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武寒仇纵横沙场十几年, 从来没虚过。


    结果让衡羿一句话给干懵了。


    不是,他有病吧!


    什么错都没犯,斩他干嘛?这还有天理吗?


    其实武寒仇一般跟底下人不怎么讲理,但是刀架脖子上了, 他突然就想讲理了, 甚至是谋求一个公正。


    可他看旁边这人一心求死的样子, 越看越闹心。


    他不解地盯了他一会儿后, 忽然对他嘲讽道:“奥,我想起来了,你是慎王的人!怎么卖主求荣后,明主没接受你, 也跟我一起上断头台啦?”


    衡羿闭着眼睛睡觉,仿佛旁边趴了一只聒噪的蟾蜍。


    他从来不在乎什么背叛不背叛的。


    那是用来约束人的,又不是来约束神的。


    兵革仙当初都是一投明主,再投明主, 又投明主……


    谁有希望跟着谁干,良禽择木而栖,怎么能说是背叛呢?


    况且, 他也从未忠诚于谁, 所做的一切, 不过是想尽早地结束战争而已。


    倘若当时慎王赢面大一些, 他也会去策反小信徒的,才不是为了她如何如何。


    天地可鉴,他并不偏爱于她, 仍旧是一个很合格的神。


    衡羿身上是半点污点儿都不能有的, 曾经他已经错过一次了,差点弄死贺平安。


    幸好被上衡给救了回来。


    之后, 他一直都是很清醒很冷静的。


    也不再想跟小信徒有什么。


    就连天道降下旨意,要他辅佐社稷主,他也是要跟她保持距离的。


    很快她就会不在的。


    可他要做万世,乃至万万世的神明。


    她不能成为他履历上,夺目刺眼的私心。


    衡羿非常爱惜自身的羽毛。


    况且,他除了是神之外,原身还是一只鹤。


    更爱了。


    可以说,痴愚的小信徒,连他的一根羽毛都比不过。


    高傲哥又莫名其妙地高傲起来了。


    武寒仇在一旁不断叫嚷着,一会儿讽刺他几句,一会儿又大声喊冤……


    衡羿枕在断头台上,却几乎要睡着。


    他之所以这样淡定,是对方说的话,他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衡羿根本不信小信徒会滥杀无辜。


    小信徒是特别特别好的人,不会因为私情而救人,也不会因为私仇而杀人。


    不然贺平安早被她斩了八百次了!甚至他也会被她纳入后宫。


    可这些事都没有发生。


    能让她在进京称帝之前,从一众将领中拎出来杀的人,势必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只是误以为自己藏得很好而已。


    凡间的人在做完坏事后,最喜欢虚张声势了。


    小信徒杀人绝不是随便杀的。


    倘若仅仅是为了杀人立威,杀贺平安岂不是更好么?


    那个混蛋,居然能蹦跶这么久,衡羿实在是没想到。


    倘若这些年他在她身边的话,早把他给——


    不经意地想到这里,又被他给猛地止住了。这是他们两口子的事,并不是他该管的。


    他也不能对贺平安怎么样。


    衡羿每天提醒自己八百次,绝不能被凡人给毁掉!


    他现在跟她是上下级的关系。


    至高无上的神明,绝不是那种上学爱上老师,打工爱上老板,辅臣爱上社稷主的恋爱脑。


    一个神是绝对不会爱上,自己那痴愚狂热小信徒的。


    谁爱,他笑谁!


    周围的将领,起初是被花祝年突然压着人,上断头台给吓到了。


    可随着武寒仇的叫嚷,纷纷心中开始不平起来。


    其实本就憋着一股气,现在看到昔日的弟兄,被薄情首领这样对待,更想反了。


    只是一直有风和畅在从中周旋着,要大家先别闹。


    风和畅虽是军师,可是跟这群武将的关系,也非常微妙。


    他想要跟花祝年争权,那就要博得众人的支持,可相对应的有些事,他也得帮他们遮掩。


    不过,随着这些年的运作,他已经逐渐和这些人交融在一起了。


    什么时候闹,那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现在不是闹的时机,因此他才出来调和,还能向花祝年表表忠心。


    可将领们是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有时候上了头,风和畅的话也不是那么好使。


    他越是不让人闹,大家反而闹得越厉害。


    甚至,一些污言秽语都冒出来了。


    贺平安听不了这个,他当即就提着刀架到了一个叫嚷得最厉害的将领身上。


    “再骂老子砍死你!”


    以往这种威胁是顶用的。


    可现在大家的情绪已经被挑动起来了,隐隐有合伙弄死贺平安的气势。


    他现在护得越厉害,别人就越想杀他泄愤。


    杀不了花祝年,还杀不了你么?


    风和畅又出来做和事佬。


    他现在的确觉得气氛有些诡异,真不是闹的时候。


    花祝年过于沉得住气,他反倒开始心慌起来。


    “贺大哥是首领的男人,护妻子有什么关系?”


    “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这总要分得清楚吧!之前那么难都过来了,现在闹个什么劲?”


    风和畅竭力想把众人的目光,转回到杀武寒仇这件事情上来。


    而不是让他们把对花祝年的不满,发泄在贺平安身上,那样虽利于团结,但不利于夺权。


    果不其然,风和畅的话一说,大家又开始为武寒仇鸣起不平来。


    他甚至已经隐隐感受到了杀气。


    仿佛只要有人挑个头,花祝年今天就得死这儿。


    愤怒值已经到临界点了。


    花祝年自然感受得到。谋求权力的人,倘若连这点儿敏感度都没有,那,还是回家吧。


    她方才之所以一直不说话,就是在等下面愤怒的积聚。


    让他们发泄到极致,最想反的时候,突然来一场震慑,才会刻骨铭心。


    她把虎翼喊到自己身边,小声地说了些什么。


    让她去传话。


    虎翼走到台前,对着下面的人,用最为寻常的音量说道:“夫人说,想好了再闹。”


    这是夫人教她的。


    因为下面太吵了,如果她很大声的话,是没有人听的。


    反倒她用寻常的音量,让大家将将听见,可是又不那么听见的时候,才会静下来听。


    后来没多久,就趋于安静了。


    一方面是在等她讲话,另一方面,那几个字确实很恐怖。


    想好了再闹。


    到底是在为自己而闹,还是在为别人而闹?又值不值得闹?


    现在还没进京,给各自册封的职位,还没整理出来。


    若是一时反了她倒也罢,可若是没反成,贸然为旁人强出头,那这十几年的仗岂不是白打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去叫骂,让对方临死之前,再利用自己一把,恐怕是天下间最愚蠢的事。


    安静下来后,花祝年将武寒仇的罪状交给鲁戎,让她宣读。


    鲁戎肿着半张脸,不情愿地走到她面前,小声地跟她闹脾气:“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你么?打了我,再让我出尽风头,我就会感激你?你跟那群老阴比有什么区别?”


    其实鲁戎挺可爱的。她虽然经常跟花祝年对着干,但绝不会明面上叫嚷,也担心会影响到她的权威。


    就算是闹脾气也是暗戳戳地给她两句。


    花祝年笑了笑:“谢谢夸奖。”


    老阴比是对一个权谋者的高度认可,她还挺喜欢的。


    不阴还怎么玩儿?只会被玩儿。


    鲁戎心里本来就有气,拿到罪状之后更气了。


    越读越气。


    等她在台上宣读完后,下面的众将领安静如鸡。


    武寒仇确实该杀。


    花祝年一向军纪严明,武寒仇不敢明着抢什么,他也看不上那点小钱。


    可是,他仗着自己搞军储的职位,弄了一批劣质兵器。


    跟正常的兵器混杂在了一起,这样不容易被人发现。


    可这就导致,九年前的一场战役中,这边的士兵伤亡惨重。


    当时大家都觉得是花祝年决策失误,她被剥夺了三年的决策权。


    那三年,她就跟个吉祥物一样。什么决策都做不了,也没什么人肯听她的,大家都觉得她打仗没水平,造成了众多士兵枉死。


    旁的首领或许有很多次试错的机会,可就因为她是一个老太太,大家都说她老眼昏花,懂个屁的打仗。


    她只要错上一次,就会被剥夺所有权力。


    直到大家跟着风和畅差点全军溃败时,她才重新被抬了出来。


    没信心了,又需要她的天命加持了。


    那件事一直是她的伤痛,她甚至一度自责……误以为真的是自己决策失误。


    直到,再一批劣质兵器的出现,花祝年才想起当年的那件事。


    当初的影响相当恶劣,武寒仇的确害怕了很多年,晚上做梦都是士兵的亡魂来找他报仇,所以很多年都没再贪,这也是花祝年一直被冤枉了这么多年的原因。


    直到三年前,武寒仇觉得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应该没人记得了,就又中饱私囊了一次。


    这次贪下来的钱,可保他家五十代!


    就算进京后,花祝年什么封赏都不给他,也值了。


    可没想到栽了。


    他几乎每个环节,都做得天衣无缝,连检测兵器的人,他都拉着对方一起发财。


    按理说,花祝年不应该查到的。


    武寒仇是那种就算做错了,没理还要搅上几分的痞子性情。


    他直接开骂。


    “你他妈的,不知道哪里来的老妖婆!就算我做得不对,你就完全对吗?既然你早查出来了,干嘛不早点揭发我?非要利用我又给你打了三年的仗,弄得老子一身的刀伤箭伤,最后被你送上断头台,你办得这叫人事儿?”


    “你现在也不过是利用我的错处,争权夺利而已,老子也算是看明白了。女人就是这么小肚鸡肠,弄你点钱怎么了?你用得着打碎牙往肚里咽,隐忍多年才想起来杀老子?”


    “你是真的阴!他妈的,我看这群人里,最阴的就是你!我都不敢想,你明明都知道我的罪状,平日里是怎么如常把我喊过去,跟我商量战略的?呸,恶心!你是全天下最能装的人!”


    “我都不知道贺平安那个纯傻逼喜欢你什么,搂着你睡觉都不慎得慌么?你他妈就跟条草丛里的毒蛇一样,蛰伏多年就等着吞人,浑身阴冷阴冷的,又没有影子,他老小子搞不好有恋尸癖!”


    贺平安恼道:“你在这儿说你妈呢!我婆娘是最好的婆娘,没有影子怎么了?谁说没有影子就是鬼了?那神仙还没影子呢!我婆娘是仙女。”


    从见她第一眼起,他就觉得她一定是仙女。


    后来哪怕是跟她过了四十五年,他也仍旧觉得她是仙女。


    不然,也不会看得那样紧。


    武寒仇冷笑:“只有你把她当仙女,下面的人谁不说她是老不死的老妖婆!”


    衡羿之前睡得迷迷糊糊的,此刻也睁开了眼睛:“我不觉得诶,我觉得她比仙女还要好看。不过,好看只是她最微不足道的优点,她是社稷主,是天下王,是你们这些蛆虫所惧怕的存在,是万世都不会出现的人,是唯一。”


    武寒仇都要气炸了。


    若不是他被几个壮汉给摁着,他非要临死前弄死这个狗日的不可。


    “不是,你死不死啊?人家两口子的事儿,你一个败将趴断头台上,搁这儿说你妈的梦话呢?都要被斩了,现在拍这个马屁有什么用?不如跟老子一样痛痛快快地骂一场,没见过这么舔的,你这会子舔她有个屁用?她是能放了你咋地?我真服了!她斩你,我都怕你舔她刀!”


    鲁戎生气地走到花祝年面前:“他到死都还在维护你。”


    “他不是在维护我,你没听武寒仇说么?他不过是在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鲁戎气得冷笑一声:“我也是真服气!你别后悔就行。”


    她不后悔。


    就算是杀错了,也绝不后悔。


    因为她没有退路。


    花祝年现在宛如冰冷的规则机器。


    无论对方的发心如何,但凡是可能阻挡她大业的,都难逃一死。


    无情地近乎于冥冥之中的道。


    死了那么多人才换来的天下,绝不能落入蝇营狗苟之手。


    今天这两个人都得死。


    他们死得其所。


    武寒仇不会知道花祝年,是如何查出来的。


    他绝不知道是谁给她告的密。


    因为在他这样的人心里,死去士兵的命是不值钱的,他给了相关者足够的利益,是绝不会遭到背叛的。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跟他不一样的人。


    有很多人是兄弟几人一起出来从军的。


    其中,有一个哥哥在九年前死去,本来是不用死的,是哥哥给弟弟换了兵器。


    弟弟当时年纪小,还不如何懂事,等他到了哥哥这个年纪,成为了兵器质检的一员。


    武寒仇刚好找到他,想让他入伙。


    弟弟一面假意入伙,一面将一切告知了花祝年。


    他明明可以收下武寒仇的钱,毕竟,只是一个小兵而已,就算进京后,也不会给他如何大的职位,怎么看都是武寒仇给他的更多。


    花祝年当时出于谨慎,问这个人,为什么要告诉她,不怕她跟武寒仇是一伙的吗?


    毕竟,上面看起来一团和气。


    弟弟说,当初起义,是靠着被前朝欺压的愤怒,才一路厮杀到今天。


    倘若变得跟前朝一样,那就不要起义了,他看不到任何希望,就算胜利了,家里的爹娘也不过是换了一拨人,来继续欺负他们而已。


    他只是最后来试试,看她有没有变,还是否如当初一样地愤怒。


    如果她不怎么愤怒了,那处死他,也是他活该。


    谁让他有眼无珠,一直以来,竟跟错了人。


    花祝年问他,要什么奖赏?


    他说,不为奖赏而来,就要武寒仇死。


    他不死,不足以血祭那些死去的英灵。他要武寒仇,以人尽皆知的方式死去,要让他的死成为对同类的绝对震慑。


    如果和前朝一样,那就白起义了。贪腐的口子,必须得刹住。


    这还不是搜刮民脂民膏,是在交战之际,居然拿士兵的性命当儿戏。


    这样的人,若是得了天下,那就完了。


    今后,也不再有人会相信她。


    花祝年跟弟弟承诺,会依照军纪处决武寒仇。只是,不是现在,要再等等。


    她问他,相不相信自己?


    一般来讲,这时候弟弟该自刎了,但凡是举报没有得到迅速处置的,都是被保了下来,后面就该翻旧账了。


    弟弟却郑重地“嗯”了一声。


    这一等,就是三年。终于,让他等到了。


    他要亲眼看着武寒仇死!


    武寒仇死到临头还在骂,甚至越骂越起劲儿,像是要把内心的怨恨全都骂出来一样。


    “他妈的,老子为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弄你点儿钱怎么了?这要是放在前朝,算个什么事儿?”


    “哪儿用得着上断头台?水至清则无鱼,我不过是贪了两次,才两次而已,两次你都不容忍,那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看不出将来有什么出息!”


    “花祝年,你这个老妖婆,别人都是英雄识英雄,你他妈的老妖婆杀英雄。早知会落到如今的下场,老子就不跟你了!老子他妈的跟着哪个首领,人家不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就是跟着你,彻底断了老子的英雄梦!老子好歹也是一代枭雄,偏偏遇上了斤斤计较的女人,没听过弄点儿钱要斩首的。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老子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老子在地府等着你。你看着,到时候,没人守护你了,老子有一百种方法让你连鬼都做不成。”


    花祝年并没有被吓到,她平静地说道:“那你可千万要等着我,别食言。别说你到了地府不让我安生,我也并不是很想让你安生。”


    武寒仇这人吧,还是挺有意思的。


    狠话放完了,就开始求饶。


    因为,他预感到,她是要动真格的了,死亡的恐惧,压迫着他的心,整个人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张。


    讲话的声音都带了些颤音,不再似往日那般中气十足。


    “首领,老子看你也是个好汉,要不,你再饶我一命?虽说现时天下太平了,可万一将来边疆异族来扰,老子保准第一个出去干仗!”


    “我是个非常难得的人才,你斩了我,肯定会后悔的。我知道错了,你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现在还没有进京,百姓也不知道我的这些事,并不会影响你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你放了我,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就在众人都以为花祝年不会同意的时候,她却罕见地同意了。


    “你再供出些人来,就算戴罪立功了。”


    武寒仇陷入到艰难的抉择之中。


    他现在其实仍旧是不服软的。


    衡羿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他有反意。


    花祝年上午饶了他,下午他就能杀了她。


    武寒仇的眼睛,跟禽兽的眼睛很像。


    但凡在战场上跟他交过手的,就没有不害怕他的。


    眼睛不大,黑眼珠只有一点儿,眼白偏多,还带着猩红的血丝。


    看人的时候,会变成竖瞳。


    平心而论,他是个让人畏惧的对手。


    级别也不算低。


    所以,在他被虎翼抓来这里时,众人才感到震惊。


    武寒仇同花祝年商量道:“我可以交待,但是我只跟军师交待。你让风和畅过来,我说与他一人听。”


    花祝年示意风和畅过去。


    风和畅咬牙切齿地走了过去,袖口里藏起了一把重锤。


    他俯下身子来,听武寒仇讲话。


    武寒仇低声对风和畅威胁道:“你得保我,不然我把你们都扯下水。”


    风和畅笑道:“好。”


    他笑着摸上了武寒仇的颈,用了今生最大的力气,一锤定音。


    衡羿眼睁睁地看着武寒仇那双,如狼一般凶狠的眼睛,被重锤砸得稀烂。


    一锤到底,眼睛都碎了,更不要提他的脑壳了。


    风和畅曾经用特殊手段,抢夺了旁人的命数,当过十世王侯,十世将相,这一世又得益于花祝年爹娘的帮助,带着二十世的记忆投胎,手段和心智果然非常人所能比。


    不是一般地狠辣。


    哪怕是如衡羿这般轮回百千万世的神,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都颤了一下。


    愈发地担心小信徒的处境。


    风和畅一边拿出手绢,轻擦着自己脸上的血,一边低声对那堆血物教训道:“交待你自己的事儿就完了,扯旁人的事做什么?一天天逼逼赖赖的。”


    只有衡羿听到了这些话。


    他知道,风和畅是在训鬼。武寒仇那样暴烈的人,也不过是他一锤子的事。


    那他的小信徒将来怎么办?


