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崔御水知道顾小碗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心也软,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然后也冷下脸,同那女人传达顾小碗的意思。


    她才说完,顾小碗又添了一句t?:“给她们一盏茶的时间商量。”抬眼看了看那大腹便便的女人和小女孩们,“从部落里逃出来,在那危机四伏的林子里她们都要活下来,如今我们给了活路,她应该不会拒绝,你问完也出来,这天太热了,咱喝个椰子回来,想来结果也有了。”


    崔御水’嗯‘地应了,又与女子告知了一声,逐同顾小碗一并去凿椰子。


    至于这些女子,便关在此处。


    因她们到底算是衣不蔽体,纵使现在是有芭蕉叶挡着,但甘老大仍旧觉得不妥,勒令男子们到跟前来。


    但女子他就管束不得了,尤其是贪玩的小姑娘们,这会儿端着自己家的椰子碗,盛着满满一碗饭或是面条,上面堆满了各类色香味俱全的菜,便坐在一旁的树根长凳上吃饭。


    一边吃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些肤色略黑,且一幅营养不良的同龄蛮人女孩。


    语言是不相通,可食物却是共同的,这些蛮人女子倒还好,可是小孩子们却抵不住口舌间控制不住的唾液,一个个垂涎欲滴地望着大家手里的碗筷。


    那为首的女子自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不过她除了只扫视小姑娘们手里的饭菜之外,更多的还是打量她们露在衣襟外面的手和脖子,很光洁,与她们这些蛮人女孩儿身上是不一样的,没有半点疤痕。


    就仿佛这些小孩儿,从来没有被绳索捆绑,没有被荆刺鞭子所抽搭过一般。


    如果,这里的人,真的如她们所言,不会对女人动手,那做牛做马她也甘心情愿留下来。


    她活到现在,用中原人的话来说,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她既然当初怂恿她们和自己逃出来,那就该要履行承诺,保护她们。


    现在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她想试一试。


    所以女子动了心,她开了口,小声地朝几个成年的同伴问:“你们,想留下来么?”


    这几个女子里,除了怀孕为生产那个,余下的几乎都是女儿跟在身边,此刻就眼巴巴地看着对面中原小女孩的碗筷。


    这些女孩儿吃得饱穿得好,没有成为男子的奴隶,碗里还有那么多肉,可见方才那个汉人女子没有哄骗她们。


    而退一步说,就算是哄,那让她们这帮人在临死之前能吃一顿饱饭,死了也值得吧。


    但是她们拿不定主意问话的棉是怎么想的。所以觉得开口想留下来,有一种背叛了她的感觉,因此十分犹豫。


    又说那个一开始被顾小碗抓住的女子,的确是这帮蛮人的头领,叫作棉。


    她既然敢于抗争,将女子们从部落里带着逃出来,可见也非寻常女子能相提并论的,如今见大家眼里有为难之色,自然也猜出了她们的想法。


    因此也没有再多问了,便做了决定,“信她们一次吧。我们盘人里有好人,但也有黑心恶肠人;他们汉人里自然一样,我们不能因为金巫师,便也将她们都当做坏人。”


    而且,如果是被他们自己的人抓住后,绝对不会只是绑着她们的,此刻的她们身上,已经被抽打得不见半点好皮肉了。


    其他人一听她的话,眼里明显露出惊喜来。


    接下来,便都等着顾小碗和崔御水。


    做了决定,反而没了早前的惴惴不安,只巴不得她们快些来。


    顾小碗也是守时的人,崔御水仍旧紧随她的身后。


    两人还未走近,便看到这帮人眼里的期待,心里哪里还不明白,到底她们还是选择了生机。


    果然,棉一看到她们,便开口道:“我们同意。”


    虽早已猜到了,但亲耳听到,崔御水眼里还满是喜色,转头朝顾小碗:“她们答应了。”


    顾小碗也早有了准备,当下掏出一个小瓶子,“那告诉她们,吞下这里的药丸,便解除她们的束缚,然后吃饭洗漱穿衣。”


    她们的身上不干净,甚至因为长时间在林子里摸爬滚打,本就有种难闻的臭味。更何况身上的伤势又处理得简单粗暴,她看到其中一个小女孩的一只腿肚子上,全都是腐肉,也是亏得这寨子里种满了蝇虫不喜的草药,不然只怕早围满了蝇虫。


    再有这样的潮湿炎热的环境里,细菌更是容易滋生,那就越发要注意自身的卫生。


    为此,一开始建造寨子的时候,就先砌个了池子来,将那些纤维柔软的树枝都捶打泡发,用来自作如厕的手纸,茅房也比厨房要先建造出来。


    崔御水看到她手里的药瓶子,就知道和疯子他们一开始吃的是一样的,自也不要顾小碗专门开口,便与棉说。


    本来还以为对方会拒绝,没想到竟然答应得十分爽快。


    仿佛不曾将这毒药放在心上一样。


    不过后来崔御水问棉,她说的确没有放在心上,她们这些人能活一日就是一日,而且林子里危险丛丛,没准活不到毒发的那一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吃了药,顾小碗也叫旁边看热闹的小姑娘们去喊了汪嫂子和金花香过来,让她们俩去给这些人准备衣裳,以及吃完饭后带她们去东边的井边洗澡等。


    而棉等,自没再闹什么幺蛾子,几乎顾小碗这里怎么安排她们就怎么执行。


    但在吃上熟食的饭菜后,眼里还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当然,她们也不是第一次炒熟蒸熟的肉,而是部落里资源匮乏,食物作法又单一,佐料还少,作为奴隶的她们,甚至是盐都极少吃到。


    所以这样一顿简单的食物与她们看来,竟果真如想象里山神赏赐的美食一般。


    后来沐浴穿上了衣裳,她们一行人都安排到了一株老榕树上的树屋,上头有五六间小屋,由她们自行分配。


    而一切生活所需的用品,比如小到自制的野猪毛牙刷,洗脸洗澡的花胰子等,大到铺盖帐子。


    都将明日一早给安排,此事是由掌管后勤的甘彩霞来管。


    等棉将树屋分配好,她也下了树屋,去见了顾小碗他们。


    甘老大大抵是因为棉她们来时候那衣不蔽体的样子,所以现在仍旧是避嫌,因此并未来榕树下的大厅里。


    阿拾也觉得这些事情,顾小碗月摇光她们完全能安排好,也安安心心炮制药材。


    至于谢沧渊就更没有这个兴趣了,趁着顾小碗不得闲,将小老六哄在身边,喊了陈皮狗娃他们这些顽皮小子,夜里去红树林里捡椰子蟹。


    所以在大厅里,除了顾小碗月摇光还有崔御水这个翻译之外,也就是甘彩霞和汪嫂子在。


    金花香原本是要来的,但是傍晚喊儿子开了不少椰子,如今正在刮椰肉,便没得空来了。


    棉进来的时候,穿着汉人衣裳的她,其实是有些不习惯的,总觉得手脚受到了些束缚,但想到这寨子里男人也不少,终究还是试着习惯。


    而且她发现,这些衣裳虽是几乎将整个身体都遮挡住了,但竟然十分凉爽轻薄,并没有半点炎热的感觉。


    又说她们盘人不管男人女子,其实正常的穿着,是短裙短褂,手臂双腿都是露在外面的。


    这除了在树上的时候身体更灵活之外,更主要的是她们穿戴的衣料都以兽皮为主,当然也做过粗麻纺织,但因林子里经常下雨,那粗麻的衣裳容易打湿,倒不如兽皮防潮,故而又被舍弃了。


