吮。
谢欺花懵了一瞬, 但她不是未经世事的人,或者说, 一个人爱不爱你,即使再端庄肃重, 他也有让你感受到的途径。正如当下,他炙热的手熨烫她腰间, 略微的力道不束缚住, 仅做支撑,让她在他昂贵的座驾上享受亲密的乐趣。她在夜风里放任了他深入。
一吻结束,气喘吁吁的是年轻人。
谢欺花清醒几分:“老板, 你……”
厉将晓眼底闪过晦暗的情愫, 即便渴望更多, 也被迫浅尝辄止,替她整理耳畔凌乱的发丝。谢欺花想自己可能喝醉了, 也可能英俊多金的老板让她鬼迷心窍, 她居然产生了幻觉。
产生了被他亲吻的幻觉。
“……厉将晓。”他说。
“你那样喊我。”托起她的脸颊,转而吻她小巧泛红的耳垂, “好吗?”
谢欺花其实想说不好。老板竟喜欢上她,很突然,但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老板,我觉得现在就挺好……”
月薪五万, 工作清闲,岁月静好。
她实在不想打破安逸的现状, 如果和老板把关系搞得不明不白,一旦情感破裂了,保不齐会丢了饭碗。她不想丢掉饭碗,而且老板之所以是老板,就因为老板是不能变成恋人的。
谢欺花在他的搀扶下回了家。
厉将晓不是没送她回过家,只是从来没送到家门口。今晚两弟弟不在家,他把她扶到客厅的沙发上。谢欺花眯着明亮的眼仰躺下去,洁白的脖颈被暗绿衬托,他突然,又很想吻她。
谢欺花似有察觉。
厉将晓紧盯着她。
“……还可不可以?”
他用拇指抚过她唇瓣。
老板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谢欺花还在犹豫,他俯身逼近,领口晃荡的银链吸引了她半分注意。厉将晓低声问她在看什么。她也因为感到新奇,伸出手指勾扯,往自己所在的方向。
厉将晓仿佛得到应允,大掌从沙发的间隙扣住她的后脑勺,再次吻上她的唇。这次谢欺花做出了一些回应,时而轻抬的下巴,代表着享用。但很快又被对方攻城掠池,吻得喘不匀气。
谢欺花不是传统的人,很多时候,只要感觉上来,她也愿意尝试。其实她的感情生活比起厉将晓更丰富,年龄不代表阅历,她反而环住他的脖颈,将自己沉沦在动荡的浩大情潮之中。
单薄奢靡的布料下有神秘曲线,被他一路抚慰到底,谢欺花也生出不想再管明天的冲动。她情迷意乱地搁在他肩头,厉将晓却突然松开她,折身去找洗手间,谢欺花几乎不满了一瞬。
不过,很快他就折返回来,西装的腕口上挽了半分,骨节分明的大手上沾染清澈的水珠。他洗了手,她也知道了他要做什么。再次探入裙摆之中,谢欺花把脸别进他宽阔的胸膛里。
年长的人很有耐心,陪着规矩的下属循序渐进。谢欺花却不再满足于此,她将手反扣住,感受到男人的动情。酒精催她勇猛,想效仿他做的事,却突然被摁住手腕,紧接着————
刺激的濒临感使她的双目失焦。
腰肢不断轻抬,闷哼化作讨饶。
“裙子、裙子……”她乱啜摇头。
“没关系。”他说,“买下来。”
好的,她紊乱的心跳终于缓慢下来,在他的臂弯里稍作休息。厉将晓舍不得松开她,侧着半边身子拿纸擦手。他问她感受,她却说家里没套,意思是做不了。厉将晓说不是非要今晚。
谢欺花歇了一会儿,去卧室把礼服和首饰卸下来,归还给厉将晓。他在沙发上坐着,抽着一支万宝路牌的薄荷香烟。谢欺花把牛皮纸袋递给他,他接过放在一旁,示意她坐过来说话。
“你这房子。”他以挑剔的视线环顾四周,说,“你就一直住在这儿?”
她说在滨江大道买了房,还没交付。
“这边的环境和治安都不怎么样。”厉将晓沉吟,“你弟弟上学的地方,我有套公寓。”谢欺花心想,这还没处上关系呢,他就开始安排上她了。
又听见他提及她那辆斯柯达。
“找时间换了。”还很委婉。
谢欺花心底立刻生出隔阂。
她说:“这房子也住不了多久了,再过半年就交房,平玺还在上学,搬来搬去也很麻烦。”顾及对方是自己的上司,她又道谢,“谢谢老板操心,这车我没怎么开了,年底就换了。”
厉将晓也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了。他想当然地觉得,谢欺花需要帮助,是需要他的帮助,也想当然认为她一定要接受。谢欺花这时候再喊他老板,就是有怨气了,但隐忍着不好发作。
确实,如果是她的朋友或者家人,对她的房子和车子指手画脚,她早就一巴掌呼上去了———显你能耐了啊?
厉将晓想她也是这样的性子,然而她却收敛着,因为上下级或是其他的,他只能从她这儿感受到疏离。谢欺花撂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激情褪去后,她也并不想和他发展那种关系。
老板顶英俊,年龄也不大,还有钱。但硬要处对象,大抵聊不到一块儿。
人家是老板。
她是老司机。
“要不……”谢欺花眨眼。
厉将晓意识到她要说什么。
尚存缱绻的气氛突然冷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古龙水的余香。
“你肯定是喝醉了。”
厉将晓用掌根摁揉她柔软的脸颊,像安抚,实则是难抑的不甘。谢欺花也发现了,但不可能因为这个就心软。她静默地坐在那儿,目送着他离开……
老板做出了越界的举动,但谢欺花没想那么多。他想亲密她,也许是一时兴起,老板身边的女人本来就少。
她觉得一时兴起是最好的情况,如果说实话不犯法,她只想和老板打炮,不想发展成别的关系。谢欺花虽贪财好色,不代表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次日一早,厉将晓打来电话,说请了她一天假,让她好好休息。谢欺花问那谁去接您呢,厉将晓让她把“您”改成“你”,之后他才温声解释:
“我有手,能自己开车去公司。”
周五之后是周末,谢欺花连着在家里休假好几天。平玺回家了,一回家就往卧室里藏着,谢欺花进去一看:这小子,学得头悬梁、锥刺股,真叫人咋舌。她问他这次月考是没考好吗。
“什么呀姐,我全年级前五十呢!”
“那你怎么一回家就学,不玩会儿手机?这不是你李平玺的风格呀!”
李平玺在草稿纸上演算,压根儿没功夫陪她扯淡。谢欺花在卧室里转圈,故意大声吵他:“怕不是在学校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愧对于我,所以回到家里才装成一副多勤奋的样儿!”
李平玺面容有所紧绷,随即又哄道:“你真是想多了姐,我要是在学校里磨洋工,成绩肯定会下降的,我成绩这么好,不就说明在学校好好读书了嘛?你啊,就别拿我找乐子了!”
李平玺干脆把她推出卧室。
谢欺花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七月,李尽蓝比弟弟早半个月放假。他回来就意味着谢欺花要不得安宁了,尽管她的生活已经很不安宁了。
之前她醉酒后和上司缠绵,虽说双方都闭口不提这件事,但不代表厉将晓打算彻底揭过。私底下,他还是会做出一些越界的举动,谢欺花被美色和金钱所惑,时常心有负担地享受着。
那怎么办呢?老板又帅又有钱,还愿意给她花,谢欺花没有理由拒绝跟模子哥一样俊帅的老板谈个地下恋情。老板身材也完美,是常年在健身房练出来的,谢欺花摸过,腹肌邦邦硬。
谢欺花暗戳戳地跟老板谈恋爱。
既要背着同事,也要背着弟弟。
平时兄弟俩上学不回家,她也不在旧屋,而是在老板家里过夜。可周末或放假她就得回家。厉将晓也有怨言,人在面前晃来晃去的,本来就白天就亲不了抱不了,晚上还要分隔两地。
终于熬到九月初,李平玺去学校了,李尽蓝还要在家里多待几天。谢欺花不想和他独处,自从她有所察觉,他看她的眼神也愈发不对劲了,她干脆和他交待自己这些天不回家过夜。
李尽蓝冷冷盯着她,问为什么。
“你管我为什么呢!管的真宽!”
谢欺花以凶悍掩饰其余的情绪。
李尽蓝问:“……你有男朋友了?”
谢欺花穿外套的动作一顿,说是啊。
“那不然呢?又不是前几年,你们也长大了懂事了,都不用我操心。平玺最近也很乖。”谢欺花佯装没有察觉到他的反常,若无其事,对着镜子涂抹口红,“我谈个恋爱又怎么了?”
李尽蓝放下手中书本。
他脸色逐渐惨白阴沉。
攥住她的肩,力道还不小:“谁?”
“撒手!是谁和你有鸡毛关系啊?”
李尽蓝还欲询问,目光垂落她细长的脖颈上。姐姐的黑色内搭领口很低,顺着布料向下检索,很明显能看到几抹暧昧的红晕。那不是正常的痕迹。
他怔住,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向大脑。
“……这是什么?”他扯拽她衣领。
谢欺花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他脸上出现了卡帧般的迟钝,像是尽力维持着什么,可结果终究失败了。与此同时,他的眼眶红得像用鲜血去晕染,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谢欺花突然想到,这样的神情她是见过的。
三年前李尽蓝在卧室割腕。
就是这样如死一般的神情。
“你干嘛!”谢欺花反应了几秒钟,才一把扯回自己的领口。尽管李尽蓝人高马大,她也没有畏惧,照样怒吼着训斥他,“你有神经病吧!真是!突然拽老娘干什么!吓我一大跳!”
李尽蓝也被自己粗鲁疯狂的举动吓到了,他一时间双腿灌了铅,无法动弹。看谢欺花的衣领被他扯变了形,露出大片雪白肌肤,他才意识自己做了多么恶心的事。他竟然冒犯了她。
“姐……我……”他艰涩道。
“滚!!”谢欺花抬脚踹他。
这就是李尽蓝第二次挨打。
第42章 楼道里
谢欺花踹了李尽蓝一脚, 阵痛贯穿大片皮肤。李尽蓝不是李平玺,平玺被姐姐打惯了,她一扬手, 他就知道把头一抱四处乱窜, 像可怜的小老鼠。
李尽蓝不是,他没被姐姐这样对待过。她再如何打他, 他也只知道傻站在原地。他并不是任由别人施暴,只是面前的姐姐和平时不太一样———她发丝凌乱, 锁骨因为衣料的扯拽而泛着酡红,小小的胸膛剧烈喘息着。
她凌厉的眼里迸发出火光。
那是被冒犯、被僭越的怒意。
使她这样的人是他。
李尽蓝可耻地痛快。
“……你真是越来越不服管教!”
谢欺花的潜台词并非如此简单。
李尽蓝以为姐姐因他的冒犯而生气, 但谢欺花心里很清楚, 更深层的原因不在这里,在于他看向她的眼神、他对她做的事。在此刻,那些有的没的在脑海里车轱辘一样滚过几遭, 竟然爆发出惊人的碾响, 让她本就失血的颅内产生轰鸣, 眼前霎时黑了下去。
“姐!”
李尽蓝扶住摇摇欲坠的人儿。
谢欺花缓过神,一把推开他。
她拎起自己的包, 大步流星离去。
留给他的只有振聋发聩的摔门声。
谢欺花气冲冲地下了楼, 厉将晓靠着车等她。老居民楼的隔音就那样,他无意八卦, 但也听到她训斥的片段。
相处久了,厉将晓越来越明察谢欺花的脾气。他想起初遇那天,她轻松地单手拨方向盘,痞里痞气、侃天侃地, 就是那副顶潇洒的做派。有时候,她在他给予的环境里太过温和。
他反而忘记她是怎样的人。
“怎么了, 发了那么大火?”他问。
谢欺花扶额摆手,意思是不想说了。
厉将晓知道年轻的情人在气头上,他一手圈住她的腰肢,一手拍抚她的后背:“孩子大了都这样,不服管教,让他自个儿反省一段时间就好了。”
不是反省不反省的事儿。
谢欺花把气得通红的脸蛋从他的胸膛里抬起来,又重重叹息一声。厉将晓揉她泛红的鼻尖:“回我那儿?”
