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二更)
瑞雪因为不怕冷, 所以养在了屋子外头。
它虽然小,但很健康,精力也很足, 每天都在院里到处滚爬跳跃,还会像狗狗一样叼球巡回,特别可爱。
宁兰时很喜欢跟它玩丢球的游戏, 穆晏华说他多丢丢, 也能练练臂力。
穆晏华还教宁兰时怎么训狼, 首先就是要记住他的味道,而且认定他是第一主人, 其次就是各种指令。
宁兰时学这个也学得很认真, 因为他觉得挺有趣的。
年节过去后,便恢复了朝政,宁兰时和穆晏华也各有各的忙。
穆晏华从来就不限制宁兰时碰这些,现在更是如此。
春闱殿试在朝贡前, 也在春猎前。
殿试考国策, 但要宁兰时出题。
宁兰时犯难,只能求助穆晏华:“哥哥,要出什么题比较好呢?”
他知晓国策就是用国家大事出题,大乾如今的朝局……有太多题可以选了。
但什么题最好,又该怎么出,宁兰时就很模糊了。
有种好像明明什么都懂, 却难以实践的感觉。
这题穆晏华还真能答, 不过他没说他十六岁后, 大乾每次春闱殿试都是他替夏士诚和皇帝出题, 他也没直接给宁兰时答案,而是把人抄进了怀里, 搂着宁兰时,慢声教他。
宁兰时很喜欢穆晏华这样——不是指抱他,而是教他这些事,因为这代表他们的“地位”真的平等了起来。
宁兰时自小聪敏,许多东西都是一教就会,这次也是一样。
只是……
宁兰时在提笔定题时,微微顿了下。
穆晏华勾着他的发丝,似乎没有在意他要落笔什么,但笑着问了句:“十七想定有关东厂的么?”
宁兰时攥着毛笔的手紧了几分,心也跟着略微绷起:“……哥哥。”
他垂着眼,也知晓这件事始终是横在他和穆晏华之间的问题,他若是不想装傻,就总躲不过去的:“东厂和锦衣卫督查百官,确实有好处,可……”
宁兰时回头去看穆晏华,放轻的声音总是有几分示弱的感觉:“如今朝堂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并非善事,哥哥…你也知道的吧?”
穆晏华对朝政亦十分敏锐,他肯定也知道,一个机构的权利太大,并不是好事。
无论是容易受贿官官相护,还是以此压迫为自己牟利……东厂的作用确实有,且不小,督查百官也真有必要。
可这个督查,现在“查”的范围已经过大、过于严苛了。
稍微说错一句话,都能成为未来的呈堂供词。
更别说东厂可以督查百官,那谁来督查东厂呢?
东厂现在的权利、地位当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时圣听都能被其糊弄蒙蔽。
可穆晏华并未说话,只是垂眼望着他。
微妙的情绪在两人之间蔓延,宁兰时抿起唇,最终还是让步:“…哥哥若是不喜欢,我就换过别的。”
穆晏华没说好与不好,只是慢吞吞地把他的脑袋掰回来,让他直视自己:“兰时觉得,如今东厂威压下,会有书生敢言东厂问题么?”
宁兰时当然知晓,他也明白穆晏华这般追问他是为何。
……穆晏华觉察到了他想要扶持“势力”。
如若有人敢直言不讳,他肯定会记着那人的名字,此后重用起来…再者说这朝堂也该换换血了。
这些时日宁兰时不说话的时候偏多,大多时都是听穆晏华与他们讲话,只要穆晏华说的,他必定点头。
一是因为要顺着穆晏华,二是朝局他还没有彻底摸清,三是…有些事他也明白,确实是穆晏华雷厉风行的铁血手腕处理更好,他是帝王,不是菩萨,他不能普度众生,也不能学佛割肉熬鹰,他必须要学会心硬。
于是这些时日下来后,宁兰时就发现了这朝中最大的问题。
受夏士诚影响,如今百官之中,大多盛行勾心斗角、明争暗斗,整个朝局个个都在玩阴谋、党争,似乎为官的职责不是重要之事,讨好上级才最为重要。
所以朝堂需要换血。
他想用新鲜的血液去替换掉这些老蛀虫们,可这样…也是动了穆晏华的利益。
宁兰时也是思虑过后,才在国策上试探一下穆晏华的态度。
他可不敢瞒着穆晏华悄悄进行,那就真是自寻死路了。
可穆晏华如今的态度……
宁兰时眼睫微颤,还未说话,外头又响起赵宝的声音:“厂公,有急报。”
穆晏华抬眼。
和宁兰时有关的急报。
如今他身边的人都知晓他和宁兰时的关系,若是和宁兰时无关,这会儿已经把话说完了。
所以穆晏华低头,也不知道是惩罚还是警告似地轻咬了一下宁兰时的唇,没再说什么,把人放下后就起身出了门。
宁兰时偏头望着折子,安静片刻后,还是提笔写下了两个字。
既然要赌,那便赌个更大的.
穆晏华一直到出了暖阁后,才让赵宝开口:“说。”
赵宝心已经提得快要吐出来了,整个人更是紧绷到比去他国刺杀王子还紧张,他低声:“查出来了那个投毒的婢女的来历。”
穆晏华偏头,赵宝吞咽了下口水:“那是江家的人……”
他说完这话就不敢再多言了。
穆晏华垂下眼帘,脚步也停住。
赵宝默默后退了半步,等穆晏华开口说:“说详细点。”
他才敢再开口:“就是玉妃当年入宫,内务府分给她的婢女,她似乎还是江家旁支一个庶子养的外室所生的女儿。她服侍了玉妃一段时间,玉妃升妃位后,她犯了个错,便被玉妃打发到了御膳房……目前所知的就是这些,但还有许多事没有查清。”
比如为何下毒。
这是不是一个局?
玉妃那样聪明的女子,是不是…预料到了这一切?
穆晏华没有说话。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因为皇帝中了毒,夏士诚不得不损耗内力去延续他的生命,夏士诚年纪长了,之前是有内力兜底,近几年服用的那些仙丹带来的毒性才没有伤得更深,但内力一旦开始持续损耗,他的身体也就垮了。
因此没来得及立他意属的皇子,亦没来得及觉察到穆晏华的狼子野心。
而穆晏华当然不会挑那些曾经在夏士诚面前各种献殷勤的皇子上位,他挑中宁兰时,是所有人诧异的,却也是所有人不意外的。
——宁兰时太弱小了。
他没有靠山,没有背景,他在朝中举目无亲,除却穆晏华,谁也无法依靠。
他只要聪明一点,就也不会依靠穆晏华以外的任何人。
…穆晏华也是因此,才挑中的他。
玉妃…当年玉妃有身孕时,他已经在夏士诚身边做事,后宫都知他是夏士诚的养子……江解意能算到这一步吗?
穆晏华藏在袖袍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觉察到他身上逼人的气势,赵宝再默默后退了半步。
他内心已经汗如雨下,既怕穆晏华现在拔剑回去指着宁兰时逼问他,又怕穆晏华真的动了心……
他大爷的。
难怪他们每个人都不愿意来报!又是他!怎么老欺负他!
穆晏华的声音已然冷了下去:“还有呢?”
赵宝瑟缩了下:“……汪秋。”
他声音更小了:“我们顺着汪秋的线查,发现其是从边疆来的。”
……江家当年旁支子弟可都是充军发配边疆了。
江家当年书香名满天下,在夏士诚几乎一手遮天的局面都有人为他们申辩、申冤,指不定会有人在边疆帮他们……
这点不用赵宝说,穆晏华也想得到。
所以……
赵宝有种宁兰时今天就要死了的绝望感。
他挺喜欢宁兰时的(不是那种喜欢),而且就穆晏华和宁兰时好的这段时间,穆晏华也显然心情好了许多,平时跟他们说话都有耐心些了。
不然平时总是是一句废物开头,蠢货结尾。
若是宁兰时…他家主子怕不只是心情不好啊。
所以赵宝觉得他现在比宁兰时还要紧张,可在不知多久的沉默后,穆晏华很冷淡地说了句:“继续查。”
“是,属下立马去办。”赵宝几乎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句。
应完后,他脑子才反应过来穆晏华说的不是要对宁兰时做什么。
赵宝:“……”
完蛋,刚好撞刀尖上了。
赵宝开始觉得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也不知道小圆子给他上坟愿不愿意多烧点银两给他TAT
然而听到他这话的穆晏华只是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那冷淡的情绪都消融了几分:“没有下次。”
赵宝松了口气,直接双膝跪下了:“是,属下知错。”
感谢陛下!!!
穆晏华又说:“这事别让他知道了。”
赵宝低声应是。
穆晏华又看他一眼:“起来去办事吧。”
赵宝忙起身,向外走去时,到底还是没忍住在转角后擦了一下冷汗。
他是跟穆晏华出过任务次数最多且还活着的人,他也是最清楚穆晏华手段的人。
小圆子总笑他蛇胆大小的胆,他只羡慕他们没见过穆晏华最恐怖的时期。
不过……
主子还是动了真心啊。
赵宝在心里叹气。
第42章 42
穆晏华对宁兰时定下的殿试题目并没有说什么, 甚至在看过后,慢悠悠地折好了纸张,问宁兰时:“今日天气好, 教你骑马?”
这要是换做他人,定会怀疑穆晏华是不是要在马背上干掉自己,但宁兰时却微亮了眼睛:“好啊。”
宁兰时连上马都不会, 没必要去猎场, 穆晏华叫人牵了匹温顺的马来, 就在暖阁里教宁兰时骑马。
并不简单,不过宁兰时学起来很快。
穆晏华也并非一开始就将宁兰时圈在怀中, 而是先扶着宁兰时上马, 叫他如何踩稳上马鞍、拉缰绳,腰背要如何使劲。
然后他牵着另一根绳子,带着宁兰时走了几圈,先感受了一下。
再到后来穆晏华慢慢地松开绳子, 教宁兰时如何施力让马顺着他的心意往哪儿走、拐弯。
他教得很耐心, 所以等到穆晏华喊停,抱他下来休息时,赵宝都没忍住,与宁兰时说:“属下还是第一次瞧见厂公这么又耐心。”
程归入宫了,穆晏华在外头同程归说话,所以不在这附近。
宁兰时有点意外地看了赵宝一眼, 小圆子亦是。
赵宝平时其实很少主动开口, 他畏惧穆晏华, 也因此跟着会畏惧宁兰时。他不是个蠢的, 知道宁兰时就是第二个主子,若是冒犯了, 和冒犯了穆晏华没区别。
赵宝不是没觉察到他们的诧异,他内心流泪,却也只能说下去。
求求了陛下,你和主子一定要好好的啊!
“……厂公以前在东厂也带过新人,他教他们骑马都是让他们上去,然后一鞭子下去。”
赵宝低声:“学得会的下次就安全了,学不会的养好伤再来。”
宁兰时:“……”
小圆子睖赵宝。
干嘛呢这是!!!干嘛丑化主子在陛下心目中的形象!!!
小圆子试图挽救,就见宁兰时低头闷笑了声。
他眉眼里染上几分轻快愉悦,叫这两日的一点微妙气氛散开了:“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宁兰时抚着手里的弓,看着立在院子里的草靶,搭箭拉弦。
这个距离和猎场的那个不一样,短很多,所以宁兰时练了这么久,已经可以箭箭中靶了,而且十支里有九支都能正中红心,穆晏华还笑他是神箭手,可惜被耽搁了,不然现在只怕是骑马拉弓镇守边疆的王爷。
不过这话……穆晏华和宁兰时心里也都清楚。
他要是过早就展露了锋芒,是活不下来的。
如今朝局不仅仅是文官斗,武官的心思都不在军营上,每个人都是一门心思钻营取巧、挟势弄权。
甚至武官厉害些,都会被忌惮、猜疑。
……说来也是可笑,穆晏华展现出如此天赋却能活下来,竟还要感谢他的太监身份。
宁兰时射出一箭,利箭正中靶心,发出沉闷的声音。
正好穆晏华带着程归过来,宁兰时有所觉察,偏头看过去。
穆晏华稍扬眉,望着一身骑装的宁兰时,舌尖扫过尖牙。
程归跪下行礼:“臣锦衣卫指挥使程归,参见陛下。”
宁兰时颔首,放下手里的弓:“起来吧。”
程归站起来后,宁兰时才问:“有事要报?”