    此刻棉见着众人,也不知是不是谁教的,她竟然用汉人的方式与众人打招呼。


    不过很快顾小碗便知晓了,她如何知晓汉人打招呼的方式。


    不但如此,她的话还给顾小碗和阿拾他们早前的许多猜测得了验证。


    被外称着蛮人的他们,其实叫做盘人,又分十二个系,每一个系都有自己特有的图腾,图腾大都以山里猛兽为蓝本,当然也有个别的以花草树木,统一信奉的神灵便是山神。


    而棉她出生的部落,也就是以树为图腾的部落,所以他们这个部落里取名,也都跟花草树木有关系。


    除此之外,他们盘人的确十分畏惧大海,遵循祖训他们是不能靠近大海的,波涛汹涌的大海在他们盘人的眼里就是魔鬼一样的存在。


    也正是这样,他们盘人不吃海鲜,对于这点她十分感谢顾小碗今晚安排的饭菜里,并没有半点的海鲜。


    因为盘人畏惧大海,所以她才带着这些女人朝着海边逃来,这样一来,也许就能逃脱后面的追杀。


    很显然,她们对于部落的追杀和折磨,已经超过了对大海的恐惧。


    盘人的部落里,女人和牛马一样都是男人的私有产,她们唯一的作用就是生t?产。


    便是她如今才是十八岁的年纪,但已经生了四个孩子。


    一个女儿随着两个儿子同她的主人,死在了部落的战争中,另外一个女儿则刚出生就被她的主人换了两张兽皮,下落不明。


    她说起这个下落不明的女儿时,眼里没有任何期待,很显然已经完全认定这个女儿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是被其他部落掳走的时候逃走的,也正是这样,她的脚踝上只有一个图腾。


    在这逃难中,陆续救下了不少人,但同样她们也折损了很多人。


    她的语气一直都平静,分明在说自己的出生入死,但那种口气好像是在谈论别人的生活琐事一般。


    哪怕是说到大半年前,青龙部落来了一个金巫师。这金巫师凭着手里精良的武器,以及给青龙部落的首领出谋划策,连灭了几个部落后,便成了青龙部落首领身边的第一人。


    不过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抬眼看朝顾小碗,“我们盘人十二系,每一个系在这数百万大山里,都有着数不尽的部落,青龙部落原本只是龙系部落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部落,从前部落间斗争,也只仅仅是为了争夺山里的资源,可是现在金巫师的到来,不断怂恿蛊惑着青龙部落吞并其他的部落,已经打破了山里原来的规则。”


    她很担心,照此下去,迟早有一日,就算是青龙部落没有因为这金巫师的蛊惑,将势力发展到海边,但像是她们这样无家可归的蛮人越来越多,也会因无处可去而背弃祖训,到这海边来。


    到时候,这寨子里未必就安全。


    当然,她也看到了寨子里的防御,是她此前所见的每一个部落里根本没有的,但如果能平安没有战争,岂不是更好。


    更何况她也了解到了,她们破坏的那片地,是寨子里种植的。那些地都在寨子外面,若真有山里的盘人再度来,未必都如同她们一般,愿意融入村子。


    经过崔御水忧心忡忡的翻译,顾小碗和月摇光几乎都没有任何考虑对策,就直接道:“问她青龙部落的位置,以及金巫师的相貌特征,如果能画出来最好。”


    照着棉的话,那金巫师的出现,打破了部落的平衡,有没有蛊惑青龙部落发展到这海边另说,就棉说的第二个可能性,顾小碗就不想现在发生。


    他们这寨子还处于发展中,若是能维持和平,当然要先尽量稳住。


    至于以后要和山里的部落接触,当循序渐进徐徐图之,不可急在一时之间。


    所以她问这些话,就是已经想好了,射人先射马,直接将这金巫师杀了便是,如此一了百了,图个干净省事。


    很快得到了准确的消息,顾小碗这里当晚就和谢沧渊交代了一声。


    谢沧渊爽快答应,只是看着终于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小半天的小老六一眼,“那我可以可以提个要求?”


    顾小碗只瞧他那眼神,立即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当下冲小老六招了招手,看着摇着尾巴哈巴狗一般朝自己跑来的小老六,笑道:“你有这个本事,当然可以。”


    谢沧渊闻言很高兴,只是目光触及像猫儿一样粘着顾小碗的小老六后,顿时丧了气:“白眼狗,亏得我将它当亲儿子一样。”然后决定下一次那狗夫妻生了崽子,他要抱一只在眼前养,绝对不假手他人。


    就这样他不信还养不出一个狗孩子。


    谢沧渊是第二天走的,甘老大这个时候晓得了顾小碗和月摇光的打算,赞同地点着头,又十分庆幸寨子里有这样的能人,不然的话,还不知怎么办。


    一面又问顾小碗:“那这盘人,要怎么安排?”


    顾小碗早就有了想法,“近来先让御水教她们说中原话,有劳动力的先由汪嫂子和彩霞来调度,等再种两季粮食,种子充裕了,咱们便实行早前提过的分田制,如何?”


    这事儿顾小碗在开垦田地的时候,就已经说过,按照人头来分,不拘男女老少,只要是活人,都分一样的田地,至于位置,到时候为了公平,就抓阄,这样分到哪里的地,全凭运气,抓到不好的位置,也没得二话。


    只是刚提起女子也同男子分同样的田,还是遭到了一部份男子的反对。


    毕竟他们的认知里,自古以来,那家产田业都是男子所有,便是公中分田,女人也只能得到男子的一半。


    当时把月摇光气得就想动刀子,将这几个提出异议的汉子杀了。


    但顾小碗拦住了她,心平气和地说:“是了,自古以来,世人皆以女子不如男为由,正是如此,人人家中都不愿意养女儿,可你们只一味要儿子,且撇开这生孩子的事情,那些细致的活儿,难不成你们自己就能做成?远的咱们也不提,便说咱们这寨子里,你们自己扪心自问,女人们所做,可短了你们半分?你们能做的女子也能做,女子能做的你们未必会,叫我说来,你们也不要不服气,真要给女子一个机会,做的只怕比你们还要好呢!”


    甘老大当时垂着头,到底是吃过的盐巴比年轻人多。别的不说,顾小碗和月摇光两个小女子,一个内一个外,的确是事事安排得妥当,他自认这些事情,真都叫自己来做,自己早就是一盘乱了。


    更不要说短短大半年的时间,就将寨子发展得像模像样。


    因此见那几个汉子都不开口,只盯着自己,便道:“你们也甭这样看着我,多大的能力端多大的碗,我没有什么本事,只能尽力使好这把老骨头,这事儿我是十分赞成的。不过你们可要仔细想好了,你们自己的老娘是女人,媳妇也是女人,将来没准还要生女儿,从老从小,都是离不开女人的,就少小看女子。何况这里也不是外头,你们要拿外头那一套来说,想要男主外女主内,可也不撒泡尿照一照你们是个什么邋遢样子。”


    说到这里,偷偷瞥了阿拾兄弟俩,“人家有出息有本事的,都没叽叽歪歪,就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才斤斤计较这里那里,真要有本事就做出样子来。”


    他儿子甘太平连忙附和:“是了,少拿外头那一套来说,咱这里一开始,便说了只求个公平公正,既如此,那便还分个什么男男女女的?”


    原来这闹的几个汉子,本就知道阿拾兄弟两个,肯定是以顾小碗马首是瞻,不敢指望什么的。


    因此便将心思放在甘老大的身上,毕竟他在船上不说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又是一把年纪了,难道真甘心被两个丫头片子压着,故而才起了头,希望甘老大顺势而起。


    哪里晓得,这甘老大竟然没这想法。


    如此,他们也不敢在闹。


    不过事后还是被以谢沧渊的狗腿子疯子一行人暗地里收拾了一回。


    此后才算是真正老实下来。


    又说当下,甘老大听顾小碗提起此事,赞同地点了点头,“是该分一分的,这也比不得当时窘迫,大家如今宽裕起来了,只怕想法也多起来。”


    一面问顾小碗:“那收往公中的粮食,一人名下算多少?”