谢欺花不语。
心里满满当当装着事儿。
灯火阑珊,把年轻男女的身影交汇在一处。英俊而体贴备至的男人,就着晚风融融热汽,将心尖上的人儿宽慰一番。他在她的唇瓣上轻啄了一下、又一下,最后惹得小情人也开了怀。
李尽蓝站在漆黑的楼道里。
看到的就是这刺眼的一幕……
李尽蓝没怎么想过姐姐会谈恋爱。
不是想不到,他是不敢往深了想。
她会和某个男人牵手、拥抱、接吻。
她会和某个男人调情、做“我知道你们四个有很多问题,问吧。”、缠绵。
李尽蓝想到这个就会发疯,一颗血淋淋的、鲜活的心脏像被车轮碾过去。
那才是他害怕的。
就像谢欺花恐惧他爱上她,李尽蓝恐惧姐姐爱上别人,除他以外的男人。
尽管她总说以后是要谈恋爱的,也总催促着他谈。但在今夜之前,李尽蓝仍旧可以为自己编织一场美梦:其实姐姐对他也是有情感的不是么?在抚养他们之后,她没有再找过新男友。
他仅仅因为这个就能暗自窃喜。
直到有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像一把锋利的钢刀切过去,像一只剧重的铁锤砸下来,早春的梦破碎了。
使李尽蓝魂牵梦萦的。
幽幽一抹冷香。
薄薄一页情纸。
全部被眼前的情景付诸一炬。
每个夜晚,他一个人孤单寂寥,在书桌前用笔尖勾勒她背影的时候,她和多金的情人缠绵在床榻,李尽蓝在乎的是这个吗?不,他不是怨恨她,他永远不可能那么想。姐姐是完美的。
他歹毒的心思全部泼洒给另一个人。
这个在他之上的男人,比他年龄更大,阅历更丰富。李尽蓝清楚地明白,如果让姐姐选,她不会选择靠她转生活费才能上学的穷弟弟,无论从伦理的角度,还是优胜劣汰的法则。
她身边堪称翘楚的佳偶。
偏偏让李尽蓝无处容身。
李尽蓝的心烂在阴暗地。无人知晓、无法呼吸的角落里。他以为自己会因此而歇斯底里,可这一天真的来临,他却陷入彻头彻尾、如死般的平静。
在这片平静的心泊里,他看到自己是怎样嫉妒地唾骂那个男人,怎样哀怨地痛诉致使他枯萎的姐姐,像一个疯子、一个怨妇、为爱痴狂的丑角。
直到最后,最后的最后。
李尽蓝摁住发烫的耳尖。
他对仍旧涌动的情愫感到讶异。
真恶心。
真下流。
即便如此他还是爱她。
还是无法停止爱慕她。
黑色的灵魂飞出潮湿粘腻的躯壳。
他的灵魂再一次眷恋地朝她飞去。
李尽蓝把自己留在了那个曾经充满希望,和谢欺花产生交集的楼道里;留在了这个如今伸手不见五指,使他身与心都挣扎扭曲到极致的楼道里。楼道里,这里拥有故事的开端与结尾。
楼道里,变成了李尽蓝的地狱。
李尽蓝忘记自己如何度过假期。
开学,返校,李尽蓝的灵魂没有了,徒留空荡荡的躯壳。他明知落在哪儿,但是再也找不回来了。谢欺花照常打来生活费,让他好好学习。她没给他道歉,但总是多转他一千块钱。
姐姐是永远不会低头的。
好在谢欺花也从不需要。
十一国庆,她照样要和老板去沪城,只不过这次除了司机的身份,她还是老板的恋人。两人度过了甜蜜假日。
李平玺出人意料的,没有抱怨姐姐假期不陪着他,而是说她加班辛苦了。他如今还不晓得她谈了恋爱的事情。
那个夏夜过后,分不清是谁先同谁疏远了,谢欺花和李尽蓝没再讲过话。但姐弟俩在这方面也有一定的默契。
那就是瞒着最小的那个。
李平玺至今还一无所知。
自打上了高中,李平玺也懂事许多。谢欺花偶尔回想起他被网游耽误的那两年,庆幸自己没让弟弟误入歧途。
国庆后就是期中考,然后是高二的家长会,谢欺花请假去了平玺的学校。
李平玺这次也考的很好,没有掉出年级前五十。班主任和谢欺花聊天时,也是大加赞扬:“平玺这孩子,不仅聪明还很刻苦。你给他在校外报了培优班是不是?他每晚都会出校门。”
谢欺花越听越不对劲:“培优班?”
自打上了高中,她没给他报过这个。
“是啊,李平玺说晚自习要上培优班,他的长期假条还是我批的呢。”
谢欺花蹙了眉,老师又补充 :“他每次都是被一个男人开车接走的。”
“男人?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戴个方框眼镜,挺年轻的吧。”
晚上回到家后,谢欺花躺在大床上,辗转反侧。她又旷了一天工。她必须弄清楚李平玺晚自习都干什么去了。
到了傍晚,最后一节课下了,走读的学生出校门。谢欺花压低黑色帽檐,坐在学校对面的咖啡店里盯梢外头。
她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人群中的李平玺,又不是走读生,他出校门干嘛?
谢欺花蹙了眉,紧接着,注意到一个陌生男人,眉清目秀,年纪也不大,戴着一幅沉重木讷的厚黑框眼镜。
这就是班主任说的家教老师?
谢欺花狐疑地起身走出店面。
那男人和李平玺交谈片刻,随后两人竟然上了一辆车。谢欺花暗骂一声靠北,这是做什么呢?拐卖青少年?她连忙在路边拦一辆出租车,让师傅跟紧了前面那辆大众。师傅大为震撼。
“包在我身上!”他说,“甭管前面的车上有你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车上有我弟!”谢欺花气急败坏,“他跟人跑了!那是他的男朋友!”
师傅在中年人当中已经算思想开放的了,没想到眼前的一切还是给了他莫大的冲击:“什么?可是刚刚不是在学校门口上的车吗?你意思是你弟弟还是高中生,就跟野男人跑了?”
“是!是!师傅麻烦闯个黄灯!”
“别说黄灯了,红灯我也闯得!”
这就是老武汉的司机啊。
最终,车停在Rockstar俱乐部门口。
谢欺花多付了十块钱,急匆匆下车。
事情好像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她看到李平玺从那辆槟郎色的大众下来。但车上也有别的人,都是青涩稚嫩的面孔,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几人很熟的样子,勾肩搭背进了俱乐部。
谢欺花一声不吭跟在后面。
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了。
“您通融一下,我就进去看看。”
大叔严肃制止:“没卡不能进!”
但谢欺花何许人也,不认识的人都能唠上三个小时。她从兜里递出一根软中华,蹲在门口跟人家侃,这下终于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原来是打电竞比赛的,里面都是些职业选手。
“所以妹啊,不是哥不让你进去。”他说,“刚才进去的几个年轻人,看到了不?都是咱们俱乐部精心培养的人才,为明年的春季赛做准备的,我们老板怕别个俱乐部的来挖人呢!”
谢欺花问:“你就不怕我是来……”
“少来!你一看就给领导做事的!”
“诶,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递这种烟,可不是一般人。”
谢欺花干脆坦白:“是这样的,刚才进去的有我熟人,我想见他一面。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跟我一起。”
保安终于给谢欺花放行。还好有他领着,这里场馆复杂,很容易迷路,且到处都需要刷电子卡。他带谢欺花到了一栋白楼前,帮她刷了卡:“孩子们都在里面训练,别打扰到他们。”
训练?训个屁!谢欺花本来想直接闯进去,杀李平玺一个措手不及。可没走两步,她又驻足,默默退了出来。
保安问她怎么还没进去就出来了,谢欺花只是摇头,自顾自地抽一根烟。
刚才,透过二楼的落地窗,她看到了平玺,突然觉得这个弟弟有点陌生。
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谢欺花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弟弟何时有了秘密。
他瞒着她,怕她发现,是因为怕她责骂。谢欺花其实知道他怕的是什么,无非是她否认他的过程。以往每一次歇斯底里的争吵,都是对平玺内心的重挞。如今他不和她说、疏远她,就是因为他深知她永远不可能支持他。
平玺如今十七岁了,不是十岁,记忆中那个蠢萌天真的小熊猫也长大了。
而她也不能不顾及弟弟的脸面,像以前那样,当着外人的面斥责他,这样只会把平玺往远离自己的方向推去。
她终于体会到李父那时的心情。
她就在楼底下平静地看着他。
又透过他看向远在北京的人。
他们总归长大了。
时间真不留情面。
谢欺花沉思许久,拿手机拨打电话。
落地窗内,平玺接起,往楼下望去。
谢欺花嘴里的烟已经近乎燃尽。
她沙哑着嗓音:“平玺,下来。”
第43章 永远的
李平玺脸色顿时白了。
他的口型呢喃着, 姐。
谢欺花同二楼的弟弟对视,电话里是他那颤巍巍的声线。她的表情很冷,但不是愤怒的冷, 而是消极的倦怠。
家长, 亲缘关系中的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压迫, 就是那般恐怖的效力。无论对你疾言厉色或是假以辞色,或者仅仅站在那儿, 当你看到她的眼睛,就会反省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世界上仅有一个人能使李平玺如此。
他快步下楼, 喘着气跑到姐姐跟前。
平玺已经做好了挨巴掌的准备。
当初答应来俱乐部训练的时候, 他就做好被发现的准备。尽管楼上队友都看着,但谢欺花打他,他不会避让, 就算她要罚他跪着, 他也毫不犹豫。
谢欺花抬起右手来。
平玺害怕地抖了抖。
可谢欺花的巴掌最后落在他肩上。
“走吧, 换个清净的地方说话。”
李平玺讶异地道:“姐……”
“总不能让你那群队友看着吧。”谢欺花淡定自若揽过他,“我还没吃晚饭呢, 这附近有没有吃饭的地方?”
“我们有食堂。”李平玺战战兢兢, “就在训练楼里,我, 我带你去。”
“好。”姐姐笑他,“紧张什么?”
李平玺断定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到窗口,平玺问姐姐想吃什么,她说都可以。拿饭卡刷了饭, 正值饭点,食堂里人却不多, 谢欺花问为什么。
“姐,你可能不明白。很多队员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天,不来食堂吃。”
谢欺花蹙眉:“连饭也不吃?”
“没有。打到饿了就点外卖。”
谢欺花没说什么,低头舀了一勺饭,放进嘴里咀嚼,称赞味道还不错。
“是吧?我们基地的食堂很好吃!是武汉所有俱乐部里伙食最好的了!”
李平玺迫不及待地炫耀起来。
谢欺花只是闷头吃饭,中途也和李平玺聊天,比如这里的人都干些什么,以后会做什么。李平玺一一回答。
“姐你放心吧,我能平衡学业和事业!”李平玺朝天伸出两指做担保,“搞电竞绝对不影响我的成绩!”
谢欺花兀自擦了嘴。
只有这句她不回应。
直到李平玺也尴尬地止住话头。
他咬着唇,胆怯不安地瞧着她。
“我是绝不会同意你做这个的。”
谢欺花浇灭李平玺的一腔热情。
“姐……”他慌乱极了,垂下水汪汪的鹿眼,“我知道你不会同意……”
“但是你还是这样做了。即便知道我不同意,还是我行我素,为什么?”
李平玺嗫嚅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因为你长大了,不服我管了。”
“不……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李平玺猛然摇头,“姐!我服你管!你不要……不要不管我嘛……”
晶莹泪珠从浓密的下眼睫涌出,像荷尖的花露,竟清澈圆润到这种程度。
他还是这样爱哭,只有这样谢欺花才能想到从前。那时候多可爱啊,圆滚滚软乎乎,一天到晚黏着她不撒手,就连上下班都要哭闹一阵。谢欺花偏过头,心想他怎么一下子就长大了。
怎么一下就到怀揣心事的年龄。
怎么就和她……产生隔阂了呢。
谢欺花说:“李平玺,不要哭。”
她无端的好,使他更惴惴不安。
“姐……”他拽住她衣角,“对不起,对不起嘛……我再不敢了……”
“李平玺。”
她再次喊他名字,摁住他的手指,一寸寸掰开,“你先别哭,听我说。”
李平玺被她扶正。
“你听着,你已经长大了,不能总指望用哭来解决问题。”她擦去他脸颊的泪珠,“我不是老早就和你说过,让你坚强一点吗?现在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哭,那以后呢?如果你真成为一名电竞选手,以后在赛场上打输了比赛,也要让人家观众看你哭吗?”
李平玺泪眼朦胧地望着她。
姐姐在动荡的视线里闪光。
“你已经长大了,我再怎么管你也管不了你一辈子,而且老是吵架也伤和气。”谢欺花说,“再说,这个家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等你哥放了假回来,我们一起开个会再做决定。”
李平玺嗯一声,没忍住坦白了秘密:“哥他很早就知道的,他说支持我做这个,考前还会帮我整理笔记……”
原来李尽蓝早就知道了。
谢欺花一时竟无语凝噎。
他们都瞒着她。
人在无语时确实会笑。
她也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行了,你去训练吧。”谢欺花说,“我要去找你们的负责人聊一下。”
平玺离开了,而在他身后,谢欺花凝视他的背影。良久,眼中仅存无几的温柔也消散无踪,她咬一根烟点燃,扶住沉甸甸的额头,心里积压了太多的事儿,横竖都和这俩兄弟有关。
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
谢欺花烦躁地闭了闭眼……
寒假,李尽蓝回武汉。
谢欺花当然有事问他。
“你弟的事你去年就知道,也不告诉我一声,净帮着他出馊主意?”她从后视镜乜他一眼,“你俩把我当畜生一样耍?感情我养你们,即出钱又出力,最后落个吃力不讨好的名声?”