程归低声:“年前热河那一块官道出现了匪患,臣带人剿过一次,发现是北境的逃兵落草为寇。”
宁兰时微皱眉:“逃兵?”
程归说是:“是两年前征兵应征的百姓……之后臣命北境出示军书清点名册,发现名册上竟没有问题。”
宁兰时眸色微凝:“有人造假军名册?”
这事可大可小。小多半是有人玩忽职守,所以才让那些逃兵有空子可钻,大了……说不定借此私养精兵。
无论是北境和京中离得都不算远,要是打过来,那可不是小事。
程归始终拱手低着头:“臣暂且不敢言断,且兹事体大,已非臣职权所能涉及……故而入宫请示陛下。”
说是“请示陛下”其实程归一开始只是问穆晏华要旨意,但穆晏华却把他带到了宁兰时跟前……
程归心里多少有点忐忑。
因为上一个皇帝多少是有点不喜他“擅自行事”,就是查到了逃兵后不往上报就先自己去查了一下后续。他还以为这个暗里被使过两次绊子。那绊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弄得他也不好跟穆晏华说,说了就很奇怪。
宁兰时看向穆晏华:“这事不小……”
他动动唇,差点顺嘴就喊了“哥哥”,但穆晏华与他说过,在锦衣卫面前,他们就是君臣,哪怕程归是锦衣卫指挥使,那也是锦衣卫。
——锦衣卫基本都是正常男人,没有太监。
若是叫他们知道他们之间一些关系…的确会暗地里看不起宁兰时。
所以宁兰时顿了下后,一时间也不知道喊什么好。
喊厂公好怪,喊千岁就更加了,无论是兄长还是哥哥都不适合……总不能像他父皇唤夏士诚一声义父那样喊穆晏华吧?
宁兰时对上穆晏华似笑非笑的眸光,有一瞬都感觉这人明明可以自己解决,却非要让他来,就是为了这一刻。
宁兰时本来都想不称呼,直接看着穆晏华问他怎么看了,结果穆晏华就好似洞悉了他的想法一般,还偏过了脑袋。
这人!
无不无聊啊!
宁兰时觉得有点好笑:“……”
他想起穆晏华唤赵宝时都是直接喊名字的,所以也是干脆道:“穆晏华。”
其他三人一惊,就听宁兰时毫不客气,当真有点对臣子的感觉:“你怎么看?”
穆晏华稍挑眉,唇角也掀起了笑:“派人去北境查个仔细,这事可大可小。”
宁兰时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但问题是:“……派谁呢?如今驻守北境的是先皇钦点的王爷,亦是皇室宗亲,常人怕是压不住。”
穆晏华轻哂:“陛下,你不如直说想让臣去。”
宁兰时在心里低叹了口气:“……只有你能去。”
九千岁的名头,在这时候最能发挥作用,而且……宁兰时也是真的只信他。
让穆晏华去?
程归垂着脑袋,眼底闪过一抹惊疑。
殿试在即,穆晏华此时出京,定然赶不上殿试。
到时京中无人坐镇,宁兰时若是联合薛相、太后背后的梁国公,在殿试时选人培养自己的势力……
穆晏华回来后不是不能处理,但处理起来多少会落人口舌。
这不是做得干不干净就可以的,而是只要那些人出事,罪名就一定会扣到穆晏华身上。
——不是宁兰时扣锅,而是天下文人。
在他们眼里,穆晏华早就十恶不赦,哪怕那些人真不是他们动手解决的,只怕锅也是他们背。
程归感觉今日这一场当真是……
然而还不等他听见穆晏华与宁兰时“交锋”,宁兰时就主动说了声:“你春闱后再去?”
程归还是迟疑。
是什么怀柔手段么。
但反而是穆晏华说:“陛下,你也知道,春闱后就迟了。”
春闱后冬戎就过北境来朝贡了,若是北境真有问题,只怕会和冬戎联合……
穆晏华看他:“殿试有薛相率文官在旁,还有梁国公率武官在侧,内阁阁老也会有两位,我把赵宝留给你。”
赵宝殿试没有什么用,但他功夫好,在宁兰时旁侧护卫是够的,而且赵宝能够调动东厂。
宁兰时也不再多言,而是看向小圆子:“去取金牌。”
此次穆晏华不能大摇大摆地出发去查,只能是秘密到北境后再亮身份。
所以诏书不如金牌方便。
程归三人都知晓,这事就算是这么定下了。
他们又都有些不可思议,小圆子去拿金牌时,甚至还有几分恍惚感。
主子这一去就算是快马加鞭,最起码也得半月才回来……春闱在即啊!!!
而穆晏华和宁兰时对望了一眼,穆晏华的心就忽然安定了几分。
他看得出来宁兰时眼里的不舍和担忧。
……是啊。
他本就确定的。
本来就不是他一厢情愿.
穆晏华也不是马上就走,他也要做些准备,只是明日便启程和马上就走也没差多少。
晚上他还是歇在了暖阁,本来只是单纯地想要再抱宁兰时睡一晚,但宁兰时没睡着,在等他。
穆晏华解了外袍,弯下腰搂住他的腰身,随手将他手里的折子抽走放到旁侧:“金牌都给我了,还在纠结?”
宁兰时低声:“在想有没有更好的法子……哥哥。”
他回身,抱住穆晏华的腰:“我舍不得你。”
穆晏华轻抚着他的发丝,低头吻了吻他的脑袋:“十七,如今朝中能用的武官太少,你太年轻,日后这样的日子怕是会不少。”
宁兰时明白他的意思。
来朝贡的国家见他年幼,定会动心思,若是边境撑不住,穆晏华是肯定要率兵出征的。可……
宁兰时抬起头,主动吻住了穆晏华,甚至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带动着他的手往下走:“哥哥。”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主动,低喃的声音更是透着无边的情意撩拨着穆晏华:“无论是这一次,还是往后……你都要好好活着。”
他真的很害怕。
害怕穆晏华会出事。
穆晏华拖住他的殿月,低首吻去他眸中闪烁的水光,心软得当真恨不得剖出来给宁兰时看一看:“放心。”
他的吻往下落,去追逐宁兰时的唇,也并没有说因为这份温情不再添一把柴火,另一只手开始动作,用小青谷欠去冲淡宁兰时的担忧:“兰时。”
他跟他保证:“我会死在你后头的。”
第43章 43(二更)
穆晏华是悄悄离京的, 但有没有其他人知道,也确实不好说。
反正能瞒久一点是一点,而且他一路快马加鞭, 就是要赶着北境还没反应过来时去查。
所以宁兰时在两日后就收到了他于前一日就到了北境的消息。
还是穆晏华亲笔写的,其实信的内容很简略,就是说他已到北境, 还写了到的日期, 如今已经在军营中, 等下就开始办事了,然后叫宁兰时记得好好吃饭, 骑术和箭术可以练, 但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过犹不及。
还有……
【这边的梅花独特,十七约莫是没见过的,故而我折了一枝放在匣中, 十七若是喜欢, 便插丨在瓶中吧。】
宁兰时微怔,放下信纸后,便打开了那巴掌大的长匣,那梅花是艳粉色的,色彩十分抢眼不说,花瓣还是重叠在一块儿的, 确实很独特。
宁兰时在游记中看到过类似的插画, 只是那笔者寥寥几笔, 完全勾勒不出这份美。
他小心地将梅枝拿了出来, 轻抚着青绿的枝干,嘴角勾起时, 也是微微抿住了唇。
他想穆晏华了。
在这宫中、朝中他是孤家寡人不假,可若是穆晏华在旁侧,那高悬的位置,似乎就有一只手稳稳托着他。
……明日是早朝啊。
宁兰时偏头看向小圆子:“拿个花瓶来吧。”
小圆子笑着应是,步履轻快地去了。
他想主子比他想象得会谈情说爱嘛,虽然话本子里常写这些情节,可还是亲眼看着更叫人激动。
真好~
次日早朝时,穆晏华不在,薛相就问了句。
宁兰时也不知道他究竟知不知道穆晏华不在的事,所以宁兰时平静道:“薛相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
薛相拱手:“臣没有什么意思。”
宁兰时:“……”
难怪穆晏华看见这人的折子就要轻啧一声老狐狸。
但太过“油”了,并不是宁兰时想看到的。
虽说穆晏华不在,可这朝堂跟穆晏华还在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众人依旧忌惮也依旧在暗流底下活动心思.
春闱殿试的那一日,宁兰时多少还是有点点紧张的。
国子监祭酒也会在场,还有几个大学士,其中一个在朝内挂了个客卿的虚名,也被请出来了,宁兰时看过他很多文章,所以提前到殿内时,忍不住去跟人说了几句话:“先生。”
宁兰时拱手:“我想同先生聊一聊先生先前几篇策论,不知先生待会是否有空移步偏殿?”
那老先生一怔,见宁兰时确实是礼贤下士的姿态,还没有称“朕”,便笑着说:“陛下盛情邀请,臣自然不会拒绝。”
宁兰时微扬起唇:“多谢先生。”
他现在不笑时,从前那份孤傲都逐渐变成了一种上位者的威严,让人无端有几分寒栗,在小圆子他们看来,就是宁兰时和穆晏华很“像”了,也只有真心实意笑起来时,才有“人感”。
尤其是宁兰时,这样一笑,那还年轻、尚未弱冠的年纪就显露了出来,很容易叫人心软。
老先生在心里低叹了声,可惜了。
可惜了这样的孩子被推上帝位,可惜了出生在这样的时代。
宁兰时上座后,时辰也差不多,便开始走流程。
宁兰时并不知晓这些考生对他议论颇多,好奇心也更甚。尤其都知道他那曲折的“故事”,稍微八卦些的,更好奇他的长相。
先皇长得并不如何优越,但玉妃当年名冠京中,甚至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
只是真到了殿内,跪拜过后,又没人敢悄悄抬眼看了。
实在是这金殿内太过巍峨,那些个朝官的注视也叫他们莫名紧张。
不过亦有人是知礼、守礼。
诸位考生入座后,宁兰时就提笔在宣纸上留下两个字后,再由小圆子递给几位大学士和负责殿试的朝官,再展示给每位考生。
往年几乎都是无声走完流程的,今年国子监祭酒看了后,就不免微愣了一下,迟疑着与宁兰时说:“陛下。”
他站出来拱手:“这考题是考国策。”
宁兰时颔首,再提笔重复写了那两个字,示意小圆子和赵宝一人拿住一边,直接展示出来:“是考‘国策’。”
忍不住看过去的考生皆是一怔。
因为上头写着的,就是“国策”二字。
他们再看宁兰时时,宁兰时已然坐于帐纱之后,朦朦胧胧地,叫人瞧不清楚,只能凭借轮廓辨认出是一位身形有些单薄的帝王。
而宁兰时则是再度出声,平淡道:“此次就考‘国策’,至于选什么题,由你们自己决定,依旧是如往年一般日落收卷,若是自信者,亦可写两份、三份答卷。”
这是做什么?
