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金属锁芯弹开的震动惊得莫寂浑身一颤。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缓缓吸了一口气。


    十五年了。


    从四岁被卖到黑市开始,到如今已经整整十五年。


    左脚脚踝紫青色的淤痕下面,被压制十多年的血管正在兴奋地突突跳动。


    “哗啦!”一双鳄鱼皮鞋走过来,踢开了地上的锁铐残尸。


    吴老板夹着雪茄,在莫寂肩膀上敲了敲:“去吧,签了生死状,以后死活都怨不得我了。”


    莫寂抬起头,望向远处半掩着的铁门,里面摆了几张铺着破旧油布的“手术床”。


    说是手术床,其实跟市场里杀鸡宰鹅的台面并无多大区别。


    “麻利点!磨蹭什么呢?”吴老板不耐烦了。


    莫寂抓起笔,弯腰在那张潦草的文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人工伪造腺体手术,即使在最先进的军方医院,也只有不到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


    可黑市里别的东西都稀缺,不值钱的人命却很多,失败了大不了再换一个。


    对莫寂来说,这是他最接近自由的一次机会。


    要么在黑市里戴着锁铐当一辈子奴隶,要么变成伪造的omega被卖出去,永远离开这里。


    毫无疑问,莫寂愿意赌这一把。


    又老又破的无影灯滋滋闪烁,在油布表面投出模糊的倒影,和天花板上陈旧的霉斑形状相似。


    莫寂脱掉衣服,爬上手术床。


    低头时,他看到地板上有一团凝结的褐色污渍,是前一个失败的改造者留下的。


    默默把脑袋埋进手术床,耳边传来镊子针管相撞的叮当声和脚步声。


    医生过来了。


    蓝色无纺布盖住全身,只留下莫寂脆弱的后颈暴/露在空气中。


    消毒水味钻进鼻孔,他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声问:“莫寂,我必须跟你确认,你是自愿接受腺体改造,成为omega吗?”


    这个医生不是黑市的,因为黑市里没有如此温柔的声音。


    几秒钟后,无纺布下轻轻点了点头。


    戴着口罩的医生举起针管,“那我们开始。”


    “莫……”手术门关上的瞬间,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莫寂猛地弓起身子,后脑撞上手术灯支架,一阵叮铃哐当后,被按回手术床。


    “别动,危险。”


    门外的呜咽声很快被人截断,混乱中,莫寂只看到一个被拖走的模糊身影。


    那是?


    冰凉的针尖刺入静脉,好几支不同颜色的药剂依次推进他的血管。


    莫寂的手指尖开始发麻,眼前明暗闪烁,仿佛看到了飞速旋转的漫天星斗。


    在彻底坠入黑暗前,他听见自己嗓子里挤出模糊的气音:“我要……离开……”


    地下城常年盘旋着低沉的嗡鸣,那是通风系统在运转,带着腥味的风从头顶管道中呼啸而过。


    “妈的!臭小子命真大。”吴老板叼着烟暗骂一声,烟灰簌簌落在鞋尖上。


    转头对上身穿白大褂的男人,他立刻换了副嘴脸,“您也看见了,这可是我们这儿长得最周正的‘货’,实不相瞒,我本来打算留着送人的……”


    “要加多少?”白大褂冷冷地打断他,从皮夹里抽出一沓崭新的联邦币,将钞票甩在油腻的桌面上,“可以了吗?”


    “够了够了。”吴老板沾着唾沫飞快数好钞票,满意地点头,“钱货两讫。”


    将钱丢进抽屉,他目光瞟向门外,看着莫寂被推进那辆灰色装甲车,浑浊的眼珠子来回打转,“这是要送去哪儿啊?啧啧,这么阔气,得是个大人物吧……”


    白大褂脾气不好,语气和他的手术刀一样锋利:“不该问的别问。”


