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戒指


    凌晨, 飞机落地,廖晟来接他。


    之前各种活动廖晟跟着,但是廖晟手下也不是只有他一个艺人, 公司也有一堆事要忙,所以易斐成进组后, 他就忙别的去了。


    见到易斐成, 廖晟的第一句话有点小心翼翼:“怎么样?”


    易斐成揉了揉困倦的眉心:“你问哪一件事情怎么样?”


    廖晟:“你和江然蕴……”


    易斐成想起来:“我订好了一款求婚戒指, 正好明天去取。”


    “哦哦, ”廖晟问了具体地址,“我和你一块儿去吧,你要在剧组求婚吗?”


    易斐成摇摇头:“还没考虑好。”


    廖晟暗暗思索,能用什么借口让易斐成再去一趟医院。


    上了车, 廖晟开口:“你最近头还痛吗?”


    易斐成说:“这两个星期都没发作过了。”


    廖晟斟酌道:“那刚好你这趟回来, 有时间我们去医院复查一下?”


    易斐成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剩下的时间,廖晟就在对天祈祷,易斐成别在家人面前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来。


    应该不会。廖晟对他是有几分了解的。易斐成不是话多的人。


    *易斐成先去了医院看爷爷。  易老爷子十多年前生过一场病,差点要了他的命,后来很幸运, 治好了。


    这些年一直定期体检,谁也没想到,快要到寿宴了,他又进了医院。母亲在电话里说, 医生说可能是旧病复发,具体情况得等报告出来。


    深夜, 大概是知道易斐成要回来, 易老爷子没睡,等着他。


    “爷爷。”


    踏进病房, 易斐成叫了一声。


    老头子骂道:“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


    一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易斐成就知道,老爷子好着呢。


    老人身体不好,易斐成顺着,不跟他吵:“工作忙,这不还是挤时间来了。”


    易老爷子说:“既然回来了,在家好好待两天。”


    “剧组一大堆人和机器等着我,耽误一天的进度就是一天的钱,”易斐成看老爷子脸色要变,口风及时一转,“不过我既然回来了,那就过完你的寿宴再走。”


    “这还算句像样的话,”易老爷子又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熟懂事了,玩了这么多年,也到了要成家立业的时候,你陈伯伯的女儿……”


    “爷爷,”易斐成打断他,“大晚上的,你别琢磨这些了,早点休息吧,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


    翌日醒来,天光已经大亮。


    许久没回家,刚睁眼时,易斐成还有些恍惚。


    花了几秒钟清醒,按照习惯,他先给江然蕴发信息。注意到时间不早,他补充解释了一句,从医院回家太晚,所以早上被他睡过去了。


    之后,易斐成起床洗漱。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胸口挂着的粉色小猫戒指,他怔了一下。


    想起自己做了个梦。是车祸那天的场景,雨下得很大,开车的人却不是司机,而是他自己,他油门踩到底,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他。梦里,他似乎知道会发生车祸,所以想躲开……然而车祸还是发生了。


    在毫无逻辑的梦境里,车祸发生时,他又坐回了后座。


    巨大的冲击力撞来,他的脑袋往车窗上猛地一撞,眩晕时,他看到后视镜里,自己脖子上戴的不是外婆给他的平安扣,而是一枚有点幼稚的粉红色小猫戒指。


    自己为什么会戴着这个?


    在梦里,他怎么也想不通,越是想不通头越痛,越是头疼越忍不住一直想。


    大约是梦里的情绪太强烈,在镜子里看到这个戒指,易斐成脑子里也一瞬间闪念:我为什么会戴着这个?


    但是和做梦时不一样,现实里,他当然记得一切,知道答案。


    这是江然蕴送给他的。


    易斐成抓着小猫戒指,摩挲了两下。又想她了。不知道她今天拍戏顺不顺利。


    渐渐地,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些困惑。


    梦里除了项链的事,好像还有一件事,他一直想不通。


    可是他却忘了是什么事。


    车祸的后遗症还没好么?


    “阿斐,起床没?”这时,敲门声响起。


    易斐成去开门,叫了一声:“哥。”


    易明成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他戴的可爱项链,不过他没戳破,拍了拍易斐成的肩膀说:“你可算是回来了,妈天天念叨你,我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赶紧收拾好下楼,爷爷下午出院,大家都得去接。”


    “下午出院?”


    “报告出来了,虚惊一场!既然没事,老爷子哪还在医院待得住。”


    “没事就好,”易斐成说,“那我去换衣服。”


    换完衣服下楼,被两双眼睛盯住。


    易斐成:“爸,妈。”


    易承远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易斐成:“……这句我昨天听过了。”


    姚慧薇仔仔细细看了他一遍,心疼道:“怎么又瘦了?”


    易斐成:“没瘦。”


    姚慧薇:“……”


    易明成扶额,弟弟怎么就这么不会聊天。


    其实易斐成当年大学毕业非要进娱乐圈跟家里闹僵过之后,常年在外拍戏不怎么回家,偶尔回来,氛围就是这样,不尴不尬,明明是一家人,却显得很生疏。


    “午饭马上就好,”易明成说,“阿斐,坐下来慢慢聊。”


    一家人吃完午饭,出发去医院接老爷子。


    易斐成给江然蕴发了信息,报备行程。


    下午其实他还有个安排,就是去取定制好的订婚戒指,但这个先不和江然蕴说了。


    医院门口,乌泱乌泱来了一堆人接老爷子。


    易家家大业大,亲朋好友也格外多。年轻一辈,难得见到易斐成,都很好奇,时不时就过来打个招呼,不过因为不熟,很多事也不敢开口问。


    “行了,都散了吧,”老爷子上车前,挥挥手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办宴席呢!”


    易斐成对父母兄长说:“我下午还有点儿事,先走了,晚上回家吃晚饭。”


    廖晟开车来接的他。


    订婚戒指,是易斐成从之前挑好的结婚戒指里选了一款,高奢珠宝品牌,他记得以前有一次活动,江然蕴夸那个牌子的首饰好看。


    取戒指时,店员认出了他,太兴奋,下意识脱口问道:“是送给江然蕴的吗?”


    说完的一刹那,她就后悔了,怕自己说了错话。


    没想到易斐成微笑道:“是。希望你能保密,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店员一迭声地应道:“一定一定。”


    取完戒指出来,廖晟看还有点儿时间,问他要不要现在去医院,易斐成说:“我答应了家里回家吃晚饭,明天上午去吧。”


    寿宴是晚上办。


    廖晟:“行。”


    易斐成收好戒指,回家吃了晚饭。


    “阿斐,”晚饭结束后,易明成喊他,“待会儿你来我书房一下,公司有几个项目,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易斐成知道,易明成只是想跟他聊聊,大概还是父母授意的,但他还是应了。


    ……


    一聊就聊到了很晚。


    结束之后,易斐成看时间不早,江然蕴应该休息了,就没发消息打扰她。


    这两天舟车劳顿,他也疲倦不已,洗漱之后,沾床就睡着了。


    第二天。


    太阳照常升起。


    除了工作需要的情况下,易斐成的作息是非常规律的。


    生物钟令他在惯常的时间睁开眼睛,缓了几秒钟,他又把眼睛闭上了。


    昨天那个在梦里怎么也想不起来、想不通的事情,在今天的梦里想起来了、想通了。


    ——为什么车祸唯独让他失去了和江然蕴在一起的部分记忆?


    ——因为根本不存在那样的记忆。


    易斐成摸到挂在脖子上的小猫戒指,觉得此时此刻,它几乎是灼烫的。


    他先起来洗了把脸。


    镜子里,他的耳廓泛红,眼眶也有点儿……可能是因为睡眠不足导致的酸涩。


    除此之外,他很冷静。


    非常冷静。


    事情已经发生了,他能面对。


    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方案是,为这个荒唐的错误,和江然蕴道歉,给她想要的任何赔偿,然后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易斐成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攥紧了那枚小猫戒指。


    半晌,他意识到,自己下定不了这样的决心。


    易斐成起身,给廖晟打电话。


    “喂,斐成……”廖晟的声音听起来还没完全清醒,“是准备去医院了吗?我看看几点了……”


    “不用去医院了。”


    “怎么了吗?干嘛突然不去了?”


    易斐成说:“我全都想起来了。”


    “什么?!”廖晟差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


    ……


    *易斐成十七号一早的飞机落地,再坐车一个多小时到渔村。  妆造老师已经在等他,易斐成一到,就可以直接换衣服化妆。


    路过江然蕴的化妆间时,易斐成脚步顿了一下。化妆老师笑道:“然蕴在里面呢,要去和她打个招呼吗?”


    “不了,”易斐成的嗓音有点儿哑,“等会儿就见了。”


    江然蕴在化妆间,听到了外面隐约传来的动静。


    刚好安安拿了江然蕴的早餐过来,说道:“我看到斐成哥进化妆间了。”


    江然蕴闭眼,感受柔软的化妆刷在她眉眼间刷过。


    想到。


    今天第一场,是吻戏。


    场景是明珠的家,是有些老旧的小屋,空间不大,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窄床,床边有一张小木桌,小时候她就在这张桌前写作业,现在上面摆了很多书,有文学,有诗歌。


    灯光组布好了光。


    天气很热,早上本来好一点,但是强光一打,温度又上来了。


    除了灯光和镜头所对的区域明亮无比外,镜头外的小屋空间狭窄氛围昏暗,挤满了工作人员。


    江然蕴先到场,复习了一下台词。


    很快,易斐成也到了。


    他走到明亮灯光下。


    江然蕴没有看他,而是看向镜头和镜头之外。


    工作人员都在看着他们。


    从前,就是这样,这是他们最熟悉的相处模式,不是属于江然蕴和易斐成的,而是角色和角色的。


    闻舒蝉叫人最后调整了一下镜头里的布景细节,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来:“准备开拍。”


    啪!


    场记打板,开拍。


    江然蕴抬眼,看向易斐成。


    她朝他走过去,伸手触碰他,从胸膛,慢慢往上,抚摸他的肩膀,脖颈,脸颊。


    明珠在确认幻象的真实性。


    她伸出指尖,摩挲他的嘴唇,感知他的呼吸拂在她手指上,接着往上,触碰他的鼻梁。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


    在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后面,那双漆黑的眼瞳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带着充满爱和柔情的笑意。


    她摘掉他的眼镜。


    踮起脚尖,亲吻他。


    一开始,是很纯情的亲,然后,她缓缓地抱住了他,试探地微微张嘴,瞬间,她颤抖了一下,因为她感知到了他回抱了她,也回吻了她。


    他是真的。明珠想。还有比这更真实的吗?


    他是活生生的、炽热的、爱她的……


    “咔!”


    江然蕴松开易斐成。


    易斐成也松开了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代表出戏的安全距离,他和她不再是角色,而是自己。


    灯光眩目。


    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这近乎本能的反应,江然蕴懂了。她心里涌上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只是这尘埃仿佛有心脏那么沉甸甸……


    然而下一秒。


    易斐成坚定地朝前走了一步。


    他伸手,帮她理了一下刚才吻她时,被他揉乱的头发。


    江然蕴:“?”


    这不是正常的易斐成会做的事。


    但也不像没恢复记忆的易斐成,因为他没笑。


    闻导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来:“斐成,你调整一下,刚才那镜你的脸太红了,不符合人物状态。”


    江然蕴仔细一看,这才发现,他严肃冷淡的表情下,从脖子到耳朵,红透了。


    第22章 生涩


    他本来是想表现得镇定一些的。


    以前又不是没和她拍过吻戏。


    只是, 以前没有在戏外和她接过吻。


    吻得那么……深入骨髓。


    江然蕴的唇碰上来时,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天的情景。


    那时他以为,他们是情侣, 他们属于彼此,这样的亲密合情合理。


    原来不是。


    车祸发生之前, 他和她所有的关系, 只到工作为止。


    没有粉丝以为的热恋, 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这段时间是不是给她带来了困扰?


    他真的觉得很抱歉。


    但是, 此时此刻,抱住她,亲吻她时,哪怕是站在拍摄现场的布景中, 在无数工作人员的目光下, 在所有人心知肚明的虚假里,他却是真心的……不愿意放手。


    他混淆了角色和演员,分不清是叶鸣臣在吻明珠,还是易斐成在吻江然蕴。感官强烈地告诉他是后者,因为是一样的, 她柔软的唇舌,她温热湿润的呼吸……


    不同的是,他和她的关系。


    他不是她的谁。


    他没有资格。


    这种近乎灼烫的亲密是不应该的。


    可是……


    直到“咔”声将他惊醒。


    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就像以前拍戏,他们总是分开得很快。


    然而一瞬间, 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心脏跳得让他觉得吵。


    在思维和感觉还有些混乱的余韵里,他只无比确定一点, 十六号早上就想通的一点。


    他不要回到那个……和她距离遥远的从前。


    所以, 他不应该后退,而要往前走。


    *化妆师过来补妆, 隔开了两人。  易斐成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了两下,调整自己的状态,不论如何,戏要好好拍。


    另一边,江然蕴歪了歪脑袋,目光越过化妆师,悄悄观察易斐成。


    如果说他之前是因为车祸脑子坏了……那刚才,是在家吃错药了?