殿内众人皆是有些不可思议,只有方才与宁兰时交谈过的老先生微顿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老啦老啦。
看走眼啦。
而考生里,则有几个攥紧了拳头,忍不住互相交换了一个视线,最后又集中落在了左首那个清瘦的男子身上。
那是会元。
宁兰时隔着特制的纱帐,将众人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也瞥了眼那会元。
不过他并未再多说:“诸位若是明了了,那便开始吧。”
众人道是,殿内再度安静了下来。
宁兰时看向左侧,那边都是前十名。
那个会元,他其实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坐在那儿的就是会元,旁的他没有多问、多管,虽说他现在和穆晏华的关系不一般了,但他明白穆晏华的敏感多疑仍在,他们中间还有一层薄膜未曾破除。
偏偏这一层膜,也能成山海。
所以宁兰时从没过问。
如今他很好奇,这位会元,会做出怎么样的文章?
是和往年那些一样毫无意义的吹捧,还是一刀扎在要害处?
宁兰时见那人凝神望着面前的纸张片刻后,便做了第一个提笔的人。
这纱帐特殊,外头瞧不清宁兰时的模样,宁兰时却能够看见他神色有几分冷戾,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又或者,他并不是下定了决心,而是想好了如何提笔。
从这人进来开始,就带着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
宁兰时微勾起嘴角,打开茶杯喝了口鲜牛乳,也开始批阅奏折了。
穆晏华不在,这些东西没人分担,宁兰时每日几乎就是奏折、骑射、吃饭睡觉。然后三日一次早朝。
到午时,宁兰时留了小圆子在这里盯着,就带着赵宝先到偏殿用膳。
他心里惦记着事,其实没什么胃口,还是赵宝低声说了句:“陛下再多吃些吧,不然回头厂公问起来,属下不好交代。”
宁兰时无奈:“我吃不下,他还要怪你们?”
话是这样说的,宁兰时还是再喝了一小碗汤,吃了点肉丸子。
吃过饭后,宁兰时再去拉了拉弓,随后才转悠回金殿内。
宁兰时示意小圆子:“你先去用饭吧。”
小圆子拜下,没有拒绝。
他这个举动落在那些也是轮批次用过饭正在殿中的朝臣眼里,多少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也这么久了,他们的目光始终落在穆晏华身上,好像时至今日,才发现他们想象中的可怜木偶,实际有些不一样。
而还未至日落,那会元便在检查过一道后,起身将自己干了墨的考卷交到了站在他面前的太监手里。
其双手捧着考卷呈在了宁兰时的案上,左右无事了,宁兰时干脆就翻开了起来。
赵宝和小圆子就在他身后,自然看到了开头就是——
“东厂”
小圆子倒吸了口冷气,见后头全是对东厂的批判,直接绝望一闭眼。
他这样的乐天派都如此了,那边赵宝更是麻木,有种灵魂都要出窍了的感觉。
但考完了的会元本人却已经在太监的陪同下在殿外看风景了,把难题留给了他们,也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他们。
宁兰时认真地看完了这份答卷,也看了看对方留的名字。
“梁微尘”
宁兰时无声轻笑。
能写出这样策论的人,可不像是微尘。
宁兰时按捺着,先在殿试结束后,设宴款待了考生和诸位臣子,他并未出席,而是在偏殿与老先生聊那几篇策论。
用宁兰时的话来说就是,且让他们先聊着再。
宁兰时也并没有将梁微尘的策论拿出来与老先生说,只在宵禁前将人送了出去,再与赵宝道:“赵宝。”
赵宝上前一步,单膝跪地:“陛下。”
宁兰时轻声:“派点人手保护梁微尘,也盯着点其他考生。”
赵宝应是,心里已经闪过许多的念头。
宁兰时叫东厂派人保护梁微尘……是怕东厂对梁微尘下手么?
他这一手,如若梁微尘出事……那就有把柄让宁兰时去查东厂了。
宁兰时转身,赵宝便起身,又听宁兰时唤了声:“乌鸫。”
一个黑影就飞速闪身现形:“陛下。”
这是穆晏华留给宁兰时的暗卫,他说还有好几个,但他平日有事吩咐乌鸫就好。
不需要宁兰时多言,乌鸫就道:“宴席上好些考生都给礼部尚书敬酒了,但梁微尘没有。”
礼部尚书,是偏向薛相那一头的。
宁兰时淡淡:“还有其他没有的你列个单子出来。”
乌鸫应声:“是。”
第44章 44
宁兰时很快就定下了前三甲, 梁微尘是当之无愧地第一,后面两个也是有点超出他的预料的。那两个虽不像梁微尘以东厂作策论,但一个以大乾重武如今却无可用的武官为主写了篇策论, 直指朝堂朝官一心钻营弄权之事;另一个则是写了篇治洪的策论,宁兰时对工了解不深,所以看这篇反而最久, 看完后, 他琢磨了一下, 心里对此人的去处也有了想法。
工部下水司最是适合,只是……如今朝堂暂时还不能将人放进去。
至于其他的……
宁兰时挑挑拣拣, 勉强才再挑了几个还能看到点“希望”的。
至于其他的, 宁兰时看着通篇让人捏眉心的赞赏之词,低叹了口气。
小圆子在旁悄悄给宁兰时续上了鲜牛乳,顺便问了句:“陛下,是在忧心殿试策论文章吗?”
“嗯。”
宁兰时指了指被他分出去的那些:“我以国策为题, 就是想看看他们究竟是想要当官, 还是想要为国为民做点事。这些……也许有人是想着先当上官了再说,但…能投机取巧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他并不一棒子打死觉得这些都是阿谀奉承之辈,可那些人会在这里退缩一次,日后亦会为了命、名、钱退缩第二次。他知晓寒窗苦读不容易,今年未被选中, 又要再等三年殿试, 但他现在不是旁人。
他不能因为心软, 就将他们提上来。
他是帝王, 他要学会亮出自己的刃面。
宁兰时:“明日张榜时,请梁微尘入宫一叙吧。”
小圆子先应是, 才再怔了下。
觉察到他的停顿,宁兰时扬眉:“怎么了?”
小圆子再次拱手:“无事,是奴才走神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想知道主子何时回京。
皇帝爹爹都开始召见新欢了!速归啊!!!
宁兰时看了看外头的天:“也是有些迟了,歇息吧。”
第二日张榜出来的结果,叫所有人都无比意外,尤其是压根就没去看,准备收拾东西离京了的梁微尘。
他是直接被东厂的人拦下的,梁微尘瞧见东厂和锦衣卫的制服,本以为自己要死了,却不想领头的人冲他微微拱手:“状元郎,陛下请你入宫。”
梁微尘愣住,随后就见自己这些时日结交的几个好友推门而入:“梁兄!梁兄!梁兄你……”
话未说完,他们便瞧见了一屋子的东厂锦衣卫,登时噤声。
甚至有一个都在想东厂的现如今竟如此大胆了吗?
陛下前脚张榜公布梁微尘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他们后脚就来杀梁微尘?!
梁微尘瞥见他们惊惧的目光时,便果断开口:“曾兄、季兄,陛下命我入宫,等我回来再与你们庆祝。”
两人更加愣住了:“哦、好。”
其实这一路入宫,梁微尘还是忐忑的,尤其东厂锦衣卫就在旁侧左右,弄得不太像是宴请,更像是押解。
梁微尘在袖袍里的手暗暗攥紧,他决心就算陛下要发难于他,他怎么也要把自己满腔的话说完……
“……瑞雪,打滚!”
先前在金殿内听过的微冷端庄的帝王声带着几分笑意响起,那嗓音里的低冷消失后,无端有点像诗文里说的山泉与风叮铃作响时的意境感,叫梁微尘微顿。
领他入宫的人拜过守门的人后,梁微尘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这里不是帝王寝宫的规格,是暖阁吗?
但三月已然入春,如今的地位身子骨如此孱弱?
梁微尘跟着来领他的太监踏入其内,才转过弯,就见穿着帝王规格的骑装的青年挽着袖子,正蹲在地上摸一头浑身雪白的狼,见到他来,那青年微微笑了下,那张美得叫人失神的脸更添摄魂夺魄的力量,让人几乎是心惊了一下。
等到回过神时,他已跟着太监走到了对方跟前,对方也让人将白狼带了下去,接过了备好的湿帕子擦拭着手。
小圆子轻咳了声,梁微尘就如梦初醒般忙双膝跪下行礼:“书生梁微尘,参见陛下。”
宁兰时回身在椅子上坐下,今日太阳好,穆晏华总说叫他多晒晒,所以他便摆了桌椅在院子中看折子:“起来吧。”
梁微尘站起身来,低垂着脑袋,也瞥见了书案两边高低不一的奏折:“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该做些准备的。”
他示意赵宝:“赐座。”
赵宝拱手,去屋内搬了把椅子给梁微尘。
宁兰时便端起杯子,打开一看,就看了眼小圆子。
小圆子面不改色,却也没故意在这个时候跟宁兰时说穆晏华特意叮嘱的。他也不是傻子,虽说很想让梁微尘明白,陛下并非一心对付东厂,但这不是最好的时机,而且……这需要宁兰时去说。
更重要的是,小圆子不确定,宁兰时对东厂到底是什么想法。
等到梁微尘落座后,宁兰时才擦拭过嘴开口:“你写的策论朕很喜欢,就是有些偏激了。”
怎么也没想到是这句话的梁微尘怔住,下意识地撩起眼皮看向宁兰时。
宁兰时和他对上目光,也没有对他直视圣颜不悦,但小圆子轻咳,他也并未阻止。
为了叫穆晏华安心,他和梁微尘只会是君臣关系,连朋友都不会成为。所以他才开始称“朕”。
梁微尘在小圆子的提示下低垂下眼,动了动唇,嗓音有点哑:“陛下知道如今朝中,几乎是东厂一手遮天,连丞相也要避其锋芒吗?东厂说是督查百官,但却借着督查百官的权利,在其中捞了多少油水,包庇了多少贪官、昏官……陛下又知道吗?”
他知道宁兰时身侧那个是东厂的人,就是给他搬椅子的那位。
亮红色的飞鱼服,东厂厂公的直系部下,没有什么特别的官职,就是东厂的人。但这一身亮红色的飞鱼服,就是“特别”。
可梁微尘并不避让,他低着头,看着宁兰时孱弱的影子,说话从一开始的微涩,变得愈发流利、凌厉:“十年前,泉城知府贪污,东厂、锦衣卫却无一人上报三司,折子也就没有递到京城。后来有一名夫子冒死进京状告,东厂是换了人来查,但结果却是查到了一名知府里的马夫身上,说那马夫偷听、偷阅府内卷宗,以此勾连贪污了足足五万两白银……呵。”
梁微尘情绪上头:“那可是五万两白银,寻常一家五口一年花销最多也不过二十两银子,别说五万两了,就说五百两都是他们一辈子也没见过的数目!谁家马夫能这么有本事,贪污五万两银子?那不如叫他去做户部尚书好了!”
小圆子在心里轻嘶。
所以他不喜欢跟他们读书人打交道啊,太过激动。
梁微尘:“可是陛下,你知道吗?这事就这样盖棺定论到了夏士诚手里,一道‘圣旨’而下,马夫全家处死,那入京状告的夫子也是在回乡途中被‘病死’,夫子全家都遭到追杀,不得不更名易姓,才活了下来。”
宁兰时轻轻放下了手里的茶盏:“赵宝。”
赵宝弯下腰,低声:“确有此事,当时夏士诚掌权,泉城官官勾结,连东厂和锦衣卫都牵涉其中,后再派去查案的锦衣卫也收了一笔不小的贿银,还有人通过其献了宝物给夏士诚,故而这事就这么办了。”
宁兰时眼睫微颤,又听赵宝补充:“这位梁状元便是那位夫子的孙子,只是为了躲避追杀,更名改姓,挂在了其友人名下。”
宁兰时稍顿,他倒不是很意外,梁微尘却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赵宝。
赵宝没有看他,见宁兰时没有别的要问、要说,便站直了腰,后退了半步,继续在宁兰时身后站岗。
宁兰时就看向梁微尘:“如此,你懂了么?”
