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终局完
沈盈息抬眸,剑尖止在季谨眉前二寸的距离。
望着他莫名的神情,沈盈息眯起眸,打量着他。
季谨额前的碎发掉落,半遮不遮着他眼底的情绪,愈发令人看不分明。
在她顿住的这一秒里,季谨忽然伸手,紧紧握住她的剑柄朝胸口刺去。
锋锐的剑刃刹那间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剑柄流下,血滴地面,开出刺目的红花。
沈盈息轻轻挑眉,似笑非笑。
季谨握着剑,扬起眉看见她的表情,兀然笑了,“竟然这幅表情,你难道不该惊讶一下吗?”
沈盈息掌心抵了抵剑,“将死之人,发什么疯也止步于此了。”
“是,倒忘了你是以杀入道的,想必看腻了将死者的各种丑态。”季谨勾唇,笑容中乍现一丝狡诈。
沈盈息见状,剑抵进男人胸膛,她自己向后退去。
季谨竟跟着她,向她的方向一把攥住了她撤回的手腕,攥住她手腕的那刻,他唇边笑意扩大,眼神阴暗,声线靡丽:“抓到了。”
男人坚硬的胸膛迎上尖锐的剑锋,噗呲一声闷响,剑身穿胸而过,和浓重的血腥味同时到达的是魔修炙热的唇瓣。
沈盈息反应奇快,只觉季谨有后招在发,偏过头去,仅叫季谨的唇在她的唇上重重擦过去,而后便被她蓄满的灵力的一掌拍开。
“唔。”
那袭红袍飞起又坠落,宛若艳红的枫叶被雨砸落在地。
濒死的艳美。
季谨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抬起眼皮望着阴沉的天空,呵呵呵地嘶哑笑了起来。
沈盈息收了剑,缓步上前,雪白的长靴停在他的肩侧。
季谨歪过脸,瓷白的面孔透着青色,更衬得眉睫漆黑,薄银面具斜在一侧,露出了他完好的左眼。
沈盈息一顿,蹲下身,指尖挑开他的面具。
“看什么?”季谨嘴中有血,说话嘶哑,他盯着沈盈息的目光,哑声一笑:“怎么,现在不嫌我丑了?”
沈盈息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此时他眼里再没有乱七八糟的情绪,只有纯粹的讽刺和笑意。
她顿了顿,忽道:“很好看。”
季谨先是一愣,而后脸上猛地浮现出怒容,两颊泛着红,恨声道:“你、你——沈盈息你还要戏弄我到何时,我快死……死了你也不放过我吗?你当真厌恶我到这种地步?!”
“你许是误会了,”沈盈息看了眼季谨燃烧着怒火而格外明亮的凤眸,“我对你还谈不上厌恶。”
她说罢,却见季谨脸色惨白了起来。
他又大笑,而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支撑起他坐起来,用力攥住她的手臂,厉声厉色:“你敢说你一刻不曾厌恶我过?那时在凡间,我杀你算计你,你不记得了吗?我杀了你最爱的上官慜之,我最后杀了你!我可是杀了你!”
沈盈息只觉臂上钳住了一只炽热的铁箍,季谨的力气大到连她都觉得有了几分疼痛。
但她面不改色,静静望着他,“些微往事,八百年还忘不了吗?”
“些微往事?”季谨眼眶兀然红了,他盯着沈盈息,发现她眼中当真是漠然,半点虚假也不见。
“哈哈哈……”他咧了咧唇,喉咙深处里先滚出一阵低笑,而后笑声越来越大,从血肉模糊的心墙里决堤而出,“哈哈哈些微——小事!”
大笑带动胸膛重伤,季谨红着眼,又吐了好大一口血,血中夹带着些许内脏碎肉。
他松开手,捂了捂胸口,温热的血浸污了他修长的手指。
季谨低头,望着满是血的手掌,眼睫颤了颤,而后收掌为拳,狠狠砸了下地面。
“沈盈息!你好,好一招诛心!”