    她是怎么跟这样的人,共事这么多年的?


    风和畅一锤敲碎武寒仇,军中的一些将领这才放心下来。


    可这虽然放心了,却也不免有新的担心。


    他们现在倒是不怕花祝年了,开始怕起风和畅来了。


    弃子就是这般下场。


    如今这样的情形,花祝年理应生气,毕竟她是让风和畅去问话的。


    没让他一锤敲碎他的脑袋。


    可她居然没有,神色如常,就连风和畅也吃了一惊。


    他都准备好一套说辞,来应对她的训斥了。


    不管她训不训的,他先声夺人道:“武寒仇已经认罪伏法,此事不必再查下去了。否则,有杀功臣之嫌。”


    “好。”


    风和畅又愣了一下,不是,这小老太怎么今天答应得这样爽快?


    平日里不是天天跟他吵么?


    可直到他转过身,看到众将士看向他的目光,才终于意识到,不好,中计了。


    花祝年这个老阴比,从一开始,就不是她想斩人,她是想利用他,来斩他亲手提拔上来的人。


    甚至,也没想继续查下去,她只是要武寒仇死在他手里。


    在官场上,护不住手下是大忌。


    唉,他怎么给忘了?光顾着灭口,保其他人去了,忘记这茬儿了。


    连小弟都护不住,以后再有掉脑袋的事,谁还跟着你干?


    他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解决了武寒仇,那些有牵扯的将领虽然感激他,可日后却未必再为他所用了。


    花祝年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陷入到两难的境地里。


    保武寒仇,就护不住利益链上的人,到时候杀得更多。可亲手弄死武寒仇,也会造成自己利益团体的离心。


    阴,她实在是太阴了!


    风和畅忽然觉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她在悄然瓦解他的权力集团。


    这个毒妇!她是他见过全天下,最阴毒的毒妇!


    当初他不该眼馋她的天命,推她做首领的。


    她现在已经在逐步脱离他的掌控。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小老太不好好过安生日子,总是贪恋权力干嘛?


    是能让她生儿子咋地?


    风和畅想不出花祝年如此阴险的动力到底是什么。


    倘若换了别的男人,那肯定是财富、权势、女人,也无非是这三样。


    可他,竟想不出小老太究竟要什么。


    她可真是,让他栽了个大跟头,兵不血刃地就离散了他多年的布局。


    看来,不能再留她了。


    风和畅的眼中,已经显现了杀机。


    他才不管她什么天命不天命的,当初在地府,有人曾跟他说过,他是将军筋,宰相骨,哪怕投自清贫之家,也照样将天下收于掌中。


    这是他一直都很笃定的事!


    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小老太算什么?


    他不过三十出头,可她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


    她怎么敢跟他争?


    花祝年看向趴在断头台的衡羿,对风和畅说道:“既然军师已经解决掉一个,就把那个也给捎带着解决了吧。”


    鲁戎忍不住上前想要制止,却被虎翼给按住了。


    “你别添乱,没看现在形势多严峻吗?一个贪腐,一个背叛,都是必死的。”


    “他背叛的是别人!又不是她。”


    “那也得死。不杀不足以立军心,夫人对背叛对手的人都这么狠,他们就该掂量掂量接下来的站队问题了。”


    鲁戎觉得虎翼和花祝年已经疯逑了!


    她冷冷地感叹道:“原来,权力真的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虎翼并不觉得被讽刺,她十分坦诚地说道:“是啊,只有权力才能救人于水火。失去权力,就是重新掉入到水深火热之中。”


    风和畅一步步去到了衡羿身边。


    其实,他早认出这个人,就是当年被贺平安砍了几十刀的奸夫。


    不仅他认了出来,宋礼遇跟贺平安在他被捕之时,就认出来了。


    男人对情敌总是很敏感的,他们一直默契地瞒着花祝年。


    就在风和畅举起锤子的时候,衡羿悠悠地说道:“我能不能,不死呢?我也想效力。”


    贺平安插嘴道:“你效什么力?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你就是想当奸夫!当年我就逮住过你俩——”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礼遇捂住了嘴。


    贺平安不耐烦地掰开他的手:“你堵我嘴干什么?”


    “她好歹也是我夫人,我们是拜过堂的。你能不能给她留点面子?说奸夫就说奸夫,你扯她干嘛?”


    “不是,我不扯她,那怎么能突出奸?*? 夫的可恨?你说这孙子多可恨,老子好心收留他,结果他大半夜,把老子婆娘抱怀里亲。”


    周围的人吃瓜都吃饱了……


    宋礼遇恼道:“我警告你,你别再说这种话!”


    “你个老神经,你警告我干嘛?你不批判奸夫?”


    “我为什么要批判他?夫人有权力玩几个男人,古今的帝王谁不是三宫六院,她纳几个男人入宫怎么了?你老在这里闹什么?连这都忍不了,你还当什么男人?”


    贺平安啪地一下,甩了宋礼遇一个大逼兜:“这谁能忍得了啊?老子知道你为什么帮奸夫说话,你老小子就没安好心眼儿。你还做着让她把你纳进后宫的春秋大梦!老子就这么跟你说,你想都不要想!我是她唯一的皇夫!”


    宋礼遇爬起来,指使者自己的侄子,上去踹了贺平安一脚。


    “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夫怎么就做梦了?再说了,就算让我进后宫,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吗?夫人是我明媒正娶的,十五年前就拜过堂了!”


    论名分,他也是有的。


    第102章 若是真要论起来的话


    衡羿生无可恋地看着这两个聒噪的男人。


    淡然之余还有些许的鄙夷。


    不是, 人怎么能丢脸成这个样子?


    他完全没办法想象,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入宫的资格,不顾脸面地跟人争吵……


    每天吟诵八百遍——要远离自己癫癫的小信徒, 还有她身边那群癫癫的男人。


    衡羿是那样吝啬于为自己的小信徒做事。


    从四十五年前就吝啬。


    他不会为她下凡, 不会在贺平安打她时出手, 不会回应她漫漫长夜中, 所有带着血泪的祈祷。


    哪怕他知道,每次她在最需要他的时候,都正忍受着极度的绝望和恐惧。


    可他就是一次都没有理会过。


    他吝啬得像仙界葛朗台,冷漠得像雪玉冰山。


    让他这样至高无上的神, 做出如此有失身份的事,恐怕再过几万年也不可能。


    他不会为了她跟任何一个男人嘶吼怒骂、打得你死我活……


    那些庸俗的情感,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点儿。


    她别想再来扰他。


    衡羿老实巴交地等待着风和畅行刑。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致命救赎呢?


    一锤子下来,他就回天上去了, 再也不用在她手底下做事,他可真是谢谢她了。


    风和畅本来就被花祝年气得不轻,现在看这两个老不死的, 居然在争抢着进后宫, 更觉得生气了!


    做男人做到这份上, 真是丢人现眼。


    平时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笑意的风和畅, 终于装不起来了,他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吵完了没有!这儿准备行刑呢!是听你们吵,还是我来锤?要不你们来也行!”


    贺平安一听有机会直接弄死这孙子, 直接自告奋勇道:“我来我来!”


    他早想弄死他了!十五年前让他溜了, 真是不痛快。


    敢觊觎他的婆娘,该杀!


    贺平安举起那柄重锤, 正欲落下之际,衡羿突然轻喃道:“一般来讲,我是不计较名分的。”


    贺平安上去踹了他一脚:“你有你妈的名分!一个仗着自己年轻,就勾人婆娘的奸夫而已。”


    衡羿倒也没怎么发怒,他不是凡间那种凡夫俗子,才不会为了名分争竞什么。


    但该说的,他还是要说。


    他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说出来的却是庸俗至极的话。


    “若是真要论起来的话,你跟宋礼遇都得给我执妾礼。”


    这个话,只有贺平安听得到。


    别人都知道这块儿要行刑,生怕溅自己一身血,所以离得远远的。


    贺平安人没什么文化,但执妾礼他是听得懂的,当时火就蹿上了后背。


    他揪起衡羿的脑袋,哐哐地往台子上猛磕了几下。


    “执妾礼?我让你执妾礼,执你妈的妾礼!你一个奸夫,连门都进不了,在这儿贬损谁呢?你给老子执妾礼,都没资格!”


    花祝年离得虽远,可也隐隐约约能听到些东西。


    不是,什么执妾礼?


    明明一锤子就能搞定的事儿,是怎么扯到执妾礼上去的?


    宋礼遇也纳闷儿,“执妾礼”这几个字,根本不像从贺平安嘴里出来的。


    他向来骂骂咧咧的,哪懂这些文词儿啊?


    到底谁给谁执妾礼啊?


    不会是他给贺平安执妾礼吧!那怎么成呢?都是明媒正娶的,怎么也得平起平坐啊!


    衡羿的脑袋一点儿也不疼,主要是心比较疼。


    唉,她让风和畅杀他也就罢了,怎么还允许贺平安杀他呢?


    她也是干上宠妾灭夫的活了。


    他要诅咒她,诅咒她长命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跟他一样永世孤独,孑然一身。


    都要死了,也没能看上她一眼。


    早知道,刚才就不闹脾气了,他应该看她一眼,再走到断头台的。


    衡羿闹起脾气来非常细微,故意从她身旁走过,但就是不看自己的小信徒!


    他觉得她应该会发现。


    哈哈哈哈哈,实际上花祝年根本不会发现!


    就是发现了也不哄。


    贺平安天天发脾气,动静要多大有多大,也没见她哄过一次。


    更何况像他这种,暗戳戳地发脾气,就跟没发一个样。


    贺平安已经决心要弄死他,便不再听他废话,一柄重锤狠敲了下去。


    在敲下去的瞬间,本来晴得好好的天气,忽然间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一道惊雷直接打下来,将他手上的重锤劈得四分五裂。


    衡羿叹了口气,还是没死成。


    他一般不骂天道老登,但老登是真不干人事儿。


    又不让俩人在一起,偏偏又创造在一起的机会。


    真在一起了,又要让他永失所爱。


    有时候,真的很想带小信徒去天上,让她把天道老登揪下来,狠抽两巴掌。


    他不敢惹的东西,她还不敢惹么?


    衡羿一想到小信徒发脾气的样子,就总是会笑。


    他喜欢看,曾经在天上,看了好多年。


    贺平安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


    此刻,竟也愣在了原地。


    天雷干扰刑罚的场景,多年前,是有过的。


    严格上来讲,上一个情景再现的,是薛尘。


    是他跟宋礼遇的前夫哥,也是永远不会再翻案的千古罪臣。


    风和畅有着二十世的记忆,甚至,上一世谋划杀薛尘的人里,就有他。


    当时,所有人都知道,薛尘有什么所谓的天命,是上天要留的人。


    可他并不敬畏上天,就是杀了薛尘,内心也没有如何慌乱。


    他从来就看不起一个,从乡下打上来的土小子。


    被一些老谋深算的人鼓励几句,就甘心去沙场上赴死。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不过是他们这些人博弈的棋子而已。


    可现如今,居然又出现了跟薛尘有同样经历的人。


    风和畅又正欲推花祝年下台,苦恼没有一个好的理由,现在这不是现成的么?


    不过,他叫什么来着?


    风和畅疯狂在脑海中搜索着……


    薛尘?不,不是叫这个。哦,薛凡,对他叫薛凡。


    你看看这不是赶巧了么?他刚好可以说这是薛尘转世,薛尘又是曾经被花祝年供奉了许多年的神。


    一个神仙下凡救世也是有可能的。


    真假不重要,让他夺了花祝年的位子才重要。


    而且,风和畅觉得,薛凡这个人,大概脑子缺根筋,上人家里去勾引女人,好歹也出来找个客栈啊。


    这样脑子简单的人,最容易被控制了。


    风和畅又要开始造神了。


    他枯藤一下跪了下来,双手举过头顶,大声叫嚷着:“上天慈悯,降下英神,再塑河山。旧神已去,新神归位!”


    当初跟他一波的将领,犹豫着要不要跪。


    如果说之前的发展,皆在花祝年的掌控之下。


    她并未慌过分毫。


    可现在,确乎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不再端坐高台,缓缓地站了起来。


    “谁敢跪,我打断他的腿。”


    小老太别的本事没有,可说出去的话,向来都能做到。


    搞得一众将领,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她走下高台,目光又沉又狠,仿佛能锤进每个人的心里。


    无人敢与她对视。


    “我早在十五年前,就说过,天上没有神,薛尘也没有被封神。我们有今天,能取得天下,靠的是百姓的信任,靠的是士兵作战英勇,靠的是战略失误少。不是求神拜佛!”


    “一路走来,灭佛灭道灭吏,灭天灭地灭神,倘若真的有神的话,天下大乱的时候,他们早干嘛去了?我灭他们的时候,他们又干嘛去了?我都要灭他们了,却不敢出现在我面前,算什么神?有这么窝囊的神吗?”


    有,还不少!


    只不过,神界的规矩是,妻子做错事,丈夫全担着。


    陨落的满天神佛,早把衡羿喊过去,满腔委屈地骂过一通了。


    如果花祝年觉得自己,没有被神佛惩罚的话——


    那一定是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神,在替她负重前行。


    其实满天神佛也挺难的,日后回归神位,算账都找不着人。


    毕竟那时候,她早已经不在了,搞不好衡羿还会发大疯。


    谁还敢提她对自己干的事儿?


    那不是找不痛快么?人都已经无处觅寻了,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真是没地儿说理去。


    风和畅眼看着众人不跟着自己跪,牙齿都要咬碎掉了。


    他诡辩道:“你去的时候,没有神,只能说之前没有,不能代表之后也没有。薛兄弟是上天要留的人,说不定就是新神降世呢?”


    花祝年冷笑一声:“不可能。只要我在一天,就别想有一个神存于世间。”


    “你凭什么?”


    “凭我不相信!我当初拜了三十年,除了拜出个国破家亡,什么也没拜出来。”


    衡羿蓦地轻笑出声,小信徒这是脱粉回踩了。


    风和畅跪在地上,气得浑身颤抖道:“这真是,世无英雄,遂使小老太成名!”


    花祝年上去就抽了他两巴掌,抽完还踹了他一脚。


    呃……像他们这种合作关系,一般来讲,不建议撕破脸,闹得这么难堪。


    但现在是非一般的情况。


    风和畅知道她脾气不好,但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敢对自己撒野!


    只是他还来不及爬起来,花祝年就反坐在了他的身上,压得他动弹不得。


    “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干嘛?”


    “我说了,谁跪打断谁的腿!谁让你跪的?”


    风和畅心虚了一下。


    他妈的,这小老太做起事情来,不管不顾的。


    这时候要不给她服个软,搞不好她真敢打断他的腿。


    “我跪的时候,你又没说!这也能怪我?”


    花祝年稳稳地坐在他身上:“那我说了之后,你也没起来啊。”


    “不是,你压着我,我怎么起来?”


    “你要起来啊?不跪了?”


    风和畅瘪瘪囔囔道:“你都要打断我的腿了,我还跪个什么劲儿?”


    “那看来你也没有多相信这个神。倘若真的信得狂热的话,你应该说,你就是打断我的腿,我也要跪!”


    风和畅深呼吸了一口气:“不信不信,老子不信行了吧!从来就没有神,以后再也不跪了。”


    打败他的,不是小老太,是一旁袖手旁观的将领。


    但凡她反坐在他身上,要断他两条腿的时候,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他,他都不会如此地没底气。


    久经权力斗争的人,是看得出来的。


    他们争的并不是神的存在权和解释权,而是未来对此间山河的掌控权。


    其实,有没有神的,谁又在乎呢?有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花祝年在得到满意的答复后,才从风和畅的身上起来。


    贺平安刚想谄媚地过去扶,就被花祝年反手扇了一巴掌。


    平日里,她打他,好歹有个缘故,可今天是为什么呢?


    贺平安脑子笨,想不出来。


    花祝年对他训斥道:“你他娘的没脑子,连膀子力气也没有么?让你解决个人就这么难?锤子被雷劈了,不知道要找新的?你胆量就这点儿,这就被吓住了?”


    贺平安一时羞愧地低下头:“婆娘,我,我不是怕。我是在想,万一,这真跟前夫哥有关系,万一我杀了他,你跟我和离怎么办?”


    他虽然不给前夫哥执妾礼,但心里还是尊重前夫哥的位置的。


    那毕竟是在她心里放了好久好久的人。


    花祝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现在薛凡是不是薛尘,根本不重要!他不是,才重要!


    她这儿正破除痴愚迷妄呢,他给她添什么乱?


    花祝年因为贺平安这不合时宜的话,又狠甩了他一巴掌。


    直接将他的嘴角打得渗出了鲜血,她的手也疼得发麻。


    身边儿就没有一个让她省心的!