大学生一上车,长姐就兴师问罪。
李尽蓝尽量避开她眼中咄咄锋芒。
谢欺花见他不搭腔,又自顾自冷笑:“哼,我说你弟怎么上高中之后也不和我顶嘴了,人也勤快了,周末不睡觉不出去玩,反而在书桌前学得昏天黑地,原来是一天掰成两天来用!”
李尽蓝敛眉:“平玺如今也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既能发展他的个性,又不影响学业,我觉得这是好事。”
“好事?该读书的年龄不读书,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你觉得这是好事?”
“Rockstar是正规的电竞俱乐部,平玺是老板亲自挖掘的,他有天赋。”
“那个柯老板,我看也是没本事的,到处哄骗无知青少年给他打比赛!”
李尽蓝了解她:“可你还是和柯老板谈过了。你也不是完全不支持他。”
“那我不支持有用吗!”谢欺花猛的一拍方向盘,“我不支持他的事多了去了!你看他听我的吗?我看他的一生都毁在那个破网吧里了!我现在才是想把全武汉的黑网吧都举报掉!”
“……那样也没用。”李尽蓝说。
谢欺花闷着脾气,打开车窗抽烟。
片刻后她又开口:“所以你这当哥的意思就是让他去搞这个,去打电竞。你决定要纵容他到底了是吧?”
“这不是纵容。”李尽蓝心平气和,“平玺他没走过这条路,不知道这条路多难走。你若拦着他不让他走,难道他就迷途知返了?不如在我们能兜底的时候让他去走一走。兴许他走累了,知道不容易了,就回来读书了,那也比他步入社会再走歪路要好。”
谢欺花抿着烟沉默了。
李尽蓝说的不无道理。
“反正他是你弟,你俩决定就好。”她低哂,“……我才懒得管你们。”
到了家门口,谢欺花没把车停进小区里,在街边给李平玺打电话,让他带着身份证件下来。李平玺一听就知道这事儿办成了,他欢天喜地,拿着文件袋冲了下来,抱住了车里的哥哥。
谢欺花看这俩兄弟如此齐心协力,甚至称得上同仇敌忾,然而他们共同的敌人究竟是谁呢,难道是自己么?谢欺花心想真是奇怪,她竟然没有多大恼火,有的只是如鲠在喉的烧心感。
驱车去Rockstar俱乐部,找柯老板把合同给定下来,平玺也领到了队服。
谢欺花作为李平玺的监护人签了字。
回程路上,她对李平玺宣布:“从今天开始,你的一切事情都不归我管了,归你哥管。你哥我也不管了。”
平玺闻言错愕:“姐,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想管了。”
此话一出,平玺眼眶又红了。
谢欺花赶紧让他把眼泪收了。
“行了啊,哭一次哭两次,再哭就真的烦人了。”她淡道,“我已经跟班主任说过了,给你办了走读,这样你也不用大晚上俱乐部学校两头跑。”
“以后你就住在基地宿舍,柯老板说他上班顺路,能送你到学校去。他还说就算不顺路,也会找人送你的。”
“柯老板对你还真是蛮好的。”谢欺花假惺惺笑了一下,“我发现你很合这些人的眼缘啊,前脚是开网吧的学长,后脚是俱乐部的老板,李平玺,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能耐啊。”
李平玺无措地望着她。
“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在你读完高中之前,生活费我照样给,学费也照样交。只是你学的好与坏和我再没一毛钱关系,就算你以后真成了什么电子竞技巨星,也和我没关系。”
“姐……”李平玺低声唤她。
谢欺花抬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你也不小了,十七岁了,再过一年就成年了,有些事我也不想多说。你想独立、想自由,没人拦你,别等到十几二十年后,反过来责怪我当时没放你走,说我毁了你前途什么的。”
“我……我从没那么觉得……”
李平玺第一次感到彻心的钻痛。
他喘息着。
泪如雨下。
平玺总面临着许多分岔路口,或者说一个不坚定的孩子的人生就是如此。如果他是李尽蓝,他绝无可能把自己陷入到两难抉择的境界,因为李尽蓝总能在一瞬间明辨内心深处想要的。
但平玺却不是他,或者说,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像李尽蓝一样,把个体的欲望压抑到极致。平玺获得的肯定,就和他拥有的天分一样难以发掘,所以当他在某一样事物上获得了认同。
他就会毫无保留地投身于此。
这是缺爱的孩子的病症之一。
像被舍弃在悬崖峭壁的小鹰,李平玺害怕而绝望,但也不止如此,他有一些勇敢的。他想起谢欺花七年前在游乐园的那番话。她说起未来的路和那些可怕的东西,如今平玺似乎明了。
他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坚定地抬头:“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无论你管不管我和我哥,你永远是我们的姐姐。”
谢欺花怔然,想不到李平玺说出这样的话。良久,她才凉薄地轻笑起来。
“哼。”她盯着平玺。
话却是对李尽蓝说的。
“谁能保证呢?”
第44章 流浪狗
平玺正式成为Rockstar青训队一员。
寒假期间, 队员们要在基地里集训。
旧屋里再次只剩李尽蓝和谢欺花。
去年夏天发生的不愉快还历历在目。
厉将晓也知道,建议她搬回他公寓,谢欺花总说再过几天吧。她不想把气氛搞那么僵。李尽蓝一回家她就拎包走人, 搞得她这个姐姐多不尽人情。
而且, 李尽蓝确实正常了许多,甚至还主动向她咨询感情方面, 谢欺花以为他终于改好了,放下心中的防备。
“这也不能强求, 缘分到了才行。”她捻了支烟,“有的人快四十了都处不上对象, 有的人十四岁已经谈过六七个了。你如果实在想处对象, 包在姐身上,姐肯定给你找个最好的。”
有多好?李尽蓝心想能好得过你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更美好的人了。
李尽蓝在灶台前烧饭,她在厨房门口抽烟,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好像又回到李平玺叛逆期的那段岁月:漫长寒冷的冬季, 破旧潮霉的屋子, 门口两双鞋,姐姐的鞋子紧贴他的摆放。
李尽蓝是个敏感的人, 他很容易注意到这些细节, 而谢欺花不会。谢欺花如果知道他暗爽的点在这儿,估计只会冷笑一声, 鞋不贴着放,小心隔壁那一对小情侣出门的时候给你踹飞。
和李尽蓝恰恰相反,谢欺花是真正的糙人。就像这么多年,她不在乎李尽蓝做饭好不好吃, 又学了什么新菜样,有人做她就吃, 没人做就出去买吃,实在懒得出门就给自己饿一顿。
就像现在,吃完李尽蓝煮的汤面,谢欺花躺在沙发上抽烟。她四仰八叉,实在不注意形象,李尽蓝端坐一旁,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鼻梁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他在做什么表格。
谢欺花瞥了一眼,密密麻麻全是英文字。她顿感无趣,手又伸向烟盒。
李尽蓝明明聚精会神敲着键盘,却能在她碰上烟盒时准确无误地打断。
“姐,今天已经不能再抽了。”
谢欺花动作一顿,讷讷收回手。
没过两分钟,她又起身去厕所。
李尽蓝说先把袖子里的烟放下。
“你管得有点多……”
“我马上就写完了。”
李尽蓝透过镜片的蓝光,认真看她:“等我几分钟就好,陪你去散步。”
谢欺花愣了愣,下意识道了声好。
不知怎么,竟生出被哄住的错觉。
趁她发呆的功夫,李尽蓝已经写完文档关上电脑。出门散步,他知道谢欺花拒绝不了这个,在寒冷干燥的季节,她会钟爱在大街上徜徉的感觉。谢欺花套上棉服出门,他喊住了她。
“把这个戴上吧。”
是一条麦格的围巾。
李尽蓝给她围上,她想起自己这样做过,“那时候你才……”她回忆着,“十四岁呢,瘦的跟竹竿儿似的。”
李尽蓝说自己现在不瘦的,他有在学校的健身房里锻炼,谢欺花问有腹肌吗,有。她好色,随口说给我看看。
李尽蓝说外面不方便脱衣服。
谢欺花大笑,说逗你玩儿呢。
两人在冬夜的街区里走了一会儿。
萧瑟的冷风像小刀一样割在脸上。
过马路的时候,一辆电瓶车冲过来,李尽蓝把她往怀里拉了拉。避开后谢欺花还跳着脚骂开车那人,说他赶着去送死。李尽蓝盯着姐姐那红彤彤的鼻尖,和两瓣不停开开阖阖的唇。
“你看我干嘛?快帮我骂两句呀!”
那些话,有点脏,李尽蓝说不出口。
“你这个人!”谢欺花依旧如此评价他,“这么斯文,吵架也不会,以后到社会上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呀!”
出乎意料的,李尽蓝并非一以贯之的沉默,而是眯起漆黑而狡黠的眼。
他低声说,是啊,可怎么办呀。
他笑容不单纯,说含混也未必。
要避电瓶车,谢欺花手里的热饮也撒了。她没了散步的雅兴,就这样打道回府。到了家,李尽蓝说给她按背。
谢欺花闻言两眼放光:“好啊!你好久都没给我按背了,自从去年……”
她意识到不妥,很快住了嘴。
李尽蓝只是去客厅里拿药酒。
搓热,展油,循规蹈矩的步骤。
谢欺花乐意享受弟弟的专属服务。
很久没摁,李尽蓝的手艺也没退步。
谢欺花被他摁得很服气,飘飘欲仙。
就在要睡着的时候,有电话打来。
谢欺花拿起一看,是男朋友的。
她抻着臂接起,问他什么事儿。
“给你发消息,你没回我。”
“啊,在摁背呢,没看到。”
厉将晓问她年后安排:“你之前不是说过想去海岛?马代还是夏威夷?”
“我开玩笑呢。”谢欺花又问,“真去呀?这也是公费出差……诶哟!”
她发出一声可怜的惨叫。
厉将晓立刻问她怎么了。
“没有,我弟给我摁太重了。”
谢欺花瞪着李尽蓝说轻点儿。
安静了片刻:“你弟给你摁背?”
“是呀,到冬天就……摁一下。”
李尽蓝揉她腰上敏感的穴位,谢欺花疼得龇牙咧嘴。厉将晓在电话那头听着,浓眉渐渐蹙起,也意识到什么。
“是你那个大的弟弟在给你揉?”
“是啊,李尽蓝,给你姐夫……”
话音未落,谢欺花又难耐地痛呻。
“你再重一点?怕不是想摁死我!”
那头传来少年轻而短促的笑声。
“知道了,姐姐。我轻轻的。”。
挂断了电话,厉将晓独自坐在办公桌前,凝望着落地窗外的星光城池。
指骨在质地醇匀的红木桌上敲打了两下,到第三下的时候,却停住了。
较劲儿。
和他么?
两天后他再次打来电话,催促谢欺花搬回公寓。正好谢欺花也在旧屋待得够久了,她把行李打包收拾好,跟李尽蓝说自己去男朋友家住一段时间。
她还担心他像上次那样闹脾气,但是少年神情变换几瞬,最后只抿出一个恬淡的笑意,他说好,我等你回来。
谢欺花也有点过意不去了。
“我去住个两周就回来。”
李尽蓝执意送她下去。两人到楼下,厉将晓的车停在那里。他穿一件驼色大衣,齐膝长度,显得肩宽而腿长。
他朝她张开双臂,两人甜蜜地拥抱。厉将晓温柔地俯下身,去寻她的唇,谢欺花笑着别开,说弟弟还在呢。
“怕什么?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厉将晓抬起她的脸颊,落下一吻。
李尽蓝尽量平静地注视这一切。
他早已学会隐藏自身的欲念。
厉将晓用指腹摩挲她的唇,抱怨家里没有套了,以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
余光瞥见李尽蓝再也端不住,下颚绷出几根青筋,他几不可闻地勾起唇。
谢欺花红着脸低低搡他一下。
她转身去便利店。留下两人。
厉将晓忽略李尽蓝那歹毒嫉恨的眼神,自顾自点了一根卡地亚香烟。
“你姐喜欢紫色。”他目光示意着身后那奢侈的座驾,是阿斯顿马丁。
“她不会和你在一起太久。”
李尽蓝终于撕破了伪装。
厉将晓也不藏掖着。
“是么?何以见得?”