    他想干嘛?


    难道恢复记忆后觉得太尴尬了,一时间不想接受现实,想假装没恢复?


    那……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易斐成居然也有演技那么拙劣的时刻。


    不知不觉,江然蕴的嘴角扬起了一个笑。


    剧组灯光照耀下,能看到尘埃轻飘飘地飞舞。


    “各就各位,都准备好,”闻舒蝉看化妆师给演员补完妆了,开口道,“斐成然蕴,再给你们一分钟调整状态。”


    江然蕴立刻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摒弃杂念,投入到角色里。


    第二遍开拍。


    江然蕴一点一点往上抚摸他,然后凑过去亲他。易斐成很快反客为主,箍住她的腰,用力回吻她。


    按照剧本,亲吻愈发激烈,明珠带着叶鸣臣,把他推倒在床上。


    两人分开喘了会儿气,明珠用手指轻缓地描摹叶鸣臣的眉眼,低声喊他:“叶鸣臣。”


    他握住她的手腕,微笑道:“我在这里。”


    明珠搂住叶鸣臣,伏在他胸口,闭上眼睛,睡着了。


    江然蕴听见了易斐成的心跳。


    跳得好快。


    “咔。”


    江然蕴睁开眼睛,从易斐成身上爬起来。易斐成也坐了起来,但没有像以前一样和她拉开距离。


    两个人坐在床上,肩膀若即若离地靠在一起。


    认真听闻舒蝉讲他们刚才没演好的地方。


    然后再来一次。


    ……


    上午的拍摄都在屋子里,拍摄结束,走出小屋,站在天光下,江然蕴生出一股恍如隔世之感。


    早上起来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现在阳光已经金灿灿地洒在海面上。


    剧组的午饭送到了。


    离他们拍摄点不远处,有一座架得高高的小戏台,正对着大海。


    昨天开始来这边拍戏,她发现了之后,就挺喜欢的。带着盒饭去那里吃,吹吹风,看看海,很惬意。


    今天领了饭,她也过去了。


    刚在戏台上坐下来,就看到易斐成也带着盒饭,迈上台阶。


    江然蕴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嗨。”


    不知道为什么,她猜到了他会来。大概是因为如果是失忆状态下的易斐成,凭他的黏人劲,一定会跟过来,那么现在的易斐成要是想装一装,也就会按照那种逻辑行事。


    江然蕴很好奇他接下来要怎么做。


    脑子正常的易斐成,能演得下去吗?


    “中午好。”易斐成说。


    前段时间的易斐成也会跟她早上好中午好之类的打招呼,一样的人,说一样的话,,甚至他还带了一点笑意,怎么今天就听起来有点干巴巴的。


    江然蕴认真思索,在脑海中回忆对比了一下,发现,大概是因为,今天的他没有之前那么自然从容。


    语调带着微微紧绷的生涩。


    江然蕴没有回他这一句,面向大海,慢悠悠地吃了两口饭。


    易斐成默默地坐到了她旁边。


    坐下来的位置,和她之间的距离很微妙。


    没有之前那么近,也没有从前那么远。


    隔了一个手掌的宽度,不管是她还是他,只要身子稍微偏一点,就能碰上对方。


    江然蕴不说话,他也不说。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吃了会儿饭。


    风吹得周围的树簌簌作响,远远地传来海鸥的鸣叫。


    易斐成忽然开口:“你还记得,有一年,剧组的盒饭不合你的胃口,我带了我家阿姨做的饭给你吗?”


    啊?他这一下子把话题找到哪里去啦?!江然蕴愣了两秒,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是你家阿姨做的啊?我以为是你订的酒店的餐呢。”


    易斐成说:“我记得,你挺喜欢吃的。”


    “是啊,可惜当时要减肥,不敢多吃。”


    所以易斐成给她带过几次饭之后,她就没要了。


    易斐成说:“这些天拍摄强度很大,不用控制饮食了吧?”


    江然蕴听出了他的意思,扭头看他,笑道:“怎么,你要把阿姨带来做饭给我吃吗?”


    易斐成摇摇头:“那个阿姨好几年前就退休了。”


    “那你现在说这个干什么……”


    易斐成抿了抿唇,有点儿拙涩地说:“她退休前……我跟她学了几道菜。你想吃的话,我可以给你做。”


    他眼帘低垂,两句话的工夫,耳廓又泛了红。


    只是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仿佛恢复记忆之后,同时启动“笑容”和“甜言蜜语”程序就会死机。


    江然蕴有点想笑。


    又觉得很好玩,也觉得他这样挺……可爱。


    “好啊,”他既然说了,她也正好想吃了,江然蕴要看看他是嘴上说说,还是真学了,“那我要吃辣炒凤尾虾,青椒蒸茄子,红烧狮子头,还有松茸汤!”


    都是他曾经带过,她印象深刻好吃的。


    “好。”易斐成莞尔一笑。


    江然蕴心想,这是说的字少就不死机了?


    ……


    吃完午饭,又吹了会儿风,江然蕴打了个呵欠。


    她起身说:“我要回去睡会儿午觉。”


    早上起得太早,必须休息会儿,下午才会更有精力。


    江然蕴看了一眼易斐成,他没住在这里,却跟她差不多时间进化妆间,只能说明他路程匆匆,起得更早。


    “你也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江然蕴说。


    易斐成点点头。


    江然蕴走在前面。


    直接去化妆间休息了。


    小睡片刻,被人叫醒,就到了下午开工的时候。


    对手戏也都是跟易斐成一起。


    不过场景都比较日常。


    拍着拍着,下午的天气变了。


    乌云遮住了太阳,天色阴暗,像是要下雨。


    闻舒蝉眯眼看了会儿天:“今天天气预报有说要下雨吗?”


    统筹说:“没报下雨,可能是阵雨。”


    “哦……那先把机子搬屋里,等一会儿看看吧,”闻舒蝉又对统筹说,“留意一下天气啊,我们有好几场需要暴风雨的戏呢。”


    暴风雨。


    江然蕴看了眼易斐成,恰巧,易斐成也在看她。


    因为那些需要暴风雨的戏里,好几场都是她和他。有床上的戏,也有杀人的戏。


    第23章 演技


    水汽在小屋里蔓延, 骤雨让温度降了一些,但很快雨过天晴,乌云散开, 日光晒得一片潮热。


    下午的戏拍完,江然蕴没吃晚饭, 先回去洗了个澡。


    房间里开了空调, 洗完澡出来, 觉得总算缓过气。


    忽然看见放在床头柜上的平安扣。


    现在的情况……要还给他吗?


    江然蕴拿着平安扣, 无意识地在指间翻来转去。


    这个时候去戳破他……怕他太尴尬。


    再等等吧。


    江然蕴感叹,自己真是个大好人!


    晚上还要继续拍,江然蕴下楼找饭吃,遇到易斐成, 他也洗了澡换了身衣服, 刚去拿了饭。


    江然蕴看向他手里的盒饭,想看看今晚吃的什么菜。


    易斐成默默把盒饭递给她。


    江然蕴:“?”


    她忍俊不禁:“我只是想看看今天什么菜。”


    易斐成恍然,回道:“西红柿炒蛋,炒花菜,鸡腿。”


    顿了顿, 他说:“我让小罗订了食材,明天应该能送到这里,明天午饭先吃狮子头、蒸茄子和松茸汤?”


    江然蕴没想到他效率这么高,说做就做。


    易斐成给她做饭……之前说说是一回事, 现在他真准备做了,江然蕴一时间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笑了笑:“好啊, 麻烦你了。”


    晚上排的通告不多, 十点前收工。


    江然蕴洗漱完,还有时间玩会儿手机。


    刷到了沈惠的社交账号, 上周六她和易斐成录的那期《快乐一匣》播出,又被沈惠磕到了。


    江然蕴顺便看了一下沈惠截出来的片段。


    忽然发现,在很多她没有注意易斐成的时刻,易斐成都在看着她。


    评论里CP粉:他超爱!


    沈惠和她们互动:没错!希望易斐成能勇敢追爱!!!


    CP粉:?姐妹,醒醒,斐然已经官宣啦。


    沈惠没回复这条。


    她虽然喜欢追追娱乐圈磕磕CP,经常能从江然蕴这里得知些或大或小的消息,但从来不在网上说。


    有一瞬间,江然蕴想和沈惠说一说她目前的情况,也许她能给出一些建议。


    但是转念一想,以沈惠对她和易斐成这对CP的喜爱来看,知道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之后,她应该会大呼——又磕到了!


    江然蕴翻了个身,扣上手机。


    还是早点睡觉。


    明天又要一早开工。


    *事故之前,明珠的生活规律、辛苦、枯燥。  每天和舅舅、表哥乘船去采珠,回家把珍珠清洗出来,交给舅舅。她获得的报酬并不多,只能维持简单的生活,虽然采过很多珍珠,但是她自己没有一件珍珠饰品。


    事故之后,明珠不再把珍珠全都交给舅舅。她自己积攒下越来越多的珍珠,枕在母亲的腿上,给自己编织珍珠项链。


    等她用珍珠做了越来越多的饰品后,就开始自己拿着去小镇上卖。


    她常常在镇上的中学门口停留。


    电影拍摄时,优先场景,这段时间还是集中拍摄海上、船上和渔村的部分。


    今天上午安排的是家庭戏,都是明珠和母亲、父亲、哥哥的对手戏。


    到了中午休息时间,最后一镜拍完,工作人员还在收器械,就看见易斐成给江然蕴送饭来了。


    漂亮的陶瓷饭盒,盖子揭开,满屋飘香。


    “斐成哥给蕴姐开小灶啦。”演明珠哥哥的演员才十九岁,是剧组里年纪最小的,所以说话比较大胆。


    当事人也没否认,顿时,就有了一阵起哄声。


    “没想到这一对是这样的定位……”


    “易斐成居然是贤惠款……”


    “啊?这饭是他自己做的吗?难道不是订的餐?”


    江然蕴没继续往下听,赶紧拉着易斐成走了。


    她说:“你怎么能直接送到片场呢……”


    易斐成默然两秒,片场刚才的反应证明,他确实不该那样做。


    于是他说:“那下次我在外面等你。”


    “下次……下次再说吧。”


    江然蕴心想,吃一顿就够了,以后要真让他在片场外等,被工作人员看到只会更说不清。


    找了处树荫。


    江然蕴在草地上坐下来。


    易斐成把两个菜一个汤的盒饭盖子揭盖,把米饭和筷子递给江然蕴。


    做这些时,他仍然神情淡淡。


    抬眼,对她说:“尝尝看好不好吃。”


    这种时候,才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情绪波动,似乎是有点不确定的紧张。


    江然蕴夹了一筷子狮子头,配合一大口米饭。


    食物入口,她的眼睛就是一亮。


    光是食物的用材,易斐成选择的一定是好的,这米饭的质感,就跟剧组发的盒饭天壤之别。


    他的手艺也很好。


    和多年前那位阿姨做的一样,非常好吃。


    江然蕴又尝了另外两道,连连点头,对易斐成竖起肯定的大拇指:“好吃!”


    易斐成笑了起来。


    只是还是那种淡淡的笑。


    太矜持。


    江然蕴想到他演的少年将军,那种神采飞扬充满少年感的笑容,她基本上没在易斐成本人身上见过。


    明明笑起来那么好看。


    真是有点可惜。


    江然蕴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睫毛又垂下去了。


    这也是和以前的区别。


    以前他会和她对视,笑起来眼睛很亮。


    真奇怪……


    明明易斐成就在这里。


    她却在怀念他。


    江然蕴摇摇头,甩掉自己古古怪怪的想法,开口道:“只准备了我这一份吗?”


    易斐成:“嗯。”


    江然蕴说:“不行,我不喜欢这样一个人吃,我分你一半,我们一起吃吧。”


    易斐成怔了怔,耳朵红了红,有点不自然地说:“好。”


    一边给他分饭,江然蕴一边心不在焉地想,为什么恢复记忆的易斐成,比之前更容易耳朵红脸红呢?


    因为以前觉得一切都很自然,现在觉得尴尬吗?


    江然蕴瞟了瞟他,嘴角弯起。从冷淡疏离客气的易斐成,到自信笃定坦然自若的易斐成,再到这样窘迫赧然的易斐成……


    她感到了一种乐趣。


    饭菜分好,两人很快吃完。


    收拾饭盒时,易斐成说:“晚上吃凤尾虾,娃娃菜,海鲜羹?”