    贺平安莽撞地问她:“婆娘,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花祝年的声音,跟她的心一样,又冷又硬:“别说他不是薛尘,就算是,我照样斩!”


    活着的时候他没帮上她一次,死后也没帮过她什么。


    那就让她斩尽他所有的威名和声望,斩尽他的今生,斩尽他的来世,来成全,自己的宏图霸业!


    反正,他所享有的一切,也是她给的,不是么?


    衡羿的心彻底死了。


    好了,小信徒要杀夫证道了。


    他要再次重重地诅咒她,诅咒她坐拥万里江山,享受无边孤独。


    第103章 扰得他心烦意乱


    人间真的是地狱。


    衡羿临死前想到一个地狱笑话——


    前夫死了, 哭了半天坟,想起来是自己杀的。


    不过,地狱归地狱,他好像也能理解她这样做的原因。


    赤诚热烈的老实人, 都会在权谋者的摆布下死去, 活着逃出来的都是怨鬼。


    不怪她。


    他不能指望一个从血海里杀出来的小老太, 在别人想利用他扳倒她时, 还对他这枚棋子,怀有什么仁慈之心。


    既然已经站在了她的对立面,那就要接受相应的后果。


    别说只是疑似白月光,就算白月光真来了, 也得死。


    小信徒越是要当众斩杀他,就表示心里越害怕。


    她害怕权力的流失,害怕她的一切被风和畅夺走。


    他几乎感受得到她心里所有的情绪。


    其实,她内心也不是那么坚决地要杀他, 就连武寒仇被杀时,她也是很心痛的。


    是的,是心痛, 并非是畅快。


    武寒仇曾经是她忠实的拥护者, 他对前朝的愤怒, 甚至比她的还要重。


    从军前, 他还不叫这个名字,他叫文澜山。


    是南边的一个闲散富贵人,家中自然也结交过不少当地的权势者。


    生意做得不比花家的小。


    他的前半生, 继承落败的祖业, 用上辈的那一套运作方式,哪怕是在乱世, 也将家业翻了几翻。


    可以说,是花祝年的对照组。


    花祝年没能守住家业,也不愿攀附那些人,所以落得惨淡收场。


    本来,文澜山应该到死,都是个闲散富贵人。


    平日里,赏赏花,溜溜鸟,听听书,这一天就过去了。


    可偏偏生意做大了,就不免被人盯上,哪怕是他按月给上边儿送,也仅仅是下边那些官差,不找他的事儿而已。


    但碍不住乱世磋磨啊。


    在他做生意的地方,有军营驻扎,月月去他那里讨要军饷。


    本来这该是上边儿出钱,可是却一个劲儿地往他那里讨。


    而且,军饷给了也没见他们保护百姓,补贴下边的小兵,反而是几个将领全用来自己挥霍了。


    乱世生意也不那么好做,光是给上边儿就交一半儿的钱,除此之外还要讨好另一个系统的军爷。


    被这朝堂和军营磋磨着,一年下来,家里能拿到的钱,也不过占一二分而已。


    文澜山气不过,每到年关都跟自己夫人抱怨,气得捶胸顿足嗷嗷大哭。


    夫人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说让他多忍耐。


    因为哪边儿都惹不起。一边儿是保他安稳做生意,一边儿是保他家人性命。


    文澜山就一直这样忍耐着。


    可偏偏刚过年不久,军营里就来人收银子,嫌年前给的少,说弟兄们年都没过好。


    全赖他。


    文澜山有个五岁的小儿子,三岁能读诗,五岁能识经。


    其实不应该开慧太早的。


    书里教的东西,在太平盛世尚且无人听从,在乱世讲那些,简直是在找死。


    小儿子当着一个军爷的面,爬到椅子上斥责了他们一番。


    说他们是禽兽,禽兽都不如。


    还说,他们这些人,不应该欺压百姓,应该多听听圣人的话,圣人说治理国家最基本的,就是要“黎民不饥不寒,养生丧死无憾。”


    他以为,这些人会如古书中,所描述的上位者一样,虽然听不惯自己讲话,但并不会计较这些。


    理应有上位者的心胸和气魄。


    可实际上,并没有。这些人都是靠裙带上去的,有个屌的心胸和气魄。


    文澜山听完自己小儿子的话,立即将他拎了下来,当着那些人的面痛打了一顿。


    甚至连连赔礼道歉。


    可对方只笑着说:“小孩子懂什么?”


    文澜山连忙赔笑:“是是是。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哪料对方瞬间变了脸色:“还不都是大人教的!”


    文澜山吓得当即就跪了下来。


    那些人是上午走的,文澜山是下午找人疏通关系,赔礼道歉的。


    他以为自己能逃过厄运。


    结果,当天晚上,水缸里的水结成了冰,夜深气寒,一群匪徒闯了进来。


    他们的动作非常专业,不像一般的匪徒。


    护院的家丁,被解决干净了。


    文澜山一家被抓,他们跪在院子里结了冰的地面上,只求一条活路。


    可是,那些人没有给。


    最先被杀的,是他的小儿子,对方杀之前说,圣人的话,就是用来哄骗你们这些纯傻子的。


    此人非常之恶毒,杀了人,还要泯灭小儿子所有的希望。


    文澜山一家被杀后,尸体跟家丁的混在了一起,被烧了。


    那群匪徒一边烧着尸山,一边在文家的宅院中畅饮。


    他是被烟呛醒的,因为压在最下面,所以没有立即烧着他的躯体。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簌簌地往外冒血,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么大的口子,他居然还没死。


    就这样,他趁着那群匪徒醉酣之际,从死人堆里爬了出去。


    自此,文澜山改名武寒仇,他誓要手刃仇人。


    那群有专业杀人素养的人,根本就不是山匪!


    是之前来家里索要军饷的人。


    他不是不给,明明给了,只是因为小儿子拿书里自己所相信的话,怼了那些人几句,竟落得如此下场。


    他去投靠了花祝年。


    听说她有天命,还听说跟着她,可以一路杀下去。


    花祝年也不负所望,半年过后,打到武寒仇的家乡时,屠了满营。


    连他们的眷属也不曾放过。


    武寒仇那时候对前朝旧部,还是很愤怒的。


    他甚至在花祝年整顿军纪时,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亲自斩了一个暗中克扣军粮的亲卫。


    并当场放言:敢有效仿前朝者,同等下场!


    她不知道他的愤怒,是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


    只知道,从消失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的死亡。


    可毕竟是一起从血海里走过来的,怎么会不心痛呢?


    他倒在了进京的前夕。


    衡羿愈发地讨厌人间的一切。


    他觉得上天真是故意在折腾人间的可怜人。


    给他们滔天的仇恨,支撑着凡人厮杀,最后又犯下滔天的罪孽,然后遭到和前人一样的惩罚。


    多少英雄豪杰,都逃不过这种宿命。


    衡羿觉得自己的小信徒,其实再怎么力挽狂澜,也是毫无用处的。


    只要乱世一平定,众人的心终是会散的。


    那份愤怒迟早会消散。


    人人骂前朝,笑前朝,最后自己做前朝。


    江山就是个戏台子,你方唱罢我登场,上去时一个个轰轰烈烈,下来时谁不是潦草收场?


    如果是他的话,他也会选择做傀儡,做到几时算几时。


    才不会想着要摆脱什么。


    有一个真相比较残忍,但他的小信徒至今还没有意识到……


    当傀儡的话,可以一直当到死,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可但凡有半点儿想制衡的心思,那上去后可能连半年都活不过。


    花祝年刚刚去拎了一大桶油过来。


    上天刚才不是降下天雷,劈开了那柄重锤么?


    所以,她在斩杀他之际,突然不准备用刀了。


    主要是她冒不起那个险,其实她已经隐隐有感觉到,这大概真的是上天要留人。


    可她偏要对着干!她才不管他是谁。


    花祝年准备浇上油,一把火烧死他。


    上天就是下雨,也灭不了他身上的火,没有人能救他。


    兵器过刚易折,也怕被雷劈裂,可油火是不怕的。怎么不算是一种柔弱胜刚强呢?


    贺平安接过油桶,哗啦一下泼了过去。


    衡羿的身上,现在全是做饭用掉的废油,她这都要杀他了,竟然都不肯用好一点的油给他!


    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低垂着头,废油从他的下巴处滴落。


    衣服因为浇了油,紧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


    呃,其实花祝年没在意他身材怎么样,她现在主要是想弄死他。


    但贺平安非常在意这个!毕竟这个正值壮年的后生,是真的勾引过自己婆娘的!


    他上前想去接花祝年的火把:“婆娘,我来吧。”


    花祝年瞪了贺平安一眼,他忽然间大闹起来:“你瞪老子干嘛?是不是看他身材比老子好,你又舍不得杀他了?”


    宋礼遇皱着眉头,赶在花祝年抽他巴掌面前,紧急把他拉扯开了。


    要说,贺平安真是个人才。


    无论现在的情况如何危急,他真是半点儿都不在乎,就一门心思要看好自己婆娘。


    好像稍一疏忽,她就不要他了一样。


    即便是宋礼遇将他拉扯开后,他还在那儿不依不饶地闹腾:“老子帮你下手,你还不愿意!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


    花祝年懒得理贺平安,她之所以不让贺平安动手,是担心再发生方才的事。


    万一上天又有什么异常,他再愣在原地,岂不是有损她的威严?


    这人她要自己处死。


    花祝年走到衡羿身后,举着火把望向苍天,沉静地开口道:“此人不忠不义,背叛旧主,我杀他,是理所应当。”


    这是明晃晃地挑衅上苍,上苍自然也给予了猛烈的回应。


    阴云叠得比之前还要密,凛风卷起刑场的尘土,周围的一切都是土黄土黄的。


    衡羿虽然始终都低着头,却忍不住嗤笑道:“你真是疯了。居然妄想以人力去操控人心。良禽择木而栖,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况且,君臣、父子、男女之间,本就不该有约束,既没有约束一说,又何来背叛?”


    “你比我更清楚,无论是豢养的死士也好,还是痴情男女也罢,彼此间的忠诚,只有在特定的阶段,才会短暂地出现。说到底,不过是维护自身利益的手段。”


    花祝年气得冷笑一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都说得出口?”


    衡羿反问道:“我怎么大逆不道了?你看历代帝王,都是去泰山封禅,祭天祭地,可是,你有见泰山忠于哪个帝王吗?没有吧。”


    “其实不只泰山,就连天地也未曾忠于一人过。至于神仙,那就更不可能了。这些恒久的存在,见证了王朝的变迁,变才是常数。你不能指望一件东西,永远都不曾更改,或者说只忠于一个人。泰山不会忠于帝王,神仙也不会忠于凡人。帝王将相,人间苍生,也不过是这个世间的匆匆过客而已。”


    衡羿不是在说自己,他只不过是想在临死之前劝说她,别再跟风和畅斗了。


    跟前朝的傀儡一样,随便当当君主,弄点钱安享晚年就算了。


    进京后,一边是加官进爵,高官厚禄,一边是节衣缩食,纪律严明,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有谁会永远地忠于她呢?


    她太过天真,天真到像个傻子。


    如今的她,已经六十五岁了,举着火把站久了,费不少力气,身形都摇晃。


    有谁还会跟着这样年迈的她,再打一次天下呢?


    就连武寒仇这般滔天的愤怒,都能被五十代的金银所消解掉,那其他人的呢?


    他言尽于此。


    周围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在观察花祝年下一步的举动。


    疾风猎猎,吹到脸上,如刀割一般,衡羿死到临头……居然在把玩她的裙摆。


    其实也不是他想玩。


    只是,风将她的裙摆一次又一次地吹过他的手。


    仿若一次次地撩拨,扰得他心烦意乱,只好一把攥住。


    虽然她现在要活活烧死他,但玩玩裙摆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贺平安对这种逾矩的行为,向来盯得很紧!


    他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刻,突然怒吼道:“你、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只有他看到了,也只有他出手了。


    他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夺过花祝年手中的火把,恨恨地丢了过去,瞬间将他烧成一个火人。


    衡羿直到被踹倒在地上,才终于能仰起头看一看她的脸。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看她了。


    等他回到天上,就再也不会想起她。


    可就在他从火光中窥得她容颜之时,突然看到了她脸上的伤口。


    一看,就是被人撕咬的。


    他当即就忍着被焚烧的剧痛爬了起来,浑身上下蹿着熊熊烈火,又气又心疼地质问她:“他又打你了,是不是?”


    第104章 他纵容她在自己身上


    花祝年头一次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她没有想过一个人被烧成这样, 居然还能站起来问她话。


    这么结实的人,要是为她所用,该多好啊。


    可惜他不忠于任何人。


    衡羿看到她这反应都快要气死了。


    他这儿都要烧死了,她居然在望着他走神儿?


    也不回应他的话!


    就是他完全不能理解, 回应他一下怎么了?


    为什么不理他?


    她跟贺平安过日子的时候, 也是这样!问她什么, 要么就逃避, 要么就不说,要么就装听不见!


    别人都快急死了,她还在那儿跟只乌龟一样,定力极强地在做自己的事。


    浇菜园子都能浇出花儿来, 就是不肯理人一句是吗?


    当初还在天上的时候,衡羿就觉得小信徒很像沉默的小乌龟。


    没有人能逼迫她敞开心扉,若是强行凿开她的龟背,那只会看到血肉模糊的倔强。


    犟种小老太真是气死个人!


    其实, 花祝年完全有理由不理衡羿的。


    无论是他还是贺平安,为什么每次对方一跟她说话,她就要理呢?


    就因为他们一个是神, 另一个是她男人吗?


    她不理, 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要么是不想提, 要么是不想应付, 再要么就是说了也没用,要么是说了之后就挨一顿打……


    总之,不理是最好的方式。


    她既不求对方承认自己, 也不承认对方。


    以沉默应对。


    但这真的会逼疯一个, 迫切地想要同她交流的人。


    纵使你是先知,你是神, 你法力无边,你也不能让一个不愿开口的女人给予回应。


    她有不理所有人的权力。


    不愿意当众承认自己被打,不愿意讲出自己的私事。


    况且,她并不知道他这样问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总不会是关心她。大概是跟风和畅他们一样,临死前想看她的笑话。


    天底下只有爹娘会问她的伤口。


    但是,他们已经不在了,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很多很多年了。


    除此之外,她不会回应任何看似关切地问询。


    就连鲁戎和虎翼,也没办法插手她跟贺平安之间的事。


    因为他们是夫妻,离也离不了的那种。


    其实鲁戎之前想让薛凡入后宫,也的确是为了花祝年着想,但她一心痴迷于权力……


    花祝年走神儿的几秒内,贺平安粗着嗓子叫骂道:“你他妈挑拨什么呢?两口子过日子不都这样?那不是打,那是情——”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着一个火人朝着自己奔袭而来。


    都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被衡羿摁倒在地上。


    衡羿疯狂地暴揍着贺平安,内心明明在疯狂咆哮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以为自己走后,他们会好好过日子的。


    毕竟,小泥人儿也被她一箭射碎了,那再也不能成为他们之间的隔阂。


    其实衡羿挺狗的。


    他一直都知道他们过不好的根源在哪里。


    但凡这三十年,他冷脸拒绝她一次,都不会让她供奉他这么久,贺平安心里的疙瘩也不会越结越大。


    偏偏他就是不下来找她,可是也不拒绝她,但也从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她记忆中的几次托梦,都是因为太惦念他,才臆想出来的。


    他纵容她在自己身上,投放所有的情感,不知道是仁慈还是残忍。


    花祝年跟贺平?*? 安过成这样,不能说衡羿一点儿责任没有,可以说大部分的责任都在他。


    如今他打贺平安,也不知道是在用什么身份。


    因为自己也很混乱。


    花祝年见两人皆被烈火吞噬,于心不忍道:“把他弄出来。”


    虽然她没有明说是谁,但衡羿知道,她肯定是要救贺平安。


    他快要气死了!又几十年如一日地供奉他,可生死关头又救她男人,这算哪门子的喜欢?


    可贺平安也觉得生气啊!


    他跟这个阴魂不散的奸夫厮打在一起:“当初老子怎么就没砍死你呢?”


    “你一个奸夫也是厉害起来了,敢挑衅正夫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老子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你肯定在想,为什么你年轻又健壮,可她还是不跟你?”


    “老子就明白告诉你,她就是宁可跟着我这种又老又糙的,也不跟着你跟宋礼遇,气死你们这群狗日的!”


    宋礼遇本来没想扯进来,可是听到贺平安的话后,他那股火又蹿上来了。


    是啊,他妈的,凭什么贺平安这样粗鲁的烂男人,要霸占她那么多年?


    不如趁这个机会弄死他。


    他拎了杆蘸了水的旗子,就跟众人一起上去“救人”了。


    别人是救人,只有他是真打。


    不光打贺平安,另一个他也打,可是给他打爽了。


    风和畅在一旁,将宋礼遇的操作尽收眼底,他觉得这些人真是丢人!


    他们要是为了争权夺利也就罢了,三个人加起来快两百岁了。


    居然在为了一个毒妇在打架。


    花祝年在风和畅眼中,是世间最毒的毒妇。


    很毒很毒的那种,比毒蛇还要毒上几分。


    看一眼,就让人浑身发寒,他实在是想不出,她到底有哪里好。


    这十五年来,他每次跟她吵完架,回去都是一个劲儿地做噩梦。


    梦见她银白的头发,梦见她沧桑冷毅的脸,梦见她遒劲的老手一把捏爆他的蛋……


    每到这时,风和畅都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吓出一身冷汗。


    按理说,他不应该如此怕她的。


    就算她现在年纪比他大,他怕她做什么呢?


