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夏夜蝉鸣喧嚣,甚是嘈杂,辛管事注视水榭里的动静,思绪繁杂,心间记得章华公主向来最是厌恶吵闹。
而那位纪女官这些年又对章华公主的管束极严,甚至某种程度可以说是苛刻的地步,以至于日常出行都受限,仿佛像是有意防备的看守。
可明明章华公主天资卓越,早就已负责处理万俟世家的事宜,并无任何差错。
但纪女官仍旧执意要等其回到万俟世家,才肯交出家主符令,行事十分强势。
不过碍于纪女官在万俟一族里的声望地位,其她人也不敢多嘴置喙。
所以今日章华公主的深夜来访,着实非同一般,令辛管事也有些吃惊。
待夜色见白,水榭内高挑身影踏出,辛管事迈步随同送离,余光落在章华公主身侧的家主符令,暗自意外。
不多时,霞光撒落水榭,天光大亮,尹星埋头枕着竹枕,视线望着空幽内里,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嘀咕道:“怎么会做那么奇怪又真实的梦呢?”
玄亦真的手那么的温凉柔软,就像软玉,一下下的轻抚面颊,就像母亲安抚婴孩般的温柔耐心。
尹星当即面颊通红,更觉羞耻,幸好只是梦。
否则自己抓着玄亦真的手摸摸贴贴,岂不会被她当成变态呀?!
好一会,尹星才穿戴洗漱,从内里走至外面就坐,自顾吃着药膳,念叨:“辛管事,昨天小乖受惊吓,这几天还是让它多休息吧。”
大理寺的马厩环境恶劣,天也越来越热,恐怕味道更难形容。
辛管事颔首,视线望着似是毫不知情的尹星,暗想昨夜章华公主竟然没有唤醒她,难道就只是来瞧瞧么?
不多时,尹星用完药膳,便要出门,谁想辛管事却摇头,一旁侍女会意,出声:“小尹公子,主上昨夜替您修书告假,所以还请静心养伤。”
尹星整个人呆在原地,没想到玄亦真这么消息精通,不过自己只是手臂有些伤痛而已,倒也不必告假吧。
再说,告假那不得扣工资呀!
但很显然尹星也不可能去找玄亦真要回官印,除非自己想惹她不高兴。
玄亦真虽然向来温柔好说话,但是作为王朝公主,她的性情多少也有点不太好琢磨。
于是尹星选择去写信,或许对玄亦真多说些好话会有用呢!
巳时,往常早早来大理寺的尹星,今日破天荒没有出现,不少官员讥笑暗讽。
“我就说那乳臭未干的小子就是装装样子,这才多久就偷懒。”
“谁让那小子是章华公主钦点的人呢,他就算天天不来也不会丢官。”
“这小子厚着脸皮接任大理寺少卿一职,不过江大人没有给他设立分处属下,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该知道羞耻。”
官员们纷纷扬扬的议论声,越说越群情激奋,却又在下一瞬,因一声轻咳而齐声静默。
原因无他,因为楼阁之上的大理寺卿江正明,神情威严的出声:“本官怎么不知大理寺官员如此悠闲,莫非是想领棍棒处置?”
语落,众官员噤若寒蝉,全然不见先前气势,纷纷行礼,各回各处。
待堂内落的往日匆忙景象,江正明负手而立,转而向身旁官吏沉声唤:“让负责四处的常通海来一趟。”
“是。”官吏低声道。
不多时,常通海匆忙进入正堂之上的楼阁,脚步细微,心思百转千回。
这位执掌大理寺近二十余年的大理寺卿,向来不显山不露水,性情难猜,却又敢公然驳斥皇子,可见深受皇帝信任。
“大人,不知您何事问询下官?”
“大理寺内出现如此重大失误,你竟然像是无事发生,难道真不想要乌纱帽?”
闻声,常通海当即连忙解释:“大人,四处档案库失火一事,下官已经在查探,不过大理寺内有奸细,此事已经可以确定无疑。”
江正明目光落向常通海,幽幽出声:“本官原本对你寄予厚望,才将三公主游船一事交于你,可如今你却只想推脱麻烦,既然如此那你就不必再负责此案,告假回家休养吧。”
“大人,下官虽愚钝,但对您向来忠心耿耿,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你不会连自己办的事都心里没有数吧?”