    顾小碗想着,这收成到底是要看天,不见得每一季粮食收成都一样,若是定死了,那下一季若是收成不好,大家交了公中粮食,岂不是要饿肚子。


    便说:“按照每一季粮食收成四分之一。”


    这些公中粮食收来入了寨子的公库,一来做储备粮食,以防意外备不时之需;二来有几十匹马要养。


    除此之外,寨子里的管理人员,也都以粮食为俸。


    毕竟银钱这种东西,暂时在寨子里是没得用的。


    想到这里,顾小碗便顺道问起甘老大,“海盐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他们寨子里的储备盐虽还能吃一阵子,但顾小碗从棉口中得知,山里部落里盐极其珍贵,所以极少吃盐,只有盛大节日或是权贵们才能吃上,因此奴隶们得大脖子病的极多。


    也是因为大量缺盐,使得有些奴隶一辈子都没吃过盐,真当自己得了大脖子病是没有真心实意忠诚自己的主人才受到了山神的诅咒。


    可事实上,单单是缺碘导致的甲状泉肿大,哪里与山神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上位者用来统治下位者的手段罢了。


    所以如果海盐晒出来了,便能试着与山里的盘人接触,用盐来同他们交换其他的东西。


    当然,这件事情并不好办t?,大抵会千难万险,更何况是让他们魔鬼大海里产出来的东西呢!且还会触犯到贵族们的利益。


    但如果不试,大抵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横跨这中间的百万山峦,想要与中原联系,就只能靠海。


    可是他们的能力设施,都不足以建造一艘能在海上行使的大船。


    所以与盘人交好,借住他们各部落的力量离开这片山峦,成了唯一的一条路。


    甘老大约摸猜到了顾小碗接下来的这些想法,心中是有些佩服的,也不知顾小碗怎么想得如此长远。


    一面与她说起海盐的进度。


    时光飞速,棉她们已经能熟练用中原话同大家交流了,而阿拾也知晓顾小碗打算同山里的部落交易一事,虽此事还早,但也跟着棉学了不少盘人话。


    这样一来,往后便由他进山去同盘人们作交易。


    叫他来说,先不告诉盘人们,盐出自大海,等他们都吃上了,且那所谓的山神诅咒消失后,再告诉他们也不迟。


    只是那时候,想来会给盘人部落引来山摇地动一般的震撼吧。


    毕竟这不但让他们背弃了祖训,且还对信仰的山神产生了怀疑。


    至于那个金巫师,早就被谢沧渊一剑砍了脑袋,为了以防自己砍错,他还将金巫师的脑袋带回来给棉确认。


    奈何雨林炎热,他这一路便是快速赶来,还是早就腐烂得面目全非了。


    实在是把众人恶心了一回。


    第252章


    当然他带回来的也不单只是这颗满是腐肉的脑袋,还有关于中原前些日子的消息。


    谢沧渊因为当时想要确认对方的身份,虽看对方也是中原人的模样,但以防错杀,所以没有直接动手,因此便将对方审问了一番。


    不想那金巫师竟然是个胆小怕事的,见谢沧渊果真是下定了决心要杀自己,吓得忙是将自己的底牌地亮了出来。


    算着时间,他到这里的时间,比顾小碗他们要晚上不少,所以他所指的消息,自也是顾小碗他们不知道。


    原来那台风自打往东上的海岸线上岸后,顿时以排山倒海之势往内陆席卷而去,靠着海边的几个州府城池都遭了大殃,死伤无数,千里皆是浮尸遍地。


    内陆的州府虽有那千重万重山的阻挡,残暴的台风卷到之时已所剩无几,但却带来了数日的大雨,各处又都忙着打仗争夺地盘,那早就已经年久失修的河水决堤比比皆是。


    不知是淹了多少房屋,死了多少无辜人。


    这般状况之下,紧接而来的便是瘟疫,使得原本还在打仗的各大藩王都不得不匆忙撤兵。


    而这金巫师是运气叫好,他们虽在海边,但却是位于靠岭南最近的平麻县,也是如此他才会通晓盘人的语言。


    他原本是听说距离一百多里的大鹏城又有青龙军的消息。而放眼这天下各路诸侯,唯独这青龙军与贵胄或是前朝王室没有关系,算得上是揭竿而起的穷苦之人,觉得与他们正好是志同道合之辈,没准将来还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所以他和几个兄弟原本打算去投奔。


    然却听得那边也传来了瘟疫的消息,最终还是放弃,却不想平麻县被另外一股从别处逃来的军队占领,他为了躲避征兵,便往岭南方向逃。


    起先是架着打渔的小船,后沿着海岸线走了几天,叫吃人的大鱼发现了,生怕葬身鱼腹的他忙丢弃了小船,往这岸上来。


    最后误打误撞被抓青龙部落抓住做了奴隶。但很快凭着年少时候在私塾外面听过两年书的他,就借着自己的那些谋论,在青龙部落站稳了脚跟不说,后来还被敬奉为部落的大巫师。


    他撺使青龙部落的首领不断吞并其他的小部落,原本是打算将这岭南统一,随后建立真正的王国,再杀了部落首领,自己做藩王,如此没准也能与中原那些诸侯藩王们一起逐鹿天下。


    只是可惜他的梦想远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内,他只晓得和青龙部落不停地杀伐占领其他部落,却不知该如何管理好一个部落,且还让部落不断强大。


    这时候的青龙部落,并没有因为掠夺了那么多部落而显得多么强大富裕,日子反而因为留下更多的奴隶战斗而越发的捉襟见肘。


    由此可见,这个金巫师除了挑起战争之外,别无他用。


    所以谢沧渊确认在他身上掏不出任何消息后,就直接将他的脑袋砍了带回来。


    顾小碗他们听到中原的状况之时,少不得为此难过,但也正是如此,大家越发珍惜眼下的好日子。


    也不要顾小碗开口吩咐,在得空后,大家继续去开垦田地。


    而地里的粮食也开始收割,都长得十分好,穗子颗颗饱满,唯独那麦苗,穗子没抽几个,且还是秕子,反倒是叶子旺盛不已。


    顾小碗也就暂时放弃了。


    可见这里的环境的确不合适种植麦子。


    好在其他的粮食都是大丰收,全寨子的人除了留下防守的,几乎都倾巢而出,在忙了五天后,不但将粮食全都收回了寨子里的打谷场晾晒着,且地里的杂草禾杆都清理干净,只待这两日重新翻土后,便可继续种下第二季粮食。


    这一季农忙完了,海盐也出来了,这一次便足有一百斤,且还是质量极好的雪花白盐,这与山里盘人们用卤水熬出来,还带着苦涩的粗盐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甘老大只负责带人制盐,却不管顾小碗他们打算怎么和盘人交易,而月摇光也将心思放在寨子防御和大家的安全之上,地种下去后,将得闲的众人都喊来操练。


    如此一来,只有阿拾顾小碗还有棉三人商议。


    棉是个十分聪明的女子,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她便将中原话学得七七八八。


    如今听顾小碗问起如何将这些海盐推广到盘人部落的时候,她立即就给出了建议:“莲部落现在的新首领是个年轻人,他去年才继承的位置,听说小时候同长辈一起去过中原,最是向往中原文化,早前就提过想学中原人围地耕田,改变这种总是迁移的生活,但他父亲并不同意,且部落里的族老们也都反对,故而一直未成实行,不过现在他自己当家做主了,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被压制了这么久,如今新官上任三把火,此刻的他必然是想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来镇压这些族老们,若再能叫他们心服口服就更好了。”