    他可是有着二十世记忆的人,每次都是活到七老八十,才寿终正寝。


    阅历一点也不比她浅,她在他眼里,并不是如何威严的首领,也就跟黄毛小儿没什么区别。


    风和畅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都怪这个小老太,吵架动不动就说闲得他蛋疼。


    他都不知道,一个女人,这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老了就不是女人了是吧。


    这个老怪物。


    风和畅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对花祝年这样的毒妇感兴趣。


    他恨不得她死,她当然也是!


    可同时,他们又在某些事情上,出奇地契合。


    风和畅从来对女人不感兴趣,女人只会影响他晋升的速度。


    他看花祝年也是,只对权力着迷。某种程度上,他们也算一类人。


    但一个老阴比,是绝不会爱上另一个老阴比的。


    除非大发神经!


    干碎他多年的布局,抢夺他的权力,将他固定在某个位置上,几十年如一日地榨干他的心血,却仅仅是成就她的死前幻想……


    风和畅光是想想,就觉得一阵恶寒。


    他真的非常不理解,是不是老怪物给这几个人,吃了什么迷魂药。


    他们到底还要不要脸了?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地打了起来。


    可就在他皱着眉头,嫌弃地吃瓜的时候,花祝年忽地晕了过去。


    风和畅碍于表面关系,该做的功夫得做,就伸出手去扶了一把。


    没扶住,还把他给带倒在地。几乎同时,咔嚓一声,手被压断了。


    不是,这小老太后背怎么跟案板似的?


    早知道不扶了。也没人告诉他,扶个小老太有这么大风险啊!


    花祝年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的确在风和畅的计划之内。


    但他没料到,自己会跟着折进去一只手!


    等把她抬进屋里,他才知道这手是怎么断的。


    小老太里边穿戴了厚重的钢板。


    怪不得倒下的时候,他听见哐当一声。


    衡羿最终还是没死成。


    不仅没死成,还被风和畅保护起来了。


    他现在待他很好,就像当初待花祝年一样好。


    因为他浑身多处烫伤,风和畅找了上好治疗烫伤的药膏来给他用。


    还留了一屋子人伺候他,生怕他伤口溃烂。


    花祝年那边就略显苍凉了。


    第一天,还有贺平安跟宋礼遇。第二天,只有贺平安。第三天,已经什么人都没了。


    鲁戎和虎翼不被允许去看她。


    后来,有人要收鲁戎的兵符,可是鲁戎不交,反抗的时候差点被乱刀砍死。


    她奄奄一息地被丢入监牢。


    监牢里,还关着暴躁发疯的贺平安,在喋喋不休地咒骂着什么。


    不过,无人在意他。


    本来他是要黄袍加身的,风和畅也的确准备扶他做傀儡。


    可现在出现了更合适的人。


    那自然是换人来当。


    有花祝年的时候,贺平安是潜在的边塞将领,是能分到蛋糕的人。就算不要封赏,他也是她的皇夫。


    总之,待遇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一旦花祝年大权旁落,他就是条只会嘶吼的野狗。


    鲁戎躺在地上,看着监牢里透着微光的小窗,等待自己的死亡。


    她只知道要对外狠,却从没想过防内,原来自己人对自己人,也是这样狠的。当初一起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仿佛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刀口渗出的血,浸染了地上的苇席。


    囡吉过来给她上药,却被她凉凉地看了一眼。


    她低头抹了把泪:“你就消停点儿吧,有我来看你就不错了,别嫌这嫌那的。”


    鲁戎冷笑道:“你还是又跟了他,兵符也交出去了?”


    囡吉拿出针线来给她缝伤口:“你真是蛮蠢的,怪不得老爷说,你这样的人,很容易死,让我离你远点儿。”


    “你聪明。”


    “我也不聪明,但我以为你很聪明。当初,我看你经常跟夫人不对付,还以为你是故意保持中立,防止别人夺权的时候殃及到你。原来你真的只是在给她闹小脾气,根本没想到今后的事。”


    权力变更,人亡政息,是很正常的事,正常到几乎不可扭转。


    眼看着大势已去,该交兵符就要交的。


    所以,囡吉就交了,名字也改了,生怕风和畅的人找自己算账,还及时投靠了宋礼遇。


    幸好宋礼遇愿意收留她。


    鲁戎就傻很多了。


    她还期望花祝年能醒过来,醒过来再带着她杀一场。


    所以,死攥着兵符不放。


    这就跟站队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现在正是风和畅风头正盛的时候,肯定会挑刺头打压的。


    鲁戎被整得这样惨,就算有人想站花祝年,也只能明哲保身。


    所以,囡吉说鲁戎蠢得要命。


    平日里闹得你死我活,可该撇清关系的时候,又倔强耿直地靠了上来。


    真是个别扭怪。


    囡吉缝着鲁戎的伤口,对她问道:“你知不知道,做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身段柔软吗?”


    “不,是灵活。灵了才能活!你要是找死,那谁也没办法。”


    “这就是你改掉名字的原因?”


    “如果夫人醒过来,她一定也会希望我这样做。活着是最重要的,不管怎样活着。人力太单薄了,时势造英雄,时势让你当泥鳅,那你就趴土里蛄蛹着,时势让你当龙,那你就飞龙在天。”


    “不能说,时势让你当龙,你往泥里钻,时势让你当泥鳅,你要上天。你我都是普通人,就连夫人也是。这十几年我活得很开心,如果今后再没办法这样畅快,那也没关系。鸟儿能飞出去看一看也好啊,哪怕最后又回到笼子里。”


    她将她身上的伤口一处处缝合,因为太多了,从晌午一直缝到了晚上。


    缝到最后累得手都抬不起来。


    囡吉吹灭烛火,对鲁戎说道:“等过几天,形势平稳一些了,老爷会去跟风和畅求情,你就跟着我们吧,至少还有条生路。这些年来,老爷从来没有站错队过,你真的不要太执拗了。”


    第105章 衡羿在称帝前


    花祝年一直都很谨慎, 她甚至在公开处刑时,都害怕被人当场射杀,特意在里面穿戴了钢板。


    但是,从没想过防贺平安。


    她以为, 他永远不会背叛她。她甚至觉得, 他应该是理解她的。


    可实际上, 贺平安好像不具备理解他人的能力。


    他像是可怜的半兽人, 花祝年是他跟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


    没了她,他真的会无所适从,横冲直撞。


    因此,谁都能利用他的莽撞情绪。


    衡羿最近特别上路子。


    几乎不用风和畅多说什么, 他就会配合对方的一切要求。


    当他决定不做人的时候,那就是要开始做人了。


    除此之外,他的老登兄弟上衡还来找过他。


    问他,要不要换副皮囊。


    其实上次他被贺平安砍得浑身是伤, 上衡就来找过他了。


    那时候,他说不用换。


    因为,总觉得满身刀疤是他的勋章。等下次见面的时候, 她应该能认出他来。


    可没想到小老太记性不好, 完全没有认出来。


    这次, 衡羿思来想去, 还是没有让上衡帮自己换。


    不过却让上衡将自己全身的疤都去掉了。


    无论是十几年前的刀疤,还是前些天的烧伤,都不复存在。


    皮囊对他而言是幻象, 迷惑世人的幻象。


    可是他偶尔, 也需要一副好的皮囊来迷惑人,比如……


    总之他要像个人样儿。


    风和畅见衡羿恢复得这样好, 并不完全认为是自己的药膏起了作用。


    毕竟,他不仅是伤口愈合,是连之前的刀疤都没有了。


    他在外面大肆宣扬,衡羿是天神降世,庇护众生的。


    衡羿没有辩解,倒也随他去说。


    他的威望日渐增长。


    有了新神,就不会再念着旧神了。


    花祝年的天命就这样被人堂而皇之地取代了。


    她之前不要人们相信天命,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如果众人是因为天命而跟随她,那也可以用同样的理由去跟随别人。


    这是很无奈的事。


    她不理解,为什么只要一听到对方有天命,或者对方跟神扯上一点儿关系,就要跟飞蛾扑火一样地去追随呢?


    就算别人有天命,就算别人是神,就算身后的光环人人都可以看到,那又怎么了呢?


    为什么要因为异于常人,就觉得这样的人是主宰?


    却从来不看对方,是不是实际为自己做了什么……


    就算真的有神,他什么也不做,甚至反过头来为恶,是不是也要跪拜呢?


    人真的很喜欢给自己降级。


    一降再降。


    好像只要臣服于一个,听起来众望所归的人,那就有救了一样。


    花祝年灭尽了所有能控制人心的东西,却没能灭掉自己身上那所谓的天命。


    百姓都觉得她是因为有天命,才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哪怕她每打完一个地方,都跟人说自己并不依靠天命,可大家还是无形之中被控制着。


    天命可太容易泯灭人自身的努力了。


    好似人不过是一个空壳子,行事全由天来支配着。


    凭什么呢?


    一个空壳子的可替代性太强了。


    只要风和畅想,他挑百八十个都没有问题。


    反正到底有没有天命,谁知道呢?能利用就好。


    现在这个空壳子,换成了衡羿。


    他非常乐意当,也并不想改变什么,跟他的小信徒一点儿也不一样。


    这不能怪他。


    凡人越是听信风和畅的谗言,将他捧上天,他越觉得他们没救了,所以倒也并不想费那个事,去拯救谁。


    这些人宁可相信一个败将,突然有了天命,也不愿意相信一路惩恶扬善,带着他们厮杀过来的人。


    活该被骗。


    他只是替他的小信徒感到不值。


    真是,太不值了。


    这个世间不配拥有她,所有人都不配拥有她。


    当然,最不配拥有她的人就是贺平安。


    衡羿在称帝前,还特意去看了看前夫哥。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做前夫哥了。


    他早在几天前,就让牢里的人,散播自己要称帝的消息,并且要让小信徒做皇后。


    哪怕她还没醒过来。


    衡羿每天只让人喂贺平安一点水,一点饭,只要饿不死就行,千万别撑着了。


    半个月下来,贺平安瘦得像一具干尸。


    本来他还死样白搭地,一看见他来了,就跟回光返照了一样,又开始了激烈地辱骂。


    衡羿一直在听着,越听越觉得讽刺。


    “你骂我做什么呢?这不是你自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吗?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个鳖孙!从你们重逢那天起,你就没安着好心,意图谋权篡位!”


    他低头轻笑了一下:“就算我没安好心,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机会呢?背叛她的人,不是你吗?”


    贺平安突然说不出话来,硬生生把脏话咽了下去。


    衡羿对贺平安质问道:“你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就算是她身边的一条狗,都知道要护着主人,你为什么要背叛她?”


    贺平安的泪水突然涌了出来,他没有想过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那些人说,让他做皇帝的。


    他做皇帝,婆娘做皇后,然后他们又可以像之前那样过日子。


    别的他不管,他只要她在他身边,这有什么错?


    衡羿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温和地笑着对他问道:“做皇帝吗?你吗?”


    其实,他并没有说很难听的话,可贺平安却觉得自己好像被他扇了一巴掌。


    “怎么了?老子不能做皇帝吗?做皇帝不行吗?我婆娘说了,这皇帝人人都当得!并没有所谓的天命。”


    衡羿都被前夫哥给气笑了:“是人人都当得,可你是人吗?”


    “老子怎么不是人了?老子是顶天立地的人!”


    “不,你不是人。你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你只不过是顺手的工具。而且,是那种谁都能拿来用的廉价工具。这些年,她一直留你在身边,你以为是怕被你打么?”


    “不然呢?”


    贺平安至今都不知道,花祝年为什么会留他在身边。


    他总是这样,不知道她为什么跟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跟他。


    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不跟他,他就闹得她无法安宁。


    “她是可怜你,怕你被别人所用,傻乎乎地为别人送死。或许,有那么点相互扶持的义气,但感情是半点没有的。不过,她确实很疼你。可惜,你不配。”


    贺平安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震碎了一样。


    他本来有满腔的脏话要喷,可现在竟然只想哭。


    但他又不能在这孙子面前哭,他强撑着气力质问他:“老子不配,你就配吗?”


    衡羿冷笑一声:“我就更不配了。”


    贺平安怒吼道:“那你还说什么!”


    衡羿悠悠地回怼:“我不配,但我有自知之明。可你好像没有,所以告诉你一声。”


    “你、你明知道,自己不配,你干嘛还要让她当你的皇后?挺大个人了,就不嫌害臊么?”


    衡羿用奸夫特有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贺平安:“你都不害臊,我害臊什么?反正这个世界上,德不配妻的人也不在少数,又不多我一个。”


    只要他不要脸,就没有什么能约束住他。


    “况且,娶到了这样的妻子,我应该感到幸运。她可是用十五年的时间,就结束了乱世,收复河山诶。能娶到这样的女人,应该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吧。”


    “如果不是你在关键时刻背叛,她应该要做社稷主的。按照正常的剧本来走,你就算不是社稷主的男人,也能捞个大将军做做。”


    “可你现如今沦为阶下囚,只能说你自找的。背叛女人的男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衡羿说完就离开了,全然不理贺平安在后面的咆哮。


    有什么用呢?是他自己放弃的,不是吗?


    就像他当初一样。


    有些人,放弃一次,可能半辈子都追不回来。


    其实到现在为止,他仍没有想将她追回来。


    也就只是让她做皇后而已,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他终究要回天上的,才不会让她在自己心里,留下什么独特的印记。


    至于为什么让她做皇后?也不为什么,只是随便选的。


    他都准备称帝了,总要有个皇后吧。


    就这样。


    风和畅为了衡羿称帝,真是尽心尽力。


    他可太稀罕他了,会答应他除了实权之外的一切要求。


    衡羿也特别懂事,从来不碰触权力,每天只要一些有的没的,大多是关于花祝年的手记和她平时看的书。


    花祝年每打下一个地方,都会因地制宜地写下一些规划。


    还会记载当地的水利条件和人文环境,包括一些矿山的位置。


    这都是第一手资料。


    她真的有在好好地谋划将来的事,比所有人都踏实。


    可惜,好像都没办法实现了。


    衡羿被众人安排着称帝了,还举行了封后大典。


    皇后没来,还睡着。


    风和畅承诺,等一切资源都分清楚了,再给解药。


    因此,他称帝后,又等了十几天,等所有将领都去到自己的守地后,风和畅才将解药送过来。


    将药汤完全送服下去后,花祝年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衡羿的心突然慌了一下。


    “怎么还没醒?”


    风和畅看了衡羿一眼,这好像是这么多天来,对方头一次用这样急切中带了些质问的语气,跟自己讲话。


    本来挺好控制的人,怎么突然急眼了呢?


    他耐着性子对衡羿反问道:“你是不是从没吃过药?”


    说完,又忙不迭地解释:“总要等药效挥发一下嘛。哪有刚喂下去,人就醒过来的?你当唱大戏呢?见效那么快。”


    衡羿虽然好拿捏,但也不是那么好拿捏:“她若是醒不过来,我就不当皇帝了,你再重新找人当吧。”


    风和畅真是不理解,他觉得他们这一个两个三个的,绝对是疯了!


    其实,早在衡羿要让花祝年当皇后前,宋礼遇就来找过风和畅,非要说花祝年之前是他夫人,让他务必把人还给他。


    其他的,都好商量。


    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花祝年,又看了看被修复得完好,一点儿疤痕都没有的衡羿。


    “不是,你现在都是皇帝了,干嘛非得要她啊?”


    衡羿别扭道:“我没要她。我就是觉得当初她没看上我,所以要狠狠报复她。”


    风和畅啧啧了两声:“我看着不像啊。”


    他说完又蹲下来,仔细地观察着花祝年的侧脸,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来。


    衡羿问他:“你在找什么?”


    “我就是看看,她该不会是易容的吧。”


    说完还上手捏了捏她的脸,捏完又有些嫌弃地站了起来。


    因为发现没有易容,这就是她的真实年龄。


    风和畅觉得实在是无趣,不然还能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将来噩梦中的那张脸,或许还能改一改。


    不过,这权力他都夺过来了,今后应该不会再做噩梦了吧。


    但也难说。


    风和畅临走前,对衡羿千叮咛万嘱咐:“今后有什么事儿,你只要跟我商量就好,可千万别听她的。她是个会摄人心魄的老妖婆!还有,晚上你要跟她一起睡做噩梦,就告诉我,我给你挑几个好的过来。”


    “知道了。”


    衡羿晚上的时候,没有和小信徒一起睡。


    说实话,他不敢。


    怕她半夜醒过来,弄死他。


    白天衡羿就在朝堂上当傀儡,下朝后就去小信徒的寝宫外面,悄悄打听一下,人醒过来没有。


    在服下解药的第五天,花祝年终于睁开了眼睛。


    发现旁边的人一下子涌了过来。


    她一个都不认识,但她们喊她——皇后娘娘。


    不是,怎么就皇后了?


    贺平安篡位啦?这老不死的,缺挨扇的货!


    此时的花祝年,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倘若是贺平安称帝的话,那定是被人蛊惑了,她往回拽拽他还有得救。


    “把贺平安给我喊过来!”