闻声,常通海惶恐,还欲言说,视线瞥见身后入内的人影,顿时惊诧不已。
吴世杰行礼,参拜道:“江大人,下官可以证实常少卿去过档案库,并且杀害官吏,纵火毁尸灭迹。”
“你、你血口喷人,我为何要焚烧证据?”
“下官不知,但想来跟常大人前些时日收受一处宅邸和两大箱黄金有关,兴许抄收就可知晓吧。”
语毕,常通海面如土色,一时默然。
大理寺卿江正明望着哑口无言的常通海,出声:“本官不想追究你背后之人是谁,但大理寺是为朝廷为陛下办事,这是唯一的铁律,所以你最好给自己留几分颜面,切莫不识好歹。”
言尽于此,常通海只得摘下乌纱帽退离,视线落在吴世杰那方,满是狰狞憎恨。
原来他这么多年的蛰伏谄媚,就是为今日捅一刀子。
吴世杰从容自若的欣赏着常通海狼狈不堪模样,抬手整理自己寺丞腰牌,眸底浮现跃动的火光,满是喜色。
那时充斥血腥味的档案库内,吴世杰亲力亲为的杀人搬尸倒火油。
“别磨蹭,再快些,赶紧放火。”常通海低声催促。
“糟糕!”吴世杰因袖袍沾染火油而蹙眉,只得退步。
最终常通海只能亲自备火把进入档案库,而吴世杰则退离去更衣。
脚步声远,江正明抬手翻起案桌前的信,自顾道:“你暂时代理少卿一职,负责四处事宜,若是能妥善完成此次三公主游船事故调查文书,本官会请奏你接任常通海的职务。”
吴世杰弯身,收敛野心,感激的应:“下官多谢江大人提携之恩,永世难忘。”
“此事要看你自己的本领,另外那个西州侯之子告假,你可知晓详情?”
“下官不知。”
江正明意味深长的看向吴世杰,抬手把信递给他道:“你看看。”
吴世杰不解的接过书信,眉眼微怔,迟疑的分析道:“江大人,这封告假书行笔锋芒而险峻,墨香清透,浓墨光泽,纸张光洁,纹理细腻,想必乃上好的宫廷贡品。”
这种宫廷贡品,除却皇室之人,朝中大臣除非御赐,基本很少有人资格用。
更被提用来做告假书信,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从案前端起茶盏的江正明,垂眸看着茶水,其间倒映自己泛白的鬓角,不急不缓的警告道:“这封信是章华公主的手笔,看来你得小心供着那位不起眼的西州侯之子,可别像常通海那般蠢笨如猪,白白给他人做嫁衣。”
闻声,吴世杰面色微变,弯身奉还书信,谨慎的应:“是,下官多谢江大人提点。”
从屋内退离,吴世杰呼出长气,心间猜疑老狐狸到底是在装神弄鬼,还是已经有所知情,不由得心慌。
难怪大理寺这么多年都被江正明牢牢把控在掌心,真是全然摸不着他的心思。
夏日晌午,正是最热时候,街道行人陆续归家,贩夫走卒多数在茶棚巷道庇荫纳凉。
国都外城某处阔气园外,门前街道施粥长队不见尽头,人群里感激声不停。
而园内数十名衣着富贵的侍女们,焚香诵经,木鱼声清晰响起,熏炉檀香缭绕,宛若神圣庙宇。
其间偌大一幅金绣菩萨屏风间模糊倒映人影,因随日光照耀显露丝丝金光,更添神性。
梵语诵经声充斥清幽之处时,一侍女匆匆从廊道入内跪拜,鼻尖气息不稳,慌张汇报:“主人,那尹星今日请病告假,不过那些人,从昨夜至今一个未回。”
“无妨,他们都是死士,纵使留有活口也查不出什么。”屏风之内身影岿然不动,木鱼声不停,另一手指腹拨弄禅珠,声音悠闲而惬意,“不过没想到一个西州侯小公子,竟然能让玄亦真调出万俟一族的暗卫追凶,当初那两个准驸马,可没有如此待遇,这倒越发有意思。”
“主人,万俟世家实力雄厚,手下兵卫武艺高强,您还是要有所防备。”
“如果万俟一族真能只手遮天,那就不会让玄氏一族成为王朝皇帝,想来她也不过是藏在盛名之下的纸老虎吧。”
语落,笑声渐起,侍女还欲言语时,忽地眉头一皱,垂眸发现身前衣裳浸染鲜血,箭矢很是相熟。
这竟然是那些死侍用的武器!