    所以棉心想,只怕就算是告诉他,这盐是海里出来的,但如果吃了以后,就不会再出现脖子粗大而亡的事情,他必然会同意。


    只是棉心想此物如此珍贵,他就算是同意拿东西交换,但想来也换不了多少,还是无法普及到奴隶之间。


    其实棉她们刚来寨子里的时候,并不吃海鲜,但时间久了,发现有时候用来成汤的碗其实是海螺,且小孩子也管不着嘴,吃了后也没有传说中的惩罚,她们自也就不再遵守所谓的祖训。


    海货的鲜美是山里的野味无法相提并论的,一入喉后就再也难以自拔。


    她正想着,却听顾小碗问:“你们并没有畜牧,为何总是要迁移?”叫她来说,这山里到处都一样,如果只是单纯地躲避瘴气,那更没必要了,他们在山里世世代代了,这点防御瘴气的本事是有的。


    被她这一问,棉略有些尴尬,随后才叹着气说道:“谢公子不在,不然他是知道的,部落里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一来贵族少,他们都居住在树上,而奴隶却是贵族们的数倍,全都挤在树下,没有主人的命令,也不可大范围活动,所以不提旁的,只说这粪便一事便是极大的难题。


    甚至不夸张地说,吃喝拉撒都在一处,因此死于痢疾的人更是再多数。


    想到这里,她也带着几分乞求地看朝顾小碗,“您如果愿意将治痢疾的药一起同他们交易就再好不过了。”不过这也是治标不治本,但棉却清楚地知道,想要叫那些贵人们给奴隶提供一个好的居住环境,是异想天开的事情。


    所以自己能替那些还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盘人们做的,也只能是这些了。


    然顾小碗听到她这一说,几乎是能想得到那场面是什么样子了。自也没有拒绝,“好。”一面朝阿拾望过去,“你怎么想?”


    阿拾坐在顾小碗的身旁,方才一t?直认真地听着她和棉的对话,如今叫顾小碗问,“我在想,这盐多半要亏本。”


    随后与顾小碗解释,如果将盐价格定得太高的话,盘人部落虽会拿物来换,但却不会换多少,量顶多足够他们贵族食用罢了。


    如此一来,奴隶是半点沾不到。他们吃不到,那仍旧还是会粗脖子而死,那还怎么给大家证明,粗脖子并非山神诅咒,只是因为没吃盐引起的。


    所以只有将价格压得很低。


    但这是赔本生意,盐也不是他和顾小碗制出来的,这件事情还是要同甘老大他们商议。


    棉听得此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他二人,只脱口求道:“还请你们一定要答应,我们不会让甘大叔他们白白付出的。”又说她们可以晚上不睡觉,用来干活弥补甘老大他们。


    或是去林子里狩猎。


    按理说,棉如今在寨子里已经过上了安稳生活,可她却仍旧一心想着自己那水深火热的同胞们,这份心的确是实属难得。


    而且退一步说,部落里的奴隶们多吃一口盐,也能多一份生机,说起来也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好事情。


    但的确不能白白让甘老大他们辛苦一场,何况如果这贸易的大门顺利打开后,让盘人知道了盐和大脖子有着紧密相连的关系,那么以后就不单供应这莲部落盐了,其他部落必然也会争相求盐。


    便道:“以这莲部落为引,盐便宜给他们,等他们的人吃出了效果,往后其他部落若看到了价值所在,想来求盐,价格便回升正常。”


    顾小碗的话,阿拾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都是赞同的,如今也是一往如故地点着头。


    不过要如何同这莲部落顺利结交之上,还是未知。


    好在棉既然说对方向往中原生活,所以阿拾带着人准备出发去往莲部落的时候,除了带盐,还带了些合适做蚊帐的纱、果酒、麻辣的肉干、陶罐等部落里没有的物品。


    因要带东西,所以疯子和几个兄弟也带着马驮着货,随阿拾一同进了山。


    根据棉提供的地图,大概需得走个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到达莲部落如今的驻扎点。


    这前提还算是没有遇到其他部落的阻拦。


    所以谢沧渊思来想去不放心,又追了去。


    走时候同顾小碗说:“这一次他去同盘人做生意,若是做好了,那倒也还好。可若那些人不识货,要动手抢,他那性子免不得要吃亏,等我去了,哪个不服气我就直接动手,看他们还敢生事端?”


    顾小碗没想拦他,何况寨子里除了自己还有月摇光,而且大家也操练了这么久,总不是无用功。


    便递给他干粮,仔细交代了几句。


    咋咋呼呼又贪吃的他一走,寨子里竟是冷清了几分,傍晚时候极少看到打谷场上有烧烤烟熏燃起了。


    崔御水也趁着这个时候,将贪玩的孩童们的拘起来,开始读书写字。


    阿拾他们进山大约十来天左右,中午忽来了一场暴雨。


    这场暴雨不同于以往那惊鸿一瞥,且面积十分广泛,连带着海边那头都黑压压的。


    大抵下了将近两个时辰左右,村外的河水都溢出来了,全往红树林里倒流而去。


    但这乌云一散去,红火火的太阳照了不多会儿,水蒸气朦朦胧胧的,陈皮央着顾小碗,想去海边。


    今儿海面下了大雨,不知又卷了什么好东西来,上次还得了好大一块龙涎香。


    顾小碗见着也无事,正好顺路看看庄稼如何?只叫他去马厩牵了马,喊上几个小伙伴,背着竹篓就一同往海边去。


    刚出村子,在红树林边上与她哥掏沟的甘彩霞见着,忙穿了鞋,跑回去拿了个篮子,也要一同去。


    路上铺着的小石头在大雨的洗涤后,太阳一晒,有的竟发出闪闪亮光来。


    马蹄踩在上面发出咯哒咯哒的清脆声音。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每次顾小碗觉得下雨过后,悬挂着晶莹雨露的禾苗,似都长高了一截。


    那一片小白菜更是水水嫩嫩的,顾小碗便进去采了一小篮子,准备晚些时候烫火锅吃。


    现在提前摘好,等着赶海回来,天色早就暗了,省得那时候进来踩到菜苗。


    其他合适下火锅的蔬菜,也各自摘了不少,葱葱蒜蒜的,更不在话下。


    见她动作,甘彩霞也沿着田埂摘了些,“我们家里头晚上也不知吃什么,我哥连着几日都要叫蒸梭子蟹,又喝酒,我实在怕伤了身体,正好今晚也换个口味。”一面又开始发愁他娶媳妇的事情。


    这里的佐料,可比以前在外面丰富多了,而且以前还要花银子买,现在直接在山里就能采到。


    所以顾小碗得空的时候,自己熬了许多锅底出来。


    唯一遗憾的,是仍旧没有辣椒,用辣蓼草做的火锅虽也辣,但没了那火红色的色彩冲击,终究让人少了些感觉。


    只看锅底颜色时,每次都给顾小碗一种吃麻椒锅底的感觉。


    待她们俩采摘了菜赶去海边,陈皮他们早就到了,太阳开始斜落,海滩上正在退潮,远远的顾小碗就看到那细腻的沙滩上跳动着的银光。


    少不得说,必定是还没来得及随着潮水离开的鱼。


    疯子留下的几匹马,陈皮全都给牵回来了,所以这一次他还要将这边成熟的椰子给摘回去。


    这厢在海边逛了一圈,他带来的两个筐子捡满了,今天运气好,海葵还得了两只。


    便也不贪心,只爬上椰子树去摘椰子。


    曾经他们就是在这椰子树上看到海面漂泊着的疯子他们,却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快一年了,竟然又在这夜幕降临之际,看到海面飘荡着的小黑点。


    他们虽几乎没有再往海里去,但却对于这片海域了如指掌,哪里有一座小岛,哪里会在退潮时候有暗礁露出来他们都十分清楚。


    所以但看到海上忽然出现的小黑点时,陈皮就慌张地扯着嗓子朝沙滩上的顾小碗喊起来:“小碗姨,海上好像有东西!”