    江然蕴记得他下午要拍戏的。


    “改善伙食,最多一周一次,还要看工作安排,男主角,你戏排得很满的,哪能让你天天做。”


    “好。”易斐成眉眼弯弯。


    江然蕴觉得,他这样,算是有了点之前的影子。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感知到易斐成在她手下瞬间僵了一下。


    江然蕴笑得灿烂:“乖。”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大约是鬼使神差,易斐成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应了一声:“嗯。”


    *剧组的日程一天天安排下去,剧本翻过一页又一页。  从易斐成回到剧组之后,每天早上,江然蕴都会和往常一样,收到他发来的早安信息。


    仿佛什么都没变。


    实际上,除了固定不变的“早安”,她和易斐成的聊天记录又变得极少。


    他没有再提过婚房、婚戒。


    没有再说过想她。


    ……


    七夕那天,《时秀》杂志九月刊开始预热。


    粉丝早有渠道知道消息,这期封面是江然蕴和易斐成的双人封。


    正值《飞鸟青山》快要结局,不管是剧,还是两位主演,都是热度最盛的时候。


    两方粉丝做数据,较起了劲,都不愿意认输。


    江然蕴和易斐成合作太多次,虽然每次出的作品都很好,同时喜欢他们两个人的人很多,但不代表两方唯粉没有摩擦。


    擦着擦着就起火了。


    两边吵了起来。


    易斐成粉丝说她们的购买力就是强,江然蕴粉丝说她们也没输过。


    易斐成粉丝:演员最终比的还是作品,易斐成票房TOP家世顶级资源无数。


    江然蕴粉丝:对对对靠家里的资源咖,不像我们姐靠自己勤勤恳恳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真真实实的扛票房能力,不用靠知名大导天价投资巨额宣传,冷档也能大爆。


    易斐成粉丝:我们家多次提名获奖,经典角色无数,演技好评如潮。


    江然蕴粉丝:只和大导合作废物的演技也能被调教出来,再说了,看看他演的稀烂的感情戏吧,导演多剪一点就要露馅的程度,也就和蕴姐合作的时候能被带出点演技来。


    易斐成粉丝大怒:怎么有脸说是江然蕴带的,难道你们的意思是他合作过的xx,xxx等老牌影后不如江然蕴吗!


    江然蕴粉丝:所以你们也承认他只和蕴姐演得出感情戏了?


    易斐成粉丝:……


    后知后觉的江然蕴粉丝:……


    角落里的CP粉早已截图:嘿嘿,又让我磕到了[耶]


    谁也不知道江然蕴也围观了这场争吵。


    并在心里默默纠正粉丝。


    易斐成在她面前演“感情戏”,也没演得很好。


    至少……和发自肺腑的时候,不能比。


    等到杂志官宣,封面图发出来时,评论区就成了CP粉的天下。


    易斐成咬着白玫瑰,柔软的花瓣贴在江然蕴脸上,眼瞳专注地望着她。江然蕴望向前方,美得不可方物。


    【斐然百年好合!!!】


    【瞬间即永恒——斐然给我每一个瞬间都在一起,少一分一秒都不是永恒!!】


    【好美好帅好配的一对】


    【我要买一百本,一本放书房一本放客厅一本收藏一本放床头每晚看着睡觉,剩下九十六本我要发给大街上的每一位路人,看!这就是我CP!】


    【你要是知道我磕斐然你也会觉得我很幸福的】


    瞬间即永恒。


    江然蕴看着这期封面的主题词。


    看着被选用封面的那张,易斐成望向她的眼神。


    那一瞬间,就这样被定格下来。


    江然蕴觉得……不管怎么样,这次杂志真的拍得很好,很美好。


    于是她也悄悄地下单了一本。


    ……


    渔村的戏拍了大半,迟迟等不到暴风雨。


    鉴于这段时间天气都很好,没有下雨的可能,所以剧组先到了选定的另一个地址,拍摄小镇的戏份。


    这里大部分是江然蕴和易斐成的对手戏。


    是真实和幻觉碰撞错乱的部分,有时,叶鸣臣亲密炽热地爱她,有时,叶鸣臣看她只有冷淡和奇怪……


    幻觉里,叶鸣臣会念他写的情诗给她听,现实里,她捡到他的笔记本,却在翻开的一刹那,被他猛地夺了回去。


    这种撕裂,让明珠痛苦万分。


    她终于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要杀了那个让她痛苦的叶鸣臣。


    这样,就只有那个完美的、爱她的叶鸣臣,会永远留在她身边。


    剧本拍摄到这里时,江然蕴听到了台风的消息。


    新闻报道,这次台风强度不是很高,但会带来一场强降雨,出行要注意安全。


    统筹连夜改通告,工作人员带着机器,拍摄场地转移回渔村。


    “要降温了,”重新住回那两栋阳台对着阳台的楼房,易斐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江然蕴说,“你还有一件外套在我那儿。”


    江然蕴想起来。


    那件外套,是之前在酒店亲完之后,她借给他的。


    “哦……”江然蕴说,“那你待会儿拿给我吧。”


    “嗯。”


    沉默片刻,易斐成问她:“今天晚餐你想吃什么?”


    今天从下午开始就没有拍摄安排了。


    易斐成望着她。


    江然蕴报了几个菜。


    “好。”易斐成迟疑了一会儿,低声说,“你来我这边吃,还是……我去你那边做?”


    第24章 尺度


    易斐成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 来到江然蕴的住所。


    厨房是干净的,江然蕴基本没开过火。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江然蕴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的气泡水,给易斐成倒了一杯。


    易斐成:“谢谢。”


    他还带了做饭的装备, 比如……围裙。


    穿着衬衫西裤,系上围裙, 易斐成在水池前处理食材。


    江然蕴凑过去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易斐成说:“不用。”


    江然蕴只好捧着气泡水, 在旁边一边小口喝着, 一边看他忙活。


    天色渐晚, 天空暗沉沉的,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了。


    衬得屋子里格外静谧温馨。


    易斐成并没有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做菜上,他始终能感知到身后江然蕴的动静,她喝水, 走动, 检查冰箱,坐下来,又站起来。


    说不清楚为什么,但他觉得这种时刻很美好。


    江然蕴看着易斐成做饭的背影。


    心想,以后易斐成要是走人夫赛道, 也能在市场上乱杀。


    饭菜开始传出香气。


    江然蕴进了厨房,想问他要不要喝点水,忽然发现,易斐成认真做菜的时候, 唇角噙着一抹浅笑。


    她惊讶。易斐成原来这么喜欢做饭?


    “怎么了?”注意到她过来,易斐成抬头问道。


    江然蕴举了举手里的杯子:“辛苦半天, 要不要喝点水?”


    易斐成说:“好。”


    他洗了一下手, 正要接杯子,江然蕴却朝前一步, 笑意盈盈,透着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坏:“我喂你啊。”


    她举着透明水杯,抵到他唇边。


    易斐成喉结滑动,眼神先下意识闪躲开了她的注视,但是下一刻,他又把自己的目光扳回来了,深深地看着她。


    他看出来了,她在故意逗他。


    不过他愿意顺从她。易斐成低头,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气泡水。


    江然蕴手腕抬了一下,他又喝了一口。


    以为她会这么继续喂完时,江然蕴抽开手,剩下半杯冰冷的气泡水贴在了他脸颊上,她狡黠笑道:“降降温。”


    他又脸红了。


    易斐成抬头,深邃漆黑的瞳映着她。面无表情。


    江然蕴怀疑自己玩脱了,想把手收回来,嘴里问道:“生气了?”


    “没有。”易斐成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你的表情,这么严肃……”江然蕴的声音渐低。


    易斐成的手抓住了她举杯子的手腕,而后松开一些,缓缓往上,宽大的手掌包住了她的手。


    过程中,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江然蕴没有说话,没有把手抽开,没有后退和离开的意思。


    于是他往前走了一步,把她抱在了怀里。


    江然蕴拿着水杯的手垂了下来,还被他抓着。


    这是他恢复之后,他们在戏外的第一次拥抱。


    台风带来初秋的冷意,所以拥抱显得很暖。


    “不是严肃,没有生气,”她听见易斐成低低地在她耳边解释,“只是……”


    他顿了顿。


    氛围很好,但江然蕴还是没忍住:“你生性不爱笑?”


    她这句话一出口,易斐成倒是笑了。


    “我小时候很爱笑。”他说。


    江然蕴立刻觉察到,有一扇小窗户打开了,她好奇地趴过去,想看到更多里面的景色。


    她问:“然后呢?”


    易斐成说:“小时候我妈和外婆很宠我,我遇到事、犯了错,对她们笑一笑,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后来我小学跳过一年级,因为个子矮,性格比较文静,被当时班里骄横的同学找过麻烦,这事被老师告诉了家长,我爸批评我,认为应该怪我被养得性格太软弱。”


    江然蕴已经在脑子里想象小时候爱笑的易斐成有多可爱了。


    易斐成轻声说:“我爸决定纠正我的性格,有一段时间在家里,我笑就是犯错。他教我,很多人紧张、尴尬、不知所措的时候,都会用笑缓解氛围,但这只会让人变得更可笑。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人都应该保持冷静和镇定,不要做多余的表情和动作,尤其做上位者——他那时候还以为我长大会继承家里的一部分公司——更应该高深莫测。”


    江然蕴笑道:“如果按照那种路径,今天我就该叫你易总了。”


    易斐成:“没有如果。”


    他已经是现在的他了。


    江然蕴:“所以刚才……是因为你不知所措了?”


    “是。”他承认。


    “但你之前……”江然蕴想说什么,但没继续说下去。


    她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菜是不是……”


    易斐成如梦初醒,赶紧松开她去看菜。


    听见江然蕴笑着走开,接着很快又倒满一杯水回来,这次没有逗他了,只放在了他手边:“你渴了自己喝吧。”


    易斐成说了一声好,看她到餐桌边坐下。


    他知道她刚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失忆的时候,他对她笑得多。因为那时他认知出现了问题,太确信她爱他,所以做什么都没那么紧张。


    确信牵手的时候她不会甩开他,拥抱的时候她不会推开他……还有那天在酒店,她放歌给他听的时候,他确信她想要他吻她。


    可是当一切都成了不确定……


    廖晟告诉他,江然蕴知道他最多一个月就会恢复。所以恢复记忆之后,重新回来见她的那天,他走的每一步似乎都悬在半空中。


    那天他给她理头发的时候,想过,她知道他恢复了,他们什么关系都不是,她不必在众人面前接受这样暧昧的亲密,她很有可能会躲开。


    他那时心跳很快,呼吸紧绷。


    就像刚才拥抱她之前的那一刻,被无法确定结果的不安笼罩着。


    但是她没有躲开。


    整理头发没有,牵手没有,拥抱没有。


    这段日子,他们的距离在重新一点一点变近。


    易斐成心想,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雨是第二天下午开始瓢泼的。  通告排满了夜戏。


    “又要开始熬大夜了。”


    江然蕴昨晚吃饱喝足,睡得也沉。这样健康的好睡眠,这几天恐怕要没有了。


    到了拍摄场地。


    床还是那张窄小的小木床,今天江然蕴看到,心情终归还是有点微妙。


    她还是第一次拍床戏。


    好在闻舒蝉的电影她都看过,风格也了解,闻舒蝉不是直白呈现的类型,她更讲究氛围感,以及一些含而不露的含蓄美学。


    下午要拍的,还算不上“床戏”,更接近一些甜蜜、亲密的日常。


    闻舒蝉的意思是,正好培养一下感觉,到晚上拍亲密戏,就更水到渠成一些。


    拍摄设备都架好了。


    床上散落了一些珍珠,和叶鸣臣的诗集。


    外面是狂风暴雨,两个人窝在床上,叶鸣臣给明珠读诗。


    易斐成的嗓音低沉温柔:“……不光彩的是我们,喝醉的是我们。我全都试过了。我就最喜欢你……”*江然蕴笑着去吻他,他放下诗集,用心地回吻她,两人在床上拥抱,他翻过身,手掌撑在枕间,低头看她,缓缓地吻她。  明珠问叶鸣臣:“你喜欢我吗?”


    叶鸣臣回答她:“我喜欢你。”


    于是明珠心满意足地搂着他说:“我也喜欢你。”


    导演喊了卡,说两个人应该再近一些。


    小木床垫着厚厚的褥子,是软的。易斐成的腿挨着江然蕴的腿,两个人都在这种绵软里陷下去,贴得更近,念诗,接吻,说情话,暧昧的呼吸抚过两人的面颊,暴雨带来黏腻的潮湿在棉被里生长,像茧,把两个人缠缚在一起。


    拍了好几遍,终于过了。


    从床上下来时,江然蕴和易斐成都有点手脚僵硬。


    闻舒蝉说:“赶紧适应适应,好好调整,晚上要拍的尺度比这还要大呢。”


    说完,她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两人。本来闻舒蝉并不完全相信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只是炒作,但是今天看来,他们好像还真没什么,至少目前没有。


    但凡谈了,也不至于在床上不知道手脚往哪放吧?