须臾间,堂内敲击的木鱼声戛然而止,箭矢横发,宛如星宿穿梭而过,木屑纷飞,嘈杂声响充斥其间。
花瓶碎裂,茶盏纷飞,周遭侍女来不及惊呼倒地丧命,茶桌梁柱处满是密集箭矢,宛如狂蜂席卷。
当一枚悬挂的红蓝飞羽箭矢没入屏风菩萨眉中心,飞羽轻轻摇曳,犹如滴落的鲜血,堂内才恢复寂静。
那幅金身菩萨像的屏风,此刻早已渐染斑驳淋漓鲜血,污浊不清。
“主人,您没事吧!”一侍女负伤上前查看。
“可恶,这是天子国都,她竟然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报复,简直就是个疯子!”语落,那从地面撑起身的身影推开侍女,掌心青筋暴起,浑身微微发颤,任由腕间禅珠撒落满地,红艳如血,全然不见先前气定神闲姿态。
骄阳西垂,晨昏时候,热意退散不少,院落里的尹星抬手撑着下颌,却还没有收到玄亦真的回信。
晚膳过后,尹星沐浴洗漱,无聊的在水榭练字,脑袋里却想着游船图卷的繁复纪录,转而执笔绘制那张像是商标的精美图纹。
唉,大型游船一般是朝廷修船厂制造,想要炸成四分五裂,除了烟花有问题,好像确实没别的可能。
奈何,三公主始终不肯交代烟花制造的线索,根本没法草率结案嘛。
尹星觉得三公主可能是在找麻烦,这样的蛮横无理性子,有人害她也很合情合理呢。
半晌,尹星整个人颓废倒在矮榻,没有手机网络的养病,真的会疯!
实在不行,明天去找玄亦真吧!
烛火摇曳,尹星折着一沓练完字的纸张,将纸飞机随手飞出掌心。
可惜外面的夜风把纸飞机吹的往水榭内里钻,无论试多少回都飞不出,尹星便改折些纸船。
寂静处,忽地身后有脚步声,尹星以为是辛管事,偏过头,意外道:“亦真,你怎么来啦?”
辛管事,她们怎么都不提醒一声呀!
“怎么,本宫来不得么?”玄亦真居高临下的望着尹星,指尖握着奇形怪状的折纸,视线随意落在散落满地的折纸。
罪魁祸首,大抵就是尹星无疑。
“没有,我只是有些惊讶而已。”尹星探手慌张收拾堆叠纸张,又忙去捡散落满地的纸飞机,面色窘迫,“平日里我都很爱干净,并不总是这么乱。”
玄亦真随意的落座榻旁,并不阻止尹星的动作,视线落在她忙碌身影,出声:“可本宫昨夜来的时候,你这处也不怎么整洁,难道辛管事没有给你整理?”
“没有,我就觉得辛管事整理的太勤劳,所以这处就没让她负责。”说罢,尹星动作一顿,不敢置信的看着玄亦真,才迟钝的反应过来。
昨晚,原来不是梦么?
“亦真,你昨晚来怎么不喊醒我呀?”
“你睡的太沉,而且只是看看你的伤而已。”
尹星捧着纸飞机坐在一旁,满眼亮晶晶的望着云淡风轻的玄亦真,颇为感动的出声:“我没事,只是手臂擦伤而已。”
没想到玄亦真会亲自来看望,她人好好呀!
玄亦真不自然的避开灼灼目光,视线低垂落在指间折纸,转而问:“你折的是何物?”
“飞机,我们那个世界的一种交通工具,人可以坐在里面往天上飞,速度很快。”
“如此危险,难道不担心从天上掉下来么?”