    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似乎在移动的小黑点。


    听得这话,都不要顾小碗开口,大家就都提着自己的篮子,忙回到了沙滩上,聚集到拴马的树下。


    顾小碗也立即起身越到椰子树上,哪怕现在暮色越来越浓,但有着深厚内力的她,视力也远超寻常人,一眼便确认那是一艘船。


    并不算大,瞧着最多只能乘坐百来人,倒像是河面载货的船只。


    当即也是警惕起来,一面示意陈皮,“快下来,你们先收拾东西回寨子。”


    他们这些人,最是有自知之明,虽也想留下来,生怕顾小碗吃亏,但更清楚就他们这几招几式,没准到时候会成为顾小碗的累赘。


    倒不如先回寨子去通知月摇光,也好另外做打算。


    所以没有一个迟疑的,立即把筐箩挂上马背,甘彩霞便立即带着他们先回寨子了。


    船在海面飘飘荡荡的,随着夜色越来越浓,上面也亮起了灯火,坐在椰子树上的顾小碗也看得越发清楚了。


    而船只似乎也看到了这一片沙滩,以及沙滩上当初他们上岸时候搭建的简单庇护所。


    因隔三差五都会来这里赶海,弄些鱼虾,所以便时常砍些椰树和芭蕉叶来修补,遇着风雨时候也能进去避一避。


    大抵船上的人也看到了庇护所,确定此处有人烟后,便迅速灭掉了船上的灯笼。


    但没过多会儿,又重新点起来。


    显然他们发现这海边的庇护所里并没有光,那就意味着此处已是荒废,才放了心,重新将船上的灯笼点起来。


    船并非大船,直至朝着海滩行使而来,在一处礁石边停了下来,然后直接攀爬着礁石上了岸。


    顾小碗不动声色换了椰子树,这个视角能清楚地看到他们船上多少人,只是看到头一个顺着礁石爬上来的人,顾小碗恍惚间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因为她此刻所看到的那汉子,竟然隐约有些何穗穗男人圣元的模样。


    第253章


    那人在礁石上略站了一会,朝这片海滩观察了片刻,似确定了果真没有人后,才转向船只方向走过去。


    船上的人也才陆陆续续上来。


    不过叫他最先拉上岸来的,却是一个篮子,也不知里面放了什么,他那五大三粗的人,竟是动作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仿佛生怕动作幅度大一些,会碰到篮子t?里的东西一般。


    紧接着上来了一个少女,看那婀娜的身形,想来正是十五六岁的好年华,她一站稳就忙奔朝篮子去,动作同样小心翼翼。


    后面的人陆陆续续上来,月亮被云层遮住,便是这片海瞧去,都变得阴森森的,更不要说海滩上。


    所以顾小碗自不大能看清楚那些人的相貌,只能从他们移动的身影中来判断性别年纪。


    这帮人大小二十个人不到,且看起来男子远比女子要少,还有两个小孩,而那个始终都叫他们小心翼翼的篮子里,顾小碗也晓得了,里头竟然躺着一个小婴儿。


    她猜想莫不是那平麻县来的普通人家?


    不过随着这一行人的方向,目标似就是沙滩上的简易庇护所,因此当人影踏上这片柔软的沙滩,顾小碗也看清楚了打着火把走在最前面的那人,果真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真的是圣元。


    只不过隔了几年未见,他人显得比从前成熟稳重了不少,满脸晒得黝黑。


    说起来也是两三年不曾见了,顾小碗一时也是难以遏制住心中的激动,正欲从树上跳下。


    圣元却忽然止住脚步,那走在最前面的他更是扬起手中的弯刀,周身戒备,长声喝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他身后的其他人,则都围成了一团,将提着篮子的女子给护在了中间,一时间那气氛万分紧张。


    而恰是此刻,那月亮出来了,银色的月光远比他们手里那火星子一样的火把要明亮许多,均匀地照在了大抵的每一处和每一个人的身上。


    也使得顾小碗看到了那个被大家围在中间的女人不是旁人,竟是两年不曾相见的周苗。


    而她周边,每一个都不是陌生面孔。


    那种重逢的喜悦压根再也控制不住了,猛吸着发酸的鼻子,倏然从椰树上跳下,一面出声喊着:“阿苗,是我!”


    她的声音,哪怕这些再过十年二十年,这一行人自然都是不敢忘记的。


    何况是周苗与何穗穗皆在这里。


    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欢喜声音,顾不得一切,只慌忙扔下了自己手里的包袱,朝她奔来。


    此刻的圣元一行人是绝望的,周苗在船上生产,却没有奶水,遇到海匪的他们只能扔了柳公劼提供的大船,逃到小船上。他们那时候逃得又仓惶,压根就没有多余的米粮,更不要说能给孩子熬米汤。


    上了些年纪的王来贵夫妻也没得法子,总不能只给孩子喝水,便想着熬些鱼汤,奈何这才出生的小婴儿才喝下去后,便上吐下泻的。


    想来也是了,刚出生的奶娃娃,那肠胃哪里能受得住?可在平麻县的时候,听说过不少关于这百万大山里盘人的血腥传说,只圣元一个能打的男子,也不敢贸然带着大家上岸。


    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挨着这海岸线行使,直至今日终于看到了一处像样的海滩,加之上面淡水没了,孩子又怕再也撑不住,才决定靠岸。


    顾小碗此刻叫一行人围在中间,也终于看一一清楚都是谁。


    除了圣元夫妻两个,便是自己在蜀地松香巷子家里的王来贵一家四口,还有玉兰文竹姐弟两个。


    而瞧面色血弱的周苗,此刻正叫温书生掺扶着怀里,显然他们是成了夫妻的。


    杨三儿和温熠在一起,个头长高了不少,董红红也变成了大姑娘的模样,方才在第二个上来的那婀娜身影便正是她。


    如今一群人将顾小碗围在中间,自然是喜极而涕,说不完的酸楚又是讲不完的喜悦。


    然他们这一行人,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嘴唇还满是干裂痕迹,在那船上也怕是缺吃少喝。


    当下只安抚着众人,“你们先进这棚屋歇着。”又让温书生把周苗扶进去,一面喊了圣元和王来贵的儿子王喜乐,还有文竹,自己则跃上那椰子树,一连弄了十几个椰子下来,吩咐着力气大些的圣元:“拿刀将上头砍了,棚屋的墙上挂着干净的细杆子,你们先喝些椰子水缓一缓。”


    她原来虽庄稼活力气活从来不输给谁,但这上天入地的本事,众人还是头一次看到,当场都下傻了眼。


    直至听顾小碗叫他们喝椰子水,这才反应过来。


    三人搬着椰子进了棚屋,圣元开椰子,其余的两人则给大家分吸管和椰子。


    顾小碗的目光在篮子里赢弱不堪的婴孩和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周苗身上来回扫,抓起她的手一摸,直叹气。


    她一叹气,温书生就越发紧张了,“小姨,阿苗她?”


    “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左不过是产后营养不良,待回去好好养,倒也不怕什么。”她最担心的,反而是那篮子里的孩子,“这孩子只怕是一口奶水也还没喝上吧?这几日都如何养的?只唯独喂水么?”


    不说还好,一说一旁已经将孩子抱起来的何穗穗就哽咽起来:“若只喝水,也罢了,我们见孩子实在饿得不行,想着给熬了鱼汤,哪里晓得喝了下去,上吐下泻,好不可怜,叫人心都碎了,却又不得别的法,只得眼睁睁看着。”


    顾小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将孩子接了手里,一番检查,心疼不已,这孩子若是再没得奶水,又不及时治疗,只怕就算是侥幸活下来了,以后也是一辈子只要吃口饭就要喝口药。


    于是当下也顾不得他们的状况到底还合不合适赶路,只将孩子抱着,“先随我回寨子去,孩子耽搁不得。”


    其实她还想问一问圣元与何穗穗,怎不见他夫妻两个的孩子?但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兴许夫妻两个留给了四姐他们呢!