东厂也和别的地方机构没什么区别,有人腐烂,却也有人不忘初心。
只是当时夏士诚专权,他们不能明着保下那些无辜之人,只能在保证自己的命的情况下,能救一点是一点。
赵宝说出梁微尘和那位夫子的关系的那一刻,宁兰时就知道了,梁微尘也不是蠢货,细想一番也能明白。
可是……
“陛下,东厂权利太大,尤其宦官当权……”
“你知道先皇为何让宦官执掌东厂吗?”
宁兰时说的先皇,不是他父皇,而是他爷爷。
“宦官无家族、无子嗣,亦不能娶妻纳妾,他们建立不起族群,不会像世家那般盘根交错。也不会像寒门子弟终究会随着权利的增多、时间的流逝变成世家。”
宁兰时随意道:“相比起来,这个督查百官的位置,确实他们是最为合适的。”
这些并不是穆晏华说与宁兰时听的,而是这些时日处理起政务了,宁兰时开始收到东厂递交上来的折子,包括他自己也开始用起东厂了,他才意识到这个机构存在的必要性。
而且……宁兰时不喜欢他们轻视太监的态度。
如若有得选,他们又怎么不想做个正常男人呢?
梁微尘意识到宁兰时在帮东厂说话了,他迅速冷静下来:“……那陛下唤书生前来,是为何事呢?”
宁兰时低垂下眼帘,淡声:“你的策论写得很好,东厂目前所有的问题,全部都点了出来。可你并没有写解决之法,朕想听一听你的解决之法。”
第45章 45(二更)
梁微尘将自己的法子说了。
督查百官是有必要, 但东厂权利太大,他认为,应当再设立一个机构, 和东厂一并督查百官,也是互相监督,但宁兰时听了后, 就摇了摇头。
“……这终究是拘泥于朝堂之上, 玩制衡、权术。”
听到这话, 梁微尘一怔。
约莫是宁兰时的语气太像在学堂里与他论学的同窗了,故而梁微尘又忍不住看向他道:“陛下是何意?”
宁兰时轻笑:“朝堂设立县衙, 是掌管全县政令。县丞管征税、粮肆;主簿掌户籍与巡捕;典史管缉拿盗匪、监察、狱囚和盘诘……一如六部户部掌财政、国库、税收;礼部掌贡举、祭祀、典礼;兵部则是负责军事;刑部负责司法、审计下级卷宗, 工部负责的便是工程建设。”
他并不介意梁微尘看着他,他只问梁微尘:“梁卿,你能明白朕的意思吗?”
梁微尘第一时间是没能明白的,他怔愣了片刻后, 才渐渐悟出来个所以然来, 也是因此,梁微尘才感到格外的震撼。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宁兰时,震惊到失语后,梁微尘喃喃:“陛下是想要百官们专注本身的职责,而非蝇营狗苟。”
宁兰时垂眼:“是这个意思。”
他笑容有点复杂:“只是这个愿景似乎过于美好,也不一定能够实现, 只能先试一试。”
甚至……宁兰时知晓, 就算在自己这儿真的实现了, 只要下一任皇帝是个玩弄权术, 喜欢搞制衡之道的,那还是会变回去。
但他管不了未来那么多, 他只能看自己现在。
梁微尘望着看着实在是有几分单薄孱弱的宁兰时,看着那张漂亮到不像是帝王该有的脸,心跳快到他甚至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宁兰时所思所想,叫他当真无比心动。
作为人臣,比起弄权,当然更希望只需要做好本职,心系天下百姓就足够……
“陛下。”
梁微尘起身,深深拜下:“请陛下明示,需要学生做些什么。”
不称“书生”了啊。
宁兰时笑:“你不是有泉城的故事吗?朕今日便封你为御史,后日早朝,朕想听你说几句话。”
梁微尘明白宁兰时的意思,他的手都激动得不住微颤:“是,陛下……臣领命。”
梁微尘离开后,小圆子去备圣旨,赵宝低垂着脑袋,忍不住觑了宁兰时一眼。
他已经在想穆晏华回来时这局面要怎么收场了,就听宁兰时轻叹了口气,有点不高兴地说:“他送了那封信回来后,就没后续了。”
赵宝微怔,便见宁兰时回头看他:“他在北境是何情况,有跟你们说吗?”
赵宝低头弯腰:“厂公外出任务时从不用往回报,除非需要人手。”
宁兰时抿唇:“……这不是个好习惯。”
他喃喃:“遇上危险没有,谁也不知道。”
赵宝听着,琢磨着也没觉得他们感情出了问题,那这一出……
赵宝不懂了.
不过不管他懂不懂,后日的早朝,新晋御史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接告了东厂一桩十年旧案,还是惊动了朝野。
但更叫这些人琢磨的,是宁兰时让人查——让东厂查。虽说是交给锦衣卫,但谁不知道锦衣卫属东厂。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思都转起来了。
有人认为,当今圣上的意思还是护着,所以才让东厂查,东厂就可以在这里头做文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能给这状元一个下马威;也有人认为,是圣上真的要动东厂了,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穆晏华不在京中,去北境又没明旨示下,至今也没在朝中说一句穆晏华是去办什么事了。加上宁兰时特意单独请了梁微尘入宫,出宫后一道封御史的圣旨也紧随其后……交由锦衣卫查,便是一个警告,也是想看看锦衣卫会怎么查,若是锦衣卫这时候还不警醒着公事公办,只怕后头会有更大的灾难。
“……梁御史下朝的路上,好些人跟他聊过几句。”
宁兰时松手,搭在弦上的箭带着破空之势正中红心。
正常,都想着这事多半真是他的意思,所以想从梁微尘口里探探风。
正好小圆子去东厂宣读了圣旨回来,宁兰时偏首,小圆子就拱手拜下:“程指挥使倒是没有多问,但奴才走时,还是有几个锦衣卫拦住了奴才,塞了银子问奴才这事的意思。”
“意思”
就是小办,还是大查。
小圆子:“奴才没收银子,也没说什么。”
就连暗示一句“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也没说。
宁兰时点点头:“记一下名字吧。”
小圆子垂首应是。
这事查起来倒是意外的快,只是负责人是宁兰时没想到的。
他看向乌鸫,确认地再问了遍:“程归牵头查的?”
乌鸫和程归没有什么同僚之谊,他属东厂,但又不完全属东厂,他是暗卫,穆晏华将他安排给宁兰时的那一刻起,只要宁兰时的命令不是杀穆晏华,那么他们什么都能做:“是。”
宁兰时微微低眼,眸色有一瞬的复杂:“你去吧。”
乌鸫应下,隐身在了黑暗中。
次日早朝,宁兰时并未发难锦衣卫,而是先将案子涉及的人员依照律法一一处理,没有对任何人网开一面,有几个目前还在东厂内,也是一道处理了。
这道圣旨后,宁兰时就问:“诸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殿内安静半晌,宁兰时心里数着时间,不由微叹了口气。
这池水,盘得还不够活么?
宁兰时想的是以梁微尘的事作为引子,让百官们明白,东厂也是官,即便他们有督查百官的职权,可若是他们犯了事,一样能告、能申冤。
但,梁微尘这事还不够么?
他正这么想着,梁国公就站了出来:“陛下,臣有事要奏!”
他跪在殿上,手里拿着笏板高举示意:“臣要状告东厂掌刑千户朱一曲!十八年前京中科举舞弊一案,他屈打成招,构陷忠良,更是害得当年的会元未参加殿试就身死狱中!”
这件事,宁兰时也听过两嘴。
所以宁兰时没有犹豫,在看见梁国公坚毅的眼神时,心里到底还是松了口气,也微微勾起了唇。
看样子他当年亲穆晏华那么多次去保下梁国公的举动,是正确的。
“大理寺卿何在?”
朝臣们皆是一怔。
因为他们本以为这件事还会继续让东厂查。
宁兰时淡淡:“朕命你彻查此事,许你特权,涉及你品级以上的,照查不误。”
大理寺卿不明白宁兰时此举是何意,但只能应下:“是,臣遵旨。”.
而在十八年前的京中舞弊案被翻出来查的第二日,宁兰时又在宫中设宴,请了梁微尘。
他也没别的事,还是政事。
他要用梁微尘是肯定的,甚至是重用。
“……朝贡一事,朕想让你在旁侧辅佐,跟着学一学。”
梁微尘微顿,明白了宁兰时的意思:“是,多谢陛下抬爱,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宁兰时平静道:“你也不用太小心,平日里朝臣们宴请,也可以去一去。”
梁微尘身上有一股劲,宁兰时看得出来。
他知晓梁微尘不会被那些东西左右——至少现在不会。
不趁着这个时候多用一用,等到被官场磋磨成老油条了,刀就钝了,也不好用了。
梁微尘拱手拜下:“是,微臣领命。”
宁兰时偏头看他:“你心有疑惑,不如直说。”
梁微尘迟疑片刻后,还是低声问道:“陛下与东厂,到底是和关系呢?”
赵宝仍然在宁兰时左右,梁微尘这一次来,也注意到了,宁兰时身侧的这些个内侍,和内务府寻常的内侍不太一样,看着也都像是东厂的人。
若说是穆晏华留下来监视他的,他又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动静?
可若说不是,宁兰时……到底在想什么呢?
宁兰时稍抬眉,他自己都未曾觉察到这个动作与穆晏华有几分相似:“梁卿,朕不太希望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他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却有点敲山震虎的威严:“朕说过,臣子应当尽自己的职责,而不是一心揣摩上头的心思,朕希望不要有第二次。”
梁微尘身上的劲,最好别消散得那么快。
梁微尘拜下,这一次却不像上一次那么紧绷了:“微臣只是想知道,陛下是否……”
现在的这些动作,是趁着穆晏华不在所以才能做。
不需要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宁兰时能够明白。
他有些无奈,正偏了头欲要说什么,就有所预感地停顿住。
随后便见一直没消息的人慢悠悠地从那张朱红的门外转出来,一身黑底飞鱼服,眉眼间那意味深长、似笑非笑的神态充斥着极强的压迫感和危险感。
梁微尘见他顿住,便有所感应地回首看去。
只见守在附近的所有人向他行礼——
“参见千岁。”
梁微尘便知道他是谁了。
官职压着,哪怕梁微尘对他有无数意见,也只能起身行礼:“厂公。”
而被行礼的人则是一步步朝这里走来,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宁兰时的跟前,在宁兰时的怔愣目光下,一撩袍,单膝跪地:“陛下金安,臣已办好陛下交代之事,日夜兼程、秘密入京,特来回报。”
宁兰时动了动唇。
他知晓在外要和穆晏华演君臣,但他敏锐地品到了穆晏华身上的醋味。
毕竟这人跪下后,就没有抬眼看过他,而是冷冷地盯着他的脚踝,就仿佛……下一秒就要给他打断了一样。
这叫宁兰时不由微微瑟缩了一下,好笑又无端有些心安。
他知晓,穆晏华没有因为他动东厂而恼火。
他也知晓,穆晏华是真的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他更加知晓,这人还要面子,恐怕匆匆却又仔细地收拾好了自己才来见他的。
宁兰时微勾起嘴角,抚平了穆晏华的醋意:“兄长,你先起来吧。”
第46章 46
穆晏华稍顿, 撩起了眼皮,就对上了宁兰时一眨也不眨盯着他的眼睛。
他那双眼往日不笑的时候总有几分寒峭孤傲,像是雪山上头的花叶, 叫人只能远远观望,不敢登高摘取。
可现在明明没有太过明媚的笑意,却还是柔和得像春风, 轻轻松松就抚平了人心里所有的躁郁。
只是梁微尘听了宁兰时这一声后, 直接瞪大了眼睛, 要不是穆晏华给人的压迫感太强,只怕他那质疑和不可思议地目光就要扫向宁兰时了。
穆晏华站起身来, 有点拿宁兰时没办法:“是。”
宁兰时定定地看着他动作, 确认他似乎没受伤后,才又与他扬唇一笑,偏头跟梁微尘说:“梁卿,今日也无要事了, 你回府去吧。”
梁微尘忍着自己心中的锐气, 弯腰拜下:“是,陛下。微臣告退。”
穆晏华淡淡瞥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在人由内侍领着转身离开后,慢悠悠转到宁兰时旁侧,手撑在了座椅的扶手上, 弯腰凑近宁兰时:“陛下好威风。”
宁兰时抿唇, 抬眸看他:“……哥哥。”
穆晏华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危险就又被这一身喊得消退了些, 只是他的舌尖扫过自己的尖牙, 意味不明地也喊了声:“十七。”
他慢悠悠道:“方才那般喊我,不怕那位‘梁卿’不信你, 觉得你也是宠信宦官的昏君,之后不为你做事么?”