“你以为自己很了解她?你不是她交往的第一任,也不会是最后一任。”
“但我也许是你姐交往过的,最拿得出手的一任呢?”厉将晓哂笑,不把他放在眼里,随手弹走指尖的烟灰。
“而有的人连入场资格都———”
他挨了李尽蓝一拳。
少年陷入极致的疯狂,空洞的胸膛剧烈起伏,一手揪住他衣领,一手攥拳砸下。厉将晓并非好脾气,他也反手掐住对方的脖颈,熟练地抡拳摆击。
一时间两人缠斗一处。
谢欺花走出便利店就看到这一幕。
她气急败坏地把两个大男人扯开。
厉将晓撤后两步,抬手摸嘴角的血。
李尽蓝额角的鲜红如蜿蜒河流淌下。
想都不用想这事是谁先动的手。
她上前就给了李尽蓝两个巴掌。
“道歉!”她脸色铁青。
“李尽蓝!跟人家道歉!”
李尽蓝竟不闻不问。
转身往楼道里折去。
“李尽蓝!你!”
谢欺花要追上去。
厉将晓不可能这时让李尽蓝如了意,他伸出手拦住她:“算了,算了。”
“你弟也不容易,可能学业压力太大了。”年长的人说足了好话,又把爱人摁进怀里,足以见其完美的涵养。
谢欺花急得要疯掉了,不停地道歉,又抬手去摸他嘴角的伤,问疼不疼。
厉将晓摇了摇头,说只是小伤而已,又说:“外面天着么冷,你弟弟又还在气头上,你要不先回去陪他吧。”
谢欺花其实还有些放心不下李尽蓝,毕竟他也受伤了,听男友这么说,她反倒恶声恶气道:“谁管他!他还生上气了!他就是脑子有问题!谁知道他个神经一天到晚在发些什么病!”
谢欺花干脆不去管他。
她把行李提着上了车。
阿斯顿马丁贴吻着地面远去。
渐渐融入繁华迷人的霓虹里。
李尽蓝还站在那无休无止的楼道,他意识到自己再一次、再一次搞砸了。
他本没想着动手,他还没愚蠢到自毁姐姐心中的印象。他还盼望着……出国前的这些日子,能和姐姐同一屋檐下温存,至少不要闹到去年那般难堪的地步。可现实还是给他当头一棒。
李尽蓝缓了一会儿,直到浑身沸腾的血液都安息下去。打斗后,肾上腺素从四肢消褪,紧接着蔓延上心尖的,是刀割般的凌迟。他靠着无情的墙壁缓缓下坠,宛如一片被剥离的死肉。
他在楼道里无声地等待,也许姐姐会因为心疼而回来呢,也许她会回到这片曾经有温暖回忆的地方。回来看一看他吧,姐姐,至少不要那样决绝。
但是没有。
地狱变成了人间。
他又被丢弃于此。
李尽蓝把额头的血蹭在肮脏的墙角,他惶然地、浑身都发抖,他胡乱地蹭着什么,像是在安慰自己不是被主人抛弃的东西,他不是流浪狗,他不可怜的,他才没有、没有那么喜欢她。
可他几乎无法停止爱她了。
他低低地、哀哀地抽泣起来。
第45章 偏偏他
“哥, 你没事吧?”
李平玺奔进楼道里。
李尽蓝立刻擦掉脸上未干的泪痕。
他平复了情绪:“你怎么来了?”
“姐让我来的,说你受伤了,要我带你去医院包扎。”平玺借着光, 看到哥哥额头上那骇人的伤, 目瞪口呆,“这!你和姐再怎么吵架, 她也不能下那么狠的手啊!这、这也太……”
“不是。”李尽蓝干涩地。
“是她那个男朋友做的。”
李平玺更加摸不着头脑:
“姐啥时候有男朋友了?”
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看哥哥状态不太好, 平玺还是先拦出租车。上了车,李尽蓝才说:“就是那个厉老板。”
“什么!”李平玺大惊失色, “姐怎么和他在一起了!姐不是说和他只是上下级关系吗?”那双澄澈明亮的小鹿眼骨碌碌转着, “哼!肯定是这个野男人搔首弄姿,勾引了我姐!”
李尽蓝不语。
李平玺又说:“他怎么人品这么差!还把你打成这样!姐没教训他?”
李尽蓝闭了闭眼,“姐跟他走了, 说要去他那边住, 年前不会回来了。”
“姐她……怎么会偏着外人呢……”李平玺一瞬间失神落魄, 不过很快就站稳了立场,“不!这肯定不是姐的错!一定是那野男人做了什么!他是不是挑拨离间我们了?他肯定是!”
李尽蓝任由平玺唾骂着那个男人, 心中并没有畅快, 有的只是愈发压抑的苦楚。失败者的行为。事实就摆在眼前,此刻, 兄弟俩在冰冷的诊室里,那个男人却能和姐姐在床笫间缠绵。
自怨自艾。无耻且无用的。
李尽蓝目光落在弟弟身上。
他说:“我不喜欢这个人。”
平玺立刻:“我也不喜欢!”
兄弟对视上,只靠眼神就一拍即合。
身上流淌的血使他们再次同仇敌忾。
“哥。”平玺像遵循命令的警犬,伏着肩倾听, “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李尽蓝说:“经过这件事,姐姐已经彻底信不过我了, 至少在她和她男朋友的事上,她什么也不会和我说。”
“我可以!”李平玺自告奋勇,“哥你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我!你在外地上学不方便,我可以去打探敌情!”
李平玺垂下眼睫,漆黑的眼眸里闪烁着算计,“这件事,要慢慢来……”
平玺疑惑,“得多慢啊?”
李尽蓝低声说,不着急。
无论如何。
他已做下决定……
临近过年,谢欺花才从男友那儿搬回来。再次见到李尽蓝,旧恨还未消,新仇又结上,双方的脸色都不好看。
在家中,谢欺花只和平玺说话,完全忽略了李尽蓝。而李尽蓝只要看到谢欺花坐在沙发上,就会拎起电脑回卧室。两人都有怨气,处于同一空间就会爆发争吵,通常是围绕着抽烟。
谢欺花要抽,李尽蓝不让。谢欺花说你管我抽不抽,成天吃我的喝我的,还敢管我。李尽蓝毕竟口齿不如她,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好,我不管你。你抽,抽到肺里面插管子。”
“那就让我插!”谢欺花大声叫嚷,“总好过被你们两个狗东西气死!”
“姐!”李平玺冤枉,“骂我哥就算了,骂我干嘛呀?我又没惹你……”
其实谢欺花和李尽蓝都心知肚明,抽烟只是一个制造冲突的幌子,在这个幌子下,深藏着更加难宣于口东西。
谢欺花吵,因为这是她的交流方式,除了吵,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李尽蓝吵,是因为他不想被她冷落,也就是俗话说的“找点存在感”。
在争吵的过程中,他既痛快又自暴自弃。谢欺花每对他恶语相向,他反而觉得比她不理会他要好。如果跟姐姐争吵就可以不被无视,为什么不呢?反正他留在家里的时间也不多了。
更隐秘的,在谢欺花用那种冷蔑嫌恶的眼神瞥向他时,他竟然可耻地有了反应。明明在激烈地争吵,他视线却莫名移到她微张的嘴唇上。谢欺花被他盯得不舒服,一下子噎住了话头。
“……你看个屁看!”她吼他。
屁股么,李尽蓝心想未尝不可。
她不那样说,李尽蓝反而不那么想,她一说,李尽蓝就有想把姐姐的裤子扒下来的冲动。李尽蓝感觉自己就和一条贱狗没什么区别,没闻过肉味就不会想着吃,可偏偏让他闻到了。
偏偏他的脸埋过她的颈窝。
偏偏他的手流连过她的腰。
偏偏他亲密过她冷香的衣物。
偏偏他隔着一页纸同她初吻。
偏偏在他的梦里什么都做了。
这极端反差让李尽蓝更澎湃。
唾弃自己?不,李尽蓝早已过了身体成熟而三观稚嫩的年龄。如果可以,为什么不呢。这样想着,他反而更加放纵自己在梦中的行径。白天争吵得头破血流,然后在夜晚里同她沉沦。
姐姐如果肯对他和颜悦色,那很好。
她下流地辱骂他,扇他巴掌,踹他。
那也不错。
李尽蓝不求更多。
年后,平玺回训练基地,两人独处时李尽蓝更加刻薄。这天晚上,谢欺花收拾行李,他冷眼瞧着她走来走去。
“我要去旅游了!马代!”谢欺花喜上眉梢,“这是我第一次出国呢!”
李尽蓝打量着她那只满当的行李箱:“去个马尔代夫就这么让你高兴?”
他最近脑子不正常,总爱找她不痛快,正常的话也要拿出来挑刺。若是放在平时,谢欺花一定和他唇枪舌战一番,可今晚她不和他吵。她忙着收拾行李,厉将晓还在楼下等她呢。
李尽蓝往窗外望去,就看到那辆银灰色迈巴赫,前照灯大开,像一柄击穿黑暗的利刃,只叫人觉得无比刺眼。
厉将晓依旧潇洒地靠在车边。
李尽蓝牙关紧咬,却又松开。
他偏不让他如意。
李尽蓝站了起来。
他语气无比诚恳:“姐,你先停一下,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和你说。”
谢欺花停下收拾的动作。
她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这小子怎么突然改好了?该不会又要犯病?谢欺花沉默半晌,抬了下巴:
“说,什么事?”
“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释得清的。”李尽蓝复杂地望着她,又深深叹一口气,“你跟我来卧室一趟。”
“我跟你……”谢欺花双目圆睁,脸上一阵火辣辣,这小子以为她很纯?以为她没看过那种三级影视作品?
他那些事都做过,什么心思她多少猜得到。她脚焊在原地:“想都别想!就在这儿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李尽蓝眼见她不上钩,那双清润而秀气的丹凤眼微眯了眯。不过片刻后,他就不再看她了,自己往卧室走去。
“确实,和你这外姓人也没关系。”
谢欺花愣住,追问他这话什么意思。
“李家人来找过我。”李尽蓝说。
“那不是你上高中之前的事儿吗?”
“又来找过我。刚上大学的时候。”
“什么?这事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谢欺花话音未落,被他一把拽住。
她被关进了黑暗的卧室。落锁声。
谢欺花反应过来,骂了句难听的。
“李尽蓝你疯了吧!放我出去!”
“姐,你别和他走,好吗?”
李尽蓝的声音颤抖而哽咽。
要不是隔着一道门,谢欺花简直想拿刀砍死他:“凭什么?凭什么不让我去?你管得着我吗?我奉劝你赶紧把门给我打开!我还能饶你一条狗命!你是不是以为我真不敢弄死你?”
李尽蓝在门的那端,声音闷得潮湿:“我和平玺都讨厌他。你作为家人,为什么就是不在乎我们的感受呢?”
“我在乎你妈!”谢欺花歇斯底里,猛踹门,“你们俩兄弟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我都说了不管你们了,为什么还要像鬼一直缠着我!我谈什么样的男人,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啊!”
“你有我和平玺还不够吗!”
两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你……”谢欺花说,“傻逼吧。”
这时,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僵局。
“开门!”厉将晓在屋外沉声咆哮,“李尽蓝!你要对你姐姐做什么?”
“听到没有,李尽蓝?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快别闹了,先让我出去!”
“姐。”他说,“没那么容易。”
李尽蓝选择独自一人面对厉将晓。
他挡在门口:“你带不走她的。”
厉将晓欲进,李尽蓝抵死不让。
“要打个赌吗?”他眼中闪烁着危险的谜光,“赌她今晚不会跟你走。”
“随你。”厉将晓说,“让开。”
李尽蓝拳头越攥越紧,两个男人之间的火药味愈浓,似乎下一秒会动手。
可李尽蓝骤然侧开身子。
让名义上的姐夫进了屋。
厉将晓站在卧室门口,关切地询问。
谢欺花说没事,让他先把门打开。
他拧了拧门把手,发现被锁住了。
他朝李尽蓝伸出手:“钥匙。”
李尽蓝默默地拿钥匙开了锁,却不肯再往前一步,仿佛在忌惮着什么。厉将晓不明所以,赶紧打开卧室的门。
他把发丝散乱的爱人抱在怀里,低声安慰她,以为她会和上次一样沉湎于他的温柔。却没想到她阴沉着面色,粗暴地推开男人,转身往阳台走去。
“李!尽!蓝!”
拿起生锈的衣架。
“我看你还是挨打挨少了,如果是李平玺,看到我拿衣架就该跪下了。”
谢欺花眯着促狭而猩红的眸,从中爆发出迫人的威压,她朝他逼近,“我给你几分脸面,你还真以为我……”
李尽蓝却朝厉将晓挑衅一笑。
意在表示,你根本,不懂她。
他转身就跑了。
第46章 胆小鬼
谢欺花狂奔在早春的冷风里。
李尽蓝的身影在霓虹里晕开。
谢欺花眼看他越跑越远。
“李尽蓝!”