    众人听得孩子要紧,自也抱着手里的椰子起身,见顾小碗神情急促,也不敢多问她这里都还有何人,住的又是什么寨子?


    可是跟盘人有关系?


    一帮人踩着月色,走上了那条疯子用细砂石铺过的大道,然还未走到开垦的田地那边,就听得前面传来马蹄的疾驰声。


    圣元一行人不免是心中紧张起来,都齐齐朝顾小碗望过去。


    只听得她说道:“想来是寨子里的人收到了消息,打发人来了。”


    果然,她这话才说完,便见一片火光先靠近,随后七八匹矮脚马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只不过马背上的人却都一脸严肃,又背着长枪长戟挂着刀,为首的女人虽是美艳,却也是一身肃杀,一时竟将他们给吓住了。


    打前的月摇光心急如焚而来,却见顾小碗怀中抱着个奶娃娃,身后一帮看着不知饿了几日的男女老少就跟在她身后,像是以她为主心骨一般。


    心中很是奇妙,顾小碗怎么在这短短时间里就收服这帮人的?


    然还不等她问,顾小碗便指着让温书生与何穗穗扶着的周苗说道:“这是我侄女儿,才生产完没几日,正是虚弱,你帮我将她先带回寨子去。”


    一面又同王来贵交代:“这些都是寨子里的兄弟们,你带着大家与他们一同跟来,不必担心,都是我们自己的人。”


    王来贵感动得连连点头,他不曾想,到现在姑娘还如此看中自己,一时也是老泪纵横,“姑娘只管顾着小姐母子两个,这里有老奴呢!”


    月摇光见此光景,尤其是这黑压压的一拨人,十几个,想来都是顾小碗的亲属好友,心中不免是羡慕的。


    但因知道女子生产犹如过死门关,哪怕是踏过去了,也怕阎王来抢人,何况看着那周苗面色又苍白,只一把从她男人手里将人扶过来,很轻松就抱上马背,然后往寨子先去了。


    且不说顾小碗这一下带了多少人回来,只她一来那树屋里的灯光就一夜未熄灭。


    崔御水上上下下的,给她不知道取了多少回药来。


    又有王来贵他们,在船上已是多日没能好好进水米了,偏海面上打渔他们又不擅长,一个个虽不至于饿得面黄肌瘦,但的确是饿了好些天,如今从海边走来,早是有气无力。


    顾小碗顾不上他们,只让汪嫂子甘彩霞帮忙安排吃喝住宿。


    周苗这里,得她一碗汤药喝下去,一连排出了许多恶露来,又吃了点汤食,总算是有些精神气了。


    她这里其实倒是好办,有日子来养便是。


    反而是那孩子,伤了肠胃,顾小碗如今只敢喂些苦哈哈的汤药,而且每次又不敢喂太多。


    偏孩子饿,一宿几乎都在哭,t?好叫人心疼。


    她自也是一宿没睡,心里只琢磨着,等两日后,孩子好转了些,再去山里寻些奶给他垫着,也不拘是什么奶了。


    哪里晓得天亮后,那何穗穗来照顾孩子和周苗,顾小碗便趁机眯了一会,不曾想这还未睡实,就被喊醒来。


    原来是雀要生产了。


    雀来寨子里的时候,那肚子顾小碗看着大小,还以为就五六个月的模样,哪里晓得那时候竟是已经快七个月了。


    只不过在山里头躲躲藏藏的,自然不可能像是正常的孩子大小。这如今在寨子里安顿下来后,棉也不舍让她再多劳累,又有汪嫂子金花香她们这些过来人劝导,让她少吃多餐,莫要在下力气活,只得空在寨子里四处逛一逛便是。


    雀和棉她们这些已经生了好几个孩子的女人不一样,这是她的头一胎。


    今年十六岁的她,听说从小因容貌比其她的女奴要姣好些,那主人便有意将她献给部落的首领,所以她也借此躲过了一劫。


    只是可惜,还未等被献给首领那一日,他们的部落就被其他部落占领了,她也成了阶下囚,又是因为这一张算是漂亮的面容,被转辗各个男人之间,腹中的孩子究竟是哪一个男人的,更是不清楚。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反正孩子是她的。


    如今已经是快足月了,发动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顾小碗洗了把冷水脸,让自己精神了几分,让董红红在这里跟着帮忙,便去瞧雀了。


    与汉人不一样,盘人生孩子是站着生的,手上抓着从房梁上垂下来的绳子,顾小碗进来的时候,棉跟着月摇光出去了,还没回来,是其他几个女子正七脚八手地将她扶起来,准备生孩子。


    顾小碗当然是愿意尊重她们的生活习性,但是她还是觉得人躺到床上去,方便检查一些。


    此刻的雀已经开始了宫缩,正是疼得生不如死,哪里有精神站得起身,两条腿是颤颤巍巍的。


    听得顾小碗说要躺下检查,也顾不得什么盘人的规矩了,只忙撇开手上的绳子,跌跌撞撞往床去。


    其他人见此,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她们也没见过汉人生孩子是躺着还是站着的。


    反正就晓得顾小碗和阿拾一样,都是了不起的大夫,连痢疾这样的病症都能治。


    也亏得是这样,这雀又经常活动,有时候顶着个大肚子,爬树都远比汪嫂子她们麻利。


    所以宫口开得快,孩子生得更是顺畅,叫才准备给煮鸡蛋的汪嫂子惊了一下,“天菩萨,我这才把水烧上,她咋这样快,生娃儿跟下蛋一样?”


    金花香听得好笑,又见甘彩霞和崔御水两个未婚女子都在边上,只没好气地捶打了她一下,“你真是没皮没脸,一张嘴说不出一句好话来,两个大姑娘在边边呢!”


    汪嫂子不以为然,一面忙将鸡蛋下锅,一面嘿嘿笑道:“做女人的,都要经历这一回,我话虽是糙了些,但只愿她两个往后生娃也是下蛋一样轻松才好呢!”


    这话崔御水和甘彩霞是没好意思在听的,自没在厨房里继续待。


    而这雀生产顺利,孩子还十分健硕。只是她却有些不高兴,因为这孩子竟不是个女娃儿。


    她生怕养大了,不能共情她们盘人女子的艰难,是个白眼狼。


    次日竟是为此事忧心忡忡堵了奶。


    可把顾小碗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你想那样多作甚?孩子生下来白纸一张,御水难不成没教你们,人之初性本善,只要好生教养,孩子歪不了。”像是那种天生的恶种,少之又少!


    一面给她按着穴疏通,一边开口说道:“我那侄女儿了没有奶,我一早听蔓说你半夜里就见了奶水,又多又好,孩子还吃不完,便想着对我家来讲,简直是瞌睡来了遇到枕头的好事情,到时候是要拜托你连那孩子一并奶的,没想到你就为这些个不切实际的事情,伤自个儿。”


    雀这奶水多,却因过份忧虑,孩子又吃不完,堵得难受发热,顾小碗已是给她喂了药,这会儿坐在床边,任由顾小碗帮忙按穴位,听着她想要让帮忙奶孩子的事情,一时意动,有几分高兴,也顾不上想以后这儿子会成什么样子。


    只连忙道:“我倒是听姐姐们说,姑娘的家里来人了,却不晓得还有这一茬子事情,既如此怎不直接抱来,两个孩子一起吃,我也不会堵着了。”


    若是能直接吃,顾小碗倒是欢喜,只是孩子害得吃一日的药呢!余下的日子,也还要每日吃三顿药。


    当下只与她说明,见她又不排斥,愿意连那孩子一并奶,也是长松了一口气,不然还得为孩子的奶水奔波发愁。“你连他们的孩子一起喂,孩子就认你做个干娘,结个干亲,往后叫他也将你做娘来孝顺,还有你有个什么事情,也只管去找他夫妻两个,总不能白白给他们喂孩子。”


    这件事情,雀觉得自己占了便宜,虽寨子里的人如今是完全接纳了他们,当将来的事情又如何好讲呢?