宁兰时轻眨眼:“你吃醋了。”
他这话都没怎么避着,所以听见的不仅是穆晏华,还有小圆子和赵宝。
哥俩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只恨自己不是将梁微尘带出去的内侍。
不是,这是他们可以知道的吗?
就算主子真是吃醋了,这么被揭穿……
小圆子小心地睨了眼穆晏华,不算意外地看见穆晏华的表情顿住了。
宁兰时显然也有注意到,但他没有半分怯瑟,反而觉得有意思,甚至有些新奇:“哥哥,这样你都要拈酸呷醋?”
穆晏华肯定知晓,他唤梁微尘是再正常不过的“梁卿”,对梁微尘也是称朕,他跟小圆子和赵宝大多数时候都还是说“我”呢。
穆晏华保持着动作没动,就这么看似居高临下地睨着宁兰时。
这个角度,他的阴影是完全罩在宁兰时身上的,宁兰时有没有觉察他不知晓,但他确实每一次都是故意的。
无论明着还是暗着,都想笼罩住宁兰时,在他身上每一寸都打下属于他的标记。
吃醋了么?
穆晏华轻扯起嘴角,到底还是溃败下来,抬手覆在宁兰时脑袋上,换了话题:“北境一事已处理好,我同你说说?”
宁兰时稍稍挑眉。
他观察了好几次,发现穆晏华似乎也是会觉得“不好意思”的,只是他不会表现出来,而是淡然地转移话题……
倒也符合他的性格。
“好啊。”
宁兰时到底没戳穿,而是在心里发笑。
戳穿做什么?
戳穿了,以穆晏华的性子,只怕下一次就会注意了。他不说,他就能知道穆晏华会因为什么赧然。
宁兰时还没动身,穆晏华就再度弯腰,不等宁兰时反应过来,人就被他直接抄起。
宁兰时:“!”
他一惊,下意识抱住穆晏华的脖子的同时,耳廓也是烧红了:“哥哥。”
他声音小下去,因为知晓穆晏华肯定不会将他放下来的,所以他偏头埋在了穆晏华的颈窝处,嗅着他身上独有的危险气息,却反而真正安定下来。
所以在穆晏华“嗯?”后,宁兰时甚至没有让他将自己放下来,而是与他说:“你有受伤吗?”
穆晏华垂首,对上宁兰时小兽般纯澈又干净的眼神,心神晃荡了一下的同时,也逐渐软了下去。
他抱紧了怀里的人,往屋里走去,语调也跟着缓和:“没有。”
说着,穆晏华还无奈低笑,两人间的氛围就登时像是今天的日头,恰到好处的温暖明媚:“十七,我不是去打仗,虽说是入军营,但我九千岁的身份傍身,除非他想兵变造反,不然怎么敢动我?”
穆晏华抱着宁兰时坐下,又调整了一下宁兰时的姿势,虽是让宁兰时侧坐在他怀里的,可却贴得很紧,掌控和占有欲都要溢出来。
穆晏华甚至还顺势掰起宁兰时的脑袋,垂首在他唇上摩挲了下,遏制着用微微沙哑的嗓音呢喃:“更别说还有你给的金牌,我去那和你亲临没什么区别。”
宁兰时到现在还是有些不习惯他这样贴着他的唇说话,但他没有躲,也并非是不喜欢,只是……
宁兰时的指尖无意识蜷曲着,声音也很小,因为被穆晏华扣着脑袋,没法躲:“你这话就是说笑了。”
他小声:“只怕我去还没你能震慑住他们。”
穆晏华不全是靠权力和如今东厂厂公的地位去压人的,他虽然是个太监,但心里只要稍微正常一点的士兵,都会敬佩他。毕竟当年冬戎来犯,只有穆晏华出征,也正是因为他,大乾才没有重复当年灰败那段时日的“割地赔偿”的屈辱历史。
穆晏华勾勾唇:“十七既然知道,还问我有没有受伤?”
“我是怕你回京和去京的路上有人沿途埋伏。”宁兰时低垂下眼帘:“要你多带些人走又不肯。”
穆晏华望着他这副模样,心痒难耐得不行,但还是压着升腾的谷欠望,只慢慢与他先说说话——好些日子没见了,穆晏华并不想一见面就将人剥个干净,累得要明日才能说话。他虽很喜欢那时候的宁兰时,但现在他更喜欢这时候的宁兰时。
细声细气地与他说着话,或抱怨,或认真谈论什么……他快马加鞭回来,跑垮了几匹马,就是为这个的。
所以穆晏华轻笑着逗人:“怕我死了,你就成小鳏夫了?”
宁兰时微怔后,瞪大了眼睛:“哥哥!”
穆晏华笑得更深,也把人往怀里勾得更紧,让宁兰时侧过身贴着他的身躯,宁兰时就顺从地由着他将他的双臂和躯干禁锢在臂弯里,也感受着穆晏华偏头将下颌搁在他的肩膀上,抱得严严实实的。
穆晏华……也是想他的吧。
宁兰时微微动唇:“哥哥。”
他轻声:“我很想你。”
穆晏华一顿,本来见到宁兰时后就有点失控的心脏更是得了病似的躁乱起来。
他不该如此的。
穆晏华很清醒。
他从前做过暗哨,也当过锦衣卫,学得东西很多,克制二字更是进了骨子里,可……
“十七。”
穆晏华的手臂不住收紧,听人被挤压得嗓子里闷出了气音,才舒丨爽地松开,随后吻住。
他吻住宁兰时的唇瓣又松开,嗓音已然低哑得添上了明显的欲色:“十七。”
他只喊他。
“兰时。”
可这一声声,一句句,却叫宁兰时晕头转向,青天白日被抱着转到寝殿、纳入怀中,都心甘情愿。
只是毕竟近二十日未见……
“……嘶。”
穆晏华望着拧起眉露出瞳色的宁兰时,轻呼出口气,忍着单臂就将宁兰时抱起来。
他舍不得放手,哪怕只是找一下东西。
可这样的急色在穆晏华身上实在罕见,宁兰时头晕目眩地瞧见后,整个人更加蜷缩。
尤其穆晏华为了翻找动作急了点,还不小心碰倒了几个瓶瓶罐罐都没来得及理会,就抹起了油。
穆晏华重新抱住宁兰时,托着他,让他倒靠在自己怀里,再度扫过时,也是在宁兰时耳侧轻轻地说了句:“十七,你倒是天赋异禀。”
这才不到二十日,似乎又要从头开始了。
明明先前几乎是叶叶不听的。
宁兰时说不出话来,却又被他的话弄得浑身烫得更加厉害,尤其穆晏华……
所以宁兰时干脆一张嘴,狠狠咬住了他的肩膀,换来了穆晏华纵容的哼笑.
因为惦记着晚膳,所以穆晏华差不多卡着时间勉强收场。
他解开了束缚宁兰时的发带,帮着艾福了会儿,宁兰时就习惯下斗着谢了穆晏华第二次,也浑身无力地任由穆晏华耐心地给他擦拭了全身后,又给他换了衣服放到被窝里,只是穆晏华给他披着的外套是他的。
那间黑底的飞鱼服。
宁兰时也不是很在意了,他全身都酸得像是在马背上驰骋了一天不带停歇似的,所以只倒靠在厚厚的软枕上,望着避开他换了身干净衣服的穆晏华收拾东西。
……说起来,他从未见过穆晏华完全褪下衣服的模样。
哪怕穆晏华抱着他一块儿入浴桶,穆晏华也会穿着明衣,最多只给他看上半身。
宁兰时微微抿唇。
他从前,觉得穆晏华并不在意这些。因为那时在外茶楼一事,穆晏华的表现就很淡淡。
可…他若是在意呢?
宁兰时垂眼。
穆晏华要是在意,他该怎么办?
这真的不是言语就能安慰的啊。
宁兰时想着,那头穆晏华又从旧衣里翻出了一本折子给他:“我收拾一下,待会叫他们将晚膳摆进来,这上头是北境之事,你若是无聊便看看,若是想睡就睡会儿。”
宁兰时接过了穆晏华,又握住了穆晏华的手。
穆晏华微扬眉,便见宁兰时垂首,突然吻了吻他还有点湿热的掌心。
穆晏华一顿,又被勾起点火,尤其他方才瞧见了宁兰时这张脸有多少次情浓时……他看着亦是愉悦到了极点。
而现在宁兰时眉眼间的谷欠色彩未消,却……
“十七。”
穆晏华捧住他的脸,低头警告似的亲了亲宁兰时:“我不想害你今日晚膳变宵夜,到时要费很多功夫消食。而且你受不住了。”
方才他看过了,再过一点就又要上药养好几日了。
……这才不到二十日,就又娇滴滴了,不过比起最初也还是好些了。
宁兰时:“……”
他只是单纯的因为心疼所以想亲他一下而已。
第47章 47(二更)
穆晏华回来了一事, 很快就传遍了朝野,每个人都在等他就东厂一事给反应,然而他们等到的, 只有下一次早朝时北境变天。
宁兰时直接一道圣旨以玩忽职守的罪责革了先帝亲封的镇守边疆的王爷的王位,还下了好些人。
玩忽职守,说大不大, 说小却也不小, 端看这个“玩忽职守”到了什么地步。
但宁兰时没有言明, 殿内众臣就有诸多猜测了。
是真的玩忽职守,还是穆晏华的意思?
故而下了朝后, 宁兰时没急着起身离开, 而是手肘压在龙椅上,手撑着自己的脑袋,食指与拇指揉了揉太阳穴。
他知晓改变这些人习惯性揣摩上头心思的事不能急,这并非一两日就能成, 可每次看见这宛若一潭死水的朝堂, 还是会让他头疼。
……难怪都说帝王短命。
更难怪那时他与穆晏华关系不好时,穆晏华会祝他活得比他长久……那真是最恶毒的祝福了。
宁兰时听见珠帘被撩起时的声音,也下意识地抬起了眼皮。
他对上穆晏华的视线,看着穆晏华蹲下丨身,定在他跟前:“这么烦心?”
“嗯。”
宁兰时没有否认,仗着反正四下无人, 伸出手搂住了穆晏华的脖子, 却又因为脑袋上压着的冠冕而无法凑近穆晏华, 只能就这样说话:“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为何要争这个位置。”
他当真没有鸿鹄之志。
穆晏华低笑, 抬手给他解了冠冕,手搭在宁兰时脑后时, 宁兰时也顺势倒靠在了他的肩头。
穆晏华慢声道:“他们图的是权与利,像兰时你这般的君主,纵观历史都是少见的,绝大多数人看这个位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皇权。”
可宁兰时当初从第一次拒绝他开始,看到的便是皇帝的责任,在权力下能做、该做什么事。他拒绝,都是因为担心登上这个位置后,明知百姓苦,却不敢赌上自己的命去为他们博一博。
穆晏华心里软下一塌。
他将手里的冠冕放置在宁兰时背后,随后单臂将宁兰时抄了起来抱在怀中。
宁兰时一惊,声音也小了许多:“哥哥。”
穆晏华低声:“我抱你到偏殿歇息一会儿,折子我来看。”
宁兰时没有拒绝,但他搂紧了穆晏华的脖子,余光瞥见那些看见他们动作的内侍慌忙低下头,他也没有什么太多感触,最多就是希望这事不要传到宫外去,不然有些棘手。
“我不想睡偏殿的床。”
宁兰时搂紧了穆晏华:“你抱着我睡好么?”