    江然蕴感觉到了淡淡的尴尬,她揉揉脸,没话找话地对易斐成说:“那……晚上你记得,到时候把我的头发撩一下,别压到,挺疼的。”


    “嗯……”易斐成先应了一声,然后又想起来,“晚上那场,是你在上面。”


    江然蕴:“……也不是全程……”


    易斐成:“嗯……那我会注意的……”


    第25章 狂烈


    狂风骤雨。


    夜空黑茫茫一片, 大海漆黑如墨,翻滚不息。


    易斐成穿着白衬衫,深色西装裤, 戴眼镜,头发抹了一点发胶, 往后抓出个型来。


    江然蕴长发披散, 穿白色碎花裙, 怀里捧了一束花。


    这束花是叶鸣臣在小镇买给明珠的, 之后两人在回渔村的路上遇见暴雨。明珠没有带伞,一开始还想跑着回家,但离家太远,路途太长, 拉着叶鸣臣跑了一段后, 她放弃了,转而开始享受这场雨。


    闻舒蝉给江然蕴和易斐成讲解了这场戏的调度后,正式开拍。


    江然蕴和易斐成走到雨里。


    雨线被风吹得斜打在两人身上,带着冷冽寒意,没一会儿就把两个人都浇透了。


    江然蕴一手捧花, 另一只手牵着易斐成。


    一喊action,她就拉着他往前狂奔。


    摄像机、灯光、收音在轨道上追着两人。


    江然蕴耳边是噼里啪啦的雨声和呼啸的风声,除了和易斐成十指交扣的掌心温热,其余周身的一切都是冷的。


    跑得心脏狂跳。


    累极了, 停下来喘息。


    江然蕴仰面迎着雨,睫毛被打得湿漉漉的, 眼睛都睁不开, 但是露出笑容来。


    她抹了把脸,重新拉住易斐成的手, 不跑了,开始慢悠悠地、蹦蹦跳跳地走路。


    明珠在雨中和叶鸣臣说话,指着渔村各个地方,说她童年的故事。爬过树,抓过蝴蝶,捡过螃蟹……


    “也像今天一样,淋过雨。不过那时候没有你,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海岸边,那天我好倒霉,买了一只甜筒,还没吃,就被雨打化了。”


    明珠说着,转了个身,望向叶鸣臣。


    她脚步轻盈地朝他走过去,在暴雨中快速亲了他一下,然后笑着后退两步,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后来,两个人走到海堤岸上。


    堤岸两边涌动的海水,浪潮一波波冲刷上来,全世界都是海水和雨声。


    路灯在水雾里散发出朦朦胧胧的橙黄光亮。


    易斐成摘掉了眼镜,收在口袋里,朝江然蕴靠近。


    明珠和叶鸣臣在路灯下接吻。


    雨水浸透的发丝贴在江然蕴脸上,易斐成帮她拂开。


    江然蕴的脸颊冰凉,唇也是。


    在雨里拍了太久。


    易斐成抱住了她的腰,闭上眼吻她,这场吻戏要衔接后面的床戏,所以不是以前那种浅浅的亲,而是深吻。


    两个人抱在一块儿,在暴风雨中显得非常单薄,但吻得很激烈。


    冰冷的雨水从头发、脸上流下去,在他们温热的唇舌间交换。


    易斐成的手掌从她的腰往下滑动,手臂用力,江然蕴借力,双腿缠住了他的腰。


    亲到喘不过气,才分开一些。


    江然蕴居高临下地看着易斐成,伸手捧着了他的脸。


    之前一直拿在手里的花,已经在热吻中掉落在地上。


    她一边描摹他的脸,一边低头胡乱地亲他几下,然后紧紧地抱住他。易斐成抱着她,抬头缓缓地亲她的脖颈。


    江然蕴的手穿进他的发间,仰着头,微微颤抖地呼气。


    那么冷。那么热。


    这一镜结束,易斐成把江然蕴放下来。助理立马撑伞过来,递上毛巾和剧组为他们准备的保温杯装的姜汤。


    “准备下一场,”闻舒蝉说,“主演坚持一下,先不要换衣服,很快就回去了。”


    江然蕴和易斐成点了点头。


    很快回到那个小屋。


    工作人员早就提前把灯光和布景准备好了,演员到场可以直接开拍。


    “来了来了。”


    “从进院子开始。”


    小屋自带的院子,水泥地面被浇得在夜色中漆黑,院墙下摆着茂盛生长的花草,还有一只已经盛满了水、开始往外溢的水缸。


    两人从院子门口开始,一边亲着,一边进屋。


    到了床边,江然蕴把易斐成推倒在床上,跨坐到他身上,解他的衬衫扣子。易斐成注视着她,抬手跟她一起解。


    湿透的衬衫几乎半透明,触碰上去是冰冷的,脱掉衬衫后,他真正的肌肤被她触碰到,很快变成了滚烫。


    她低头亲他,从鼻梁,嘴唇,锁骨,胸膛……之后解开他的皮带,他一下子抱住了她。


    江然蕴伏倒在他身上,他的胸膛起伏得厉害,呼吸急促。


    易斐成的手掌抵在她后背,缓慢抚上她的肩头,褪下冰凉湿冷的裙子肩带。


    江然蕴闭上眼睛,能感知到他坚硬的指骨和温热的皮肤,滑下去,在她腿上擦过。她的呼吸也变得非常急促。


    很快,她重新睁开眼睛,按照剧本的要求,继续抚摸他,亲吻他。


    她的腰在易斐成手里,湿漉漉冷冰冰的长发伴随着晃动在他胸口、肩上拂来拂去。


    四周除了雨声一片寂静。


    本来这种戏就很需要演员进入状态,而又没那么容易进入状态,一旦有外界响动,就很容易让演员出戏,所以工作人员都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整个屋子里,几乎只有两位演员的喘息。


    易斐成凝望着江然蕴,他眼睫毛上还凝着水珠,摇摇晃晃,将落未落。江然蕴忽然低头,吻掉了那滴水珠。


    易斐成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这不是剧本或导演的要求,也不是之前说好的。是她的自由发挥。


    颤动之后,他继续把这场戏接了下去。


    易斐成扣着江然蕴的腰,翻过身,调转了两人的位置。


    这动作让之前早就被抽开的皮带从床上掉到了地上,啪嗒一声。


    易斐成没忘记,把她的长发撩到旁边,这样不会被他压到。


    看着她的眼睛。


    湿润的睫毛,漆黑的瞳。


    他低头,回吻了她的眼睛,然后才是唇。


    呼吸交缠。


    分不清楚是谁的心跳更狂烈。


    ……


    这场拍完,天也将亮。


    闻舒蝉很满意今晚的效果,爽快地放人回去休息了。


    走的时候,江然蕴和易斐成都没怎么跟彼此对视。


    仅有的瞥过去的几眼,江然蕴只看到他脸绷得很紧,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有耳廓的红一直没消下去。


    大概还有脖颈、肩背和胸膛上的痕迹吧,他穿上衣服,她也看不到了。


    回住所后,江然蕴洗了个热水澡,强撑着困意把头发吹干才睡觉。


    睡前,她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让一丝光透进来。


    本来以为累了一晚上,她不会做梦。


    事实却恰恰相反。


    做了一连串繁乱的梦境,场景和情节颠三倒四。梦见拍戏的前一晚上,她一边背台词,一边在枕头上练习,结果练着练着,枕头不见了,变成了易斐成。


    所有的触感都无比真实。


    他的肌肤,他的吻,他的手。


    梦境完全复刻了真正和他接触过的感知,甚至更亲密,更浓烈。


    但又在最关键的地方戛然而止。


    没有素材。


    梦境加载不了。


    江然蕴就这样醒来,从梦境的感知渐渐回到现实,大脑和心脏交织碰撞着完全不同的复杂情绪,剪不断理还乱,她听着自己蒙在被子里的沉重呼吸,干脆破罐子破摔,翻了个身,夹住了被子。


    许久。


    江然蕴起床之前,打开软件看了眼自己的经期记录。


    嗯……果然……是排卵期的问题!


    *易斐成从浴室走出来,擦了擦头发上的冷水。  拉开窗帘,能看到对面的两层小楼房,江然蕴住在那里,不知道起床没有。


    已经快下午两点,不早了。


    不确定她需不需要,但他还是打算下楼做饭。昼夜颠倒,不知道她有没有胃口,做点清淡的……


    他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到做饭这件事,尽量不去想别的。


    外面还在下雨,但没有昨晚那么大了,风也柔和了很多。


    一夜过去,街道上、院子里满地落叶。


    易斐成熬了一锅海鲜粥,还做了几道小菜。


    本来有点不好意思去见江然蕴,想让小罗送去对面,但是……又很想见她。


    所以,易斐成还是决定自己去。


    他先给她发了信息。


    等了一会儿,江然蕴回复:【好的,你过来吧。】


    易斐成把饭菜在陶瓷饭盒里装好,带过去。


    江然蕴已经在客厅等他。


    “早……”江然蕴看到他,张嘴打招呼,出口顿时发现不对,连忙改口,“中……”


    也不对!


    “下午好。”江然蕴看了眼手机确定了一下,对,下午两点半。


    “下午好。”易斐成走过来,把饭菜放到桌上,每个饭盒打开。


    江然蕴问:“好香。你几点起来做的?”


    易斐成说:“快两点的时候。”


    “哦……”江然蕴点点头,“那我们起床时间差……”


    想到早上的梦。


    江然蕴冷静地把这句话说完:“……不多。”


    然后飞速转移话题:“你这海鲜粥里都放了什么海鲜啊?”


    易斐成低着头,认认真真挨个报名字。


    江然蕴听完,说:“这么大一份,还是我们一起分着吃吧。”


    易斐成嗯了一声。


    外面天气这个时候居然放晴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得院子里的植物青翠欲滴。


    “不下雨了,”江然蕴打开天气预报看了一眼,“真不下了,今晚的通告要改了。”


    “也好,”易斐成说,“不然连着两晚淋那么久的雨,对身体不好。”


    江然蕴点点头。


    下一秒,她就迅速抽了张桌上的纸巾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易斐成怔了怔,下意识伸出手,贴到她额头上。


    “没……没发烧。”江然蕴往后退了退,避开他的手掌。


    心跳刚才差点停了半拍。


    怕自己本来温度正常的脸,被他碰了之后,就会变得不正常。


    江然蕴心想,自己之前喜欢时不时逗他,看他脸红,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容易起温度的时候……


    第26章 客气


    掌心刚刚触及她的额头, 就被她避开了。察觉到这一点,易斐成怔了一下,迟缓了两秒, 才把手收回来,低声说:“没发烧就好, 可能是有点着凉了。”


    江然蕴:“嗯嗯。”


    两人一时无话, 只能埋头吃饭。


    过了会儿, 江然蕴起身, 给自己和易斐成各倒了一杯热水。


    透明的水杯上面蒸腾着一点点淡淡的雾气,这让两个人都下意识想到了上一次在厨房的玩闹。


    江然蕴把水递给易斐成。


    易斐成说了一句谢谢。


    两个人之间就弥漫着淡淡的客气氛围,默默吃完了这顿饭。


    易斐成收拾了饭盒:“那我先回去了。”


    江然蕴回了一声好,站起来送他。


    送到院子里, 看易斐成回了对面的小楼房里, 江然蕴才转身回去。


    演员群里,邱鸿哲发了条消息:【今天下午不开工,有人打麻将吗?】


    江然蕴眼睛一亮。


    秒回了个举手的表情。


    邱鸿哲说他刚发现村里居然有家人开了个小棋牌室,麻将那屋他今天包了,有两桌。在群里发了地址。


    江然蕴简单收拾了一下, 就过去了。


    然后发现来的人不少。


    在这里天天除了拍戏没别的娱乐活动,太无聊了,所以有可以玩的,大家都很积极。


    “明珠来了!”邱鸿哲看到江然蕴, 挺开心,“来来来, 坐我们这桌。”


    这桌另外两个人, 是饰演明珠哥哥的十九岁弟弟齐颖悟和饰演明珠母亲的缪玉。


    另一桌人已经满了。


    麻将声哗啦哗啦。


    江然蕴坐下来:“怎么玩啊?”


    邱鸿哲分给她一堆筹码:“不算钱的,就玩玩。”


    齐颖悟好奇道:“斐成哥今天怎么没来?”