恨罢,季谨的昳丽面庞绽出一抹惊人笑靥,他如艳鬼般似怨似悲地望着沈盈息,深深地望了一眼,红唇低语:“那我还不能便宜你了。我季谨要死,就不能死在不恨我的人手里。”
电光火石之间,被挑落到不远处的金鞭化作一柄飞针,直冲季谨眉心而去。
本就没有活转的机会,季谨这一针落下,半个字音都不曾发出,眉心点出芝麻大的红点,正如眉心痣般,痣起而命消。
花开花落是瞬间的事情,毫无转圜之地。
沈盈息一怔,眼见季谨在面前倒下,他死前最后一眼,竟然是笑着看她的。
他那最后一眼里似有未尽之语,但又似什么都说尽了。
待他倒地,那具修长的身体内陡然冲出一股乌黑之气,此股黑气不由分说,直奔沈盈息而去。
沈盈息双目一凛,剑光乍现,长剑如虹绞上黑气,直将那怨焰高炙的黑气绞得七零八碎,黑光尽散。
黑气消散之际,空中猛地炸响一道赤红雷电,间杂刺耳不甘的尖利怨声:“我才是天道——!”
声散云开。
沈盈息缓缓起身,仰眸静注着天际的七彩云霞。
“仙君!”
熟悉的跳脱幼稚的童声响起。
沈盈息眨眼,一只头顶白毛的狼崽子跳出云层,跃进她的怀里。
她猝不及防被扑了个满怀,正待低头,脸颊处已扫过狼崽子的好几下舔舐。
二七一边呜咽一边不住舔着她的脸,喉中呜声不断:“仙君仙君,呜呜仙君,我就知道仙君不会把恶天道当成我的呜呜呜……”
它说得胡乱,大半是哭噎声。
沈盈息把狼崽子从身上撕下来,“你没死吗?”
狼崽子抹着眼睛,抽噎:“我、我又没犯错。”
沈盈息笑了下,“那你认为,天道现在死了吗?”
天道?
狼崽子猛地跳起来,“天道天道——那个死的已经不算天道了!”
沈盈息静静望着它。
它的出现不可能是无缘无故。
狼崽子抹掉重逢的眼泪,终于带上了点欢欣,尾巴摇了起来。
“仙君,你马上便知道了。”
不必马上,即刻。
即刻中,天幕降下金光,飞鸟停渊,落叶止舞,天地一片寂静,万物陷入静止。
静寂的世间之中,沈盈息掀起长睫,看向那束金光。
冥冥中似有远音,以一种召唤歌咏的声调唤着她。
“沈盈息——”
沈盈息循声而去。
她踏入金光之中,光晕之中立刻架起一道通天悬梯。
沈盈息垂眸,望着脚下的梯阶,那只是普通的山石阶,阶两角生着湿重的青苔,阶面上甚至结着薄薄的冰层。
她本该忘记这石阶的模样,但是却发现在看见它时,关于它的记忆立刻浮现出来了。
——这是她十七岁入道两年后,被劫雷劈至修真界时,初登了身城时所踏的山阶。
彼时她一人,无宗无派,无友无仇,拎着把自己做的破木剑便进了天才云集的测灵大典。
一掌灭灵柱,此后她沈盈息,是云集的天才里的第一位。
现如今,她依旧一人。
无宗无派。
踏上第一级石阶,沈盈息发现身上的衣物也换成了当初的素袍轻衫,灵府内灵力一空,修为直接恢复成了初入修真界时的筑基期。
察觉到变化,她只顿了下,而后平静地踏上了第二级台阶。
十级台阶之后,是平整干净的青石阶。
青石阶两侧刻有剑痕,剑痕内剑意凌冽。
沈盈息对这剑意很熟悉,因为这是她师尊守端的剑意。
入剑宗修无情,身侧师友相聚,大家虽相处冷淡,但从无恶意。
宗内闭关,宗外仗剑除妖。
沈盈息扎扎实实地修行了五百年,修为入臻,半步飞升。
在所有人的期望之中,她飞升失败,殒身蓝玉府前。
“你不恨?”
那道天音进入了沈盈息的耳中。
沈盈息举目,看向天梯两侧云蒸霞蔚,万物模糊,她嗓音清冽,有如玉石。
“如何恨?”
天音道:“便是不甘,欲提剑杀。”
沈盈息:“杀完了。”
天音似顿,而后笑:“未杀之前也不见你恨。”
“无爱何以生恨?”