    但现在自己给顾小碗的侄女家喂孩子,也算是有些交情了,以后真出什么事情,依照顾小碗在寨子里的威望,也能帮村一二。


    不得不说,她倒是想得长远。


    雀的奶疏通了,周苗的孩子也有奶娘了,她母子两个也逐渐好起来,顾小碗也终于是得了空。


    本想问其他人,但都在忙着盖房子的事宜,又见周苗精神不错,索性直接问起她来,“你们如何到此处的?这两日忙,我也没顾得上仔细问,还有你与温书生,几时成的婚?咱最后一次信里,也不见你说过。对了,荣儿芈婆子可是帮忙送回去了?”她要问的太多了,还有其他都去哪里了?


    周苗只道去年信送出去后,蜀中就开战了,他们合月城也没逃过。“我们原本都与郑大哥夫妻两个在杏花坞里,只是听得合月城快打起来,不放心家里头,便想着趁着城还没破,把家什伙都拉到村上去,不然真打来,砸坏烧坏,如何不心疼?哪里晓得运气不好,我们才到松香巷子,就忽然打起来了,旁的也顾不上,我们这一帮人,就跟着大家一起逃。”


    那时候眉州城已经破了,庾家也是死的死逃的逃,他们便是在那时候遇到温书生父子两个的。


    “我们瞧着蜀地只怕也待不下去了,听说是二世子不满范王爷偏心小世子,和别的人勾结。小姨你是不知道,那满地的疮痍,到处都是来不及掩埋的尸体,我和王管事瞧着,多半三年两载是安定不了的,倒不如寻你去。”周苗说,他们找人给郑家夫妻两个留了信,叫他们自去求生路,不必守着田地。


    然后一行人就出了蜀地,往北而上。


    竟然遇着了死灰复燃的青龙军。


    也是这个时候,听得北方发生了天灾,到处又都下着大雨,还有那些原本活络的世家,都像是忽然遭受了什么挫折一般,紧闭门户,隐约有那销声匿迹的样子。


    很是叫周苗奇怪。


    顾小碗却一下听出来了,只怕是冰原上那一事,本就折损了各家多少人马财力,后来那台风吹去,也是死伤不少,各家可不就是元气大伤嘛。


    短时间里,肯定经不起折腾。也不知少了他们掺和,这天下是不是会平定得更快些?


    但周苗并不知晓此事,只继续说道:“我们便跟着青龙军走一起,莺莺她爹也还活着,正打算喊她二师兄去接她们娘俩。”


    然东门莺莺嫁了何望祖,她二师兄如今来接,自也不可能扔下男人孩子,索性何荆元便提议,既然如此,没有道理叫父女相离的,便劝着儿子一起同去。


    只不过何望祖如何放心得下爹娘和妹妹们,何况何穗穗夫妻也要一同走,最后商议,一家老小都一同跟着去。


    恰好那时候也不安定,到处都是流民,故而苏家兄弟俩也一并收拾着,跟着走。


    见她提起何穗穗,顾小碗也终于忍不住:“他们的孩子呢?”


    果然,她一问,周苗就满脸的难过,“没了,八个月的时候染病夭折了。”也正是如此,如今何穗穗对周苗的孩子,才万分照顾。


    就怕也同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一样扔下做爹娘的,到时候周苗也像是自己这般生不如死。


    虽已猜了个七八分,可是真正听到噩耗,顾小碗心中t?还是颇为难受。


    周苗见此,也后悔自己不该如实相告,应当哄骗小姨,说是留了跟着四姨他们才是。


    一面为了少叫顾小碗伤怀,便提起方才没说完的话题继续说道:“路过黄阳的时候,阿毛找到了他父亲,他家原来竟是黄阳最大的米商,可惜他姐姐了。”


    也正是因为阿毛,他爹十分爽快地给了青龙军两万石粮食。阿毛也同小天牛顺势参加青龙军,石无忌将他们带在身边做亲卫,也是颇为照顾。


    小天牛的姐姐们,活下来的也嫁了青龙军的人。


    顾小碗听得小天牛一家都有了好去处,阿毛又与他爹相认,只觉得心里舒坦了些,方又问:“后来呢?”可见总也不全是坏消息。


    后来因连日的大雨,便出了瘟疫,好在青龙军的手里,有当初顾小碗和阿拾给的防御药方。


    所以青龙军躲过一劫,但是其他的势力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因这瘟疫不知死了多少将士呢。


    也是此事以后,又无世家再插手,这天下大势,好像就只剩下三四股像样的力量了。


    而青龙军竟是因手握着防御疫病的方子,成了首屈一指的一方。


    他们先住在大鹏城里,后来青龙军又夺得了平麻镇,便安排一些人军属家眷到平麻。


    可天有不测风云,这平麻虽是小小一个县城,却因这一场台风带来的大雨,不知冲垮了多少河堤山峦,使得好几个河道皆改了道,从此后以平麻为入海汇聚口。


    这里便一下热闹起来,更是成了兵家所争之地。


    “热闹是变得热闹了,可是也日日不安全,后来从柳公劼那里得了消息,说小姨你们在北边的海湾上了船,我心一横,索性上船到海上找你去。”周苗当时这个提议才出口,就立即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温书生父子俩都听她的,杨三儿跟董红红更是拿她做娘,都以她为主心骨;王来贵一家四口和玉兰姐弟俩,自也没有反对,心想左右都是那四处漂泊的命,在海上漂和地上漂,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没准上了海,能找到顾小碗这个主子呢!


    原本已经在师父和师弟劝说下,考虑入伍参军建功立业的圣元,听得何穗穗也要同周苗上船,也决定陪着妻子,更何况孩子病逝的事情,他也一样没放下。


    夫妻俩的目的就很是单纯,小姨的阿拾连瘟疫都能解决,若是当初自己的孩子病时,他们在边上,那自己家的孩子肯定不会出事的。


    也就是这个原因,她和圣元最终也跟着上了船来。


    听着这些消息,顾小碗也算是安心了不少,不管现在天下大势是三足鼎立,还是四国争锋,但青龙军既然是势力第一,那自家的这些亲人们都在青龙军的庇护之内,应该也是不用担心了。


    后来还听周苗说那些世家权贵们忽然销声匿迹后,这柳公劼不知从那里发了横财来,大手一挥,不知给青龙军送了多少军饷。


    反正现在青龙军的成功,既是离不开阿拾和顾小碗给的疫病方子,同样也离不开柳公劼的银子。


    他还将女儿柳拂带在身边,出入军营,那姑娘也是聪明,有时候竟然真能说出些指点江山的话语来,也是让军中许多将军不敢小看,正好年纪和主帅常遇春的小儿子年纪相逢,大有两家要结秦晋之好的势头。


    另外芈婆子也没死,她倒是出息,带着小儿子和石无竭,手里竟然也有一支像样的军队,听说已有一万多人。


    荣儿就在队伍里,他们上船之际,芈婆子正带着这一万多人来同青龙军汇聚。


    唯独没有消息的,便是云二和明淮了。


    第254章


    其他人都有了消息,唯独他两个没得。


    不过顾小碗后来又想,那云二走惯了江湖的,有他带着明淮,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何况自己也给他们留了许多保命的药。


    本还担心他们遭了台风,可既然那芈婆子一行人都没什么大问题,他们更要靠内陆一些,不就多一份安全么?