    一个很俊秀的小太监,忽地跪在地上:“这,这奴才做不了主啊。”


    花祝年觉得可能是自己的喊法不对,所以对方才会显得如此惊慌,她改口道:“把皇上请过来。”


    让她打一顿解解气。


    第106章 这样吧


    衡羿刚下朝, 正往小信徒的寝宫那走呢,突然看见念伶慌慌张张地走了出来。


    念伶是假太监,宫里所有的太监,都是假太监。


    俊秀、端方、威猛、清冷、蛮横、白痴……什么样的性情都有, 风和畅几乎把所有适龄男子中的佼佼者, 都给搜罗了过来。


    每一个容貌都在他之上, 甚至是远远超出他许多。


    宫女的资质倒比较一般, 一看风和畅就没费什么心思。


    衡羿不禁冷笑,风和畅还是觉得,只有小信徒才配做他的对手。


    就连给她找男人,都是精挑细选的。


    到了他这里, 就敷衍得不行。


    风和畅始终都没放弃离间他们,生怕两个人到时候合起伙来弄他。


    念伶是属于乖巧俊秀挂的,看久了还挺惹人怜爱的。


    也是风和畅有意放在花祝年寝宫里伺候的。


    他就不相信,到了她这个年纪, 难道就不想享受享受?


    风和畅准备一点点改造花祝年。


    挫掉她的爪尖,磨平她的锐气,禁锢她的自由, 让她如同浸泡在蜜酒里的尸体一般, 边醉边腐烂。


    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人, 就是花祝年!


    如果不是她, 他根本不会被压制这么久。当然,如果不是她,乱世也不会终结得这样快。


    衡羿知道风和畅的心思, 但他觉得没什么。


    因为他也觉得她应该享受享受。


    她跟谁睡, 睡几个都行,只要她快乐, 那他就能接受。


    反正,他也给不了她什么。


    让她玩几个男人,也是人之常情。


    衡羿自诩跟前夫哥贺平安不一样,他不是那么小气的男人。


    念伶跪在地上,又惊又喜地说道:“皇上,皇后娘娘醒了,让奴才请您过去。”


    衡羿的心猛然下沉了一下。


    她没醒过来的时候吧,他总是担心她,可她真醒过来了,他又想她继续睡。


    衡羿心虚不是没有缘由的。


    因为,自从风和畅夺权之后,小信徒这十五年吭哧吭哧地,几乎白干。


    她灭的那些东西,又在风和畅地操持下回来了。


    因为他需要靠那些产业,来拉拢文臣武将。


    淫庙娼道又出现在了山林之间。


    矿山开采也早被人占下。


    一切,沿用前朝旧制。


    百姓觉察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因为手还没伸到他们那里去。


    等再过个七八年,原始积累完成后,苦日子就又来了。


    现在,他们还沉浸在乱世终结的幻梦之中。


    你说她吭哧吭哧所打来的一切,都被人糟蹋成这个样子……


    他还怎么敢去见她?


    况且,他觉得她一醒来,居然没有大闹,只是说要见他,这就很不对劲。


    他对念伶问道:“皇后除了说这个,还说别的什么没有?”


    念伶一时紧张,摇了摇头。


    他只记得皇后让他喊皇上过来,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看。


    人在紧张的时候,就容易发懵。


    念伶甚至跟在衡羿身后,都一个劲儿地懵着。


    就是有什么事想不起来,但又确实有件事存在的感觉。


    等到衡羿快进去的时候,宫人都开始行礼了,念伶忽然说道:“皇上,奴才想起来了,皇后娘娘还有一句话。说是要找贺平安。”


    衡羿刚迈出去的脚,瞬间就退了回来,一个转身走出去二里地。


    等已经看不见她的宫殿的时候,他才对念伶问道:“她是先说的见朕,还是先说的见贺平安?”


    “皇后娘娘先说的见贺平安,奴才们说做不了主,她这才让奴才把皇上请过来。”


    衡羿想了想道:“她知道谁是皇上吗?”


    念伶忽然间沉默了。


    这他也不知道啊,只知道皇后一醒过来,就说了这两句话。


    再说了,那不知道谁是皇上,还怎么当皇后啊?


    看见念伶这为难的样子,他摆了摆手,不再追问。


    不过,他现在是真心慌啊。


    心慌到,没办法去见她。他觉得她不会饶恕他的。


    念伶回到花祝年的寝宫后,悄悄地给宫人传了令下去。


    皇后在宫里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许她出来。


    这已经是变相禁足了。


    衡羿晾了自己的小信徒三天,每天听人汇报她的情况。


    天天都惊心动魄的……


    估计,若是再不去看她的话,宫墙可能都要给他拆了。


    于是,在第四天的时候,他去找了宋礼遇。


    宋礼遇向来看不上衡羿,也并无君臣之间的礼节。


    傀儡而已,栓条狗都能当。


    放弃了做人的资格,就是这样子的。


    同理,他看待衡羿,跟看待过往自己控制的历代君王也没什么不同。


    甚至,看他更觉得恶心。


    因为他跟他之间,还有夺妻之恨。


    自己愿意当傀儡就当傀儡好了,拉着他夫人下水干嘛?非要让她做什么皇后。


    就她那个性子能做皇后吗?这跟折磨人有什么区别?


    宋礼遇曾经觉得,花祝年大权旁落后,那是他离她最近的一次。


    所以才会拉下脸面来,跟风和畅商量她今后的去处。


    当不了皇帝,就回来当他的夫人也好啊。


    没想到被这孙子给抢走了!


    他看对方来找自己,冷哼一声:“有何贵干呐?”


    衡羿笑了笑:“朕不找你,朕找囡吉。”


    “找囡吉干嘛?”


    “皇后醒了,想让她去陪陪她。”


    宋礼遇忽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她醒了?”


    “嗯。”


    “看见自己的心血,被糟蹋成这样,就没说什么?”


    “没有。只说要见囡吉。”


    宋礼遇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可能。


    “你可拉倒吧,还见囡吉。她刚醒过来,就知道她改名字啦?”


    “朕告诉她的。”


    他冷笑一声:“她就没剁了你?还能听你讲话?啊?”


    宋礼遇觉得衡羿八成是没敢见花祝年。


    特意将囡吉送过去,探探口风,或者说做个过渡。


    免得一下子接受不了。


    囡吉又重新做回了他的妾室,虽说是为了寻求某种庇护,二人不会有夫妻之实,可她的兵符毕竟是交出去了。


    花祝年不生气才怪,搞不好会迁怒于他。


    这个傀儡想祸水东引,先让暴脾气小老太教训他一顿,等耗尽了力气再跟她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哼,他才不上那个当。


    宋礼遇又重新躺回了躺椅上,悠哉悠哉地说道:“囡吉去不了,鲁戎倒是也在我这儿住着,用不用我把她给你喊过来?”


    衡羿沉声说道:“不用了。”


    登基大典上,鲁戎曾暗杀过他。因为她身上本来就有旧伤,所以没能成功。


    本来是要处死的,后来他跟风和畅,好说歹说,才把人给留了下来。


    处死了鲁戎,跟小信徒不好交待。


    衡羿从宋礼遇的宅院出来后,没走几步就遇上了风和畅。


    风和畅虽然拿他当傀儡,可也时时刻刻防着他。


    生怕他跟小信徒一样失控。


    风和畅对衡羿试探道:“有什么事,喊宋大人去宫里就好,哪儿用得着你亲自跑这一趟?”


    衡羿温顺地回应:“她醒了,点名要见宋大人。”


    风和畅也来不及核实真假,当下拒绝道:“那怎么成呢?你得拦着她啊!后宫哪能跟朝臣勾结,这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衡羿点了点头:“所以,我偷偷来找宋大人,不会传出去的。”


    风和畅深深地往宋宅看了一眼:“皇后找宋礼遇什么事儿?”


    “不知道,她没跟我说,好像是只跟宋礼遇讲。”


    风和畅嫌弃地对衡羿说道:“你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怎么看着这么窝囊啊?哪有给自己妻子出来找男人的?”


    虽然这话有些歧义,但大面上的意思倒也不差。


    风和畅总担心花祝年跟宋礼遇搞一起。


    毕竟,现在他们二人分庭抗礼,若是宋礼遇被花祝年拉拢了去,别看她在后宫里,那将来也不可小觑。


    “这样吧,我去帮你管管她。小老太就得有人治她,你不治她,她就上天。”


    衡羿看风和畅这胳膊上还打着夹板,一看胳膊就还没好利索。


    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他婉拒道:“婉拒了哈。风大人身上还带伤,就不劳您费心了。”


    风和畅急切地道:“不过是说说话而已,这有什么可费心的?我现在去找她!谁也别拦着我。”


    风和畅就这么吊着一只胳膊,大大咧咧地进宫了。


    走得比衡羿还快,生怕他拦他。


    衡羿才不拦,宫里太闷,他准备在外面玩玩儿再回去。


    风和畅一路无阻地去到了花祝年的寝宫里。


    跟他之前的二十世一样。


    他就该过这样的生活,控制着一个傀儡帮自己捞钱,风险傀儡担着,实权自己握着。


    皇宫就跟自己家一样,更何况是她的寝宫,也没那么可——


    卧槽?!?*?


    风和畅刚一进门,就仿若看见一只披头散发的女鬼,被牢牢地绑在了树上。


    女鬼一身使不完的牛劲,树都差点被她连根拔起。


    他喊过来一个宫人问:“干嘛呢这是?”


    “皇上不许皇后出去,奴才们实在是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也不能把人绑着啊!”


    说实话,风和畅有点心疼,但也只是有点儿而已。


    他就是觉得她落得这个下场,实在是很不光彩,哪怕是在战场上死去,都比被人绑在树上好。


    那个傀儡皇帝根本不尊重她!


    风和畅虽然最讨厌花祝年,可是仍旧把她当做十分可敬的对手。


    虽说是成王败寇,可倘若她死了,他是愿意下跪去给她抬棺的。


    这是对宿敌的最高礼节。


    昔日将他钳制得死死的小老太,如今居然被人这样对待,真是英雄迟暮,无限苍凉。


    他没有用红颜易老来形容她,因为没有见过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可他是见过她的种种英姿的,无论是诡计多端的战前布局,还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战中奇袭,都像一个顶级怨鬼一样,带着一群小怨鬼,硬生生地从一个小山村里杀出来,杀遍了全国无敌手。


    所以,他只能说她,英雄迟暮。


    别人的怨气都已经消散了,也不会再跟着她打仗了。


    天下都平定了,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好像只有她,是唯一的怨鬼。


    风和畅对花祝年,总是欣赏之余又带着彻骨的恐惧。


    因为,他是亲眼见证过,她当初是如何利用他,去震慑众将领的。


    直到现在他都会时不时地,从自己的手上,闻到一股血腥气。


    风和畅喜欢杀人,但不喜欢自己杀人。


    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自己亲手,解决过什么人。


    小老太是唯一将他,残忍血腥的一面,当众逼出来的人。


    他不喜欢那种在她手上,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按照她的指令去做的窝囊感。


    可是,他也不喜欢看见她窝囊的样子。


    就是这样奇怪。看见宿敌这样落魄,真的贼他妈难受。


    他对宫人问道:“谁出的馊主意?”


    众人都往后退缩着,只有念伶站在原地不动,微低着头说道:“把皇后绑床上,她踹墙掀翻了一整个床,绑椅子上,她撞散了所有的椅子,奴才们怕拦不住,只好绑在树上。”


    风和畅上去就踹了他一脚。


    念伶只是微微晃了晃,并没什么大碍。


    风和畅虽有二十世的记忆,但也从此给他埋下了身体羸弱的弊端。


    就算是常人的身体,思虑过重的话尚且承受不住,更何况他满肚子的阴谋算计,几乎要将他的身体给压垮了。


    因此,任谁看风和畅第一眼,都觉得他是个弱不经风的文弱书生。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所以他不喜欢亲自动手杀人,担心没杀死,到时候尴尬。


    那天杀武寒仇,属实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将人锤死。


    这种活以后他还是找别人干吧。


    “把人解开。皇后刚醒过来,也不怕伤着她。”


    刚重获自由的花祝年,都来不及解自己嘴上绑的布条,上去就踹了风和畅一脚。


    一脚给他踹吐血了。


    风和畅躺地上,有气无力地说道:“还是给她绑上吧。”


    一群宫人又着急忙慌地把人给绑上,抬去了屋子里。


    风和畅看她这样子实在是狼狈,又打了盆水给她擦了擦脸。


    “你看看,当初听我的多好,如今也不至于闹成这个样子。”


    花祝年一脸凝重地对着他,让他没办法再说出接下来的话。


    他只好解开她嘴上的布条:“不是我让人绑你的,你别对着我撒气啊。”


    花祝年想说话,可是一开口,就咳个不停。


    风和畅倒了杯清甜的茶水喂给她喝。


    一喝就停不下来,他都快以为她是故意捉弄他了。


    直到她接连喝了三壶……他才意识到,她是真的渴。


    花祝年喝了个水饱,她闹得累了,往后一仰,靠倒在墙上。


    风和畅刚想说话,她打了个水嗝。


    空气中有股诡异的沉默。


    花祝年歇了好一会儿后,才沉沉地说道:“我当初警告过你,你要是不准备给他收尸,就别利用他。”


    风和畅明知故问道:“谁啊?”


    她瞪了他一眼,他低头笑了笑:“哦,贺平安啊。你不是不喜欢他?”


    “我是不喜欢他,但他的命是我的。”


    花祝年的反应,非常出乎风和畅的意料。


    他总觉得,她被贺平安背叛,应该是很生气的。


    至少得像刚才面对他那样大发雷霆才是。


    可她的语气却出奇地平静。


    说不上怪他,也说不上不怪他。可她怎么能不怪他呢?


    功败垂成啊!就因为一个自私的男人毁了!这谁能忍啊?


    其实,直到这个时候,两个人的脑回路,还是在一个频道上的。


    至少没有太大的偏离。


    花祝年觉得风和畅利用贺平安谋权篡位,风和畅也的确利用了。


    但她不知道贺平安没当上皇帝,风和畅也不知道她不知道。


    否则,他是绝不敢来找她的。


    花祝年正式地把风和畅当成对手来交谈。


    “贺平安是个莽夫,他不会当皇帝,让他这样的人当傀儡,只会是死路一条。你有什么冲我来,我才是你的对手,不是吗?”


    风和畅的心咯噔一下,其实像他这样老练的人,是不常咯噔的。


    但他确实是咯噔了……


    “贺平安,他不是皇帝啊。”


    说完他也后悔了,应该再听听她说些什么的。


    只不过,她这话讲得实在是稀奇,让他忍不住不回答。


    花祝年本来是被绑着抬到榻上,她自己闹累了靠去墙面的,此刻却忽然直起了身子:“我不是皇后吗?”


    “是,你是皇后。”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贺平安不是皇帝?”


    风和畅这回没有再回答,他对她反问道:“你是,一直都不知道,现在的皇帝是谁吗?”


    糟糕,上当了。


    这趟他不该来的,他以为花祝年对衡羿的怨气,已经发泄完了。


    现在可能到了跟宋礼遇合谋的阶段,他为了破坏他们才来的。


    没想到,原来她不知道啊……


    那他干嘛来了?


    天杀的!风和畅突然有种被人推进火坑的感觉。


    花祝年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忽然间绷开了绳索,从榻上站了起来,对他质问道:“你是不是把我嫁给别人了?”


    风和畅被她吓得双腿发软,仰起头不由得尴尬一笑:“好、好像是。”


    第107章 你要是敢跟我睡觉


    她猛地揪起他的衣领, 风和畅被勒得一哆嗦:“什么叫好像是?”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就是,那人也不算别人,之前和你有过一段儿。”


    花祝年忽地松开了他,风和畅被丢回到地上。


    她仿若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样, 瘫坐下来。


    风和畅很久没有看过花祝年这副样子。


    上一次好像是在……


    不对, 他一次都没见过, 没有上一次。


    风和畅观察着花祝年的脸色, 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不敢说。


    良久之后,花祝年才冒出来一句:“我看不起你。”


    这是对宿敌最大的侮辱!她怎么能看不起他呢?


    风和畅恼怒道:“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我总觉得,我要么会死在战场上,要么会死在跟你的斗争之下, 从没想过会成为傀儡的皇后。你知道这就跟什么一样吗?老虎跟狮子在打架,突然一只家养的小笨狗,过来亲了狮子一口一样恶心!”


    风和畅的脑回路清奇:“为什么你是狮子,我是老虎?在我心里, 你更像老虎一些。”


    他做噩梦的时候,都是梦见花祝年,突然变成一只强壮的大虎, 将他撕咬得血肉模糊。


    “这个重要吗?重要的是, 我现在被一只小笨狗关进了笼子里!你居然要我嫁一只小笨狗!这是对我最大的羞辱!”


    如果不是穷途末路, 她不会这样开诚布公地跟他聊的。


    这个事儿他办的, 真是恶心极了!