天音无言。
沈盈息脚下阶立时换作了白玉阶,阶侧明珠闪耀,光辉动人。
这是权势登顶金銮殿上的阶。
她定定望了眼,脑中忽而灌入无数富贵金软,迷离梦幻。
沈盈息顿都未顿,拾阶而上。
白玉阶毕,阶色陡换,成了艳艳红砖铺就的红阶。
刹那间,沈盈息身影变换,一身大红喜服,回到了凡间小巷,她走出屏风,对上上官慜之期待而明亮的双目。
少年夫妻,彼此初婚,情浓燕好,真情如金。
不待沈盈息踏步,场景再次变换,白腻的暖玉肌肤,鸦青浓黑的绸段长发,泛红眼尾,贪恋眉眼……
景是清雨撩湿芳菲红,白雪绽放点点梅。
时是日日追欢成贪恋,爱海浮沉入牢笼。
上官慜之少年情热最是痴迷情真,纪和致青年持稳如巨树石玉,明穆虔诚痴恋,守琅腾蛇心柔……
数不胜数。
世间色,修真劫。
沈盈息垂眸,面目清静,低眸似神像。
“不为己困。”天音冥冥。
眼前景象一转,沈盈息所能认识的所有人,从同门到妖魔,个个死相凄惨,伸手向她求救。
宣立温柔的笑容中有血色,她因卦而死。
守端冰冷的眸色中泛痴惘,他因殉道而亡。
纪和致死在梨花树下,死前低喃自己再次孤身一人。
上官慜之死于新婚房中,死时痴念与妻明日再见。
明穆死于黄金台上,少女赠他遮眼的绸带被他紧紧缚在脖颈之上。
雪缙死在雷劫之下,雪龙反叛的血液落入山川河海,和光同尘。
守琅为情欲困死,腾蛇多情,他钟情而死。
……
沈试玉自焚而死,阿仓自戕,阿酬溺亡……
沈盈息像是翻开了一本阴阳录,自己平生所识的人妖鬼的死亡尽被此录血淋淋地剖在她面前,请她一字字一幕幕地看完。
沈盈息的年貌变换成了少女时。
少女青稚浓秀的面容上,因无情无绪而显得格外漠然。
见她漠然,爱者痴恨者念。
天音朗朗:“不为他困。”
沈盈息脚下浮现出新的天阶,是全新的、从未踏过的透明阶。
没有落脚处,但沈盈息还是一脚踏了上去。
天音低叹:“无畏。”
音声消散,天梯告尽。
沈盈息抬头,四周已成一片纯白空茫的景象。
眼前忽闪金光,如丝如缕的金光兀然没入她眉心之中。
沈盈息阖眸,再睁眸时,眼生异色,金彩熠熠,摄人心魄。
“天道沈盈息,等到你了。”
沈盈息侧眸,身侧依然空无一物,但她莫名知晓这天音便是规则。
统摄万界的规则。
沈盈息微微颔首,她无悲无喜,一如既往的平静:“幸会。”
规则见状,低笑,似是满意至极。
“幸会。”
“现即请新天道,管好你的大道万物罢。”
沈盈息垂眸,往下界看去。
无情道不再为天道偏爱,立道者守端身死本该魂飞魄散,但因功德持盈,已入轮回,现正在凡间渡劫。
其余大道天骄,也尽在劫难之中。
兜兜转转,劫来难去,不过为个情字。
不仅无情道如此,其余大道修至最终,也不过修个心字。
沈盈息素手一挥,抹去无情道扩招痕迹,各人各运,重归正传。
但因前天道入世而带乱的修真界灵运扔有失控之势,事未完毕。
百年后,魔界有太子季谨,性子骄横,不顾魔众劝阻,毅然在剑宗门前叫嚣,引得剑宗宗主守清执剑驱逐。
太子谨不服,日日来扰,无人知其缘由。
终有一日,他被守清宗主驱得怒火万丈,怒声道:“本太子不是来打架的,本太子是要交朋友来的!”
……
仙有仙道,魔有魔道。
有道即可成道。
天道沈盈息俯瞰四方,公允地等待着每个成道者。
但道阻且长,漫漫无期。
规则自她成天道起,便开放了天道入世权利,所以偶尔,沈盈息也会入世,会一会故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