    “行行行,是我多嘴了。”吴老板讪笑着退到一旁,盯着车里那些精密的设备。


    直到车门“咔嗒”一声关上,喷出尾气。


    “啐!”吴老板心有不甘地吐掉嘴里烟头。


    养了这么久的肥羊,一口腥没尝上,最后还是便宜了别人。


    装甲车碾过坑洼的路面,穿过阴暗潮湿的地下城,渐渐褪去外表的灰色伪装,恢复白色医疗车的本来面目。


    莫寂躺在病床上,监护仪的屏幕亮光映着他青涩苍白的面容,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褐色发丝散落在额头前,盖住了眉尾处的一颗小痣。


    副驾驶座,白大褂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清隽却疲惫的脸。


    车子驶出地下城几十公里后,即将进入高速通道,男人抬手在车载终端上轻点几下,机械女声随即响起:“车辆信号已恢复连接,正在定位。”


    “路医生……”开车的年轻beta欲言又止,握着方向盘的手一个劲发抖,“我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路遇青揉了揉太阳穴,“三天内找到逃跑的实验体omega?还是去监狱里度过后半辈子?”


    ……


    莫寂醒来时,第一个感觉是:


    好软。


    他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软的床。


    床上的被子枕头不像黑市里那般潮乎乎,而是透着阳光的味道,干燥,温暖。


    不等他细细品味,紧随而来的痛感差点让莫寂再次晕过去。


    好疼。


    浑身的痛感都集中窜往后颈,火辣辣的,像是有人将他的脖子用刀划开,再灌进去熔化后的铁水。


    他还不适应这个新增的器官。


    小心翼翼坐起来,艰难地转动脖子,莫寂打量着眼前这间宽敞到不可思议的房间。


    淡青色壁纸,木质家具,布艺沙发靠墙而立,温润的大理石地板。暖光下,一切都很干净。


    莫寂下意识地动了动脚踝,空荡荡的,没有了熟悉的重量,轻得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手腕上却多了个钨钢手环,上面刻着【g07-w229387】,应该是个身份标识之类的东西。他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掉了,是崭新的蓝白相间家居服。


    整个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门下的缝隙里透进一丝光亮。


    莫寂走到门后,握住把手,迟疑着不敢动弹。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推门时,外面传来了对话声。


    “指挥官,嫌犯救过来了,”一个兴奋的声音说,“那家伙一醒来就在病床上呜哇乱叫,浑身缠着绷带嚎啕大哭,说他全招,只求不要再折磨他了,然后不到五分钟,把知道的全都吐出来了。”


    “嗯。”另一个声音简短地应道。


    “对了,听说联邦给您分配的omega到了?”


    相较于那个兴奋的声音,男人明显冷淡低沉许多,他似乎戴着止咬器之类的东西,声音有些含糊,“嗯。”


    “太好了!怪不得今天整栋楼的气氛都轻松了不少,医疗组也撤了。”那人十分开心,称呼都变了,“恭喜老大!那我们就不打扰您的好事了。”


    男人吐出一个字:“滚。”


    “对了,上头说给您三十天的假期,彻底治好信息素失控再回来工作,您带着omega赶紧回家去吧,把人放在休息室总不大合适……”


    “温馨提示哈,您最好先洗个澡换身衣服,摘掉这碍事的止咬器,毕竟第一次见面嘛,别吓着人家,嘿嘿,走了老大。”


    联邦……上将……指挥官?


    一个接一个的陌生词汇哐哐砸在耳边,莫寂耳膜嗡嗡作响,手心沁出一层冷汗。


    他到底被卖到了什么地方?!


    遥远的地方传来开门声,那人去而复返:“啊还有,老大,嫌犯供出了腺体改造的同伙,我们打算今晚实施抓捕,请示一下,如果有逃跑的……”


    男人依旧言简意赅:“就地处决!”


    莫寂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腺体改造?同伙?他们说的是他吗?如果被发现是冒牌货,是不是也会被就地处决?