    她今后的人生,居然要对着一只哼哼唧唧的小笨狗过日子,腻烦了想一把摔死他。


    不是说衡羿笨的意思, 是说他的力量对她来说, 就是村子里常养的小笨狗。


    长不大,也没什么力气, 憨厚之余又有些不易察觉的狡猾。


    动不动就哼哼唧唧,非常之无用。


    “那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当初好歹也是慎王的大将,只是败了而已嘛。”


    “我觉得慎王还是不怎么慎,他要是真慎的话,就不会留他在身边了。”


    “其实你也不能说他不慎,我觉得他够慎的了,当时那个情况吧……”


    花祝年跟风和畅多少有点儿职业病,吵着吵着就开始分析起慎王的得失来。


    慎王若是知道了,恐怕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一人给他们一脚。


    干嘛呢这是,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花祝年跟风和畅分析了半天慎王,越分析越觉得气。


    现在的她,本该在处理政务,结果却跟个闲人一样,跟他在这里唠闲嗑。


    她一拍桌子:“风和畅,你是我爹还是我娘,凭什么把我嫁人?我爹娘都没嫁过我,你算什么东西?”


    风和畅露出了一贯的奸猾本相:“哎呀,反正事已至此了,那能怎么办?你也这么大岁数了,就安心跟着他过日子吧。少不了你吃,少不了你穿,这有什么不好的?”


    花祝年沉声道:“可是,我不喜欢他。”


    “哼,你喜欢谁啊?这些年我就没见你有喜欢过人。”


    她忽地看向他:“我喜欢你。你如今,还未曾婚配吧。”


    风和畅吓得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这恰恰是他梦到过的场景,他当初就想过,这小老太没有喜欢的人,那有没有可能会喜欢他呢?


    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喜欢他!


    可他冷静了几秒后,又觉得好像也不太可能。


    风和畅强装镇定道:“这,这话,可不能乱讲。”


    “没乱讲。风和畅,我确实喜欢你,喜欢你好多年了,我想跟你困觉。”


    风和畅顿觉一阵恶寒,他在她面前,一天天地就光恶寒了。


    他看了看周围的宫人,让他们都出去。


    这种话若是传了出去,他今后还怎么在朝堂上混?


    他怎么能被暴躁小老太给看上呢?


    风和畅婉拒道:“你若是实在不喜欢那位也行,我给你找了不少男人,这宫里的你随便挑。”


    花祝年已经开始原地活动筋骨了:“不,就要你!我就稀罕你。”


    风和畅快要被恶心吐了,好像终于有那么一点儿理解她的感受了。


    被不喜欢的人觊觎着,原来真的会想死!


    风和畅找借口逃脱:“我想起来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他刚转过身,就被花祝年用脚勾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他那胳膊之前就是被她砸坏的,到现在都没好,现在更坏了,直接动都动不了了。


    花祝年将风和畅翻转过来,直接掰折了他另一边的手臂。


    风和畅疼得鬼哭狼嚎地直叫:“你折磨我干嘛?又不是我要你当的皇后!我是准备让你下大狱的。”


    “士可杀不可辱,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可你又不是士,你是个老妖婆。”


    花祝年坐在他身上狂笑:“没关系,我不是士,你也不是。我们就混子对混子,大干一场吧。”


    说完就开始利索地扒他衣服。


    风和畅人都傻了!


    他慌里慌张地说道:“不是,你要是真喜欢我,我觉得我们可以慢慢培养感情,不要一上来就这么如狼似虎的。”


    “不用了,十五年够了。”


    小老太三两下就给他扒光了,真是要命!


    风和畅努力在自己前二十世的记忆中搜索着,结果都没有搜索到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


    真是绝了……


    她怎么还真上呢?就一点儿那啥都不做?啊?


    风和畅本就体弱,身上被她揍得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不仅如此,她还一手捏爆了他的……


    好了,今后他不用再害怕做噩梦了,因为噩梦成真了!


    今后午夜梦回之时,这都将是他无比惨痛的回忆。


    他震惊又羞愤地看着她:“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喜欢你啊。”


    “不,你这根本不是喜欢。你这就跟狮子和老虎打架,老虎突然把狮子给上了一样。”


    花祝年冷笑一声:“谁上你了?不过是捏了你两把。”


    “你居然说得出口?”


    “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你把我嫁出去的时候,没想过我会被人睡吗?风和畅,连你都觉得说不出口的事,居然对我做得出来。我都多大岁数了,你还把我往外嫁?啊?”


    说完还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风和畅感觉自己所有的自尊都被捏碎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


    现在被她弄得嗷嗷哭,真是嗷嗷哭!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一天天就知道哭,你能哭死我吗?不如给我笑两声哄我开心。”


    风和畅眼尾微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简直,简直不是人!”


    “那又怎么样?我是人你就给我当皇帝吗?既然不给当,我不是人又如何?不过是个称谓而已,你以为一句不是人,就能约束住我了?老子当人的时候,你也没给我多少好处啊?”


    风和畅现在就感觉哪儿哪儿都疼。他不断地跟她放着狠话,说自己将来要如何如何。


    然而她并没被他吓到,硬生生地折磨了他一下午。


    “我什么都没了,所以,现在做什么,我都是赚的。”


    花祝年说完还站起来,脱下裤子……


    风和畅瞬间闭上了眼睛,这老妖婆到底要干嘛啊!


    他怎么会沦落至此啊!


    花祝年站着往他身上撒了泡尿。


    风和畅整个人现在就是死绝了的状态。


    半点儿活气都没有。


    他话也不想说,眼也不想睁,任由热流在他裸露的上身蔓延。


    他想明白了。


    宿敌就是宿敌,宿敌是不能成为妻子的。


    她只会变着法儿地欺辱他。


    说什么喜欢他,想要他,根本就是狗屁!


    她半点儿都不喜欢他,不过是在他身上泄愤。


    恨他夺她的天下,恨他将她嫁给一只小笨狗,恨他那样草率地决定她的人生。


    她恨他,所以,要用他对待她的方式,来折磨他。


    花祝年临走前说道:“我施加在你身上的,不及你施加在我身上的万分之一。你不过是被我捏了两把,折辱了一番,我失去的却是整个天下,活剐了你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风和畅不想说话,他怕她尿他嘴里。


    他躺地上装死。


    这个罪,本不该他受的!


    衡羿一直到大半夜,才从宫外回来。


    他觉得风和畅应该已经被收拾了一通,而他的小信徒大概也没那么气了。


    他从外面给她买了米糕、炸肉、烤鱼、爆肚……


    白天外出觅食一番,晚上提着个篮子就回来了。


    刚一进她的寝宫大门,就看见外面一个宫人都没有。


    奇了怪了,怎么连守夜的都没有?


    他走进她的寝宫一看,篮子差点掉地上。


    风和畅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眼睛里毫无光彩,也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衡羿将小吃篮放到了桌子上。


    刚想去找自己的小信徒,却发现她坐在高高的房梁上,耷拉着两条腿晃荡。


    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地想给她跪下。


    花祝年换了身利落的衣服,在这里等他好久了。


    她对他问道:“你让人绑我的?”


    衡羿蓦地心下一痛:“没有,我只是让人拦着你,不让你出来。”


    可花祝年根本不相信:“怎么让人绑我,连口水也不给喝?”


    衡羿紧张地扣手:“我没有。”


    跟他汇报的那些人,只说她每天都在打砸闹,并没有说对她做了什么。


    不过,他现在回想起来,可能那些人是碍于他的情面,不想显得帝王无情,因此才不说这些的。


    听起来,好像是底下人把脏事儿办了,帝王什么都不知道,也并未授意,可实际上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正如他平日里跟风和畅打的配合那样。


    衡羿再也无力辩解,他抬头看着她道:“你快下来吧,在上面,容易摔着。”


    “摔不着,因为——”


    他眼看着她就要跳下来,连忙上前去接她,结果直接被她砸倒在地。


    脑袋上流了好多血。


    她重重压坐在他身上:“我有垫背的。”


    衡羿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小信徒,觉得她现在真是越来越带劲儿了。


    花祝年狂扇着他巴掌,像是要将他痴痴的目光扇散一样,她一边扇一边骂:“你是不是要死了?啊?你闲得没事儿,娶我干嘛?自己家人都死绝了,没人给你收尸么?”


    衡羿笑了一下,倒也不觉得疼,他颇为害羞地问她:“我若是死了,你会给我收尸么?”


    在他看来,这是只发生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的事,所以讲出来,难免会不好意思。


    别人的约会地点,都是诗情画意的,只有他跟她在血腥味儿十足的刑场。


    暧昧的少男少女都去泛舟游湖了,她在库库地捡他的碎肢。


    真是好浪漫。


    花祝年一看衡羿这莫名娇羞的样子,气得又猛扇了他几巴掌。


    “收收收,收你大爷!我得给你鞭尸!看哪个敢给你收。”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你还真是恶毒。”


    她一把拍开他的手,邦邦地给了他几拳:“你一个吃饭坐小孩儿那桌的玩意儿,也配来娶我?一个手下败将,甘愿被人利用的傀儡,也敢来惹我!”


    衡羿被她打得哼哼唧唧道:“你,你对我这样凶,贺平安也没有多好,你怎么不打他?”


    “我跟他过日子的时候,你趴床底偷听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打过他?”


    衡羿轻喃:“也差不多吧。反正,你都不怎么打他。”


    他当时的情况,也就跟趴床底偷听也没什么两样。


    花祝年从地上站起来,猛地踹了他两脚。


    砰地一声,鞋被自己踹爆开了。


    衡羿突然笑出了声,想起当初她也是这样踹他的。


    她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笑是吧,来,我再给你踹个响的!”


    一脚下去,剁碎了他几根肋骨。


    当然,她的另一只鞋子,也给踹爆开了。


    现在她穿的是开口鞋,走起路来都嗖嗖地灌凉风。


    花祝年收拾完他后,转过身就往外走,衡羿喊住她:“我给你从外面带了吃的。”


    她回去把篮子拎了过来,全倒在了他的身上:“你自己吃吧!”


    说完就去推门,怎么推也推不开。


    衡羿弱弱地开口道:“那个——”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哐当一声,门连带着门框都下来了。


    被她踹的。


    花祝年走出去老远后,他才在后面哭笑不得道:“那个门,是往里开的,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


    小老太走起路来,怎么还虎虎生风的呢?


    看着真带劲儿啊。


    差点没把他揍死,幸好有风和畅提前消耗了她一波。


    不然就他自己的话,感觉完全承受不住。


    不过,他被她打得还挺爽的。


    她扇他一巴掌,那种爽利的发麻触电感,能迅速蔓延到他的心上。


    好久没被人打得这么疼了。


    想她。


    风和畅直到完全看不见小老太的影子后,才敢支棱起来。


    他看着衡羿躺在血泊中,面带笑意的样子,顿时满腔委屈涌上心头,气得破口大骂道:“不是,你在那儿走你妈的神儿呢!到底在回味什么啊?真是服了。”


    “怪不得她说你是条小笨狗,我看也是。倒是过来帮帮我啊!没看见这儿正活受罪呢么?”


    衡羿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风和畅面前,憋笑憋得胸口疼:“哎呀,风大人,这是怎么了?”


    风和畅不仅胳膊被她折断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关节是完好的。


    他现在就是后悔,特别后悔来找她。


    当初,若是让宋礼遇来就好了。


    之后的几天,风和畅一直在接受救治,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是特别好。


    夜间动不动就猛然惊醒,然后就是在床上痛哭。


    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他,他脏了……


    不仅如此,甚至好几天如厕都一无所获。


    彻底尿不出来了。


    一尿就想起花祝年的那张阴森恐怖的脸,还有她那只折磨他的魔爪!


    花祝年自从那天从寝宫出去后,就再没回过自己的宫殿。


    每天都在宫里找寻着逃出去的机会。


    次次都被衡羿的人抓回来,只要带到他面前,她就把他暴揍一顿。


    被她揍得鼻青脸肿,他还不忘哄着她跟自己一起吃饭。


    也不知道图什么。


    可能,是图开心吧。


    暴躁小老太,大概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见她一面,就少一面。


    神仙不会爱上凡人,那种互相拖欠不死不休的纠缠感,会导致一个神的陨落。


    但是神仙会养灵宠。


    每天只要喂它些食物,把它关在一个秘境之中,哪怕是看它在里面胡闹一通,就已然觉得很开心。


    不会付出什么情感,就只是养着玩,随时都能丢弃,或转手送与他人。


    她在他这里,就是这样的角色定位。


    他纵容她的一切胡闹,看着她歇斯底里地挣扎,可说到底,那也不过是她的情绪而已。


    一只灵宠的情绪,又能重要到哪里去呢?


    也翻不了天。


    灵宠活不了千秋万世,只能给他暂时性的陪伴。


    他不会付出除了喂养之外的任何情感。


    衡羿已经跟自己和解了。


    他知道她迟早会死,之前总是别扭地不肯让她留在自己身边,生怕自己越陷越深。


    可既然贺平安那么蠢,又背叛了她,那他只好把她豢养起来,就,一直到她死吧。


    不是他在陪她,是她在陪他,以灵宠的身份。


    这是神对她的恩赐。


    花祝年每次被他留下来吃东西时,都会饭前“祷告”一番。


    “虽然跟你一起吃饭,但这并不代表我看得上你,也不代表我会跟你睡觉。你要是敢跟我睡觉,我就阉了你,让你做这宫里唯一的太监!”


    虽然听起来有点儿像威胁,但他仍旧当成是小信徒对神的祷告,感谢神赐予她食物。


    真是有礼貌的小信徒呢。


    因此,每到这种时候,衡羿都会体面而温柔地点点头。


    表示接受小信徒的祷告。


    他才不会跟她睡觉,神仙是不会睡自己灵宠的。


    若是哪个神仙胆敢睡灵宠,他就要把那个神的罪责给记下来。


    在天幕上轮番播放,以儆效尤。


    她一次不落地“祷告”,他一次不落地应允,所以,这日子嘛,倒也过得乱七八糟的。


    第108章 我就是随便找找看


    他们没有一天是不吵架的。


    三天一小吵, 五天一大吵,有时候吵急眼了,花祝年就揍他一顿。


    主要是衡羿特别会气人。


    她问他怎么有脸吃山珍海味的,把朝堂弄成了这个鬼样子, 任由旧势力复辟。


    他说, 百姓不喜欢, 可以起义的。下面既然没反, 说明还能接受。人家愿意忍,关他什么事?


    她让他不要跟风和畅穿一条裤子,迟早会带着所有人一起死,到时候百年乱世就又来了。


    他说, 来就来呗,不如趁现在先好好享受了,反正等她死的时候,应该还是盛世。


    跟前朝一样的盛世, 只属于王公贵族的盛世。


    前朝的乱世是只针对于百姓的。


    百姓在失序世道下苟活度日,可对于王公贵族来说,恰恰是皇权失控, 权力无所制约之时。


    该圈地圈地, 该卖矿卖矿, 有人卖儿卖女, 就有人买奴买婢。


    气得花祝年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有病?如果不是因为你抢了我的位置,我现在应该在议政殿,跟大司农商量修建水渠的事。你这也不管, 那也不管, 什么都交给风和畅做,风和畅又全都交给自己的党羽, 拨笔款子下去全贪了,到最后修建个百八十年,朝代都被人推翻了,水渠也建不成!”


    衡羿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羊羹:“随便吧。没有我也会有别的人出现。你还不明白吗?总要有个人出来当傀儡的,现在就是这么个时候,你不当那你就滚下去。你不会真的以为天下是你带着人打回来的,最后就真的让你来做决策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啊?你今年六十五岁了,不会这么天真吧!”


    花祝年随手拿起盘子来,上去就是一个暴扣。


    衡羿好脾气地从头上扒拉着碎瓷片,委屈吧啦道:“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可能在你看来,只是昏睡了一个多月,就什么都变了。可在你昏睡之前,你不知道人家做了多久的准备。你甚至不清楚,人心是在哪一刻散的。”


    “所以我不是说,要去见贺平安吗?”


    “这跟贺平安有什么关系?你怎么又要去见他?一个叛徒有什么好见的?”


    他们之前吵架也是这样,在吵跟贺平安无关的事情时,还只是花祝年单方面的输出,衡羿基本上属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状态,打狠了他就坐地上哼哼唧唧着哭几声。


    可但凡一涉及到贺平安,衡羿就来劲了。


    但他再来劲,也没有花祝年来劲。


    她啪地一拍桌子,碗中的羊羹都震了震:“不是,你给谁瞪眼呢?”


    “我瞪眼怎么了?眼长在我身上,我不能瞪眼吗?”


    他非常不喜欢她再跟贺平安有任何瓜葛。


    但也并不是出于男女之情的考虑,毕竟他是没有这种心思的。


    天地可鉴,他就是把她当灵宠在养。


    但其实,公正无私的天地,不是很想再鉴了。


    他爱把她当啥当啥!


    一天天地,谁老有空儿给他鉴来鉴去的,鉴麻了。


    贺平安就跟一只鼓了包的癞蛤蟆一样。


    没有哪个神会愿意让自己的小灵宠,跟癞蛤蟆一起玩儿的。


    他管她,难道不应该吗?应该极了!


    “你再对我瞪眼,我就把你眼睛抠出来。”


    衡羿忽地站了起来:“你把眼睛抠出来,我就把贺平安的眼睛抠出来!”


    花祝年大为震惊:“你不对我瞪眼不就行了?你抠他眼睛干嘛?”


    “你不嚷嚷着去见贺平安,我不就不瞪眼了?再说了,我也没有瞪眼,我眼睛本来就大!”


    “我去见他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见贺平安?”


    “他都背叛你了,你还去见他干嘛?”


    “我去揍他一顿也不行?背叛人不要付出代价么?”


    他突然将她从凳子上拎了起来:“不行,你现在是我的皇后,你只能揍我一个人。”


    她拎起手边的凳子,一凳子将他掠倒在地:“没说不揍你!你为这个争竞什么?这不是天天都在揍你么!”