远远的。他听到了。
衣着单薄的身形一滞。
“回来……回来!”谢欺花实在跑没劲儿了, 扶着抽抽疼的腰,衣架啪啪地打在身旁铁护栏上,“我不打你了还不行么?大冬天在外面乱跑, 一件厚点的外套也不穿, 你要死啊你!”
李尽蓝驻足,像一根漆黑石柱伫在原处。谢欺花追上, 扶在他肩头喘息。
“你他妈……太能跑了……”谢欺花其实已经算是跑得很快的人,她身体很好, 气不虚。中学时期的运动会,短跑她总能拿到名次, 可此时和李尽蓝比起来, 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书桌上面的、护照。”
谢欺花一边喘气一边问。
“到底怎么回事?你没开玩笑?!”
李尽蓝把目光轻放在姐姐脸上。
单纯、澄澈,不可思议地柔和。
原来刚才的顽劣是装的。
这么些天也是装出来的。
卸下冗杂、喧宾夺主的伪装。
他依旧是那个寡淡的李尽蓝。
“是的。”他说,“李纭父亲来找过我, 想把我过继在他的名下, 这样就可以让我打理家族在美国的产业。”
过继、家族、美国、产业。
这些词让谢欺花倍感陌生。
“等等。我现在脑子都是乱的, 你慢慢说,李纭他爸找你是什么时候?”
“我刚上大一的时候, 他通过学校的校董会成员联系上我, 他说,有办法让我在美国纽大的商学院就读。”
谢欺花想都不用想, 立刻摆手否决:“不行!你那群亲戚都是什么德行?要真是好事,他们能想到你吗?”
“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你应该不知道,李纭在拉斯维加斯死了。”
“他……”谢欺花心中一震。
锈蓝的铁漆衣架就这样落地。
平心而论, 谢欺花对这人只有厌恶。
当初李尽蓝没能如李纭的意,这家伙简直像疯了一样, 天天打电话骚扰,在家附近蹲点,说什么也要让李家兄弟跟他回美国。谢欺花哪里惯着他,报警让派出所的民警叔叔来处理了。
后来只听说他被遣返回美国。
但死,确实在她的意料之外。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谢欺花攥住了李尽蓝的双臂。
“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呢?他不是回美国去了吗?他不是没钱了么,之前还找我借钱,我怎么可能借给他,那种人借他一千万也没用……他后来借到钱了?又去赌博了?”
“他借高利贷,又变卖家产,独自去赌城,结果输光了,就跳楼自杀了。李纭父亲也负了债,所以才找上我,希望我能去美国帮衬父亲的产业。”
李尽蓝说的极尽委婉。
帮衬?内斗还差不多。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封光的产业早被李家那群如狼似虎亲戚攥在手里了。
要拿回来?谈何容易?
“李纭的父亲,也就是我的表爷,他近年查到一些事情……”他艰难地,“和那起美航坠机的事故有关。”
“也就是说坠机……真有隐情?”
谢欺花的脊背沁出一阵阵冷汗。
李尽蓝沉重地点头。
谢欺花完全抓狂了。
“李尽蓝!李尽蓝!我他妈也是服气!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怎么就不知道告诉我?!!”她猛烈摇晃着他的肩膀,“你还有把我当你姐吗?你们兄弟俩是成心想气死我啊!!”
“我。”李尽蓝如释重负的神情。
“我没办法啊,姐姐。我没办法。”
“你过得很好,有了新的工作、新的房子,还有……新的男朋友。”他也想说些体面话的,“平玺也在变好,他有了自己的梦想,有了赏识他才能的人……你们都有自己的生活。”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自己一个人去美国?你是真蠢!李尽蓝,你怎么就这么拧巴呢?你这不就跟都市小说里的豪门少爷一样,以为自己很伟大?一个人背负过去?远走他乡?我告诉你,别人只会觉得你蠢知道吗?你去跟你弟讲,他也会说你大蠢特蠢!”
“我没想和平玺说。平玺如果问起,你就说……我只是暂时出国留学。”
谢欺花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良久,她凉薄地轻笑一声。
“哼,你去死吧,你怎么没死呢?”她低头掏出烟,“你要是六年前死在黑麦镇,我不会管你,你要是五年前死在黑工地,我也不会管你,你要是在襄阳做家教的时候被人弄死了,我也不会管你……可你偏偏没死,你一下子就活到现在,还长这么大了。”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呢?”
谢欺花的脸在火光里摇曳,尖锐凉薄的眉骨被点燃、淬炼,最后变成黄油般柔软细腻的线条。李尽蓝知道自己应该哭了,不然眼前的人不会融化。
她就着烟雾睨他:“我就是养一条狗都养出感情了,我怎么会不管你?”
他那么多的叛逆,那么多的反常,谢欺花总算知道一部分原因。她把轻泣的弟弟摁进怀里,心想他一直背负着这样沉重的东西,难怪了,都说把事憋在心里会变成神经病,他还不信,这下不得不信了吧。瞧瞧他,哭得多么委屈呀,哭得多么让人解气呀。
“行了,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她说,“你不要出国。既然知道你爸妈出事是意外,干嘛还要往那种魔窟里面钻?你就不怕你亲戚也把你给弄没命了,到头来留你弟在国内……”
谢欺花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儿。
她意识到,他为什么不和平玺说。
李尽蓝缄默以对。
以温柔、以哀伤。
“你他妈疯了!”谢欺花拽扯他的领口,“李尽蓝你是真的疯了吧?啊?你他妈连命都不要了?你在这个家里待得很委屈吗?这么多年我什么没有满足你们?我哪里委屈过你们了?”
“不是,你没委屈我。只是李纭很早之前就跟我说了父母遇害的隐情。”
“有多早?一六年你刚开始做家教那会儿?所以你一开始还说读书没用,后来又读这么用功,就是为了这?”
李尽蓝从来不觉得读书很有用。
但这是他触碰真相的唯一途径。
“……荒谬。”谢欺花呢喃道,发现自己像是从未认识过他,“李尽蓝,你不如告诉我你被人夺舍了、你被鬼附身了……你不如告诉我你死了,这样我还好想一点,不至于被气死!”
她松开他,梦游般走了两步。眼前一黑,腿脚没了力气,坐在马路边上。
她的脸色逐渐惨白,眼神失去焦距,那是低血糖的征兆,指尖的烟尚燃。
烟灰落在手背上。
她却恍若未察觉。
“……姐!”李尽蓝抬起她的手。
谢欺花回过神来,轻轻地拍开他。
“我始终不明白,你对我究竟有多大的怨气?”又诘问他,“还是说,你对我没感情,对平玺也没有感情?”
他对她没有感情?
李尽蓝坐在她身侧。风从远方来,拂过姐姐耳畔的碎发,明明无声,李尽蓝的心里叮咚作响,绝不能说出口,他对她的感情,并非她期望的那种。
“我是肯定不会支持你去美国的。”像当初对平玺说的那样,她对李尽蓝也是如此表态,“但腿脚长在你自己身上,如果你执意要去,我没办法。那是你们的人生,我懒得管你们。”
语毕,一支烟也恰好燃尽。
双手插进兜里,她往回走。
有电话打来,厉将晓的,问谢欺花到底什么安排。谢欺花说不去旅游了,她没那个心情,李尽蓝做的挺漂亮,他把一切都毁了。厉将晓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低低说了一声,好。
李尽蓝始终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以往任何一次散步时一样。但撕破真相后的违和,让谢欺花很不舒服。
尽管气氛趋于缓和,好比破镜重圆。
但两人都知道,有一些事回不去了。
走到楼下,谢欺花去便利店买烟。
李尽蓝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注视她。
清澈的玻璃倒映出她,明亮的眼球倒映出她,李尽蓝的心里倒映出她。他举起摄像头,把谢欺花垂眸指柜台的模样记录下。他看着屏幕里她的脸,指尖一划动,更多姐姐的照片出现。
李尽蓝看着看着,逐渐入了神。
直到谢欺花在他面前打个响指。
“回家。”她头也不回地走向楼道。
李尽蓝刚要抬脚跟上她,又顿住。
楼道里。
这是他的地狱。
“姐,其实我害怕楼道。”
李尽蓝终于鼓足了勇气。
“第一次求你收养我和平玺的时候,在楼道里,你没开门,我很害怕。”
旧事重提,谢欺花苦笑了起来,唉,那么久远的时候,也是难为他记仇。
“后来,每次我回家,都会先跺脚把声控灯打开。有一年夏天,声控灯一直没人来修。那时候我没手机,开不了手电筒,很害怕,不敢一个人上去,只敢跟在别人的身后上楼。”
“……蠢死了。”
谢欺花轻声说。
“后来你有了男朋友,我……在楼道里看见,再后来,打架的时候……”
他支支吾吾的坦白心扉,让谢欺花拨云见月。他说了,怎么这时候说。
真是,让她不知该怎么办。
“胆小死了,和你弟一样。”她这样抱怨着,依旧眉头紧促,依旧刻薄。
却对他伸出了手。
“牵着。”她轻蔑地冷哂。
“楼道而已,有什么好怕。”
李尽蓝朝姐姐伸出手去。
这一刻,时空彷若交叠。
游乐园。楼道里。
李平玺。李尽蓝。
他的指尖碰上她的,牵手,李尽蓝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容易。细细想来,每一次和她的亲密接触都在意料外,为什么偏偏这样,他没有一点准备。
李尽蓝心中动荡,在黑暗、没有光的地带,她牵住他的手。李尽蓝把力度收紧,愈发用力地束缚她的指尖。像亲密的爱人那样十指紧扣,他不相信都这样,谢欺花还一丝一毫未察觉。
谢欺花确实察觉到了。指尖被少年那炙烫的体温熨帖,李尽蓝握得那样用力,就像要把她的手嵌进他骨血里,谢欺花又怎么会感觉不到?掏心掏肺去爱一个人,怎么会让她感觉不到?
但她尽量不去想那些。
是的。只要他还叫她一声姐。
谢欺花仍可以选择装聋作哑。
第47章 笨雏鸟
李尽蓝究竟会做何打算。
谢欺花强迫自己不去置喙。
远走呗, 高飞吧,他都二十岁了,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他还很聪明, 北大都考得上, 想在社会上吃些苦头,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哼, 谁能精明得过他,什么算盘都打得响亮。
谢欺花这样嘲弄着。
入了夜却辗转反侧。
她又想起这间卧室里发生的事儿。
甚至, 就在这张每天都躺的大床上。
他给她摁揉过肩背。
他和她看爱情电影。
甚至于做了拿她衣物自亵的蠢事。
他还做了一些让她不堪回首的事。
一张张陈旧画面,如同放映机投射出光影, 从脑海里略过。谢欺花因陷入回忆而半睡半醒, 可最后的最后,只有一张画面停留在眼前,是十五岁的李尽蓝坐在卧室的床上割腕的场景。
“……我操!”谢欺花梦中惊坐起。
李尽蓝睡眠向来浅, 也被她惊醒了。
“……姐。”他从旁边的床上探身, 温和地期待什么:“做噩梦了吗?”
谢欺花心中的躁郁始终挥之不去, 烦躁地嗯一声,又卷着被子重新躺下。
过了一会儿, 她突然喊:“李尽蓝, 睡了没有?你现在到我的床边来。”
李尽蓝殷切走过去,来不及穿鞋。
“身子凑过来。”谢欺花又吩咐。
他以为姐姐害怕了, 想寻求些安慰。
没想到刚接近,就被她扇了一耳光。
“啪。”
扇完之后,谢欺花觉得解气多了。这死东西,今晚把她关在卧室, 还大逆不道和她叫板,这笔帐她还没算呢。
谢欺花打人的力道不小, 李尽蓝错愕一瞬,伸出手,捂住火辣辣的脸颊。
无奈地低喃。
“姐……”
“滚去睡。”
“……哦。”
一夜好梦。
没过几天,李尽蓝返北京,李平玺也学校和基地两头跑。无所谓,他不把自己累死就行。谢欺花依旧是厉将晓的司机兼情人,低头不见抬头也见,那晚因李尽蓝产生的隔阂消得很快。
“我那大的,八成要去美国留学。”
她这么说,神情看不出忧愁或释然。
“……是么?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厉将晓劝慰道,心中暗忖难怪了,那么防备着他,感情是知道自己在国内的时间不多了,这才忍不住急眼了。
“他出国读几年?”厉将晓问。
“不知道,可能就不回来了。”
谢欺花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摆了摆手:“算了,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我懒得管他们。一个两个的,翅膀都不知道硬没硬,就敢往外面飞,到时候被拍死在沙滩上就老实了。”
“我不知道他们翅膀硬没硬。”
厉将晓把刻薄的女人揽进怀里。
“我只知道,我们该有个巢了。”
他侧颈,轻轻地咬一口她耳垂。
谢欺花第一反应是去看门口,这里可是办公室呀,她有些无措。厉将晓的家人和同事八成不知道这份关系……如果知道了,估计会惹出一些麻烦。
“那……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她想的意思吧。
“我也不年轻了,快三十了。”他慢而耐心的,“应该考虑婚事了。”
谢欺花惭愧,厉将晓大她五岁,成家确是迫在眉睫的问题,只是———
“我……我还没想着那么早结婚……你家人不是还在给你介绍对象吗?”