    据他观察, 之前基本有江然蕴的地方,易斐成都在。况且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对嘛,黏糊在一起很正常。


    江然蕴笑笑:“他有他自己的安排吧。”


    这么多年和他在一起待过不少剧组,除了开机宴杀青宴,基本不会看见他参加这些饭局、游戏、活动。


    而且,江然蕴心情有点微妙地想,邱鸿哲发消息的时候,易斐成大概还在洗碗。


    ……


    易斐成确实是洗完碗才看到消息。


    看到了邱鸿哲发的,也看到了江然蕴积极应答。


    易斐成本来也想回复,只是犹豫了。


    ……他不会打麻将。


    踟蹰片刻,等来了邱鸿哲在群里说:【人齐了哈,再来只能观战了。】


    易斐成放下手机。


    想到,以前在剧组,江然蕴总是和演员、工作人员关系很好,各种活动和游戏都会玩,相比较来说,他实在是个无聊的人。


    易斐成把碗筷收拾好,擦干净台面,回到房里,打开电脑,看了会儿新闻和股票。


    切换页面,想找部电影看,发现前天晚上看的电影没关。


    易斐成一怔。


    拿到剧本,他就知道这部电影有亲密戏,所以找了一些经典的、有相关片段的电影来看。


    当时是用学习的态度看,完全理性地去思考分析。


    但是真正拍的时候,占据思维的,还是本能。


    哪怕只是在拍戏,把江然蕴完全抱在怀里,感知着暴雨中从她身上透出的馨香,柔软温热的肌肤,密不透风的依偎……都让他几乎颤栗。


    他从来不喜欢被欲望控制的感觉。


    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


    结果拍戏时他让自己别去想的事,在梦里全上演了一遍,像是本能在宣告,请他认清真相——他没他自己想的那么理智清醒克制,他是个庸俗的男人。


    易斐成把电影关掉,也没心思看别的电影了。


    上网搜索,麻将入门教学。


    *麻将没打多久,统筹就在群里发了调整好的新通告。  “唉……”邱鸿哲长叹一声,“难得的小假期就这么结束了。”


    江然蕴笑道:“下次有空再打啊。”


    邱鸿哲说:“幸好没玩钱,不然我输惨了。”


    齐颖悟也猛猛点头。


    江然蕴和缪玉笑而不语。


    这一桌的筹码,都被她俩赢走了。


    麻将散场。


    江然蕴看了眼手机。


    晚上还是有概率下雨的,但肯定不是他们想拍的杀人那场戏的大暴雨了。那场戏只好继续搁置,等下一场暴雨。


    不过天气条件还是可以的,有很多其他契合的场景可以拍。


    而作为第一女主的江然蕴需要拍摄的戏份是最多的。


    统筹给她安排得满满当当。


    今晚又是通宵拍戏。


    江然蕴叹了口气,走出棋牌室,看见了易斐成。


    她眨眨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易斐成手里拿着伞:“下雨了,给你送伞。”


    江然蕴疑惑抬头:“没下啊。”


    “刚才下了一会儿,后来停了,但我怕再下。”易斐成说着,不知道算是天公作美还是不作美,江然蕴真感觉有雨点滴到了她颈上。


    易斐成把伞撑开,江然蕴迟疑了一下,还是朝他走过去,站到伞下,和他并肩。


    身后传来其他人的动静,易斐成回头,看到了邱鸿哲他们。


    邱鸿哲笑着对他挥了挥手,还对江然蕴喊了句拜拜,晚上见。江然蕴回头也挥挥手,笑着说拜拜,易斐成则淡淡地一点头,很快收回目光。


    “玩得开心么?”他问。


    “开心,可惜时间还是不够,没打爽。”江然蕴还在回味。


    易斐成下意识抬眼看向天空,没什么太阳的黄昏,没有绚烂的晚霞,只有缓慢沉下来的天色。


    从下午到快要天黑。


    他把各个地区的麻将打法都看了一遍,那么漫长的时间,好不容易等到了一点雨,他拿着伞来找她,但是走到半路雨就停了,顿了几秒钟,还是决定来门口等她。


    她……好像一点都没想他。


    易斐成敛了敛眉,抿唇道:“下次……”


    正犹豫怎么说。


    江然蕴偏了偏头,笑吟吟地看他:“这次没赶上,想下次跟我们一起打麻将吗?”


    “嗯,”易斐成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还是坦诚,“但我以前没有打过,可能不太会。”


    “没事啊,我教你,”江然蕴说,“我很厉害的。”


    易斐成笑道:“好啊。”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并不大,风里夹杂着些许让人舒适地凉意,两人站在一把伞下,必须靠得足够近,才能完全遮蔽风雨。


    易斐成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牵着江然蕴,两个人肩膀靠在一起。


    伞内和伞外被雨帘隔绝,形成了独特的空间感,没那么隐秘,但是成倍的暧昧氛围。周围除去雨声,就是他们彼此的呼吸。


    江然蕴心跳还算平静……她想,不知不觉,她已经习惯在没有摄像机、工作人员的情况下,和他在私密空间待在一起了。


    忽然,不远处有一道灯光晃了下,传来一声:“然然!”


    江然蕴愣了两秒,抬头望去。


    昏暗天色下,拿道明亮手电筒的光越来越近了。


    看到来人的刹那,江然蕴猛地把手从易斐成手里抽了出来,人也站直了,往旁边挪了挪,保持距离。


    易斐成怔了怔。


    下一秒,他不动声色地倾了下伞,把江然蕴挪出去的半边身体又罩在了伞下,让自己的另外半边肩膀承受了落雨的冰凉。


    光亮打在江然蕴身上,沈惠哈哈大笑:“我就说我没看错,是你!”


    然后,手电筒的光一动,才落到易斐成身上。


    “啊,原来这个我也没看错,易斐成……”沈惠眼睛发亮。


    江然蕴怕她蹦出什么惊人之语,连忙问:“你怎么来了?”


    沈惠说:“我来探班啊。正好听说你们下午休息,晚上开工,所以来看看。”


    江然蕴第一反应:幸好她不是昨天来的。


    “你们……”沈惠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来,扫过去,意味深长。


    “别站这儿聊,去我现在住的地方吧。”江然蕴先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解释,“今天下午不是休息么,前面有个棋牌室,跟剧组里的演员打麻将来着,下雨了,他正好路过,顺便接我一下,我们住得近。”


    易斐成看了她一眼。


    他察觉到了江然蕴这番话里,把他推出去的疏离。


    “哦哦。”沈惠也打了把伞,伞不大,没有要把江然蕴接过去的意思,她走在江然蕴旁边,又悄悄瞟了两眼易斐成。


    看到真人,沈惠觉得比在线上看到的更配,是全方位的……不光是身高长相,还有两个人浑身散发的气场氛围。


    但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在好友面前CP脑太严重,所以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只在脑子里啊啊啊啊。


    江然蕴问道:“你这个点来探班?什么时候走啊。”


    “我刚来你就赶我走?”


    “……”


    江然蕴顿感不妙,听她到语气,她不止待一天?


    沈惠说:“我话剧看过不少,电影拍摄还没怎么看过呢,正好最近有空,在这儿待个一俩星期吧。”


    江然蕴脚步一顿,猛地扭头看向她。


    沈惠大笑:“开玩笑的!我就待个两三天吧,等商越来了就走,我俩要去海边度假呢。”


    商越是她未婚夫。


    “你干嘛这么紧张……”沈惠又补充咕哝了一句。


    江然蕴断然否认:“我没有紧张,只是震惊。”


    说着,三人已经到了小楼房院门口。


    江然蕴回头,客气地对易斐成说:“那我先进去了,谢谢你送我,晚上拍戏见。”


    易斐成点点头。


    江然蕴拉着沈惠进了屋,看了眼时间:“最多半个小时,我就要去片场化妆了。”


    沈惠说:“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呗。你放心,我来联系了闻导的助理,知道你们今天拍夜戏,我准备了咖啡和三明治,应该一会儿就送到了。”


    不给江然蕴喘息的时间,沈惠下一句立刻问:“你和易斐成什么情况?”


    第27章 偷情


    江然蕴:“什么什么情况?”


    沈惠:“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那一瞬间, 江然蕴感觉到自己……心虚了。


    沈惠看着她的表情,一脸我猜对了:“易斐成是不是在追你?”


    江然蕴:“啊?”


    “你之前跟我说你们没在一起,”沈惠有理有据, “那直播那次,就是炒作。为什么炒作?这部电影?听说闻导的电影一向不怎么卖座, 但请到你和易斐成, 还有恋情加持, 到时候上映肯定会大卖……”


    江然蕴:“……”


    这分析, 对中有错,错中有对的。


    沈惠:“易斐成可是出道到现在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绯闻,合作过的女演员采访时亲口说过加不上他的微信,这么高冷的人, 却同意和你炒作, 为什么?只有一个原因。”


    江然蕴被带进去了:“什么原因?”


    沈惠:“他爱你!”


    江然蕴:“……”


    沈惠:“那么,你又为什么同意和他炒作呢?你不是一个会拿自己感情给别人做文章的人,还记得你之前跟我们吐槽过,有个男演员和你的CP小火一把,他们公司想直接让他跟你炒真人的, 你拒绝了……所以原因还是只有一个!”


    沈惠看了眼江然蕴的表情,确认她没生气,这才大胆总结:“你爱他!”


    江然蕴悟了:“表面上你是来探我班的,实际上你是来磕CP的。”


    沈惠嘿嘿一笑。


    其实她觉得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这么多年,她又不是只磕一对CP, 江然蕴和许天泽的电影上映时, 她也磕到两口,那会儿正好闺蜜聚餐, 她提到许天泽,江然蕴立刻让她不要乱说,后来她就再没提过。


    提到易斐成,江然蕴的态度就会有点微妙的不一样。


    “好了,”江然蕴用力揉了揉沈惠的脑袋,“别胡思乱想了,从现在开始,请你以我的好朋友沈惠的身份探班,让CP粉沈惠下去休息吧。”


    “好嘞。”


    美滋滋答应完,沈惠才发现,本来想从江然蕴这里套到点话的,结果自己说了一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啊!


    ……


    按照安排好的时间,江然蕴去化妆,沈惠跟在她身边,好奇地这边看看那边溜溜。


    在化妆间外的走廊,碰见了易斐成。


    昏黄的灯光笼罩在他高大的身影上,神情有些模糊不清,但是柔和的。


    江然蕴忽然想到沈惠的话。


    如果一开始……


    记忆出现问题的人不是易斐成,她还会愿意配合吗?


    易斐成注视了她一会儿,低声问:“吃晚饭了吗?我那边做了饭。”


    江然蕴说:“没有。”


    她想说不用了,易斐成却先一步开口:“我让小罗给你们送过去。”


    听起来,他已经准备好了。


    而且说的是你们……准备了不止一份?


    江然蕴看向旁边的沈惠,沈惠正低头看手机,江然蕴瞥了一眼,是在跟她助理发消息,买的咖啡和食物到了,对方正在问具体送到哪。


    “那行,麻烦你了,谢谢。”江然蕴一本正经地说。


    易斐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笑意之下,又是稍稍失落的复杂情绪。


    江然蕴拉着沈惠走。


    走廊狭窄,和易斐成擦肩而过,忽然,易斐成抓住了她的手。


    江然蕴心脏霍地一跳。


    沈惠啪啪打了会儿字,给助理发语音:“你就先进来,先进村子……”


    江然蕴感觉到易斐成的指腹摩挲她的掌心。


    沈惠还在指导助理到时候怎么过来。


    易斐成和她十指交握。


    江然蕴心跳很快,特别担心沈惠一扭头就看到他们牵着的手。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怎么跟在偷情一样……


    这时,易斐成微微用力地攥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松开。


    “嗯?”沈惠发完语音,茫然地看向江然蕴,“怎么不走了?”


    易斐成倒是走路带风,大步离开了。


    江然蕴抬脚向前,问沈惠:“咖啡什么时候到啊?”