    衡羿被砸得在地上懵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刚才那话,到底是怎么说出来的。


    这不找打吗?


    肯定是跟小灵宠待久了,让他都没办法好好思考了。


    虽然她都快把他打死了,但他只当她是在跟他玩,只是下手有点儿没轻没重的。


    衡羿觉得自己不能沉溺于跟她的玩闹之中。


    他在地上瘪瘪囔囔道:“你,你回自己的寝宫去。随便找哪个男人陪你玩儿都行,爱跟谁睡跟谁睡。我懒得管你。”


    花祝年看了看自己手上,散了架的凳子,对他问道:“我是不是,把你打傻了?”


    他忽然间平静道:“没有,你回去吧。以后少来找我,宫里那么多男人,都不够陪你的么?”


    花祝年转身走出去几步后,又小跑着冲刺回来,猛踹了他一脚。


    “你爷爷的,你小的时候,我就看你有点儿神经,现在果然长成了一个大神经。今天不是你留我吃饭的吗?搞得好像我爱在你这儿吃似的。”


    哪怕是被她踹了一脚,他也仍旧没什么反应。


    “总之,以后少来陪我。我要你来的时候,你再过来,要你回去,你就回——”


    衡羿的话还没收完,就被花祝年坐在身上,猛揍了一通。


    揍得小老太拳头都肿了,腰也扭了,最后还是被他背回去的。


    他念叨了她一路:“你说说你这个人,打人就打人,怎么还把腰给扭了?这传出去,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年纪都这么大了,你就好好歇着你的呗,老跑出来干嘛呢?又没人听你的。”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


    衡羿说不下去了,因为背后的人已经打起了呼噜。


    现在是午后,正是睡觉的好时候啊。


    之前他在天上,就经常看她睡午觉,每到这个时候,她都是最惬意的。


    因为没有贺平安。


    她一般会在收拾完残羹剩饭后,在书房的那间小床上做一会儿针线活。


    等做累了,就将放针线的小筐一推,四仰八叉地躺?*? 在床上。


    阳光吻着她的脸,她的发,他觉得她在梦里,应该是很温暖的。


    那时候,她还很喜欢他。


    摆着小泥人儿的那间小书房,就是她灵魂的栖息之所。


    他从未庇护过她一刻,她却想象自己在被庇护着。


    衡羿将小信徒放到床上后,本来想跟她一起躺一会儿。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算了。


    他吩咐了宫人给她擦药油,然后就离开了她的寝宫。


    离开前还看了看她寝宫里的这些小太监。


    内心倒也没什么疙瘩,毕竟他跟贺平安不一样。


    他是不在乎她跟谁睡的。


    灵宠而已,他每天喂她吃点东西,不让她受伤就好。


    不用管她的感情和欲望。


    后面的几天,衡羿都再没找过小信徒一起吃饭。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他不想。


    他觉得自己在这段关系里,应该有决定权。


    什么时候见她,什么时候不见她,念想必须在一个可控制的范围内。


    万万不能乱了心神。


    祭天大典要到了。


    按规定,她得跟他一起去。


    可是,光是在换衣服这件事上,衡羿就犯了难。


    她半点儿都不配合,也根本不想去什么祭天大典。


    花祝年甚至觉得天应该来拜她。


    衡羿觉得她可笑至极。


    天地是什么时候有的?她又才活了多长时间?


    都怪他,平日里太纵容她了,一点儿道理都没有教给她。


    哪有不敬天的?况且,这次是为求国运。


    花祝年正在寝宫里爬房梁的时候,突然被绳索套住了颈,直接就被拽了下来。


    她重重地摔落在地。


    衡羿上前将她拎起来:“为什么不换礼服?”


    小灵宠的待遇就是这样的。


    没什么重要事儿的时候,她怎么跟他闹,都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因为她也是不重要的,一切都不那么在乎,不值得他耗费丝毫的情绪。


    可但凡遇到了重要的事情,她的不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稍微闹一闹,就会让他感到厌烦。


    厌烦到想把她固定的在一个地方,用威逼来让她听话。


    花祝年被人摁在椅子上,连脑袋都被人死死地按住。


    浑身上下只有眼珠能转动……其他哪儿哪儿都不能动。


    她冷笑道:“你有本事,就到死都别让人放开我。”


    他挑拣着搭配衣服的首饰,低头轻笑道:“也不是不行啊。”


    衡羿挑中了一副耳坠。


    自从她嫁给贺平安后,就再没戴过耳坠了。


    甚至连脂粉都很少涂抹,衣服也总是很素净的。


    贺平安不许她打扮,她自己也懒得妆点。


    毕竟,女为悦己者容。


    贺平安不是悦己者,他只是她搭伙过日子的人。


    可他呢?


    衡羿望着掌心的耳坠出神。


    在想了一会儿后,他终于不再内耗。


    他是她的主人,他管她喜不喜欢戴。但凡养灵宠的神仙,都会给灵宠打扮的,完全不需要过问灵宠的意思。


    衡羿拿起耳坠就往她耳垂上穿,直到——


    戳了自己一手的血。


    血珠从她的耳垂处滴落,一滴接一滴地淌落下来,珠连成线。


    她身上的锦绣华服被血水浸染,但不怎么显色,只是颜色加深了一些。


    衡羿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若伤的不是自己:“很久没戴东西的话,耳孔就是会长合的。”


    他又气又急,已然意识到,她在故意闹别扭:“你为什么不喊疼?”


    “我为什么要喊?喊你就会停下来吗?你不过是再找人给我打耳孔罢了,由你代劳不好么?”


    衡羿被花祝年气得脑袋疼,他觉得她怎么这样能气人?


    他让周围的人将她松开,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提溜起来:“为什么总是气我?我哪里亏待你了?你跟着贺平安,过得上如今的逍遥日子吗?他除了给你买点新鲜的肉吃,还能给你什么?”


    “我从来没有打扰过你,也不像他那样欺辱你,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爱睡哪个男人就睡哪个!又不干涉你跟别人调情,这宫里面你随便去,已经给了你最大的自由,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总是在跟我犟什么,是不是分不清好赖人?”


    “如今,我只不过是让你配合我,出席祭天大典,又不是让你去死,你干嘛以自残的方式给我找不痛快?”


    看到她故意不喊疼,就冷眼看着他穿破她的耳孔,他心里要说一点都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可他也绝不会给她半点好脸色。


    否则,就是在纵容她。


    花祝年虽是微仰着头看他,却难掩眼中的睥睨,好似有万重山为倚靠:“我要你供着我了吗?我缺你供着我了吗?谁求你这样做了吗?”


    真是给他气笑了。


    听起来是多么熟悉的混账话!


    当初,他也是在天上,这样说过她无数次呢。


    花祝年忽地扯下他给她戴的耳坠来,连带着自己的耳垂也给扯了下来。


    衡羿的心,好像也被她这么不管不顾地撕扯开来。


    他下意识地捂上了自己的心口,要气死了。


    她随手将血肉模糊的耳垂,还有坠着的耳坠丢给他。


    插得紧紧的珠钗也被尽数扯掉,砸在了地上。


    “我是不会去跟你祭什么天的,你若是让天来拜我,或许我还能去上一去。”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一边走一边脱自己身上的华服,鞋子也被她踢飞到了天上。


    很久才落地。


    不知道为什么,衡羿突然庆幸,刚才只是让人将绳索在她的颈上套了一下。


    若是长时间地套着,搞不好她挣扎得厉害了,会直接把脑袋割下来,挂在他的床边。


    让他看个够。


    衡羿不禁想到自己还没轮转百千万世之前,九重天上曾经有个酒仙。


    掌管天下间酒后之事,喝酒只是为了怡情,但若是闹起事来,趁醉做一些不轨之事,酒仙就会移形换境,将这些人丢去北境冬天的街道上,呆一晚上。


    一晚上下来,酒和血都凝成了冰碴,然后就能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酒仙时常笑世人荒诞,几两黄汤子灌下去,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他在天上总是一个人待着喝酒。


    后来,看别人养灵宠,他待得无聊,也就跟风养了一只。


    酒仙养的是一只蚂蚁。


    那只蚂蚁跟其他的蚂蚁不同,七窍少了一窍,所以是自闭症蚂蚁。


    其他的动物,但凡被带上天,受灵气滋养后,多多少少都会开始通神。


    只有他的那只自闭蚂蚁,始终是那样沉默着。


    从来不给他丝毫回应,他给它倒酒,它也是不喝的。


    酒仙向来洒脱,也不在意这个,反正,灵宠嘛,不过是养着玩儿。


    它回应与不回应,都不耽误他管人间的酒后之事。


    直到有一天,酒仙看见别人搓了条捆仙绳,拎着灵宠遛弯。


    他突发奇想,从头上揪下来一根银发,也给自闭小蚂蚁套脖子上了,准备带它出去溜达溜达。


    可是,下一秒,他的银发上,就只剩蚂蚁头了。


    那半只蚂蚁的身子,浸泡在地上的酒渍中。


    他的一次玩闹,终结了它的一生。


    后来,酒仙再没遇到过那样的蚂蚁。


    哪怕他找了成千上万只自闭蚂蚁来养,都不是最初遇到的那只了。


    延迟的遗憾和痛感,最为折磨人。


    他想,那不过是一只蚂蚁而已,居然能在他给它套上绳索之际,挣扎得那样剧烈,宁肯把脑袋跟绳索一起挣脱下去,也不肯被他带出去溜。


    这对酒仙而言,不过是一场闲适自在的出游。


    却无意中,见证了一场至刚至烈的出逃。


    它的处境卑微不堪,连同类都不知道它在讲什么,连最基本的蚂蚁语言都说不出口。


    可居然,会让一个见惯了人间荒诞的神仙,心为之颤动。


    衡羿轮转百千万世回来,发现酒仙仍旧在三界,寻找他那只自闭蚂蚁的转世。


    那只蚂蚁,神识未开,渺小如世间微尘一般,所以并未记载转世到了何处。


    有一次,他问酒仙:“六道轮回,转世的蚂蚁千千万,可能为人,为花,为草,为木……就算一时坠入魔道也是有可能的,你怎么知道,再找到的那只,就一定是原来的那只呢?”


    酒仙笑着说:“肯定不会是原来的那只了,我就是随便找找看,谁还会为一只灵宠费什么心思?不过是,闲得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衡羿看到,酒仙脖子上挂了块琥珀。


    琥珀里是那只自闭蚂蚁,被拼凑好的全尸,百千万年过去了,连触角都清晰可见。


    他知道,他再也遇不到那样的自闭蚂蚁了。


    那块琥珀,是他拥有过它的证明。


    穿过琥珀的绳子,牢牢地套在酒仙的颈上。


    好像只有这一刻,那些高傲不可一世,总是悠哉悠哉的神仙,才晓得——


    原来,有些灵宠是不能被戴上绳索的。


    戴上就意味着死亡。


    而他的小信徒,小灵宠,也是这样。


    可酒仙的灵宠,死了好歹能去转世,就只是不容易找到而已,找下去总还有个念想。


    她若是死了,他该去哪儿找她呢?


    衡羿最终还是让人把她给绑了回来,又是一通极为猛烈地强迫和压制。


    他也不想这样。


    但总要让太医,给她把耳垂缝上。


    她跟着贺平安和宋礼遇的时候,都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他总不能比那俩人还混蛋。


    怎么看,都应该比他们要好一些的。


    其实,深究下来,小灵宠也不是全无错处。


    但凡她乖巧听话一点,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的罪。


    这样想想,他的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


    不似方才那般煎熬了。


    第109章 暗地里继续把我当你男人


    祭天大典没能顺利举行, 风和畅本来是要兴师问罪的。


    他已经很多天没办法自行如厕了,每次都要太医施针才勉强尿得出来。


    这回他跟她,要新账旧账一起算!


    可是,刚一进去, 就看见衡羿被咬了一手血地走了出来。


    太医手忙脚乱却又不失细致地缝着花祝年的耳垂。


    而床上的人已经疼昏了过去。


    他妈的, 暴躁小老太怎么被摧残成了这个样子!


    风和畅没好气地拦住衡羿:“你是恨她么?”


    “之前不是说过了么, 她当初没看上我, 现在我成了皇帝,自然恨她有眼无珠。”


    风和畅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我觉得吧,男人不能这样。”


    衡羿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嗤笑一声道:“我不是男人, 也不是女人,我就不是人,也不想做人!你老老实实当你的权臣,依策大捞特捞就好, 别来教我做事。”


    说完扬长而去。


    独留风和畅在风中凌乱了好久。


    不是,他他妈的一个烂傀儡,到底在他面前高傲什么啊!


    他忽然间想起, 小老太当初说他的话。


    她说, 看不起他……


    就因为他把她随便嫁人, 哪怕是弄死她呢?


    当时, 他还不那么深刻地理解她内心的排斥和厌恶。


    现在看到衡羿这副嘴脸,风和畅忽然觉得自己这事儿,办得确实挺混蛋的。


    怎么能把一只凶猛强悍的虎, 嫁给一只癞皮狗呢?


    风和畅心事重重地回家了, 忘记自己今天是来找事儿的。


    他是不想花祝年好过的,也想看着她死。


    但不是以这种, 被一个龌龊男人摧残的方式死去。


    当初跟着她一起打天下的时候,她哪里受过这个窝囊罪?


    就连他剥夺她三年权力的那些年,也仅仅是不让她参与决策,其他照旧好好地供着她。


    她可以被人一箭射死,被乱刀砍死,被烈火烧死……但就是不能死在床上!


    床不该是她的战场。


    花祝年三天后才醒过来。


    醒了也没办法动,浑身上下都被绑得死死的。


    怕她把太医缝好的耳垂再撕扯下来。


    她闹绝食,宫人们就强行撬开她的嘴,去给她灌些汤水之类的东西。


    总不能真让她死床上。


    至于是谁授意的,自然不言而喻。


    可偏偏那个人却始终都没来见她。


    不是不敢,而是不想。


    其实,他是没有怎么把她当一回事儿的。


    灵宠难免会有闹脾气的时候。


    她的脾气一点也不重要,他也根本不在乎。


    反正,她闹成什么样,都不耽误他养她。


    她慢慢会习惯的。


    当灵宠就要有灵宠的自觉。


    谁家神仙和灵宠不是这样过日子的?她所有的别扭和不甘,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也不该被放他在乎,根本就没人在乎这些东西。


    就像她当初不肯嫁宋礼遇那样,镇子上的人一看就是她癫了。


    现在不老老实实当皇后,也是癫了。


    做他的灵宠,不肯被他打扮,还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地闹脾气,还是癫了。


    这个女人,本就是癫的!


    他早就知道。


    衡羿冷了花祝年半个月,她终于肯答应出席祭天大典。


    他拿让她去见贺平安做为交换,本来只是试试,没想到她真答应了。


    所以,他又改了条件,要求典礼之后才能去。


    小老太白了他一眼。


    祭天大典非常重要,衡羿倒是不怎么在乎国运。


    他所经历过的王朝覆灭太多了。


    但是,他要给小灵宠祈福,将她和现世的国运绑定在一起。


    应该能给她再续个百八十年的命。


    有风和畅这种造神一流、心狠手辣的大宝贝,还有宋礼遇这种极会看形势的站队小能手。


    再加上百废待兴的疮痍人间。


    从重建——盛世——涂炭走完这个过程,百八十年也就过去了。


    如果按照花祝年原本的构想,那她就会死在进京之前,他只能陪她到平乱,根本不可能到治世的阶段。


    有些人压不住,就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住的。


    都是从刀山火海里杀过来的,凭什么要听你的约束?


    现在,已经是他为她准备的最好的归宿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祭天大典上,她将这场仪式毁了个彻底。


    祭台上的贡品被洒落一地,花祝年觉得自己被身上的华服勒得喘不过气,她一把扯了下来,对着众人骂骂咧咧地道:“祭个屁的天!前朝年年祭天,不是也完了吗?”


    “我说过,不许再走前朝之路,为什么不听我的?”


    “你们不是不知道,这样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其实,她现在的状态,已经不是很好了。


    之前是带着煞气的那种癫,癫得让人害怕,现在却如同绝望的困兽。


    她所有的嘶吼,在旁人眼中,像是个巨大的笑话。


    饱经风霜的小老太已经六十五岁了,比在场祭天的将领和朝臣,年纪还要大许多。


    她身上的天命,已经在平乱的时候,就消耗干净了。


    人心很难再被她聚集起来。


    骂前朝不过是手段,做前朝才是目的。


    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现在我们已经成为了可以欺负人的一方,就不用再计较曾经别人的欺负了。


    当我们有本事为恶的时候,就不需要再嫉恶如仇啦!


    花祝年被敲晕带走了。


    一场祭天大典,被搞成了这个鬼样子。


    众人都在担心将来的国运,纷纷向钦天监请教,是不是再搞一场。


    衡羿冷脸离开。


    这可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给她续命都不要,那就让她去死!去死!


    谁管她活到什么时候去。


    反正她一死,他就回天上去了。


    他这辈子,最讨厌蠢货,尤其是偏执的蠢货!