那些相亲对象个个是名门闺秀,从家世到学历都无可挑剔,从中就能看出厉家严苛的眼光,他们不会待见她。
最重要的是。
“我以为我们……”
就是随便玩玩而已。
厉将晓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
男人脸上渐渐覆盖一层冷霜。
“你。”他问,“你真那么想吗?”
当然,我才二十四,我那么年轻。
谢欺花想,我还想多玩几个男人呢。
当然,在能保住这个饭碗的前提下。
谢欺花支支吾吾,这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有道是进不能厅堂之妻,退还有司机之职,她干脆讪笑着挣开他。
“老板……我……”
厉将晓却将情人重新摁回怀中,叹息一声:“你肯定是这段时间处理你弟弟的事,太累了。”他吻了吻她轻皱的眉心,“过段时间吧。等你弟出国留学的事忙完了,找个空闲的周末,我们一起去华侨城见一见我父母。”
不是?这就要见家长?
谢欺花简直惊呆了。
“是不是太快了?”她脱口而出。
“先看一看,把婚订下来。这样你也可以再玩几年,等玩够了再结婚。”
“老板!我不是!”谢欺花也不敢保证,“……好吧,如果我就是,咱俩家庭状况什么的……也不合适啊!”
“没什么不合适的。”厉将晓敛眉,“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他们思想再怎么迂腐,也影响不了我们。”
谢欺花无言以对。
工作的时候就说工作的事,她确认他下午没有行程,她要给车做个养护。
出了办公室,小舒在门口挤眉弄眼,她一直听着呢?谢欺花一瞬间僵住。
“哎呀,看你那紧张兮兮的样儿!”小舒揽过她的肩,“放心吧,小谢,你和厉总的事我谁也不说,好吗?”
谢欺花还嘴硬:“瞎讲什么……”
小舒模仿小厉总从背后抱她的姿势。
谢欺花羞得不行,伸手去搡她。
小舒赶紧踩着高跟鞋跑了两步。
一通突发来电救了她。
谢欺花掏出手机。
是李尽蓝打来的。
“姐。五一我回来一趟。”
“行啊,那你订车票呗。”
李尽蓝沉默了片刻。
谢欺花问怎么了吗。
“姐。”他说,“我这次五一回来,是想在本地办理一些相关手续。”
她不以为意:“要办就办呗,有什么需要我提供的,你尽管说就是了。”
“我办的是……抚养权变更手续。”
谢欺花原本勾起的嘴角骤然坠下。
“抚养权?变更?”她重复了一遍。
“是,我七月底就……去美国了。”
谢欺花干涩的喉咙里涌起一阵灼痛。
她别开了小舒,走到无人的楼道里。
“你要去美国?”掏出烟含在唇间,“最后还是这样决定?是不是?”
李尽蓝听出她愈发含混的声音。
她抽烟,烦心的时候她总这样。
她在因他而烦心呢。
想到这个,想到她在意他,李尽蓝就能把自己沉浸在彻头彻尾的幸福里。
“姐。”他说,“我年底就回来。”
“不。我问你是不是做好决定了。”
李尽蓝抿了抿唇:“……是。”
谢欺花把醇厚的烟雾呼出鼻腔。
“行,那我也跟你说清楚。学费和生活费我会照常发你,我说过供你读书,就会一直供到你读完,或者我供不起了。”她停住,话锋急转直下。
“但是,你以后怎么发展,和我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你要是在美国混不下去了,别指望我给你兜底,当然,你有钱了也不用想着我,想着你弟就好,反正我俩也没有抚养关系了。”
李尽蓝心尖一颤:“姐……”
“别叫我姐。我不是你姐。”
谢欺花切着齿挂断了电话。
她把烟头狠狠摁在墙壁上。
算了。
算了。
谢欺花把日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
俩兄弟让她生气,工作同爱情纠葛,也让她束手束脚。好在之前投了钱的无人驾校项目回了本,听高教练说,他们打算在武汉拓展新的相关业务。
“无人出租车?”她感到不可思议,“还就在咱们大武汉试点?真的假的?这里的司机可不是好惹的啊。”
无人驾驶,网约车,谢欺花了解一番,还真觉得有搞头,市场很大啊。她又让高教练把策划书发来看看。
五一,李尽蓝回了武汉。
谢欺花带他去公证处变更抚养权。
不算繁琐的手续,不过二十分钟。
人与人的亲缘关系就这么断开。
像一道被恻刀斩断的尘缘枷锁。
谢欺花朝他抬下巴,“还有没有什么要办理的,趁这次回来一起办了。”
“没什么了,还有初中高中的档案和成绩单复印件,我自己弄就可以。”
“好。”谢欺花索性撒手不管。
李尽蓝和平玺打电话说出国的事。
出乎意料的,弟弟没有多少不舍。
“没关系!咱年底见!”
李平玺立即挂断电话。
说到底,平玺并不知道哥哥这趟出国到底意味着什么,甚至还有点儿羡慕,他也想和哥哥一起去美国玩儿。
可平玺忙着备战Rockstar内部选拔大会,如果表现良好,就可以从青训队晋级到职业二队,正儿八经打比赛。
临近报名开赛阶段,他几乎成天闭关训练房,学业什么的更是顾不上了。
谢欺花对此骂骂咧咧,说他能打出什么名堂。李尽蓝在一旁听她抱怨,又看向她手里滨江新房的平面设计图。
这一间当厨房,那一间是平玺的。谢欺花计划得很好:“这间是你……”
她顿了顿,“这间是客房。”
随即,不自在地别开视线。
嘴硬心软的人……
李尽蓝出国前夜。
谢欺花在阳台抽着了两支烟,才拉下脸面,递给他一张银联卡:“拿着,里面有五十万,够你用一阵子了。”
李尽蓝盯着那张卡片,并没有接过:“他们说可以支付我留学的费用。”
李尽蓝说的他们是谁,谢欺花并不想深究,也不信任,“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她强硬地把卡塞进他手上,“鬼知道你那群亲戚靠不靠得住!”
李尽蓝抿唇不语,谢欺花又叮嘱了些有的没的。这是孩子出远门的惯例,她说得心累,洗个澡就回房睡觉了。
第二天七点要送李尽蓝去天河机场,所以她睡的很早。只是睡到朦朦胧,想起内衣还没洗,她起身往客厅去。
卫生间的灯还亮着。
半开半阖的门寂掩。
朦胧氤氲的光晕里
有人站在洗手台前。
李尽蓝。
他双手捧起她的内裤,凝视两三秒,又将高挺的鼻尖埋入绵软布料之中,轻而缓地嗅闻,像在留恋些什么。
谢欺花伫立在晦暗的客厅里,看着这一幕,这忘我的一幕。理性告诉她别管了,真的别管了。感性告诉她还等什么呀,恶心死了,赶紧冲上去给这个孽弟一巴掌。两道完全迥异的声音在脑海里天人交战,撕扯着谢欺花。
谢欺花深吸了一口气。
“咚咚。”
她屈起手指,敲卫生间的门。
“把我的内裤放下,出来。”
她平静的:“我想和你聊一聊。”
第48章 摇滚星
“你到底怎么回事?”谢欺花开门见山的, “哪里出了问题,李尽蓝?”
“我今天和你好好掰扯掰扯。趁你要出国,我把话往开了说, 你这完全是心理有问题。你是心理变态, 拿别人的私物做这种事,你觉得好玩吗?”
李尽蓝不敢看她。
双手轻颤着交握。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谢欺花把他招呼到沙发边促膝长谈, “来来来,你说说, 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她摊平双手,“人做莫名其妙的事, 总得有个动机吧?”
李尽蓝在她的诘问下几乎不能呼吸, 愈发急促地起伏着胸膛,似想辩解,又无力回天———被发现的那一刻, 究竟是什么感觉?先是惊, 再是怕, 最后,竟然沦为如堕深渊般的快意。
他渴望吗?
被她发现。
说实话, 这不是李尽蓝的本意。他只是正好看到了, 那样的东西,平白藏在床里他都想闻, 更别提明晃晃摆在视线里,那则是引诱。只是没想到,在家里的最后一夜,他终究翻车了。
“我……”他吞咽一口唾沫。
喉结轻微而暧昧地滑动几番。
这一幕被谢欺花捕捉到。
她整个人像被打一闷棍。
“你他妈那是什么表情?!”
李尽蓝被她吼得略微失神。
见他不但不感到悔恨, 反而一副……困顿地渴求什么的样子,谢欺花简直要抓狂了:“行了!你不用再解释了!你这就是一种病, 你知道吗?哪家弟弟会对姐姐的私物做这种事?”
他不是得了病。
他只是爱慕她。
李尽蓝不认同。
谢欺花大骂,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她背过身咳嗽,李尽蓝想要扶住她。
她堪堪躲开了。表情惊疑不定。
她害怕了。李尽蓝垂落着眼睫。
“……对不起。”
其实李尽蓝并不让她害怕。他自始至终都在听训,紧抿着唇的模样和平日里别无二致。以至于,谢欺花差点认不出他是拿她内裤行不轨之事的人。
怪就怪李尽蓝有一副好皮囊,实在太会装了,短促的密睫遮住黑瞳,丹凤眼如绵云清水,眨动时,只剩纯情。
纯你大爷。
谢欺花哪里是怕他啊,她是怕自己心软,看到李尽蓝如此貌美就动容!
好险!差点又被他卖惨糊弄过去!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臂,保持冷静。
“道歉没用!你赶紧给我改好了!听到没有!”她一掌大力地拍向桌子。
李尽蓝想说这不是病,但看谢欺花那副凶神恶煞的嘴脸,又住了口。
他点头,说自己会改的。
谢欺花仍不爽,想扇他一耳光解气,谁料她一抬起手,李尽蓝乖乖就凑了上来,用低沉绵软的嗓子唤了声姐。
“……你打我吧。”
他自甘任她惩治。
谢欺花张了张嘴,闭上,又张嘴。
原本扬起的手攥成拳,恨恨放下。
她错开李尽蓝,自顾自点起一根烟:“马上要出国的人了,你这张贵脸我还真打不起。打坏了谁负责啊?说不定你记恨我,在国外混出息了,回来搞我,我还担待不起你这尊大佛!”
闹这么一阵,也没了睡意。
谢欺花翘着腿抽了两支烟。
李尽蓝在一旁安静地作陪。
训也训完了,说也说开了,要出国的人,她和他计较什么?谢欺花这么想着,又问他在国外有没有朋友,让他多参加聚会联谊,最好能处个对象。
“男的女的都可以,活的就行。”
她沉吟片刻,又嘟囔:“最好还是不要找黑人啊,我不喜欢。大半夜只看到一口白花花的牙,我会被吓死。”
李尽蓝说好。
“最好还是找个女的,找个平时聊得来的,最好是又漂亮,性格又好。”她越说越来劲,“说不定,到时候你弟看到你娶了个金发碧眼的洋妞儿,把他给嫉妒死了,哈哈哈哈哈。”
李尽蓝也说好。
谢欺花把自己给讲舒服了,又絮絮叨叨了一大堆,大抵是说外国的月亮还是不如中国圆,就算在美国发了财,也不能忘本,要回来报效祖国云云。
李尽蓝顺着她的话。
就这样,一直聊到天光蒙蒙亮。
“走吧。”谢欺花送他去机场。
到了航站楼里,零星几点人。
谢欺花把李尽蓝送到安检口。
临到离别之际,那些闷湿的情绪也被暂时抛开,谢欺花露出大方敞亮的笑容,拍拂李尽蓝的背:“行了,一副骂不得的样子,我知道你也有委屈。不想那些了啊,去国外好好读书。”
李尽蓝轻而认真地嗯了一声,在谢欺花看来,此刻的他忧郁得快要淌雨。
“好了好了。”她哄道。
“来,姐姐跟你抱一个。”
她主动去抱他,这可够意思了吧。谢欺花自己都没意识到,在明知道李尽蓝对她感情不纯的情况下,她依旧采取如此含糊的态度。她永远不可能接受这份感情,李尽蓝心里也很清楚。
但她无意间纵容了他。
他心如明镜地抱住她。
李尽蓝魂颤地,将脸侧埋在她的颈间。谢欺花也揉了揉他的额发,尽管因为身高的差距而显得吃力。姐姐,为什么体型如此简小,却又有无比浩大的归宿感。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他的灵魂、他的爱,就恒存她身侧,就在于她予他欢愉的每一个瞬间。
就在于她从无数凉薄中瞥他一眼。
李尽蓝的春心重新封存在暗匣中。
“再见,姐姐。”
再见吾爱……
谢欺花目送李尽蓝的背影远去,心中有怅然若失之感。她迎着朝霞驱车回家,旧屋里空荡荡的,那种感觉加剧了些。李平玺在备赛,无法来送机,但也打来电话问哥哥到没到机场。
“我都回家了,你说他到没到?”