    “快了,”沈惠说,“不过我等下得去接一下。”


    江然蕴蜷了蜷刚才和易斐成相牵的手。


    掌心微微发麻。


    狂跳的心脏缓缓回到正常频率,带来一种危机解除的适意。


    怪不得说……那什么刺激呢。


    进了化妆间,没一会儿,小罗送了饭来。


    真是两份,用一次性饭盒装的。


    “还有给我的啊,谢谢谢谢。”沈惠一迭声道。


    小罗把饭菜送到就走了,没多说什么。


    江然蕴把饭盒打开,从菜的品种色泽,入口的味道,很快确定这是易斐成自己做的。


    沈惠本来没多想吃,象征性地尝了两口,惊喜地说:“易斐成哪儿请的厨师,做得挺好吃啊。”


    江然蕴给她夹了一筷子肉:“好吃你就多吃点。”


    ……


    晚上开工前,沈惠的咖啡三明治到了,基本每个工作人员都有份,分完还有的剩。


    格外多了餐宵夜,大伙儿都挺开心。


    “谢谢沈总!”剧组气氛很好。


    沈惠还和闻舒蝉打了个招呼,姿态谦虚:“闻导,久仰大名,我是然蕴的朋友,工作是话剧方面的……”


    闻舒蝉和她聊了两句。


    很快开工。


    今晚演员不少,拍的是一部分冲突剧情,明珠在家,本来是静谧的雨夜,在她的世界里,父母、兄长、叶鸣臣都在,她煮了粥,听电台,读诗集,串珍珠项链,本该是个美好的夜晚。


    但是舅舅和表哥们冲进来,指责她偷藏珍珠这件事,还要把所有的珍珠和她已经做好的饰品都拿走。


    今晚的雨不大不小,刚刚好。


    冲突到最激烈的时候,珍珠项链的皮绳崩断,雪白的珍珠水花一样溅射滚落在院子的水泥地上,在夜色和雨水中,折射出光亮。


    三个男人把散落在地的珍珠捡走,只有一颗,掉在了门口台阶的缝隙里没被他们发现。


    明珠把它捡起来,回到屋里,努力扬起笑容,却在发现屋里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时,笑容黯淡了下来。


    她趴在桌上,想要舅舅和表哥们把东西还回来,和她道歉。


    过了一会儿,他们真的回来了。


    沈惠没怎么看懂在拍什么。


    电影拍摄和话剧排演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形式,电影拍摄更碎片化。更何况她并不知道剧本内容。


    但她还是耐心地待了一晚上。


    这一晚,江然蕴和易斐成单独对戏的片段不是很多,而且每次拍完,江然蕴都会若无其事地和他拉开距离,休息间隙,她和邱鸿哲、缪玉、齐颖悟都聊得开心,唯独不怎么看他。


    甚至找不到机会,像傍晚在走廊上那样,和她悄悄牵一下手。


    仿佛一夜之间,他们回到了从前,他只有在戏里才能毫无负担地触碰她、拥抱她……


    想到这里,易斐成倏然一怔。


    今天收工比昨天早,天没亮就结束了。


    江然蕴所在的小楼房,有三个房间,所以不用另外给沈惠安排住处。


    第二天睡醒,收拾收拾又要开工。


    江然蕴本来没打算叫沈惠起来,但沈惠听到动静,自己醒了,打着呵欠说:“你们这样昼夜颠倒,太辛苦了……”


    江然蕴顿了顿:“你今天还去看?”


    “去啊,”沈惠咬了口自带的吐司,“来都来了。”


    今天沈惠包了剧组的午餐和晚餐,还提供了各种饮品。


    比剧组的伙食标准好多了。


    有人大胆问:“沈总准备待多久啊?”


    沈惠笑道:“明天就走了。”


    工作人员叹息:“可惜。”


    下午,雨又渐渐下大了。


    闻舒蝉让统筹调整了一场戏。


    快要傍晚时,拍明珠和叶鸣臣在下雨的海岸边散步,然后跳舞。


    需要跳的舞步,很久前就发过视频给两个人,现场也有舞蹈老师教学,动作不多也不难,闻舒蝉说,除了规定的动作外,还要有自己的发挥,要轻盈,要快乐。


    站到雨中,江然蕴伸手,易斐成牵住。


    一开始,顾及着沈惠在,江然蕴有点自己都说不出的别扭,和易斐成牵手相贴,都有些不自然,不过拍着拍着,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件事上,很快也就进入状态了。


    只是跳舞的调度比较难拍,差不多拍一会儿就要停一会儿。


    每次,在戏里,两个人紧贴在一起舞蹈,闻舒蝉一喊卡,江然蕴就会松开易斐成,并适当拉开一些距离。


    眼神也不看他。


    直到又一段拍完。


    江然蕴想往后退,被易斐成拉住了。


    他攥住她的手,把她往前拉了一下,抱进怀里。


    “易斐成你——”


    “她不在。”


    江然蕴一愣。


    雨水浇得易斐成衣服湿透,贴在身上。他手臂有力,身体的温热抵消了湿衣服的冰冷,心跳和呼吸在江然蕴耳边明显清晰,但比不过她自己心跳声和呼吸声的震耳欲聋。


    他没有贪多,只抱了一下,低低地说了一句:“好想你。”


    松开她。


    江然蕴呼出一口气,先回头,目光找了一圈,发现沈惠确实不在。


    她这才看向易斐成。


    他眼里含着笑意,真的有想念,有柔情。


    和失忆的时候越来越像了。


    江然蕴上前一步,也抱了他一下。


    “嗯……我也想你。”她说。


    第28章 男人


    沈惠回来时, 看见江然蕴和易斐成围在闻舒蝉身边,在听导演说下一镜的调度。


    是个长镜头,刚才已经拍了好几遍, 但没给出她想要的效果。


    沈惠觉得这个场景真的挺美好的。


    她因为喜欢话剧,毕业后投资了几家小剧场, 和娱乐圈的人还是有一定接触的。之前也去过一些剧组, 参加过活动, 看过明星现场, 认识圈内的人。


    很多事情不像外人看起来那样美好,她都知道,所以为了避免美好想象破灭,她一般不会深入接触。


    没想到这次来探班, 见到真人, 她竟然没觉得幻灭。


    明明江然蕴和易斐成的相处也没有很特别。


    就像江然蕴以前说的,她和易斐成好像不太熟,拍戏的时候深情投入,出了戏,完全没有粉丝想象中的暧昧甜蜜。


    但就是……两个人之间, 好似环绕着隐隐约约、若即若离、不清不明的幽幽氛围。


    一定是自己的滤镜太重了!


    沈惠甩甩脑袋。


    *这场拍完,剧组休息吃饭。  江然蕴回去洗了澡换了衣服。


    出来时,沈惠已经在桌上把饭菜摆好:“尝尝我亲自挑选的菜色!你们这个偏僻地方,找家能送的酒店真不容易。”


    “挑得好, ”江然蕴笑道,“都是我爱吃的。”


    “那是。”沈惠一脸骄傲。


    她这方面记性很好, 从没出过错。


    “你们今晚还开工吗?”沈惠问。


    江然蕴说:“有几场, 不多。”


    “那正好,”


    沈惠说, “商越来了,我到时候带他一起看一会儿拍摄,然后今晚就走了。”  江然蕴恍然:“你下午离开的一会儿,是去接他了?他人呢?”


    “临时有个会议,”沈惠说,“刚进村就发现信号不好,又出去了,等会儿我再去接他一下。”


    江然蕴看了看她。


    沈惠来的时候她猝不及防,现在要走了,她又有点不舍。


    “哎哟,可怜宝宝。”沈惠探身抱了抱她,“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拍片辛苦了,我之后有时间再来看你。”


    江然蕴和她抱了抱,笑道:“也没有很辛苦。还有,你下次再来,记得提前跟我打招呼。”


    沈惠眨眨眼:“就是不打招呼,才能给你惊喜啊。”


    惊喜?想到昨天的场景,江然蕴心说,惊吓还差不多。


    ……


    晚上开工的时候,沈惠带着商越来了。


    江然蕴只在沈惠商越订婚宴那天见过商越一次,当时人多繁忙,匆匆一面。这次,沈惠拉着两人,把对方仔细介绍了一遍。


    江然蕴和商越握了下手。


    “经常听惠惠提起你。”商越一身西装革履,乍看十分稳重。


    “惠惠也经常和我们聊你。”江然蕴微笑,要不是沈惠,她绝对不会知道,商越打游戏菜得气人、看话剧经常睡着、小心眼爱吃醋、在公司骂不过董事会只能找沈惠求安慰……


    沈惠也是想起来她都在闺蜜群聊了商越的什么,顿时笑出了声。


    江然蕴战术性清了清嗓子:“那我先去拍戏了。”


    “行,你去吧。”沈惠挥挥手。


    江然蕴转过身,注意到不远处易斐成的目光,在看着这边。


    她走过去,低声说:“你有点明目张胆了。”


    易斐成抿了抿唇,有点无奈:“只是多看了你两眼……我们的关系这么见不得人吗?”


    江然蕴心想,挺见得人的啊,剧组工作人员不天天看着么。


    再说了,他们算什么关系呢。


    这场戏……他是不是都有点入戏太深了?


    江然蕴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说:“她今晚就走了。”


    易斐成想了想,说:“那今天晚上我们……”


    江然蕴心跳咚的一下。


    沈惠来的前一晚,他们刚拍完床戏,某种意义上来说,沈惠的到来是好事,因为打断了她对易斐成的那种感觉……现在他一提晚上,她不自觉地,又想起来了。


    “演员就位。”闻舒蝉的声音传过来。


    先拍戏先拍戏,别想乱七八糟的了。江然蕴拍拍自己的脸,默念了几遍台词。


    站到灯光下。


    一抬头,看到易斐成戴上眼镜,望着她,眼中浮现出盈盈笑意。


    是叶鸣臣在对明珠笑。


    是易斐成在对江然蕴笑。


    有时表演根本没那么容易分清。


    场记打板后,在镜头下,江然蕴和易斐成一起坐在书桌前,她可以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带着些许赧然和不确定地问:“我这样的人,也能写诗吗?”


    易斐成沉声说话时,胸膛嗡嗡震响:“可以,当然可以。”


    他注视着她,伸手到她脸颊旁,把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江然蕴用充满爱意和迷恋的神情看他。


    目光交汇,莫名的,两人眼中的笑意都更深。


    “咔!”


    江然蕴神情一收,还以为是自己笑场了。


    却听闻舒蝉说:“很好。”


    她松了口气,想到沈惠还在旁边,就往椅子旁边挪了挪,不跟易斐成靠在一起。


    等到要开拍,她再挪回去,充分表达她和易斐成的普普通通同事情。


    就这样,时间在一个镜头一个镜头里飞逝。


    今晚拍摄很顺利,基本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拍摄任务。


    终于不用熬夜了!


    收工时,工作人员欢呼。


    江然蕴去卸妆,沈惠过来跟她打招呼:“不早了,我要走了哦。”


    “这么快。”江然蕴看了眼时间,确实不早了,晚上十点多,出渔村去市区,开车得一个小时左右,“那我送你们一段吧,等我洗把脸。”


    沈惠说:“行,我先去把行李箱收拾一下。”


    夜色浓郁。


    没下雨,但天上也不见星月。


    只有路灯照亮出渔村的小路。


    江然蕴和沈惠走在前面,商越在后面拉着沈惠的行李箱。


    “哎,不知道妍妍、小鹿和皓云什么时候能有空,我们好久没一起聚会了。”沈惠挽着江然蕴的胳膊说。


    “等过年吧,”江然蕴发誓,“今年过年我一定把时间留出来!”


    “好,”沈惠笑道,“上次我还跟皓云聊来着……”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江然蕴把沈惠送到渔村村口,和她挥了挥手:“拜拜。”


    沈惠说:“拜拜,你快回去吧!”


    司机早就在门口等着了,江然蕴目送沈惠和商越上了车,才转身往回走。


    拐过一个弯,她看见了易斐成。


    江然蕴:“你怎么在这儿?”


    易斐成走过来:“听到你要送你的朋友,太晚了,我有点担心。”


    江然蕴笑了:“所以你跟在我们后面?”


    易斐成:“嗯。”


    江然蕴歪了歪头:“你这样……算不算跟踪啊。”


    易斐成牵住她的手:“我光明正大,只是你们没发现。”


    江然蕴和他一起往回走,听他这样说,撞了一下易斐成肩膀:“你的意思是,你还挺有天赋?”


    易斐成说:“在地上拖行李箱的声音太响了,离得老远就能听到动静。”


    所以不用靠得太近,他也知道他们走了哪条路。


    “好吧……”江然蕴微微拖长了语调。


    她犹豫了两秒,还是没有提下午拍戏时,易斐成说的“今天晚上”,他想干什么呢?


    但是走在夜色里,江然蕴察觉到,自己是放松的。


    不用担心沈惠突然出现……


    等等。


    她不会忘拿什么东西然后再回来吧?


    江然蕴回头望了望,漆黑的巷子静悄悄。


    易斐成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头:“这段路是有点黑。”


    坏了个路灯。


    江然蕴问道:“你怕黑吗?”