穆晏华:“——”
自从那杯合卺酒后,宁兰时就直白了许多。
但这样的明了还是头一回,穆晏华便也才发现,他虽很喜欢宁兰时先前欲言又止,表情总有几分憋闷的模样,但现在这般也让他很是心痒。
更重要的是,除却情动外,穆晏华心里还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叫他不住微微弯眼,看着好似还是那漫不经心的模样,细品却能发现他眉眼里全是笑意,找不出半点冰冷,与宁兰时说话的语调哪怕是玩味的,也带着将要溢出的温柔。
“十七,你倒是不客气。”
“反正你身强体壮,也就抱着我歇息一个时辰左右,不累你。”
“……”
“哥哥?”
“好。”
穆晏华都未曾觉察到,他话语里的无奈全是纵容.
梁国公状告东厂千户一事,查起来是有些费劲的,所以一连许久都没有摆在明面上。
又逢朝贡,穆晏华定下了礼部尚书和闲王宁平泽负责此事。
——闲王宁平泽,就是宁兰时的十三哥。
宁兰时对这个没什么意见,就是与穆晏华说了声他先前就说让梁微尘在一旁为辅的事。
穆晏华提笔的动作一顿,偏头看向正在听他的话乖乖拿铁球练腕力的人。最后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名字添上了。
一如他回京已有七日,却始终没与宁兰时提及东厂一事。
就连穆晏华也难以言明,他究竟是不在意还是在回避。
而宁兰时亦是如此。
宁兰时其实知晓这件事他和穆晏华总要说开的,可问题穆晏华不提,他就不确定自己该如何去开口。
而且……他能感觉到穆晏华的回避。
也不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左右是没拦着他的。
最近忙的事又不少,宁兰时还没想好要如何提,冬戎朝贡的队伍就到了。
这必须要设宫宴,宁兰时自然也要出面。
冬戎此次来使是他们最年幼的王子,只是因为冬戎王年纪不小,他膝下最年幼的王子也比宁兰时要大。
宁兰时不喜宫宴,但也没办法,这个是他怎么样都得出席的。
穆晏华提前与他说过了王子的特征,所以他也没有出什么差错免得叫本来就虎视眈眈的冬戎看了笑话。
只是宁兰时未曾想到,他竟会问起自己的后宫:“陛下?怎么不见皇后娘娘?”
大乾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像这样的朝贡宫宴,皇后是会出席的,若是无后位,便是执掌凤印的妃位出面,意思是“男女主人一道迎宾”,故而他这么一问,也不算冒犯。
宁兰时淡声:“朕尚且年幼,还不急着立后,多咯王子不必挂记。”
寻常人这时候自然是顺坡下,可这位王子却非要咄咄逼人:“大乾男子多数十五岁便开始张罗婚事,十五成亲的大有人在,陛下今年似乎已过十九,还算年幼?”
他一脸困惑和不好意思:“陛下莫怪,我只是好奇大乾诸多繁琐礼仪,觉得有趣,所以才多此一问。”
其实宁兰时也知道,他后宫只要一日如此空荡,之后总会避免不了这样的事。
可他实在无意三妻四妾,更不想让那些姑娘家入宫荒度一生。
宁兰时微微低眼,宁平泽就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他语气懒散:“多咯王子好奇,回头散宴后去找礼部尚书论个够就是了,我相信礼部尚书定是愿意为你解答的。”
被他提起,礼部尚书不动声色地起身拱手。
多咯王子微微一笑:“那多谢卢尚书了。”
宁兰时直觉他是故意发问,故而又瞥了他一眼,却不想刚好对上他投来的视线。
穆晏华说那多咯王子像他母亲多一些,是冬戎一个部落出名的大美人。宁兰时本以为会是柔和一点的长相,却不想多咯王子确实生得好,也惹眼,不过是那种张扬凌厉的感觉,配上他有些黑糙的皮肤,很容易就叫人想到草原上驰骋的年轻猎豹。
多咯王子冲他一笑,露出的小虎牙都尖利得有些晃眼。
宁兰时总有种不好的感觉,但他再看向了宁平泽。
宁平泽举杯,不动声色地与他示意了一下,宁兰时就很浅地勾了勾嘴角。
他这一笑,倒是叫不少偷偷看着他的人都愣了神。
宁兰时其实平日里很少柔和眉眼,故而他给人的感觉总是带着风雪的,如今一展颜,感觉自然不同。
宁兰时却毫无觉察,只将视线收回。
其实他最想去看坐在千岁爷位置上的穆晏华,可他不能。
他怕他控制不住自己表情,会露了馅。
宁兰时甚至此时要去想些别的,扼制住自己的念头。
所以他的思绪就转到了宁平泽身上。
虽说他从前与这位十三哥并无交集,封王后宁平泽从不上朝,真把“闲王”二字贯彻到底。
他高不高兴,宁兰时不知晓。
宁兰时只知自己偶尔翻阅东厂递交的折子时,看他每日不是招猫逗狗就是遛鸟听曲时……他是挺羡慕的。
不过现在…
宁兰时垂眼,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暖意。
不管怎么说,宁平泽都是帮他说话的。
所以宫宴散了后,宁兰时就留了宁平泽,与他道谢:“多谢十三哥。”
宁平泽微顿,有几分受宠若惊:“陛下客气了。”
他低声:“只是……陛下,不是臣多嘴,只是日后这样的事还会不少。”
他虽不知宁兰时为何不愿立后,也不清楚究竟是不是穆晏华的意思,为了绝对制衡,但他还是想提醒宁兰时一句。
“朕知道。”
宁兰时弯眼:“多谢。”
他会想想办法的。
不过在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之前,宁兰时还得先哄一下穆晏华。
某人因为他宫宴上和多咯王子对了一眼、又冲宁平泽笑、宫宴散了后还留了宁平泽说话,没有等他,就自行先回了暖阁。
宁兰时入暖阁时,便见穆晏华坐在软榻上,低垂着眉眼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奏折。
宁兰时一看,便知道他吃醋了。
所以宁兰时走过去:“哥哥。”
穆晏华倒没有不理他,只是撩起眼皮看他时,眉眼里的情绪显然有几分压抑。
宁兰时就从他手里抽走了奏折,主动坐在了他怀里:“我不看你,是怕我看了你会露馅。”
穆晏华的回话和他风马牛不相及:“日后这事不会少。”
宁兰时抿唇,盯着他:“哥哥,你这话是何意?”
穆晏华一只手已然覆在了他的腰上,他望着宁兰时,却没有回话了。
宁兰时知道自己要怎么哄好他,就是大概要废腰……但反正明日不早朝。
“哥哥,你喝过我的合卺酒了。”
宁兰时抬手捧住他的脸,一字一顿地告诉穆晏华:“不管日后旁人怎么说,我的皇后、妃嫔…只有你。”
第48章 48
穆晏华喜欢宁兰时在这事上展露出的獠牙, 尤其这獠牙是护着他向着外头的。
他喜欢宁兰时此时展现出的强势,能勾得他格外亢奋,那些在宫宴上压了太久所以酿造得很浓郁的酸味以及旁的什么情绪也跟着被冲得一干二净。
穆晏华什么都没有说, 却垂首狠狠吻住了宁兰时。
——甚至比起吻,他更像是咬住了宁兰时。
明日不早朝,今夜会发生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只是宁兰时也没想到会这么累, 关键往日穆晏华都不会太过要求他做什么, 可这一次……
穆晏华虽然特意给他暖了玉, 却好像暖得过头,太烫了。
宁兰时撑着穆晏华的臂弯借力起来的时候, 浑身都在斗, 偏偏穆晏华要求他坐下来时一定要足够用力,砸在他的手上,没到一定的力他就会在别的地方……
这毕竟是练臂力的最好办法。
这是穆晏华说的。
等到宁兰时终于不用练臂力了的时候,他就张开了嘴, 恨不得干脆这样咬死穆晏华算了。
这人真的……很过分。
而等到次日宁兰时迷迷糊糊醒来了后, 他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一处都不是自己的了。
困得有点想死。
宁兰时轻出口气,穆晏华就动动手,将他抱得更紧:“辰时刚到,再睡会儿。”
宁兰时:“……”
他哑着的嗓音全是怠懒:“很闷。”
穆晏华把他整张脸都按在怀里,仿佛要将他藏起来一样,很闷。
穆晏华稍顿, 到底还是微微送开后, 动动手, 将宁兰时调转了一面, 还是侧着,却让宁兰时脊背抵着了他的胸膛, 以这样的姿势更深地嵌在他的怀中。
宁兰时自然也有感觉到,这样的姿态占有欲和掌控欲都更加浓郁……但他实在是没心思去理会了。
穆晏华爱怎么抱他怎么抱吧,他只想再睡会儿。
只是等宁兰时在醒来时,穆晏华已然不在身侧。
他勉强翻了个身,看着空荡的屋子,轻轻闭了闭眼。
而外头的穆晏华正在吩咐赵宝办事:“等多咯回冬戎,便催一催吧。”
赵宝愣住,见穆晏华又没有下文,就更加纳闷:“厂公是说?”
穆晏华淡淡:“他既然这么在意旁人有没有娶妻,向来是一位侧妃不够,我看高摩族的那位格格就很不错,给他做正妃刚好。”
这些年,自和冬戎那场打过后,穆晏华就觉得东厂的情报网还不够,所以这么些年,手早已伸到冬戎王室去了。
虽说操作起来不会那么简单,可想让多咯王子娶高摩族的格格,也不算难。
高摩族的格格地位再不高,也是格格,总归是有点排面。
不过……若是娶了高摩族的格格,那便意味着从此远离冬戎的政治中心,除非想举兵造反。但冬戎的结构比大乾还复杂上不知道多少,造反太难。
更重要的是,那位格格……
赵宝应是,又道:“那格格那里……?”
穆晏华平静道:“你与她说她的要求我答应了,让她安心做事。”
赵宝拱手:“是。”
但他并未第一时间离开,而是有些迟疑地看了穆晏华一眼。
穆晏华心情还行,尤其这会儿回味着宁兰时搂着他的脖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看着他与他说“管日后旁人怎么说,我的皇后、妃嫔…只有你”那句话,就更是没什么脾气。
所以他轻嗤了声:“想说什么?觉得我为这种事争风吃醋动用那边的棋子不值得?”
赵宝登时满头大汗,双膝也一软,直接跪了下去:“主子。”
穆晏华不喜旁人置喙他的事,他们都知道。赵宝也知道自己就不该迟疑,也不该多说多问,但……他更知道那边的棋局是穆晏华呕心沥血铺下的。
穆晏华并没有发怒,而是起身走向屋内,哂笑了声:“看样子这些年我确实年岁长了,稳重了不少。这事若是我再年轻些遇上……”
他没说怎么,人也进到了屋内。
赵宝松了口气,心却还是提着的。
他微微扶着地起身,在心里叹气。
是啊。
若是二十左右的穆晏华遇上这事,这会儿只怕已经去剜了多咯王子的那对招子①,将其丢进烈酒里,逼着对方喝下后再割了舌头。
至于旁的那些什么外交问题,发泄完情绪再说。
实在不行,就等他出境,在回冬戎的路上干这事。
——总之不会是这么“温和”的手段。
赵宝确实该庆幸,如今的穆晏华是厂公、九千岁,而不是那个风一吹就奓毛亮出獠牙的小狼.