尹星一愣,挠头道:“一般不会,但是也会有可能,不过很小的可能性。”
玄亦真垂眸望着指间的纸飞机,若有所思道:“虽然听起来是很小的可能性,但你不许去试。”
“放心,我们一般坐高铁更安全便捷。”
“高铁又是何物?”
尹星突然觉得自己的知识面不足以向玄亦真这个古人解释清楚这个概念。
于是尹星抽出练字的纸张折叠,而后组成长蛇形态,有声有色的描述道:“这东西外面很坚硬里面空心,而且有不同的乘坐区域,它在特定线路区域跑的很快。”
玄亦真淡然应:“这听起来很像一节节的铁箱用马车串联行进在禁止闲杂人等通行的街道,对么?”
理是这么个理,但事好像又不是这么个事,尹星一时也不知怎么解释。
“这个纸飞机能飞么?”
“可以,不过很难飞。”
尹星拿起一个纸飞机,示范的向水榭外开阔处飞出,可纸飞机刚脱手没多久,一个转弯吧嗒撞到尹星脑门坠机。
大意啦,竟然有点疼?!
玄亦真微微失笑的应:“看来纸飞机也不安全呢。”
尹星无辜的望着调侃自己的玄亦真,眼见她玉手轻抬,却并没有立即飞出纸飞机,而是极为沉静闭眸,仿佛虔诚至极的信徒,灯火都黯淡无光,贪婪的落在她的肌肤。
蓦然间,纸飞机脱手远去,仿佛乘风破浪般飞出水榭,直往睡莲池面悠扬起飞。
尹星惊叹的睁大圆眸,不可思议道:“哇,亦真好厉害!”
玄亦真睁开清明眉眼,淡然应:“这纸飞机依托风力而行,所以要观察烛火纱帘的风向变化,耳朵要听风的动静预判,如此即可飞的够远。”
“可风来无影去无踪,缥缈不定,很难扑捉的吧。”话是这么说,但尹星动作无比诚实,抬手重新挑选纸飞机,潜心静气的准备一雪前耻。
尹星看着灯盏火苗被吹的摇曳,却又飞快变化,一时打不定主意。
正当尹星迟疑时,自己腕间忽地被温凉指间握住,玄亦真移至身后离的很近,轻柔出声:“别总是被动观察,这样很容易被干扰,预判形势也很重要。”
尹星莫名有些紧张,暗想自己原本只是想玩玩而已啊。
这怎么突然像是变成考试呀?!
不多时,尹星被玄亦真牵引着手,施力摆动手臂,指尖放出纸飞机,清浅话语声落在耳旁出声:“这么紧张做什么?”
尹星望着脱手的纸飞机这回总算没有折回水榭,而是飞出水榭,眼眸一亮,欣慰道:“嘿嘿,我这不是怕没玩好嘛。”
说罢,尹星偏头才发现玄亦真离自己很近,下意识想起自己抓她手贴贴的事,只觉羞耻!
“没想到,你喜欢玩这种小孩子游戏。”
“……”
尹星被说的更加羞赧,便欲退开距离,打算去给玄亦真斟茶。
可玄亦真的手却落在手腕不曾松开,尹星也不好动作,只得生硬解释道:“我也不是很爱玩这些游戏,只不过闲着无聊,打发时间。”
语落,玄亦真指腹撩开尹星的衣袖,漫不经心的应:“这样么,今日你的伤可曾换过药?”
“嗯,辛管事已经帮忙处理,应该很快就会结痂。”尹星顺从的卷起衣袖露出纱布包裹的伤处,哪怕这会什么都看不见。
“既然如此,那就等伤愈退疤,你再去大理寺吧。”玄亦真视线有些遗憾的掠过纱布系结处,玉白指腹规矩握住尹星的手,神态平静道。
闻声,尹星呆愣的望着理所当然的玄亦真,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总感觉玄亦真的认知里,她说的请假比放假还容易的样子。
难道玄亦真她不知请假会扣俸禄这件事嘛?!——
作者有话说:二更结束啦,谢谢支持[哈哈大笑][可怜][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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