    易斐成沉默了两秒:“两个人就不怕了。”


    江然蕴笑:“所以你怕。”


    易斐成沉默了更久,然后说:“我认为,怕黑是一种本能,因为对于人类来说,黑暗意味着危险……”


    “啊呜!”江然蕴往他面上一扑,同时突然出声。


    易斐成猝不及防,抖了一下。


    江然蕴扶着他的手臂,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易斐成:“……”


    前面终于有路灯了。


    走出那段黑暗,江然蕴在路灯光芒下,抬头看易斐成,他脸上浮着淡淡的红,大概是不好意思了。


    “我以前完全不知道你怕黑诶。”江然蕴说。


    “因为我没有告诉过你。”易斐成说。


    又拐过一个弯,能看到他们的小楼房。


    走到院子门口。


    江然蕴说:“那今天就……”


    她停顿。


    易斐成抓住了这个气口:“要……再和我一起,散会儿步吗?”


    江然蕴愣了愣。


    散步?


    散步??


    “你下午说晚上……是说晚上散步?”江然蕴诧异。


    “嗯。”


    “……行。”


    反正晚上没什么事。


    今天没下雨,气温不冷不热,晚风一吹,还有些舒适。


    “去哪儿散啊。”江然蕴问。


    “海边?”易斐成说,“晚上退潮了,说不定能抓到螃蟹。”


    江然蕴说:“那我去拿件外套。”


    海边风大。


    江然蕴穿了外套出来,易斐成拿出蓝牙耳机,递给她一只。


    江然蕴:“嗯?干嘛?”


    易斐成说:“想和你一起听歌。最近找了一些流行音乐听。”


    他一说,江然蕴就有了兴趣:“好啊,我来听听。”


    不知道易斐成听歌是什么口味。


    两人一人戴一只耳机,往海边走。


    天空聚集的云朵渐渐散开,露出今晚的月亮和星星。


    耳机的歌一首接着一首,江然蕴发现都是简洁干净的旋律歌曲,有她听过的,也有没听过的,但只是第一次听,也很动人。


    还挺契合今天的氛围……


    海水比白天见到的退得远了很多,走在湿润沙滩上,易斐成和她牵着手,站在靠海的那侧,稍稍挡了些海风,江然蕴捋了把头发,用手机开了手电筒,低头,想看能不能找到螃蟹。


    “晚上真的会有螃蟹吗?”她问。


    “我查过,螃蟹一般晚上活动。”易斐成说。


    江然蕴手电筒的光晃来晃去,还是有些怀疑。


    忽然,耳机里传出一首熟悉的前奏。


    太熟悉了。


    为了录歌反反复复听过,旋律深入骨髓。


    是她的那首歌。


    人声缓缓流淌而出。


    “……我看到蝴蝶穿过太阳/玫瑰乘着夏日远航/一百个月亮想拥抱潮汐/所以你要吻我吗……”


    江然蕴抬头,看向易斐成。


    他的眸光流转。


    江然蕴慢吞吞地说:“我还以为你真的单纯想跟我大晚上抓螃蟹呢……”


    她收起手机,一只手伸向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脑袋往下按了按。


    歌曲里唱到第二遍“所以你要吻我吗”。


    她仰头亲了他一下。


    亲完就要撤,易斐成却没给她机会,扣住她的腰,低头吻了下去。


    本来被海风吹得有点儿冷,一场吻接完,江然蕴觉得浑身都热了。


    她搂着易斐成的脖子,喘息了一会儿,低声在他耳边哼哼:“男人。”


    易斐成的手掌流连在她腰腹,闭了闭眼,赞同地应和:“男人。”


    第29章 贪恋


    易斐成从小到大, 认识不少纵情声色的男人,他们自认风流,在易斐成看来, 却更像动物,缺乏基本的自制力。


    然而和江然蕴拍完亲密戏, 他发现, 自己的自制力……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强。


    想见她, 拥抱她, 亲吻她,肌肤相贴,还想要靠得更近,更紧密……


    然后她的朋友出现了。


    她不太愿意让朋友发现她和他的关系。大约是因为, 他们的关系还不够正式。


    她主动拉开了距离。


    他以为, 这样正好能让他冷却下来,重新掌控自我。


    情况却恰好相反。


    仿佛戒断反应,越是不能靠近,越是情念炽盛。


    他的自制力摇摇欲坠。


    直到这样把她抱在怀里,才像获得解药, 抚平躁动。


    不能接触的时候,什么都想,现在……易斐成抚了抚江然蕴的头发,觉得静谧安宁, 反而不再贪求更多。


    耳机里的歌早已过了好几首。


    夜风吹拂,江然蕴靠在易斐成身上, 听到自己的心跳。


    沈惠来的那天, 说他爱她她爱他的,她当时虽然岔开了话题, 但心里还是产生了波动。


    沈惠了解她。


    她对易斐成……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意识到这一点,江然蕴很快想开了。


    该享受的要享受,不能浪费大好时光。


    该理智的也要理智。


    “好了,该抓螃蟹了,”江然蕴从易斐成怀里挣脱,退开一步,笑吟吟看着他,“你今天最好给我抓到一只。”


    易斐成哑然。


    两个人,大晚上,在狂风猎猎的海边,打着手电筒找螃蟹。


    还真让易斐成找到了。


    江然蕴把光照在他身上,易斐成费了番工夫,才抓到那只螃蟹,他站起来,举着螃蟹给她看,笑道:“任务完成。”


    易斐成手上和衣服上沾了泥沙,有点狼狈,也有点可爱。


    ……


    江然蕴院子里有个水缸,她让易斐成把小螃蟹放在了水缸里,顺便接了一瓢水,冲掉了易斐成手上的沙。


    “不知道它能不能在这里长大。”她看着趴在缸里吐泡泡的小螃蟹说。


    易斐成拿出手机,着手搜索怎么养螃蟹。


    江然蕴探头看了一眼,说:“看在你这么认真的份上,给你每天探视一次小螃蟹的机会。”


    “好,”易斐成笑着说,“我会珍惜的。”


    “今天的探视到此结束,”江然蕴推着他的肩膀,把他赶出了自己的院子,“回去吧,明天又要早起开工咯。”


    离开之前,易斐成浅浅抱了她一下:“明天见。”


    *天气温度一天比一天低了。  中秋节那天,剧组发了月饼和水果。


    大家都挺高兴。


    不仅是因为过节,还因为渔村的戏快拍完了,终于要换地方了!


    只是闻舒蝉还是没等到重头戏想要的暴雨。


    现在都十月了,下暴雨的可能性也很小了。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闻舒蝉有了别的想法,在跟编剧商量稍微修改一下剧本,把那场戏换到冬天下雪时拍。


    江然蕴收到了葛秋玲发来的信息,让她记得发微博。拍戏这么长时间没动静,也该发点动态给粉丝看看了。


    发点什么呢?


    剧组发的月饼?天天看看到腻了的大海?在易斐成的喂养下还坚强活着的小螃蟹?


    江然蕴把以上三样各拍了一张照片。


    加上一张中秋夜的圆月。


    凑了个四宫格,祝粉丝中秋快乐。


    发完刷新微博,江然蕴发现,易斐成比她早三分钟发了节日博,拍了一张海上的月亮。


    果不其然,CP粉又找到糖了,大吃特吃。


    这时,江然蕴听到了院门敲响的声音,从阳台往下看,是易斐成来喂螃蟹了。


    江然蕴下楼。


    “中秋快乐。”易斐成说。


    其实白天他已经说过一次了。


    江然蕴回了一句:“中秋快乐。”


    易斐成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是个礼品袋。


    江然蕴:“?”


    易斐成说:“中秋礼物。”


    江然蕴有点儿惊讶道:“谢谢。”


    她接过礼品袋,发现里面是一个品牌的中秋限定玩偶,穿着漂亮的传统服饰,软萌可爱。


    江然蕴把玩偶抱出来,手感非常好:“这是限量款,你哪儿买到的?”


    “认识的一个朋友有点关系,”易斐成问,“喜欢吗?”


    江然蕴揉了揉玩偶的脸,太舒服了,她抬眼,嫣然一笑:“喜欢。”


    易斐成也笑了:“喜欢就好。”


    江然蕴:“怎么突然想起来送这个?”


    易斐成:“答应陪你过中秋,总要表达诚意。”


    江然蕴一怔,才想起来,那是他恢复记忆之前的事了,说每个中秋要陪她。


    以后的中秋太遥远,至少这个中秋,他们都在剧组。


    “我很喜欢,谢谢你。”江然蕴又说了一遍。


    易斐成点点头,微微地咳嗽了一声:“那我去喂螃蟹了。”


    水缸里布置上了沙砾和水草。


    小螃蟹长大了不少。


    江然蕴说:“过几天我们就走了,不好把它带走,我想,到时候把它放回海边。”


    易斐成全听她的:“好啊。”


    就一只螃蟹,一会儿就喂完了。


    不知不觉,两人的目光又对上了。


    月光照得庭院明亮。


    江然蕴低头看了眼时间,说:“我还要回去跟我爸妈打视频。”


    易斐成恍然回神:“好,那我回去了。”


    江然蕴目送他离开。


    她抱着玩偶回屋。


    有时候觉得,易斐成也挺奇怪的。


    那天在海边接吻,她感觉到了他的欲望,她以为他会假戏真做,进一步索取,她想好了拒绝的借口,却没找到机会说出来。他跟悬崖勒马了一样,又回到了一定的分寸之内。


    当然……还是会牵手,拥抱,偶尔亲吻。


    是对她来说,刚刚好的暧昧。


    分不清是他太纯情,还是太会。


    不过她也维持住了自己的状态,她有自己的节奏……


    江然蕴摇摇头不想他了,给家里打视频电话。


    ……


    易斐成没给家里打电话,是易明成打过来,让他和家里说了两句,不多,没有太多话可说。


    从江然蕴那里回来,他给朋友项骏回了条消息:【她挺喜欢的,以后出新款都给我预留吧。】


    发完信息不久,对方直接回了个电话过来。


    “所以,”电话接通,项骏上来就说,“你说要送的朋友,她,是女生!”


    易斐成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当然。”


    项骏和易斐成算是发小,从小一块儿玩,他们圈子里这一辈,各种叛逆的都有,易斐成这种不继承家业跑去当演员的,只属于一般叛逆。也正因为都挺叛逆,所以关系都还不错。


    项骏:“女朋友?”


    “……还不是。”易斐成顿了顿说,“如果是女朋友,我就直接说是女朋友了,不用说是朋友。”


    项骏:“还不是?那以后有可能是咯。”


    易斐成:“嗯。”


    项骏好奇道:“谁啊?之前跟你传绯闻那位?你们现在到哪一步了?”


    易斐成想了想这段时间的情况:“虽然开始有点意外,但现在我们相处得很好。”


    ……


    *离开渔村的那天早上,江然蕴和易斐成一起把小螃蟹放回大海。  在这里待了几个月,对这个本就不大的渔村,江然蕴已经十分熟悉。


    上过山,下过海,起过早,熬过夜,走过每条小路和小巷,也在码头喂过海鸥,沙滩抓过螃蟹。


    待的时候觉得无聊,要走了,心中还生出一丝丝不舍。


    换到新的拍摄地。


    接下来要拍的剧情,是警察的通缉,和明珠的逃亡。


    闻舒蝉告诉江然蕴:“从现在开始,你看叶鸣臣不能是单纯的迷恋和爱了,还要带一点痛的感觉。”


    江然蕴:“悲伤?”


    闻舒蝉说:“不,是疼痛。”


    江然蕴试了两天,才找到闻舒蝉要的感觉。


    明珠离开了渔村,从不在一个地方久留。


    所以为了表达这一点,闻舒蝉为后半段剧情定了十几个各具特征的拍摄地,拍摄比在渔村时繁忙了很多。


    明珠在外面的世界遇到了很多,有的新奇,有的美好,也有肮脏和阴暗。


    叶鸣臣一直陪在她身边。


    从南到北。


    天气也越来越冷。


    又从北向南。


    不论是北是南,冬天都正式来临。


    江然蕴想,她和易斐成一起走过的地方又多了一些。


    又一起度过了一个元旦。


    江然蕴记得,易斐成是一月份的生日。十七号。


    要准备生日礼物吗?