冬戎朝贡结束后就是他国,也没发生什么事,只是忙得到最后把人送走了,宁兰时都捏着眉心深深叹了口气:“难怪帝王短命。”
穆晏华稍停,礼部尚书和宁平泽,甚至包括梁微尘也都还在,听到他这话,难免各有反应。
宁平泽则是直接笑道:“陛下,你才登基不久就赶上这些事堆积在一起,确实劳累。”
礼部尚书拱手,一板一眼道:“陛下,再过五日便是春猎,今年春猎是扎营还是入猎宫?”
一般春猎都是扎营,入秋才进猎宫。
因为春猎都是在春末夏初的时候了,那会儿在猎场扎营挺暖和,秋猎就有几分冷意了,需得入山、入宫,这样防寒更好。加上春猎只是图个彩头,不会过度猎杀,秋猎才是真正的大狩猎的时候。
宁兰时现在一听这些事就头疼,穆晏华也知道,所以他淡声:“扎营吧。”
他虽是九千岁,可毕竟……所以他出声时,还是惹得屋内静了半息。宁平泽转着手里新收的漂亮玉珠子玩,梁微尘低垂下头,想起了那日宁兰时唤的一声“哥哥”,没有言语。只有礼部尚书面不改色、面无表情地拱手应下:“是。”
他甚至没有要看宁兰时的意思。
宁兰时也不在意,只道:“若是无事,你们便先退下吧。朝贡一事的收尾,还要几位多费心了。”
“是微臣分内之事。”
几人拱手告退:“微臣告退。”
他们走了后,依靠着窗柩站着的穆晏华才慢慢起身,走到了宁兰时身侧,手指搭在他的脑袋上,给他按着:“很疼么?”
宁兰时也不是那种病了的疼,只是这些日子累到了,加之事都堆着来,所以有些烦心:“也不是……就是烦。武举那边处理好了么?”
他说的是科举文科殿试后,次日武举。
武举宁兰时没去看,主要他也不懂,看了也没意义,所以交由了武官审核,最后看了看他们递交的军中策论。
但没想到就是这种节骨眼上,有人搞舞弊,一个功夫拳脚不好的,买通了考生造假比赛,也没有送到第一名,但也入了“殿试”。但殿试递交的关于军中策论的文章,也是提前找人代写后背好的。
主要是军中不像文官,策论年年都有新东西,军中的事务翻来覆去就是那些,下点狠功夫,确实有很多人到这里就是靠死记硬背过关了。
反正这边的占比也不重,不像文科那样。
……不过说到底,也还是制度的漏洞。
大乾虽然重武,但武举确实是从先帝开始——宁兰时的爷爷。
往日都是武官举荐上来,那时的漏洞就是很容易靠银子上来,现在还算好,真的有抱负的不会愿意假赛。
而这次武举,就是有一个贵族子弟买通了一些考生,把自己送进了名单中,本来是没什么事的,但最近在查十八年前京中科举舞弊一案,于是今年的武状元在不小心跟梁微尘说漏嘴,说他知道一个侯爵的儿子是靠银两买上来的,还找了他,但他没应,却也不敢多说。
……结果就被梁微尘的煽动得直接把那侯爵的儿子告到了宁兰时跟前,宁兰时肯定是要查的。
这一查,就又牵扯到了乌泱泱的一片,就是那种,如若都按律法处置,再加上朱一曲一案,那明日早朝要少一半人头。
穆晏华嗯了声:“下了几个紧要的,旁的那些没办法的则是脏银缴库、罚俸一年。”
宁兰时稍停,穆晏华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慢声道:“兰时,有些事急不来,你总要挑一些出来,算是敲打敲打,有些人受贿,不是他们想受,而是被逼如此,若是不随波逐流,自身受累就算了,就怕牵连家人。”
宁兰时低叹了声:“好,我知道了。”
穆晏华又弯腰,亲亲地在他唇边落了个吻,终于和宁兰时聊到了重点:“朱一曲我尚未发落,你想如何处置?”
如若从一开始穆晏华就没有与他回避,宁兰时这会儿肯定也不会微停,但穆晏华回避了这么久后提到,宁兰时也不自觉地稍顿了一下后,才遵循内心询问穆晏华:“哥哥觉得如何处置比较好?”
穆晏华的眼帘微微低了下,轻描淡写道:“斩首示众吧。”
宁兰时点点头,如今的他,确实已不是去年的他了:“好,就这样吧。”
斩首示众,也是符合他的一个预期。
第49章 49(二更)
时间兜兜转转, 到春猎这一日,他们就向着猎场出发。
和先前去猎场不一样,这一次是大队伍, 所以行进速度要慢许多,在路上过了一夜后,才到的猎场。
宁兰时在马车里很难睡安稳, 入夜后他翻动了几下都没睡好, 于是干脆撩起帘子, 看向骑着马慢悠悠跟在马车旁边的穆晏华,当着好些眼睛说:“穆晏华, 你进来。”
穆晏华还蛮喜欢宁兰时喊他名字的, 尤其是现在这般不得不装作不熟,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喊他。
因为他们都知晓,他们的关系不是如此,在这些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们亲吻过, 他也知道宁兰时身体的每一处秘密。
这种感觉让穆晏华会有无端的满足感。
穆晏华撩了车帘进入马车内,低声:“怎么了?”
宁兰时也很小声地说话:“睡着不舒服。”
穆晏华稍扬眉,明知故问:“那我让车队先停下来,过夜后再走?”
“……”宁兰时不是很高兴地看着他:“哥哥。”
偏生穆晏华还要微微歪头作出一副不明白的样子:“嗯?”
宁兰时有点无奈,又有些好笑:“我想让你抱着我睡。”
他声音轻轻地:“这样舒服一点。”
虽说猜到了宁兰时大概率还是能说出来,也不会太过忸怩——自从那杯合卺酒后, 他们的关系就彻底改变了。
但这样听宁兰时直白地表达他需要他, 听他说这样的话……对于穆晏华而言, 这是让他极其愉悦的。
所以穆晏华勾起唇, 终于没有再摆出什么都不懂的姿态了,而是上前坐在了宁兰时让出的位置上, 然后直接将宁兰时抄在了怀中:“睡吧。”
宁兰时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后,就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不过他闭上眼后并未第一时间睡熟,而是先与穆晏华道:“我要同你一个营帐。”
穆晏华稍扬眉:“十七,现在都知晓你身边的太监是小圆子,东厂厂公,也算是官,以什么借口让我留宿你的营帐呢?”
宁兰时偏头,将脑袋在穆晏华怀里埋得更深:“这便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了。”
穆晏华:“……”
他轻嗤:“兰时,你知道你这样算什么吗?”
宁兰时眼都不掀一下:“恃宠而骄。”
穆晏华轻捏了一下他的鼻尖:“知道就好。”
话是这样说的,但显然穆晏华还是会去解决问题的。
春猎持续半个月,要他半个月不抱着宁兰时睡……他和宁兰时相隔两地时还好说,可如今就在一处,却只能遥遥相望,他是做不到的。
只是穆晏华如今多了许多顾虑,他本来是担心宁兰时怕被人议论,还想着如若宁兰时在意,他也不是不可以忍一忍,不过如今瞧来……倒是不用担心了。
穆晏华望着已经睡着了的宁兰时,垂首慢慢亲了宁兰时几口,自己都未曾觉察到,他的眉眼在这一刻有多柔和。
将宁兰时抱在怀里,会有种心都满了,变得沉甸甸的感觉,而不是飞在上空,如同风筝一般,只有一根线牵着.
到了地方后,扎营这种事,自然不需要宁兰时管。
他下了马车,就活动了一下身子骨,望着辽阔的草原,轻呼出口气。
太漂亮了。
只是宁兰时没想到,出来春猎,都要遇上“催婚”。
礼部尚书凑上前来拱手行礼:“陛下。”
宁兰时回首:“张卿有话便说吧。”
礼部尚书一板一眼道:“此次春猎,各家都来了好些千金,陛下可要大办个宴会,热闹热闹?”
宁兰时当然知道他是何意,想让他看看有没有看上眼的姑娘家……甚至那些世家带着自己的女儿来,只怕也是这个意思。
宁兰时轻叹,穆晏华虽不在他旁侧,而是去布置安防了,但他知晓今日的对话一定会传到穆晏华那儿。
又得哄人了。
“朕不喜人多,算了吧。”
“陛下……”
“张卿。”
宁兰时有点无奈:“你给自己找点事做行吗?”
礼部尚书:“……”
他这不是在找吗。
宁兰时想了想:“听说你已有一子,若是你想张罗婚事,朕可以安排你们相看相看,我听穆晏华说夏侯有一女,和你儿子年龄相仿,不如让两方认识认识?”
礼部尚书:“……不了。”
他拱手,略有憋屈地告退:“多谢陛下美意,犬子已有心上人,微臣…告退。”
夏侯那女儿,京城内出了名的假小子,天天跟大老爷们混迹一块,念叨着要做女将军,他家那个,瘦胳膊瘦腿,这要是讨回来,都分不清到底谁是夫谁是妻。
宁兰时望着他的背影,勾了勾唇。
一旁候着的小圆子好想鼓掌,但碍于身份,到底不敢。
不过……
陛下当真开朗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郁郁了。
陛下…和主子在一起,其实真的挺好的。
这事当然原原本本地传到了穆晏华的耳朵里,故而宁兰时回到营帐中时,就被穆晏华拉着坐在了他怀中:“听说兰时方才呛了张玉衡好几句?”
宁兰时已然习惯了被穆晏华放在他的膝上,只谈话,并不耳红:“你还说呢……我方才那样说我都有点心虚,还怕万一他真的点头了,就误了那两个孩子。”
其实那两个“孩子”只比宁兰时小一些,只是因为穆晏华跟宁兰时提起时,喜欢说谁家谁家“孩子”,弄得宁兰时现在讲话也是这样了。
穆晏华低笑:“我有别的法子。”
宁兰时眨眼:“什么?”
穆晏华扬扬眉。
宁兰时好笑地凑上去吻他:“怎么还爱玩这个?”
穆晏华没说话,只禁锢住他的脑袋,更深地吻下去,勾着他缠吻,等到人有点受不了,微微挣动时,才放开宁兰时给他喘息的空间。
随后又转去慢慢轻啄宁兰时湿润的眼尾,微哑着嗓音道:“兰时。”
宁兰时总是会被他这样亲昵的动作弄得有些……
他声音很低:“嗯?”
穆晏华垂着眼帘,细细吻过去:“没事。”
只是忽然很想喊喊他。
等到两人温存过后,穆晏华就提笔,模仿着宁兰时的字迹,在纸上写了几句话。
宁兰时看了看:“……你好坏啊。”
穆晏华让礼部尚书带人整理一下从古至今各个朝代的“礼”,不同的“礼”作划分对比,比如各朝各国的婚嫁礼作对比出一份、祭祀又作对比出一份……还让其先誊抄一份送上来看看。
大乾往上有七八个大朝代,又有三个各国混战的时期,这工程量……也不知道礼部尚书在世时做不做得完。
穆晏华挑眉:“让他忙起来,就没心思想这些了。”
他慢悠悠道:“日后旁人只要提,便可以这样安排,要还闲到提这事,就安排得再多一点。”
宁兰时笑起来:“好。”
他更喜欢穆晏华这样的手段.