谢欺花没好气地答。她一边打电话,一边四处寻找。奇怪,这里不在,哪里也不在。她又去卫生间晃了一圈,洗手台收拾得十分干净,光可鉴人。
谢欺花沉思了一会儿。
随即她意识到了什么。
她立刻恼羞成怒起来。
“李!尽!蓝!!”
两年后。
Rockstar对战A.O.G总决赛。
中国区总冠军的角逐现场。
“Rockstar!Rockstar!Rockstar!”
“A.O.G!kill the game!A.O.G!”
旗鼓相当的助威响彻整个场馆。
正在进行的是最后一轮赛点局。
今夜之前,Rockstar作为一支具备新鲜血液的队伍,一路挺进决赛,最终和常年稳居冠亚军的A.O.G会晤。
这场比赛本没有悬念,Rockstar确实一路高歌,但毕竟队伍太崭新,迎战老牌劲敌的经验不够丰富,导致对阵第一场就痛失比分,又惨遭零比二。
Rockstar临时换上pinxi,这位年满十九的小将。没成想和辅助位的蒂芙尼绿配合出彩,团战中势如破竹,一举扳回零封劣态,达到二比二的平局。
这可是今年赛场上最大的惊喜!
“平c哥牛逼!一剑归宗平天下!”
无数振臂高呼,只为这匹场中黑马。
pinxi的本命英雄,无名师祖,大招为多段位移和伤害并存的一剑归宗。先前的淘汰赛上,pinxi凭借一手精湛的走位和控伤拉满表现,又靠大招状态下的爆炸输出,一挑三而不显劣势。
网友亲切称他“平c哥”,既有谐音的成分,也有对他c位输出的认可。
而此刻,比赛逐渐陷入僵局。
双方都在寻找团战的切入点。
不知何时,蒂芙尼绿操控的海妖塞壬潜入地面,将视野扩散至中路半扇。
幽暗涟漪荡漾。
下一秒,敌方的队形被海浪斩断。
蒂芙尼绿的赛壬用歌喉封住退路。
“平玺。”蒂芙尼绿话音未落。
pinxi的无名师祖早已斩出残影。
一剑归宗平天下。
观众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爆发出惊人的呐喊。
“Rockstar!冠军!pinxi!冠军!”
无数道声量汇集于上空。
万钟加冕于今夜的新王。
罗克斯塔尔。
摇滚的,晨星。
年轻的队员们欢庆着,拥抱着流泪。两年,从青训队到一线队伍,这支花费无数心血打造的雏鹰队展现出它应有的风采。每一位战友都值得最大的尊敬,尤其那位光风霁月的年轻人。
李平玺在欢呼声中举起奖杯。
他朝着观众席深深鞠了一躬,接过队长手里的话筒,却忍不住哽咽:“感谢……每一位Rockstar的队友。”
“感谢今夜出现在这里的观众朋友,和屏幕前的你们。无论是Ro粉还是A.O.G的粉丝,感谢你们的支持。”
“其次……”年少而耀眼的孩子,握紧了话筒,“我还要感谢一个人。”
“那就是我的姐姐。”
“其实在这场比赛之前,我们队长已经安排好了亚军的庆功宴。谁也想不到,我们真的拿了冠军。”他吸了吸鼻子,“很艰难,零封那一晚每个队友都哭了,蒂芙尼绿哭了一整夜。”
这些队员还太年轻了。
对于取舍,对于胜负。
“我想起我姐姐说的一句话。她说,如果不去尝试新的事物,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多勇敢,如果一直对自己说,不行,不可以,谁都没办法帮你。”
“未来还会有很多经受挫折的时候,如果一直逃避,它就会长成越来越可怕的东西,最后击垮你。”他又说,“可当你直面它,鼓起勇气去战胜它的时候,你又发现它也不堪一击。”
李平玺:“我们挑战未来。”
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主持人问:“在pinxi心目中,姐姐是很重要的人吧,她今天到场了吗?”
李平玺放下话筒,环视全场。
漆黑的幕布中,闪光灯云集。
像雪白的素点。
冰冷而温柔的群星。
“她……比较忙。”李平玺道。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停下脚步。
当掌声在席间流窜,她感到有些吵、和索然,双手插进兜里,准备离去。
可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刻,有人用话语牵绊住了她,使她短暂地驻足。
嘴角清浅地勾起。
她往场馆外走去。
傻小子。
第49章 夏小姐
比赛后, 李平玺兴奋地向姐姐打电话报喜,却得到了一个更意外的消息。
“什么?姐?你工作丢了?”
“看你忙着准备比赛,就没告诉你, 早就丢了,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这么突然的事儿?”李平玺又期期艾艾地问,“你和那个厉老板……”
“分了呗。”
谢欺花那边闹哄哄的。
她在和高中同学喝酒。
“先不说了啊, 等你回武汉再聊。”
挂断电话,朋友意犹未尽地望着她。
谢欺花抚额:“刚才讲到哪儿了?”
“讲到你老板带你见家长了!”她催促, “快啊,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谢欺花还需把思绪重新理一理, 后来发生的事, 可太多了。
“他就带我去了……”
厉家老宅。
傍晚时分。
路特斯缓缓驶入宅邸内的私家车库。
厉将晓下车,绕过来给女友开车门。
谢欺花不是没在厉将晓那儿享受过如此周全的服务,但在众目睽睽下还是第一次, 她脸上挂不住:“你家的佣人都认识我, 这样是不是太过了?”
厉将晓只是伸出臂, 示意她挽着他。
“不管他们,按你舒服的来就好。”
“我看我还是得装一下淑女。”谢欺花嘟囔, 提起繁冗的裙摆, “要是按我舒服的来,很容易得罪人啊。”
厉将晓知道她:“你愿意来见我家人, 我就很高兴了,不要求更多。”
“……说得轻巧。”
两人进了大宅正门。
佣人递来托盘,是热汽腾腾的毛巾。
“擦手的。”厉将晓温声提醒她。
谢欺花知道。
她不是完全不懂礼数。
但有钱人家,规矩真多。
“将晓回来了。”厉母在不远处的客厅里招呼, “诶,还有小谢呢。”
厉母是见过她的。作为老板的私人司机, 偶尔也会接触到他的家人。
谢欺花职业精神上来了,即便穿的是裙装,也像从前一样忙不迭俯首:
“伯母好……”
直到厉将晓拦住她,又对厉母说:“妈,我和谢欺花在一起了。”
厉母笑容僵在脸上。
一声碎瓷的摔地声。
谢欺花往厉母身后望去,真皮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年轻女人,穿法式长裙,面容美艳动人,神情却是惊讶无措。
谢欺花也是见过的,是厉将晓之前的相亲对象,但她的印象不多,只记得对方姓夏,名字里带了一个宛字。
“夏小姐,小心……”
佣人去捡地上的瓷片。
夏意宛探究的视线落在谢欺花身上,她记得某次两家的聚餐,这位女司机进包厢送了花,一束雪色的白塔山。
她那时不觉这两人之间有什么,顶多看挚友领口别着白玫瑰,有些诧异。
她对这位高中同学还算了解。
他不是乐衷于点缀自己的人。
殊不知,在夏意宛看来是约会,在厉将晓看来只是对厉母的应付。在那之后,她和厉将晓又吃了几次饭,每次谢司机都跟着来。意宛略感被冒犯,问起他为何聘请那么年轻的女司机。
厉将晓却不做更多解释。
眼下,厉母听闻厉将晓周末要回来,便好意邀请了夏意宛来家中做客。
竟不成想弄巧成拙。
厉将晓见到她,脸色立刻沉下去。
“妈,你把她请来家里做什么?”
“意宛是来陪我的。”厉母护着钟意的儿媳妇,看谢欺花不复往日慈蔼。
“你和小谢的事……”她顿了顿,“你爸今晚上回来,要和你谈谈。”
听这话,多半是不同意了。
谢欺花心想,总算正常了。
对嘛,这才是豪门应有的氛围感啊,男女婚配,应该讲究一个旗鼓相当,厉将晓找她这么个女屌丝做什么呢?
谢欺花想,要是李尽蓝或李平玺找了自己这样的女人,嚣张跋扈、爱财如命、懒惰好色,她也会有自家乖女儿委身黄毛的不爽。谢欺花对自己被灭灯不意外,只希望老板能知难而退。
可厉将晓没有半分退意。
一刻钟后,厉父回来了。
众人移步到餐厅。
刚入了座,厉将晓就坦白了自己和谢欺花的事。厉父不语,眉越蹙越深。
这一顿饭吃得大家都很尴尬。谢欺花从没有这么拘束过,她感觉自己呼吸不过来,使她局促的并非身上这件略紧的牛皮腰封,而是其余人的眼神,和这家族里层层叠叠的规矩的约束。
谢欺花的用餐礼仪很好,在李家的时候,李母教导过她,耳濡目染下总不会出错。她不是没有在富贵的人家生活过,但厉家给她的感觉,和李家不太一样,这种环境里人会变得压抑。
一想到如果要和厉将晓结婚,一想到要在这种规矩吞人似的环境下生活。
谢欺花就汗毛倒竖。
饭后,厉父把厉将晓叫到了书房,任三个女人在宅子的其余范围里活动。厉母借口要服药,先把她和夏意宛遣去了庭院。谢欺花不想跟去,但这是人家的地盘,而厉母是上司的母亲。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夏意宛打交道。
夏意宛熟悉这里,引她到花廊里。
两人在开得锦簇的茉莉花下,馥郁清甜的芬芳萦绕鼻尖。谢欺花靠近一朵花苞闻了闻。夏意宛看见,解释道:“这是单瓣茉莉花,伏花一般在傍晚六七点开放,比双瓣的芬芳很多。”
谢欺花是个粗人:“我只听别人说,单瓣花的泡茶更好喝一点……”她又问,“对了,这个花可以摘吗?”
夏意宛无声地笑,说可以。就看谢欺花把雪白花朵撷下,贴着她的面颊。
“这个花适合你。”谢欺花把花朵别再她的耳边,“你气质就是这样。”
夏意宛错愕,摸了摸被她触碰过的耳廓,又对着玻璃鉴赏自己的倒影。
“……真可惜。”谢欺花心里想着,不由自主就说了出来,“这么文静,这么漂亮,怎么就不能和我弟好。”
夏意宛问:“你弟?”
“对,我有两个弟弟。”
于是她把家庭状况聊了一遍,明明语气很轻快,夏意宛却难掩恻隐之心。
“生活的重担就这样落在你一个人头上。”家境富裕的可人儿唏嘘道。
“你……真不容易……”
“没有,没有!”谢欺花反而摆手,“我挺容易的,年纪轻轻就挣钱买了车买了房,可能在你们这种人看来不容易。”她又想到李平玺在豪车里留下的泪水,不免觉得滑稽,“但是我工作出色,投资挣钱,而且还遇到这么个好老板,我还有啥不容易呢?”
夏意宛问:“你和厉将晓打算……”
“他打算,我不打算。”
谢欺花自己拎得很清。
她抱怨道:“吃晚饭的时候,我浑身像是有蚂蚁在爬。”又不适地挠了挠后颈,“你知不知道,他爸的那个眼神太可怕了,而且我发现,他不止那么看我,他看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厉伯父就是那样的长辈。”
“他妈我也品不来,感觉很怪。”
夏意宛陷入了沉默,谢欺花嘀嘀咕咕地抱怨,显然没把她当什么情敌,什么竞争对手。而且这些牢骚她对厉将晓也发过,没什么的。只是,夏意宛轻叹了一声:“不是所有的人……”
都有一段美满的家庭关系。
“但起码给一点爱啊。”谢欺花理所当然地认为,“一回家就垮着个脸,公事公办的,要在这种家里生活?”
夏意宛想说,自己家里也是这情况,可看她如此笃定,又抿唇止住话。
不过,谢欺花很快说起自己家里那本难念的经,李尽蓝执意要出国啊,李平玺小小年纪不务正道搞电竞啊,反正都不让人省心。夏意宛听了之后,却说“真好”,谢欺花问好在哪儿。
夏意宛微微眯着杏眼,笑道:
“你没有拘束他们的生活呀!”