    统筹把这个月的通告安排发在了群里。


    剧组目前在山里,还剩几场警察和明珠的夜间追逐戏要拍。


    之后,就要重新回渔村。


    通告安排的最后一场戏,在十三号,顺利的话,十三号就能杀青。


    江然蕴想,时间安排是这样的话,她应该不用给他准备生日礼物了。


    电影拍完了,这场荒唐开始的关系,就可以体面结束了。


    ……


    这座山,山林不是很茂密,也没有完全凋败,枝桠上挂着枯黄的树叶,地上也落了厚厚一层,比起冬天,更像秋季,所以更显出一种萧索。


    江然蕴站在山里的斜坡前。


    动作指导在对她和易斐成说:“这个坡角度不是很高,但你们待会儿滚起来要刹住的时候还是要注意技巧……”


    明珠的幻觉王国里,叶鸣臣总是会保护她。


    正因如此,她觉得自己坚不可摧。


    然而,当她摔下山坡,滚落到山下河边,跌跌撞撞爬起来,看到水里的倒影,才发现真实的世界里,自己伤痕累累,身边空无一人。


    准备开拍。


    易斐成抱住江然蕴,手掌护在她脑后。


    “准备——”


    第30章 杀青


    打板声一响, 两个人就往坡下滚。


    场地提前清理过,垫了一层很厚的落叶。


    江然蕴抱紧了易斐成,埋首在他怀里, 他的手护着她的脸和脑袋,紧密严实。伴随的滚动, 他的重量时不时压在她身上, 周围枯叶翻飞。


    突然, 江然蕴感觉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易斐成抱她的手臂一紧,发出一声闷哼。


    但是动作没停。


    一直滚到底,这条才算拍完。


    江然蕴连忙爬起来,查看易斐成的情况:“你还好吗?”


    “还好。”他眼也没眨地说。


    “……”江然蕴翻过他的胳膊, 看到袖子印出血渍。


    因为叶鸣臣是个幻象中的完美人物, 所以虽然是冬天,但他只穿着普通的短袖加一件薄外套。


    “怎么了怎么了?”剧组的人连忙过来。


    易斐成起来,脱掉外套,转过手臂,看了眼受伤的地方:“没事, 只是擦破了皮,中途撞到了一块石头。”


    除了手臂,背上也有。


    工作人员按照易斐成和江然蕴说觉得不对的地方去找,确实发现了一块被落叶盖住的半埋在泥土里的锋利石头, 费了一番劲,挪走了。


    然后帮他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 继续拍。


    今天是在这里的最后一天, 不能拖进度了。


    特写、全景……又滚了几遍。


    还有江然蕴单独的场景。


    好在之后都很顺利,在天黑之前拍完了。


    所有人回市里。


    休息一晚, 明天回渔村。


    江然蕴和易斐成都有各自的司机和助理,所以是分开回的剧组给定的酒店。


    回去的路上,路过药店,江然蕴让司机停车。


    她去药店买了碘伏、纱布、棉签、云南喷雾等处理伤口的医疗用品。


    回到酒店,江然蕴直接去了易斐成房门口。


    她和易斐成住在同一层。


    敲敲门。


    江然蕴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片刻后,易斐成开了门。


    他换了衣服,黑色长袖,看不到伤口情况。


    江然蕴举起手里的袋子,笑道:“给你买了药。”


    “谢谢。”易斐成眉眼柔和,带着一点笑意。


    江然蕴没有直接把袋子给他,而是往前,进了他的房间。


    她扫了一圈。


    他的房间干净整洁,没什么多余的东西,行李箱打开放在地毯上,床上搭了条浴巾。


    “刚冲了个澡。”易斐成说。


    江然蕴拍拍床沿:“过来,我给你上药。”


    易斐成迟疑了两秒,才坐到她身旁,微微侧身,几乎背对着她,脱掉了上衣。


    手臂上和背上几道鲜红的伤口,不深,也不流血了,就是看着还有点吓人。


    江然蕴慢慢给他涂药。


    “疼吗?”


    “不疼。”


    “易斐成……”


    “嗯?”


    “……你身材很好。”


    “……”


    江然蕴看到,他整个人瞬间泛起了红。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易斐成嗓音低下去,缓缓道:“你调戏我。”


    “这算什么调戏?”江然蕴帮他把伤口处理好,让他正面向她。


    她微笑道:“这才叫调戏。”


    江然蕴的手抚摸过他的肩膀,把他推倒在床上,五指握着他的脖颈,往上,抬起他的下巴。


    她俯下身,亲了他一下。


    易斐成立刻搂住了她的腰,眼眸深邃。


    喉结在江然蕴的手里微微一动。


    易斐成抬脸,想吻她。


    江然蕴头一偏,躲开了。


    “不许乱动,”她把他按回去,“今天要听我的。”


    “好。”


    江然蕴笑意盈盈,摸了摸他的腹肌,他的胸膛,而后低头,亲了一下他的下巴,他的嘴唇。


    接着揉揉他的头发,起身说:“好了,作为伤患,晚上早点休息吧。”


    她不等易斐成起来,挥挥手飘然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易斐成只觉得身上还残留着她的触碰所激起的感受。


    他伸手盖在脸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渔村所在的位置,冬天是不下雪的。  闻舒蝉为了拍摄效果,花大价钱造了雪景。


    这场戏在江然蕴心里盘桓了很久,琢磨了很久,终于要拍了,她紧张中带着跃跃欲试,以至于压过了对于杀青之后的种种思绪。


    承接之前的剧情,明珠在渔村和小镇来回,她尝试接触了真实的叶鸣臣,想对他表达喜欢,想触碰真实的他,可是行动却总是不如她所愿,真正的叶鸣臣没有幻觉里的叶鸣臣那么美好,冷淡她,漠视她,隐隐嘲笑她。


    和幻觉里的叶鸣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让明珠感到痛苦。


    于是她决定杀死真正的叶鸣臣,这样,就不会再有人破坏她心目中叶鸣臣的模样了。


    明珠找了个借口,在一天夜里,让叶鸣臣从小镇送她回渔村。


    到了渔村,再去海边。


    积雪反射着月光,让这个夜晚显得明亮无比。


    明珠穿着她最好的一件大衣,和叶鸣臣走在海边。


    叶鸣臣穿着斯文质朴,戴着眼镜,手里还拿着公文包,通常是用来装学生试卷带回家批改的。


    看着越来越靠近海,他觉得奇怪,就开了个玩笑:“你家难道住在海里吗?”


    明珠看着他,笑着说:“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看一次海。”


    海风吹得两人的衣衫猎猎作响。


    和夏天不同,冬天的海风太冷太冷。


    “你记得你曾经给我念过一首诗吗?”


    “我……没给你念过诗吧?”


    明珠没有理会他这句话:“是你很喜欢的洛尔迦的《飞翔》,‘我曾一次次迷失在大海之上,耳中充满了新摘下的花朵,满舌头尽是爱与苦痛……’”


    她从大衣深长的口袋里拿出了刀,在夜色的掩护下,在叶鸣臣反应过来之前,捅进他小腹。


    “……这血的恸哭装饰,已无脉搏的竖琴……这大海的重量拍打我。这蝎子在我胸膛栖居……”*剧痛让叶鸣臣丧失了力气,跌跌撞撞,不敢置信地后退。  可是已经逃不掉了。


    她把刀抽出。


    “……我全都试过了。我就最喜欢你。当你使我遭受痛苦,你就是把我从痛苦中解救出来……”*又刺进他的胸口。  她发着抖,喃喃地念道:


    “……玫瑰是红的,紫罗兰是蓝的,糖是甜的,你也是。雪人,我们这儿有的,不全然是罪行。……我呼唤雪人……在雪上,永恒的雪上。……”*抽刀时,鲜血喷涌。  叶鸣臣倒在雪地里,没有了声息。


    血溅了她一身,也流了一地,浸透了雪,和雪底下的沙。


    有那么几秒钟,明珠清楚地意识到,这些诗,不是叶鸣臣喜欢,是她喜欢,不是叶鸣臣念给她听过,是她念给自己听。


    可是一抬头,那个温柔的、爱她的叶鸣臣又站在了她面前,不远不近,对她微笑。


    明珠回以微笑,开始处理尸体。


    叶鸣臣手里还紧紧拿着那个公文包。


    她把那个公文包抽出来,鬼使神差,打开看了一眼。


    包里装的不是学生的试卷,而是他的笔记本。


    她翻开笔记本,上面是他自己写的诗。太冷了,往后翻了一会儿,她的手抖了一下,笔记本掉在了血泊里。


    重新捡起来,那一页的字迹被洇了大半。


    看到上面写的东西,她怔住了。


    这一页叶鸣臣写的诗,标题是,《写给明珠》。


    江然蕴是真的愣住了。


    给她的剧本里没有这段。


    她努力地、仔细地看被血水和雪水洇湿的字迹,伸手抚了又抚,想看清楚,这是写给她的吗?写给她这个明珠,她这个人,而不是别的什么?


    江然蕴忽然想到,她曾经和易斐成在海边散步聊天,那时他记忆还没恢复,他们聊了明珠和叶鸣臣,她想替明珠问,叶鸣臣为什么不喜欢她呢?易斐成说,你怎么知道叶鸣臣不喜欢明珠呢?


    原来他喜欢的。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亲手毁了之后,她才知道。


    江然蕴想,如果今天是暴雨,她或许会痛哭。


    但在静谧的雪里,无边无际的浪潮涌动中,她只能流下茫然的眼泪。


    “咔!”


    躺在地上,满身血浆的易斐成坐了起来。


    江然蕴还在掉眼泪。


    海边太冷,助理送了羽绒服过来给她披上。


    剧组的灯光打亮。


    江然蕴转头看向站在监视器后面的闻舒蝉,走过去问:“干嘛不告诉我?”


    闻舒蝉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温柔地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抱歉,这是出于我的私心,想要捕捉一瞬间的真实情绪。”


    一句话,让江然蕴把“你是不是怕我演不好这段,不信任我的演技”给憋了回去。


    “好了,非常好,”闻舒蝉满意道,“还剩最后几个镜头,各部门再坚持一下,杀青宴已经准备好,结束就能吃上。”


    “好嘞!”工作人员发出振奋的喊声。


    最后主要是一些补充镜头,特写细节空境之类的,没什么难度,顺利拍完。


    “恭喜然蕴杀青!”闻舒蝉给她送上一大捧花束。


    “谢谢导演。”江然蕴还有些沉浸在戏里的情绪中,眼眶泛红。


    “也恭喜斐成杀青。”闻舒蝉给易斐成也送了一束花。


    易斐成微微鞠躬:“谢谢。”


    剧组所有工作人员在海边合了杀青照。


    江然蕴回去洗了脸换了衣服,到了吃杀青宴的地方,剧组订了大餐,直接送到渔村,有菜有肉有酒有甜点蛋糕,准备很丰盛。


    她的位置和易斐成在一起。


    所有人都很开心,也很热情。


    在这种氛围里,江然蕴喝了好几杯酒。


    易斐成也喝了两杯。


    杀青宴没有吃太久,毕竟拍完戏已经是凌晨,总不能吃饭再吃到天亮。差不多了,人也都准备散了。


    江然蕴和易斐成住的小楼房在一起,所以往一个方向走。


    易斐成和她十指紧扣。


    江然蕴抬头,看向天空,剧组今天造了雪,但实际上这是个还算晴朗的天气,漆黑的夜空没有浓云,只有明月。


    “今天的月亮……”江然蕴开口,却没有说下去。


    不是象征团圆圆满的圆月,而是细细弯弯的一道弦月。


    易斐成接道:“很美。”


    江然蕴笑出了声。


    易斐成转头多看了她两眼,不知道她笑什么。


    都已经结束了。可他们的手还牵得那么紧。还在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江然蕴决定,到了院子门口,就把话跟他说开,这样,晚上可以消化一下,第二天早上也不用见面,各奔东西就行。


    离住所还有一段距离,江然蕴没话找话:“易斐成,为什么叶鸣臣不告诉明珠他的感情呢?为什么他表现得好像完全不在乎她呢?”


    和那天在海边一样,易斐成细致地分析了角色。


    这次,江然蕴认真听完了。


    “原来是这样……”月光下,她看向易斐成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她有些许的恍惚,“那为什么你——”


    易斐成:“什么?”


    江然蕴恍然回神,摇摇头:“没什么。”


    幸好结束了。不然她也……入戏太深了。竟然想问他,那他为什么不说喜欢她呢?


    穿过没有路灯的小巷,他们走到了住所前。


    在院子门口站定。


    江然蕴最后拥抱了易斐成一下。


    他的身上,有她已经熟悉的淡淡香气,在寒风带着暖意笼罩着她。


    易斐成也抱紧了她,迟迟不松手。


    “好了……”江然蕴开口,顿了顿。


    如果是之前,她想结束这个拥抱,大概会说,“太晚了,太冷了,我们不能这样在外面吹冷风吧”?


    但是现在。


    江然蕴几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易斐成,我们该出戏了。”


    她推开他,往后退了两步。


    易斐成浮现在脸上的第一个表情,是迷茫。


    紧接着,他察觉到,他和她之间的氛围变了,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她后退,他就选择上前,她再退。


    不安动摇着他的心脏。


    易斐成低声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江然蕴说:“好吧,说明白一点。之前你出了车祸,记忆出现了问题,由于种种原因,我配合你演戏,一直到进这个组,你恢复了记忆,但是假装没恢复……”


    听到这里,易斐成的神情微微变了。


    他一瞬间明白了问题在哪里。


    易斐成一字一句澄清:“我没有假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