    莫寂伸手摸向后颈,伪造的腺体正微微发烫,像一颗定时炸/弹。


    片刻后,门外传来军靴踏地的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那人走过来了。


    莫寂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几秒钟后,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莫寂盯着门上的金属把手,看它向下倾斜,然后止住不动。


    时间被拉到无限漫长,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


    许久,金属把手缓缓回弹,恢复原状。脚步声在门口停滞片刻,调转方向远去,接着,传来门锁关闭声音。


    莫寂浑身冷汗,靠着门板徐徐蹲下。


    待到心跳逐渐恢复,他一点一点拉开门缝,悄悄探头朝外看去。


    确认外面此刻空无一人,他壮着胆子跑了出去。


    刚刚的房子居然只是内室,外面还有一间更大的办公室。


    办公室同样整洁干净,墙上挂着用红蓝磁钉标识的路线图和行动流程图,两米多长的书桌上堆满了密密麻麻的文件。


    在这个电子设备完全普及的年代,如此多的纸质资料实属罕见。


    莫寂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


    是一封批准抓捕行动的批文,落款处赫然写着“silverstaragency”。


    ssa?


    莫寂脑中浮现出模糊的记忆,他在黑市时候听林叔叔说起过:


    第三次分化革命后,人类分为a、b、o三大阶层,联邦政府是由七大洲区组成的联合政权,首都设在新东州,称为“新联邦中心”。


    腺体管控总局,abocontrolbureau,简称acb,是直属联邦政府的最高权力机构,负责腺体登记和信息素管控等。


    权力机构则必须配备武装力量。


    而ssa特勤局,是联邦最精锐的特种部队,负责处理高危腺体与信息素犯罪,拥有跨洲执法权,直属上级是联邦安全委员会。


    因此,ssa的最高指挥官,只听从联邦安全委员会总监察官一人的命令。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他是落入了ssa的指挥中心。


    莫寂打了个冷战。


    这跟把老鼠送到猫嘴边有什么区别!


    怎么办,束手就擒、主动招供?


    不,不行。


    过去十九年的人生里,他每一天都在为了活下去而拼命,好不容易呼吸到自由的空气,绝对不能就这么死掉。


    从休息室的衣柜里找了件白衬衣套上,随便扯了条裤子,卷起裤脚,束紧裤腰。


    莫寂快步跑到窗边,躲在窗帘背后,观察着楼下的动静。


    毕竟是ssa的指挥中心,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哨,十米一巡逻,要想毫发无伤地溜出去,几乎不可能。


    就在莫寂陷入绝望时,只见底下守卫似乎接到了什么命令,齐刷刷整装集/合,分成几支小队,动作迅速地登上不同的作战车。


    不到五分钟,作战车一辆接一辆驶了出去,整个特勤局只剩下不到原本十分之一的守卫。


    太好了,莫寂吐出一口气,默默记下哨岗的大概位置,在脑海中飞快模拟出一条逃生路线。


    他绕到最角落的窗台,推开玻璃。


    三层楼的高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猫科动物般,悄无声息地一跃而下,躬身落地。


    楼下是一片厚厚的草地,莫寂摔落时候没有太大声音,只是小腿被灌木枝条划破了,有些刺痛。


    他压低身形,小心贴着墙根前进,凭借敏捷的身手成功绕过了两个哨岗,然后大步朝通往正门的通道跑去。


    跑近了才发现,门口站着两排荷枪实弾的守卫,四支探照灯高高矗立,方圆数百米内一只蚂蚁都别想溜出去。


    情急之下,他调转方向,朝灯光最暗的区域跑去。


    这里真的太大了,莫寂这时才意识到,他在楼上模拟出的地图根本只是冰山一角。


    跑了十几分钟,险之又险地躲过七八个哨岗,兜兜转转,好像又回到了指挥大楼附近。


    后颈火辣辣的灼烧,麻醉剂的效力还没完全褪去,很快他的体力就到了极限。


    终于,莫寂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修剪后堆砌出来的草堆。


    他踉跄着冲过去,蹲下身体,将自己藏进去。


    脚边沙沙的声响还没消散,头顶突然炸开一声厉喝:


    “什么人!”


    莫寂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在满是尘土味道的草堆里,他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从黑暗中缓缓走过来。


    他往后缩了缩,绝望地发现,自己无处可躲。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