安营扎寨后的第二日,便是春猎正式开始。
宁兰时需要先射出第一箭,而且按照大乾祖制,他身体无异的话,还得在马背上射出那一箭,这叫许多朝官都无比担心,跟着一起来春猎了的前静妃现太后也是难以放心。
但在穆晏华亲手牵了匹白马出来后,着骑装的宁兰时就从龙椅上起身。
他一身黑底金龙纹骑装,头发因为尚未弱冠所以用发带束成马尾在身后飘荡,这样大步朝穆晏华走去时,难免惹人侧目。
并非因其是帝王,而是……太亮眼了。
穆晏华凝望着朝他走来的宁兰时,都走了几秒的神。
还记得,去年初秋时,宁兰时不是这副模样。
那时他穿着不太合身的旧衣,瘦得像是竹竿,虽然好看,但总是少了些生气,也总是习惯低着头垂着眼帘,若不是他的脊背始终挺得很直,便真的是一副下人做派。
可如今的宁兰时,意气风发不说,还是“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①
尤其宁兰时站定在那漂亮的白马面前,从穆晏华手里接过了绳子,在所有人的紧张中,轻松便翻身上马,利落到像是军中熟手,也漂亮得叫所有人都不由瞪大了眼睛。
穆晏华和他隐秘地对望一眼,这一眼虽短暂,却又太多的感情藏在暗处流动,让宁兰时的心跳都不由炸了些,也快了几分。
穆晏华松手后退,宁兰时便手握长弓,策马扬鞭。
马儿奔腾起来时,他的长发和衣袂也一同在身后甩动,如同一面独特漂亮的旗帜一般。
便见宁兰时抬手拉弓,双腿夹着马鞍,大胆地挺直了腰背,黑金色的箭矢搭在弦上,在晃动中瞄准场上设定的靶子,都没有过多的停顿,直接射丨出!
许多人都以为这一箭一定会偏,甚至有人在这一刹那想宁兰时是不是没撑住。
但见他勒马回首,凌厉的眉眼转换为几分自信的傲然,接着便是梁国公没忍住的一声叫好:“好!”
再看那靶子,皇帝专属的箭矢已然扎在了红心处!
满座寂然。
有聪明人已经去看穆晏华的脸色了。
一个能文能武的陛下,对于东厂而言……
可他们谁也没想到,穆晏华的脸色不仅不难看,嘴角甚至还勾起了笑。
那笑……竟然带着真心。
穆晏华当然笑得真心,除却因为他和宁兰时的关系外,更因为……
这样的宁兰时,是他亲手养出来的。
而还好,他养出来了这样的宁兰时。
穆晏华仰着头,看宁兰时拉着缰绳越走越近,心道若是他有生之年没有瞧见这一幕的话,那会很遗憾的。
还好……往后几十年,他年年都可以看见这样的宁兰时。
第50章 50
一场春猎, 又叫多少人心思流动了起来,宁兰时猜得到。
他展露的那一手,更是让人念头杂多。
尤其穆晏华的反应, 也在大多数人的预料之外。
再结合东厂一事,穆晏华始终未曾表态……
先前,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为何。
穆晏华有什么把柄在宁兰时手里?
但这得是多大的把柄才能让穆晏华如此憋屈?
可现在, 穆晏华看着可没有半分憋屈的样子, 宁兰时还没完全缓下速度来, 他就已经先迎了上去,一副“奴仆”的姿态。
……这真的是穆晏华吗?
穆晏华是不是还有个双生子兄弟, 他此次去北境, 其实是被双生子兄弟暗杀了,偷梁换柱回?来?
众人看着穆晏华,只觉诡异。
他们自然也就不会知道,穆晏华是克制着, 才没有伸手去接宁兰时下马, 而是让宁兰时自己翻身下马,再将缰绳交到了他手中。
宁兰时下马时,又不免和穆晏华对了一眼,两人眼里的笑意掩在阴影中交织流淌,温柔得让两个人都忍不住荡漾了一下。
之后便是既定的流程,宁兰时回到高台上说过几句话后, 还说了今年拔得头筹的队伍奖励冬戎进贡的战马一匹, 各个队伍便出发。
赵宝也去了, 但穆晏华没动, 而是慢悠悠踱步替了赵宝侍卫的职,站在了宁兰时身后。
惹得宁兰时看了他一眼。
太明显了, 会叫人更加疑惑怀疑的。
穆晏华也望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扯扯嘴角,宁兰时却知道,他的意思是管他们去猜。
左右没有人能够猜到他们之间的关系。
毕竟穆晏华不同于夏士诚喜欢玩漂亮丰腴的女子,他这人除了手段太狠、暴虐无常,也没别的什么了。
他到底又是个太监,很难被人怀疑到那方面去。
宁兰时无奈垂首,低下的眼帘也掩住了眸中的一点复杂神色。
他如今骑射还没那么厉害,故而不能入林中,所以在翻着书等了会儿后,宁兰时也觉得有些无聊。
风景正好,他却只能看书。
穆晏华觉察出的他的一点郁卒,弯下腰低声道:“陛下可是有些烦闷?”
宁兰时稍顿,和他演君臣:“嗯。”
穆晏华就说:“那臣陪陛下走走?遛遛瑞雪?”
此行瑞雪也带了出来,因为宁兰时想让它在草原上跑一跑。他是希望瑞雪乖、听话,但也不想彻底磨灭瑞雪的野性。
宁兰时想了想:“好。”
他起身,小圆子便弯着腰上前收拾了书本。
太后就在旁侧,见他动身,难免跟着起身,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是如此。太后主动问:“皇帝要去何处?”
倒不是她又多管闲事了,只是问一句还是有必要的。
“在这等着也是等着。”
宁兰时对她始终客气,却也只有客气:“大好风光,朕想带着朕养的那头狼走走,诸位爱卿不必配行了,穆晏华跟着就好。”
众人忙拱手,就看着宁兰时带着穆晏华离去。
他们走了后,席上也还是安静如旧,谁也不知道东厂的眼睛在哪,没人敢犯险。
宁兰时说要带瑞雪走走时,就有人去安排了,所以不需要他亲自去瑞雪的营帐,他身边的人就牵着瑞雪来。
——还是穆晏华之前安排的那一批,东厂的,手上都有功夫,当然不会畏惧瑞雪。
宁兰时把瑞雪养的很好,它长得快,如今个头到宁兰时腰侧,一身银白色的毛,威风凛凛,迎风奔袭时,亮眼得难免叫人心向往之。
太自由了。
穆晏华接过绳子再递给宁兰时,宁兰时从他掌心里拿绳子时,没有防备,本来只以为是穆晏华不想他碰到旁人一点,然而却被穆晏华飞速握了下。
宁兰时:“!”
穆晏华是真的太大胆了!
他无声地睖了穆晏华一眼,只见还保持着微微弯腰双手捧上的动作的穆晏华,已经抬起眼,十分没有规矩地盯着他,见他看过来,还笑的肆意又极具侵略性,仿佛要在宁兰时心尖软肉狠狠烙下一个属于他的印记一般。
宁兰时被他这眼神弄得有点耳热,攥紧了绳子转身就走。
等到离开营帐一段距离,小圆子也聪明得落后拉开了些,穆晏华才笑吟吟地开口:“兰时。”
宁兰时又刮他一眼:“你是真不怕被发现。”
穆晏华低笑:“我若是真不怕,你在马上射丨出那一箭时,我定要翻身上马,搂住你……”
“哥哥!”
宁兰时停下脚步,打断了他的话:“这是在外面!”
而且青天白日……
算了,他和穆晏华青天白日行那档子事其实也并非一两日,可……穆晏华嘴上能不能带张门啊?
见宁兰时有几分羞恼,穆晏华笑得更深,也忍不住抬起手,终于是碰了宁兰时。
他捧起宁兰时的头,低下去,很轻地和他碰了碰,再分开。
不等宁兰时先说什么,他就道:“就这一下,我今日努力再忍忍。”
宁兰时心里一软,想到了什么似的,把挨着自己手的绳子那一点递给穆晏华,睁眼说瞎话:“哥哥,我拉不住瑞雪。”
他们停下来了后就乖乖没动的瑞雪:“?”
穆晏华一扬眉,顺从地牵住了那一点绳子,和宁兰时的手挨在了一起,也是和宁兰时并肩而立。
他低着眼看笑得终于不再是那样淡淡的宁兰时,眉眼跟着柔和下去的同时,也是漫不经心地想,还是不说了吧。
他方才碰过宁兰时后,也就是在宁兰时说那话时,有人来了。
在不远处……应当是今年的文状元,梁微尘。
他离宁兰时太近了,偏生他又不是毛头小子,不好在宁兰时面前因为这个闹,背地下手,也有点幼稚。但像这样提醒一下他,还是可以的。
让他明白,他和宁兰时的关系,并非他能插丨足,也不是他可以置喙左右.
春猎一共进行半月,所以比赛并非一日就成,今日大家的收获都不算丰盛,猎得的活物在计数后,没伤着的便放回去,伤着的自由医官去治疗,也正好让太医院的新人练练手。
若是死了,那就此分食。
猎场这些,本就是圈着、刻意饲养的。
宁兰时过了眼,便回到了营帐中。
穆晏华自然和他一道。
两人用过晚膳后,就聊起政事。
即将彻底入夏,各地要提前做好防汛或防旱准备,宁兰时没处理过这个,所以基本是他在听穆晏华说。
其实别的都还好,因为天灾人祸总是避免不了,问题是……
“每年都会有人贪赈灾银子,最厉害的那一年,朝廷拨了十万两,发下去后,到最后一层,就只剩下了五千两。”
穆晏华淡淡:“五千两银子,让那些灾民们在灾期吃饱饭都不够。他们却还要怪刁民不懂感恩,称那些闹事的为暴民,让人武力镇压。”
宁兰时的心便跟着这句话沉重了几分。
穆晏华没说自己在东厂开始掌权后,尤其是夏士诚身体不行后,这种情况便好些了,他在夏士诚觉察不到的范围小小整顿过东厂,护送赈灾银子的队伍里也有他信得过的人,他只跟宁兰时说:“但我之前也遇到过一个官员,他贪。”
“他贪了几万两银子,可这几万两,他又全部都还给百姓了。”
宁兰时眸色微动。
他靠在穆晏华怀里,没有说话,穆晏华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发间:“你想让今年的武状元入锦衣卫。”
宁兰时:“……是。”
他望向穆晏华,正想要将自己的想法说一说,穆晏华就又亲了下来:“可以。”
他含住他的唇瓣,哑着嗓音,声音低得含混到宁兰时几乎听不清楚:“但兰时,我想你想得紧。”
天天见,还天天被他抱在怀中,甚至现在都坐在他膝上,却还想得紧,想的是什么,自然也不用多言。
宁兰时头皮麻了下,小声道:“这是在外头。”
这里不比皇宫。
“是啊。”
穆晏华却已然扯散了他的腰带,俯身在他耳侧,炽热的吐息带着气声送进宁兰时的耳朵里:“兰时也知道这里不比宫里,可不能出声,不然……”
不然什么,自然不用多言。
宁兰时瞪着他,试图从他怀里挣扎走,却被穆晏华轻松地单手制住:“你……!”
还好宁兰时真的憋住了那一声,可为了后续还能忍住,他不得不主动亲住穆晏华,靠穆晏华的唇舌去堵住曼妙的乐曲。
帐外烧着的篝火噼里啪啦地作响,还有风声呼呼为伴。
在营帐外站岗的侍卫换了三轮,这一夜便也就这样过去了。
宁兰时也还是不明白,习武之人怎么就这么不同,实在他如今也非当年那个瘦瘦弱弱的可怜皇子了,却还是能被穆晏华用两只手制服到脑子空白了好几次,最后完全是累着睡过去的,等到再醒来时,又过了正常早膳的时间。
得亏他是皇帝,加之先前并未来过春猎,大家只以为他是不习惯在外,所以睡得有点不好,才起迟了。
不然……
宁兰时拢着自己的衣襟,看着镜子里他一偏头就能露出来的印子,抿着唇,不是很高兴:“哥哥,你亲得太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