生活是需要被拘束的东西么?
谢欺花看她眼神才带些怜悯。
谢欺花又给她戴了两朵花,夏意宛也反过来给她戴了花。她觉得夏意宛适合欲放的白茉莉,夏意宛却觉得她适合红玫瑰,还是暗红的娜欧蜜,骨朵开得如火如荼的正正好,衬她其人。
她和夏意宛聊的很愉快,又交换了联系方式。谢欺花忘记自己是来问候厉父厉母,夏意宛也忘了自己是遵循厉母的意愿来警示她的。两个人回到客厅里,头上别着许多沾染露水的花。
她们俩坐在沙发上相互拍照片。
厉母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厉将晓那边却是聊得非常不愉快。
厉父如何迂腐,他绝不认同这个司机上位的儿媳妇。没能融洽地聊下去,厉将晓拧着眉出书房,那一瞬间,他身上有一股子父亲阴沉缄默的威压。
谢欺花在客厅远远看到,暗暗心惊。
厉将晓过来,对谢欺花说,走吧。
谢欺花和厉母告辞,又和夏意宛拥抱了几秒钟。夏意宛在她耳边低语:
“你工作恐怕保不住。”
正常的,厉父可是上司的上司。
谢欺花想也知道自己会被针对。
只是,如果传出那种办公室绯闻,必定对厉将晓在公司的威望造成影响,厉父如果要针对自己,会用什么方法呢?谢欺花后来会说自己显然想的太简单了,厉父只做了一件简单的事。
公司的机密文件泄露。
厉将晓身边的人换血。
谢欺花也不例外。
可怜小舒,可怜可可姐,也因为她遭了殃。谢欺花过意不去,请她们吃了一顿失业饭。她讲明了前因后果,又说愿意补偿小舒和周可可,可可姐却不当一回事儿,说本来也是这样的。
“你难道不知道,之前跟在厉总身边的那批人为什么换么?”可可姐说。
谢欺花想当然地猜测:“难道老板很爱吃窝边草,不止和我一个好过?”
“不是。”周可可摇头,“是厉总身边的秘书,和他母亲发生了关系!”
想到厉将晓带她去厉宅的那天晚上,餐桌上,众人那心照不宣的神情,以及夏意宛对她丢工作的事早有预料。
谢欺花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第50章 情人啊
谢欺花头一次在感情方面感到麻烦。
按理说, 这麻烦归咎于产生它的人。
但谢欺花没有理由对厉将晓发脾气。
钱,也给了。
爱,也做了。
情, 也谈了。
甚至她的新车都是厉将晓的手笔。谢欺花去年生日的时候收到这份礼物。
真好笑, 小孩们收到的是轿车模型,她却收到一辆正儿八经的玛莎拉蒂。
Quattroporte。
她的梦中情车。
一百七十万的五代车, 在谢欺花还需努力几年的年纪,男友随手送她了。
她记得那晚自己感动到流泪, 厉将晓还笑她,一百多万换两次上位, 谢欺花说只要他想, 她可以骑他一辈子。
不过做愛的时候人人都说情话,他喜欢她骑他,她就骑吧, 费些腰的事。
谢欺花其实挺会说情话的。
特别是她心情愉悦的时候。
只是, 她这人感情都是一阵一阵的, 来的快去得也快。从厉家那一晚到谢欺花收到辞职通知,将近大半年的时间, 她认为足够和厉将晓断干净了。
这么看来, 厉父对自己也足够体面。
辞职这件事,厉将晓是最后知道的。
谢欺花以为就算完了, 他又找上门。
人们观念里那些高高在上的有钱人,原来也有这么卑躬屈膝的时候。谢欺花很讶异,这事儿又不能怪厉将晓,他当时被厉父派到国外出差, 短短半个月,他身边的人离的离、调的调。
且他回国才发现谢欺花把他拉黑了。
谢欺花没想做那么决, 但厉母找她。
厉母和她约在海角咖啡厅。
见面她就问:“多少钱?”
多少钱离开我儿子。
谢欺花说,果真吗。
厉母不废话,递出一张支票。
“这是五百万,你离开他吧。”
谢欺花眼睛都瞪直了。
她的脸上焕发出光彩。
天大的好事都给她碰上了,也许厉将晓真是她的贵人,这贵人不只是工作上的。她都和老板分手了,居然还有捞一把的机会。不怪人人都想当捞女啊,谢欺花感慨,真是谁当谁知道。
“真,真的吗伯母?”她结结巴巴,“其实公司给过我一笔赔偿金。”
“公司给的是开除的补偿。我给你这笔钱,是希望你能从他身边消失。”
谢欺花明白了,但也略为难:“您都这么大手笔了,我没有拒绝的道理,但是不瞒您说,我在滨街刚买了一套房,还没住热乎呢,而且我弟弟也在武汉工作……我不想那么快搬走。”
厉母沉默了片刻。
“再加五百万呢?”
“这不是五百万不五百万的事……”谢欺花心惊胆战,钱太多她也花不完,“我弟弟是搞电竞的,您能明白吗?他训练基地在这边,我要是想常常见到他,就只能在武汉生活……”
厉母慢条斯理地啜了口咖啡。
她冰冷而隐晦的目光刺探她。
谢欺花试图跟她协商:“您看这样,我搬到离他家和他公司远一点的地方行吗?我可以搬到二环外……或者周边的城市也可以,顶多是通勤不太方便,或者我出去躲个一段时间……”
“你未免太自信。”厉母轻蔑一笑,“你以为我儿子是非你不可么?”
谢欺花拿着支票的手在发烫。
天大的冒犯到这儿也是撒娇了。
厉夫人在对她撒娇,真可爱。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欺花掩不住春光灿烂的笑意,“但是您既然给了钱,我就会负责售后。至少不用担心我拿了您的钱,还去圈你儿子的钱。说实话,社会上还真有这种人。”
“哼。”厉母眯起眼,态度凌厉而生硬,“我有的是手段去对付她们!”
“您处理过您儿子的许多私事么?”
“不,将晓不是那种人,他在你之前没有找过。他堂弟更荒唐一些。”
谢欺花了然,这是厉家的家事,她不好置喙,当然她也没那个资格。
可她实在是好奇:“您对家中所有年轻子嗣的情人……都这么大方?”
“当然不是。”厉母说,“你以为我是做慈善的么?我不调查清楚你背后的资产?我给你的数额,绝对是让你满意的,给别人的也是。不过你确实是收钱最快的那个,不装模作样。”
谢欺花一听这话,立刻就后悔了:“我……我承认我刚才装了……我能不能把您手里那张五百万也拿了?”
厉母错愕了一瞬。
她觉得面前这位年轻人不大一样。
尽管她市侩爱财、难掩薄情寡义。
“你……就不爱他一点?”
厉母难以说服自己去相信。
谢欺花想,自己大抵还是爱过厉将晓的。晚风中绿珐琅宝石闪烁,像童话森林里一场幻梦,精灵鼓动着灵动的翅膀,带来一场甜蜜而多金的恋爱。
她爱他,贪图他的钱,也为皮囊。
也因为他对她好极了。
他把她呵护在掌心里。
“但有情不能饮水饱啊。”谢欺花说完发现这话有歧义,“我的意思不是您儿子抠搜哈。又要跟您说实话了,其实,就算您不给我这笔钱,公司不革我的职,我也不打算跟他结婚。”
“为什么?”厉母下意识问。
可谢欺花并没有着急回答她。
她讲了生母谢雪和李父的事。
说完后,厉母长久地沉默了。
“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她坦言,“即便有很多钱,但如果不能让人开心,钱不就失去它的初衷了吗?我像我妈一样,说是人比较贱也好,说没那个命也罢,过不来那种好日子。”
“你的意思是,有很多钱,但是没有爱,你过不来那种日子?”厉母冷哂道,“你要真像自己说的那么高尚,厉家的钱你不也照拿了吗?我儿子送你的车,你似乎也照单全收了吧?”
谢欺花纳闷了:“女人不能对自己好点儿吗?我也不是很高尚的人。我就想过上又有钱、又有爱的生活呀。”
厉母竟无语凝噎。
又有钱、又有爱。
“没人说我不能过上那种生活吧?”谢欺花疑惑地,“我不值得吗?我要是不值得,您也不会出现在这儿啊?您不也想过上那种生活么?如果有钱就能过得开心,为什么您又要……”
厉母的神色一瞬间如坠冰窖。
谢欺花立刻住口:“抱歉。”
她良久才轻笑一声:“没事,你一个外人都知道了,肯定传得很开了。”
谢欺花说体面话:“都是些闲言碎语,知道的人也早就不在公司了。”
“我么。”厉母垂下冰冷的眸,“你也看到了,这么多年就这么过来的,在我或者意宛看来,没什么爱不爱的,谈那个太不现实了。将晓也是,意宛就是我们钦定给她的良人。”
厉母字字都不提那个人。
谢欺花胸腔中生出愤怒。
她心疼两个女人,就这么简单。但人也不能管太多别人的闲事,她都和她们不在一个阶级,有什么好替她们打抱不平?即便如此,谢欺花还是心直口快:“夏意宛和厉将晓不般配。”
“让意宛和不爱她的人在一起,那才是真的不般配。”她说,“真不敢想象,如果意宛将来也像您那样,厉将晓将来也像他父亲那样,那么对意宛而言,婚姻将是多么大的不快乐。”
气氛到这儿已经有点尴尬了,谢欺花心想自己是不是太狂妄了,好在支票已经收进包里了。她又去看怔愣在原地的厉母,小心翼翼去挪她指尖压着的另一张支票,竟然没有半点反应。
谢欺花收起两张支票就走了……
突然多了好多钱,谢欺花出了咖啡厅就直奔银行,先是确认了支票的合法性,然后预约取款时间。几天后她准备好了取款凭证和支票,去银行相关柜台办理了手续,一千万就到账了。
一千万。
谢欺花脑子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她躺在旧屋的地板上,静静思索着。
她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首先想到亲人。李平玺在备赛、李尽蓝在国外。
新房已经装修好了,随时能搬去住。谢欺花在旧屋里收拾行李。她并没有多舍不得这里,可临到离别的时候,心中还是涌起一丝丝酸涩。她明白自己不是舍不得这间老而破败的房屋。
她只是舍不得落在这儿的回忆。
谢欺花静静地点燃一根香烟。
心绪需要倾诉,她约了好朋友们出去喝酒,又不知该怎么讲起一千万的由来。临到发达了,才知道原来人可以谨慎成这个样子,她不敢对任何朋友诉说,即便她之前认为和他们交心。
她打电话给高教练。
高教练算挺交心了。
他对她说恭喜,邀请她来北京玩玩。
谢欺花说好,挂断电话。有人敲门。
谢欺花被吓了一跳,因为现在已经快凌晨了,而且她早就搬到新房去了,一层一户,按理说是没人来造访的。她隔着门问谁啊,是熟悉的声音,或者说,是有过肌肤至亲之人的声音。
厉将晓说:“谢欺花,开门。”
谢欺花不想面对余情未了的他。
“老板。”她斟酌,“你回吧,我收了你妈好多钱,我不能再见你了。”
厉将晓怎么会不知道,他说:“我能给你更多。你开门,和我见一面。”
“老板,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我?”谢欺花苦口婆心,“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就别来找我了!”
“谢欺花,你当真这么绝情?”
厉将晓低沉的声里带些哽咽。
谢欺花于心不忍,她还是打开家门。
厉将晓抬起头看她,双膝跪在地上,
光影落在他英俊不凡的脸上,泪落在他总是倨傲淡漠的眼上,像雨露打湿的伤痕。谢欺花心想真不至于,她要是有那个魅力让有钱人都对她动心、对她至死不渝,她早就发家致富了。
也就是厉将晓,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一碰到爱情就傻里傻气的。谢欺花赶紧扶他起来,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他说对不起她,让她在厉家受了委屈,说出差的这段日子没有护好她。
谢欺花心如明镜:“不是啊老板,我在你家没受多少委屈。我丢了职位也不是你的错啊,要不是你当年赏我一口饭吃,我房贷都不一定还得起呢。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你。”
厉将晓只是让谢欺花跟他回去。
谢欺花摇了摇头,说不可能的。
厉将晓脸色挫败了一瞬,又问能不能去她家里坐坐。谢欺花想说不要吧,但是老板的皮囊太俊美,她还是放了他进来。莫名其妙他就抱紧了她,莫名其妙就接了吻,莫名其妙上了床。
次日,厉将晓在她的床榻上安睡。
谢欺花瞥了一眼地上四五个套子。
她穿好衣服,拿上出远门的证件,给李平玺打电话,说要离开一段时间。
她轻手关上房门。
这是最后的温柔。
厉将晓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