    她早就该死了。


    在四十五年前,就该死。


    整场祭天大典,她跟他甚至没有任何目光接触。


    她不是看不起他,而是连看他都不看他。


    他从未被她当成什么重要人物过。


    之后的时间里,衡羿没有去看过她一次。


    只是照常让人汇报她的情况。


    有没有吃东西,什么时候醒的,身上都有哪里会痛……


    直到有一天,宫人跟他说的情况,和昨天的相差无几。


    他对待她的饮食起居,一向都记录得很细致,瞬间起了疑心。


    在他的厉声训斥下,对方才哆哆嗦嗦地说出真相——


    皇后被风和畅带出了宫,早上出去的,现在还没回来。


    衡羿没有去找他们。


    他才不找她。


    她想去见谁就去见谁,跟他没有关系。


    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不值得他惦念她的去处。


    她就是活该!


    花祝年跟风和畅虽然是宿敌的状态,但现在居然只有他会带她出来。


    一路上,两个人的话都不算多。


    一个没心情,另一个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平安饿得皮包骨头了,衡羿没有让人刻意虐待他。


    他只是没有让人关照他而已。


    牢里所有的重刑犯,都是如此的状态。


    花祝年去到贺平安面前时,他居然呜呜地哭了出来。


    以前他不常哭,只有她死的那次,哭得比较痛快。


    现在哭起来,居然有点小心翼翼的,仿佛是害怕将她哭走一样。


    贺平安一边哭,一边放狠话:“你还来看老子干嘛?等老子被放了出去,就宰了那个小白脸儿!”


    她抬手想抽他一巴掌,可是又害怕把他脸上的骨头抽出来。


    终究还是放了下去。


    “为什么背叛我?”


    贺平安躲避着她的目光,将头扭到一边说道:“老子想当皇帝。”


    “不是这个原因。”


    贺平安恼羞成怒:“你明明知道原因!老子当皇帝,你就是皇后!反正,无论谁当皇帝,你都是皇后。你现在还跟老子掰扯这个做什么?”


    花祝年沉声问他:“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做皇帝?为什么别人说什么,你都相信?没了我,哪儿还有你的位置?”


    贺平安满腔委屈突然迸发了出来:“那不然老子能怎么办?”


    “你根本就不是个女人!你根本就不懂得爱人!老子这一辈子,就是让你给耽误的!”


    “你明明哄哄我,我就什么都愿意干,你哪怕是跟我和离,明面上让我去边塞,暗地里继续把我当你男人,我也是愿意的。”


    “可你,根本半点儿都商量不通。你说是会考虑,可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一纸诏书,就把我支走了?”


    “我能不知道那些人,有可能是骗我的吗?可,可万一,他们是真想让我当皇帝呢?那我就能把你留在身边,我们还像以前那样过日子,这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你一定要有权力?你还能活多久啊?就算拿到了又能怎么样呢?等你死了,不照样是别人的么?我只是一个可怜的男人,就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我到底哪里错了?”


    “你天天让我理解你,为什么你从来没有想过我?就因为我是个粗人,所以我的一切诉求,就完全可以被忽略掉吗?我就只能成为你宏图霸业的工具?成为一个守塞北的工具人?我不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花祝年的眼泪,在这些年,几乎已经流干了。


    她对他是一点儿办法都没了。


    不会为他伤心,不会跟他生气,有着合作伙伴的良好修养,她只是平静而淡漠地说道:“你想过的生活,是以牺牲我为代价吗?”


    贺平安气得胸腔颤动:“我怎么会在牺牲你?我们就是像以前那样生活啊!你以前的几十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我也不再打你了,我们之间也没有前夫哥了,本来一切不都是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吗?为什么要让我去守边塞啊?我是你男人,我为什么要跟你相隔万里?我不干!”


    风和畅觉得贺平安,要说错处嘛,那确实是没有的。


    他就是太贪了。


    如果花祝年这十几年,不给他好脸色的话,可能他也就不会抱有什么幻想。


    偏偏他们这十几年,确乎是比之前那三十年过得要好一些。


    没有了小泥人儿做隔阂,连架都不怎么吵了。


    她很信任他,他常伴在她身边,就像她脚下的一条暖脚狗。


    卑微但凶。如果她要抛弃他,那就会被他反咬一口。


    唉。


    能有什么办法呢?


    谁摊上这样的男人,也是毫无办法的。


    他也是个人呐,也不能忽略他的意愿。他就要跟她在一块儿,不惜一切代价,她又怎么推得开呢?


    强行推开的话,就像现在这样,落得万劫不复。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又是一路无话。


    不过,倒也并不觉得尴尬。他们之间的磁场,在都不讲话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微妙的平和,好像是出于对彼此极致理解之后的淡定。


    虽然是宿敌,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私人恩怨,只是策略政见上的不同而已。


    从心底里还是彼此敬重的,怎么可能轻视曾经针锋相对的宿敌呢?轻视宿敌,就等同于轻视自己。


    花祝年被风和畅送回了寝宫。


    风和畅本想再送到她里面去,却被花祝年拒绝了。


    她说,怕自己忍不住再打他一顿,让他赶紧回去休息吧。


    风和畅惆怅地离开了,也不知道自己这不舍感从何而来。


    花祝年刚一进门,就看见一个人,阴沉着一张冷脸,坐在桌前等她。


    大有兴师问罪的样子。


    第110章 你和谁都过不好!


    花祝年懒得理他, 从他的身边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他。


    她向来看不起他。


    先是卖主求荣,又是甘当傀儡,居然还纳她为后。


    她早些年虽有漂泊无依之时, 可贺平安如果是一块干硬的发毛霉饼, 那至少洗干净是勉强能下咽的。


    刚硬不通人性, 却也不会被环境改变。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 像是大鱼大肉混着烈酒喝下去,于半夜胃里翻江倒海,呕出来的软烂腻歪的呕吐物。


    有着傀儡被环境改造后,所滋生的软蛋稀泥气。


    她连离得他近了, 都会觉得想吐。


    根本不可能跟他有什么。


    衡羿虽然知道小信徒讨厌自己,但不知道她居然讨厌到这种程度。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爹娘之外,对她最好的人。


    不会再有别的男人像他这般对她。


    神确实不曾偏爱什么人, 可他却没办法以平常心对她。


    她和芸芸众生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衡羿觉得自己的心脏有股胀痛感,她越是冷漠,他就越是痛。


    他拍了一下桌子:“皇后, 回来。”


    花祝年只当没听见, 已经快去到里间了。


    “我让你站住!”


    她没有丝毫地停顿。


    衡羿再也坐不住, 起身跟过去找她。


    她像一只小牛犊一样, 明明被他拉进了怀里,还不停地闹腾。


    差点儿把他的心口顶个窟窿。


    “你去哪儿了?”


    其实他知道,可就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花祝年并不仰头看他, 别过头去, 又冷又硬地说道:“看你爹去了!”


    他要气死了。


    家仙们,谁懂啊?活了这么多年, 从没受过这种王八气!


    不过,他的家仙应该是懂的。本来好好地在天上待着,就这么被她一句话给弄下来了。


    他强行掰过她的脸:“我说过,不许你去见他。”


    她卯足了劲儿挣脱开,跳起来猛地撞向他的头,衡羿被她撞得眼冒金星。


    他知道她力气大,人又莽,但没想过居然会被撞成这样。


    晕得直接坐到了地上。


    花祝年硬气道:“你说祭天大典后,就让我去见他的。”


    他坐地上捂着自己的额头,生气又无奈地问她:“我说的是只要你配合出席,可你配合了吗?”


    “怎么没配合,不是到场了吗?你没架硬吵,找茬儿是不是?”


    他也不是找茬儿,就是不想她去找贺平安。


    之前他说过,这宫里的男人,她就是随便睡,他也是不管的。


    可就是贺平安不行。


    这些天,只要她一跟他吵架,他就跑去揍贺平安一顿。


    揍完仍觉得不解气。


    反正贺平安之前也常这么对他,每次跟她有争执,就拿着小泥人儿出气。


    半路夫妻吵架,揍前夫哥是习俗。


    衡羿从地上站起来:“你找贺平安,是还对他抱有什么幻想吗?”


    花祝年头也不回地警告他:“我老了,身子乏,觉也多,你别逼我在最困的时候扇你!”


    他越说越觉得委屈,红着眼睛跟上她,在她耳边吱哇乱叫:“你只知道拿这种话来威胁我。像你这样,每跟着一个男人,却总是想着前夫,你和谁都过不好!没有一个男人待在你身边是不疯的!”


    她回过头扇了他两巴掌,自己的手震得发麻。


    “你们疯你们的,关我什么事?疯死都赖不到我身上。滚出去,我要休息了。”


    他很不喜欢她这样冷漠,气得人想哐哐撞大墙。


    “我为什么要出去,我等了你一整天,回来你没跟我说两句话,我就要出去。我凭什么出去?我才不出去!”


    衡羿不常忘记自己的身份,他始终都记得他是神。


    但每次跟她吵架的时候,都难免把自己当做她的男人。


    花祝年身边的男人,仿佛都难逃开怨夫诅咒。


    偏偏她一向是不理踩这些怨气的。


    然后,男人们怨气就更深重了,衡羿本以为自己能逃开这种诅咒。


    没想到,连他也无法幸免。


    “你心里又有贺平安了吗?你是不是就喜欢已经失去的?”


    她今天本来就够烦了,他还一个劲儿地跟她说贺平安:“你还有完没完?”


    “没完!你说说你到底喜欢那个玩意儿什么,不说出来,就别睡了!”


    狗日的,她怎么知道她喜欢贺平安什么?


    她根本就不喜欢他啊!


    今天本来是想揍贺平安一顿的,结果看他饿得瘦骨嶙峋,又不怎么下得去手了。


    她能有什么办法?


    花祝年刚沉默几秒钟,衡羿就开始来劲了。


    “我当初就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跟着他。”


    “就算嫁给他了,为什么一定要从一而终呢?他对你又不好,你哪怕是去偷汉子呢!”


    真的,她去偷汉子,他也是支持的。


    衡羿在这方面,一向是很大度的,他觉得既然自己照顾不了尘世的小妻子,那让别人给她快乐,也是应该的。


    她哪怕是偷三十年的汉子,他都不会在天上如此良心不安。


    花祝年听得头疼:“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我就是不想你跟他过日子,过了三十年。那三十年,你为什么不找个别的男人快活?你就是随便跟个对你好的人私奔,都不会受这三十年的罪。”


    “你还跟他生孩子,当时觉得他不对劲,直接走不行吗?为什么要一直生孩子?生完一个,还没看清他的嘴脸吗?”


    “你为什么要跟他过那么久?为什么要忍耐他?他有哪点儿值得你那么做?你对他没有情,又哪儿来的义呢?跟着哪个男人吃不上饭,干嘛非要跟着他?”


    “现在他都入狱了,你还去看他,全然忘了他对你的背叛。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贺平安就是个不通人性的畜生,你为什么要这样可怜他?”


    贺平安这个坎儿,衡羿是过不去了。


    他跟凡间的那些男子,此刻也并没有太多的不同,都是一吵起架来,就开始翻旧账。


    多久远的都翻得到。


    花祝年真是被他说烦了,直接爬上床,用被子蒙过头。


    从此再也不想理这个大神经。


    衡羿坐去她的床上,一把扯掉她的被子,边哭边闹她:“你看看你又这样!怎么就又不说话了?让你跟我说句话,就那么难吗?你不跟贺平安说话,是嫌他烦,我你也觉得烦吗?我怎么能跟他一样呢?”


    花祝年这一生嫁了四个男人,都给她嫁麻了。


    嫁人如同跳火坑,她却跳了四次,每次都遇上一个顶烦的男人。


    婚前还不如何烦,婚后真是烦得要死!


    她也是没遇见过,自己都准备睡觉了,还跑来她耳边嘟囔的男人。


    贺平安的愤怒如同雷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小笨狗的愤怒像海上波浪,一波接着一波,波波砸得人脑壳疼。


    花祝年仍旧闭着眼睛不理人,她觉得但凡理他一下,自己肯定今晚就睡不好了。


    不如由着他闹,反正闹一会儿,他觉得没趣,自己就走了。


    可她还是低估了他的黏性。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气什么?难道我连问一下你去哪里的权利都没有吗?问一下怎么了?为什么不能问?”


    “你现在是我的皇后,又怎么可以去看前夫呢?你知不知道前夫是什么意思?前夫就是你跟谁睡,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的死活也跟你没有关系。”


    “难道我没有资格生气吗?我现在不是皇帝,我是你的男人!你还没有认清这一点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过你的夫君?”


    衡羿在花祝年面前,连“朕”这个字都不怎么用。


    用之有愧。


    总觉得是抢了她?*? 的使用权。


    可他当她男人,还是问心无愧的。她本来就很喜欢他,他现在不过是在补偿她的遗憾罢了。


    小笨狗嘟囔了半天,床上的人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气得在她枕边捶床:“你这是冷暴力!这是你该对我做的事吗?你瞒着我去看他,又能得到什么呢?他会对你忏悔吗?就算他忏悔又有什么用呢?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抓住就是没抓住,你是不是不知道谁对你好?”


    他的话音刚落,她已经打起了鼾。


    衡羿二话不说,直接爬上了床。


    花祝年睡在外侧,本意是不让他上来的,结果他直接爬去了里侧。


    他就不相信,他就躺在她身边,她还能睡着。


    结果,他发现,她还是没反应,就跟察觉不到他上来了一样。


    不知道是察觉不到,还是不想理他。


    她不让他爬床,他不开心,真允许他爬了,他也不高兴。


    因为,他总是想起,贺平安也是这样爬床的。


    她也是不拒绝。


    怎么可以这样呢?为什么就不能拒绝?


    但真要拒绝了,他又要闹一整晚,比贺平安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甚至都躺她身边了,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话。


    以夫君的身份。


    尽管,她从未承认过。


    “我觉得,你也该改改你的脾气了,不要动不动就不理人。你知不知道,对你的夫君来说,这是很伤心的事。”


    “你这样弄得好像是我错一样!为什么你总是能睡得这样坦然?退一万步来讲,你去见他就真的那么安心吗?那是不是要我退位,给你们两个再续前缘?”


    “他当初把我砍成那副鬼样子,你之后都不打听一下我的去处。不得不说,真的很冷漠。后来,你也不问我伤怎么好的,是不是,我就真的这样不重要?”


    衡羿本想继续碎碎念下去,念着念着,发觉自己过于卑微了。


    甚至,卑微得都有点儿丢人。


    他又开始别扭道:“你觉得我不重要,那就不重要吧。反正,你对我也没那么重要。我一点也不在乎你跟谁睡。”


    “其实,我跟贺平安不一样,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我觉得你肯定没有发现,因为你都不怎么看我,也不如何关注我。年年,你看不起我。”


    “但没关系,我也看不起你。就是因为看不起,所以才不在乎。真的,半点儿都不在乎。不过,半夜想起来你去看贺平安,还是觉得好气啊。你到底为什么要去看他?我就不明白了。”


    “有一天,我跟他处境调转,你也会来看我吗?肯定不会。你根本就是偏心他,不是我小气,这真的不是我小气。我一般都不会计较这个的,但贺平安是真的不行。”


    不知道为什么,躺在她身边,就是觉得很安心。


    哪怕他才刚被她扇过巴掌。


    他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贺平安在她身边的时候,每天晚上应该睡得很好。


    如果换做他自己,可能也会不想失去她。


    安稳舒适又自在的感觉。


    比在天上温暖。


    小笨狗哼哼唧唧地钻进了她的怀里,刚睡下没多久,就又开始清醒过来。


    不行。


    他不能眷恋尘世的温暖,一切不过是幻象。


    是可以瞬间消散的东西。


    小老太也真是的,都睡着了,还乱他道心。


    衡羿离开花祝年的怀抱,转过身背对着她,开始念清心咒。


    念着念着,又觉得,也不过是一晚,他抱抱她怎么了,不行吗?


    都忍了四十五年了,不可以抱抱吗?


    就算她注定要消散,今后他忘记这种感觉,不就可以了吗?


    那样也不会难过。


    衡羿翻了个身,又钻回到小信徒的怀里。


    只是,他觉得自己好像又不仅仅满足于此。


    今天生了那么大气,怎么能只是抱抱呢?她居然连哄都不哄他!


    他要亲亲她才会好。


    可刚贴上去,还没亲到,又好似有一股力量,将他定在了那里。


    现在他都要亲亲了,那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是不是要……


    不行不行,就算他同意,她也不会同意。


    这样想着,他又翻了个身,开始对着墙睡,闭上眼后全是她。


    现在不亲,就亲不到了,今后还有几次这样的机会呢?


    而且,她都要消散了,他还不能亲亲吗?


    怎么不能呢?


    衡羿又毅然决然地翻了个身,准备亲亲自己的小灵宠。


    不是把她当成女人来亲,是当成灵宠来亲,总可以吧。


    今后就算想起来,他也不过是死了一只灵宠而已。


    也没有多难过。


    他轻轻地贴了过去,花祝年终于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


    她坐起来,将他摁在枕头上,照着他的头邦邦地给了几拳。


    “烦死了,到底睡不睡?你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倒过去,你不睡,我还要睡!你知不知道我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折腾?吵醒了要过好久才能重新睡着。你能不能做个人,尊老爱幼不知道?”


    衡羿不知道是被小信徒打懵了,还是怎么回事,居然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


    花祝年气得往后甩,没能挣脱开,反而被他抓得更紧了,还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一下。


    她猝不及防地被他带倒在他的身前。


    小笨狗虔诚地问她:“年年,能亲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