    因此便也没再多在上头费心神,毕竟现在便是有这个心思,也是鞭长莫及,而且现在天下大乱,孰轻孰重她也能分得清楚,总不能为了寻他两个人,便舍弃这里的亲人朋友吧。


    想是说了这许多话,周苗也累了,吃了些饭菜,董红红抱着孩子从雀那里喂奶回来,母子两个便挨着睡下了。


    顾小碗看着花儿一般的董红红,只觉得姑娘家大了,正是该和同龄人玩乐的年纪,也不能整日守在周苗身边,便道:“她这里,有你表姨照看着,你不如去南边的树屋里,跟着崔姑娘学认字,也有差不多大小的姑娘,你们也有趣儿。”


    董红红摇着头,“字也认得了许多,这几年小姨婆虽不在身边,但我也不敢怠慢,寻常的书本我也是能看得通的。”一面朝着关了房门的树屋望去,“姨他们母子两个这次遭了大罪,姨父要跟着盖木屋,表姨也要养自己的身子,哪里好叫他们再幸苦,只有我这个闲人。”


    见她是心甘情愿孝顺周苗,顾小碗自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你是个孝顺的,既如此你这一阵子便辛苦些。”


    董红红心说这有什么辛苦的?自己的命都是姨母续的,虽说是姨侄关系,可说白了,自己和她也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自己不过是三儿的继姐罢了。


    这一路从蜀地走来,多少人家连亲儿女都舍弃了,姨母却仍旧拖拽着自己,这一份恩情,莫说是叫自己来伺候月子照顾小表弟,就是拿一辈子来照料都是应该的。


    她却不知,周苗愿意护着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侄女,都只因当时最艰难的周苗,遇到了顾小碗。


    与顾小碗无数次经历过生死,顾小碗从没有一刻放弃过她。


    也正是如此,周苗才会像顾小碗对待自己那样,真心诚意地待董红红。


    这一份真情真意,如今看来也没有白白付出。


    董红红肯寸步不离在这树屋上照顾,顾小碗自也少操许多心,每日只要得空来看一看周苗母子的身体状况便好。


    药配好了董红红也会去取来熬好送到周苗的跟前,这份尽心尽力,寨子里没有一个不夸的。


    温熠的名字单看没有什么不好,然加上他这个姓,外有又听说闹了瘟疫,所以大家都不大愿意直呼他的名字。


    温书生也方给他重新改了名字,叫作温长青。


    杨三儿见他改名,也嚷着又要重新改,温书生这个做姨父的实在拗不过,又给改了个杨长生。


    顾小碗晓得了,少不得勒令他,以后不许再提改名的事儿。


    可不,他这名字,当初准备上学的时候,就重新改过了一回,哪里晓得看到温熠改名,又嚷着要改。


    他倒是答应得爽快,拍着胸脯答应顾小碗:“姨婆放心,保管最后一次。”随后抱着顾小碗的大腿求起来,“姨婆,我和长青也想去海边,叫我们和陈皮哥哥他们一起去吧。”


    顾小碗皱着眉头,陈皮他们这帮半大的少年郎,上蹿下跳的,哪里肯愿意带小他们七八岁的小孩儿?


    哪怕一时兴起答应了,只怕带着去没多会儿就没了耐心,温长青杨长生这六七岁的孩子也不见得懂事,要是没大些的看着,在那海边叫海水卷了去,可如何是好?


    因此是果断拒绝,只是看着他两个可怜兮兮泪汪汪的模样,到底是心软,便松了口气:“想去海边也可以,这一阵子乖一些,好好待在寨子里,等你姨那里坐好了月子,你爹他们树屋也建造好了,得了空闲,喊他们领着你们去,想玩多久都行。”


    两人本想着,那还不知道要等到多久呢!但旋即又听到想玩多久都行,顿时又眉开眼笑,连连答应。


    将他俩哄好,顾小碗这正要去药房,却见甘老大迎面走来,见了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顾小碗心里想着,自家这些亲戚来了,也没徇私,房子是他们自己去盖,也没占用原来的劳动力,就是粮食上,也是按照给当初棉她们的规格分的,并未多给一分。


    正想着,那甘老大终于是开了口,老脸笑得跟花儿一般,只不过仍旧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那什么,顾姑娘啊。”


    他往昔也叫过小碗,但t?今日要求人,又听得王来贵家里都这般称呼顾小碗,也就有学有样的。


    这声姑娘将顾小碗叫得头皮发麻,“您有什么事么?晒盐出了什么问题?还是人手不够?”那大不了管月摇光那边要几个调过去就好了。


    甘老大仍旧笑,五官都快要挤在一起了,“不不,不是盐田的事情,我是想问您个事儿。”


    好了,这’您‘都用上了,顾小碗才确认自己都猜错了,这甘老大分明是有事来求自己。


    便道:“有什么您只管说吧,这能办的,我必然是给办。”


    甘老大也不大用这样的姿态语气来求人,自己也不是很适应,何况与顾小碗又都十分熟悉了。


    眼下听得她这样说,便干咳了一声,“是这个样子的,你看我家里头,太平兄妹两个,年纪也不小了,要是世道好,咱也没到这一处落脚的话,兴许两个孩子都成家了,我这会也做了祖父,只不过……唉。”


    这话一说,顾小碗哪里还不明白,寨子里也不是没有单身女子,只不过他没考虑过金花香她们这些有了孩子的寡妇,也没看上棉她们这些盘人。而他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周苗他们来了才提,只怕是看中了王来贵家的儿女,或是文竹兄妹。


    但瞧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想来没去问过那头,先来问自己,必然是还不清楚那两队兄妹是怎么打算的。


    于是接了他的话,“这也没个什么,你做长辈的操劳儿女的婚事,实属常情,只不过你来问我,我也做不得主,你当是去问他们自己才是。”


    甘老大没想到顾小碗这样好说话,连忙张口道:“我倒是想问,只是我这也不熟,贸然去问,怕不好。”何况那王家兄妹倒还好,自己能去他们的父母,但这文竹姐弟,怕是得问顾小碗这个旧主。


    得了这话,顾小碗想着他一双儿女也是那勤快正直的,“也罢,我回头帮你问一声,只是他们有没有这个意思,却是不知晓。”


    “您肯帮忙问,已经是千恩万德,老头子我感激不尽。”甘老大满腹欢喜,现在他们虽被封闭在此处,但好歹也是衣食无忧,又算得上是平安,两个孩子若是再成了家,自己便是现在死,也心满意足了。


    算起来,文竹姐弟两个,也要靠双十的年华了,如果有心议亲,现在也该提上日程。


    到时候有了想法,各样一准备,没准就是一年半载呢!


    因此过了两日,见着王来贵的媳妇从井边洗床单回来,正在树下旷坝晾晒,便走过去帮忙,一面也询问起王来贵的媳妇,“阿苗都晓得把自己嫁出去,你怎不同你家喜乐和秀丽想想?”


    王婶子听了,停驻手里拉扯床单的动作,直叹气,“姑娘可别提这事儿了,说起来可叫我头疼。”说罢,朝着修建树屋那边传来的捶打声望过去,“我原先想,玉兰姐弟两个,也是知根知底,与我家两个不成器的,要是能结了亲那是再好不过的,又都在小姐的屋子里头,往后也方便。”


    哪里曾想,王喜乐偏在下乡收货的时候,迷上了一个姑娘。


    这也无妨,他们是做奴才的,人家村上种地的,大哥不嫌弃二哥,也算得上是天生一对。


    “我和秀丽她爹,都已经想好了,等那货出了,就找郑家娘子帮忙做中间人,去问一问。这不问还好,一问险些叫我给活活气死。”说起这事儿来,王婶子只觉得现在心里还堵着好大一块石头,叫她气儿都不顺了。


    顾小碗有些吃惊,毕竟来往的信笺里,也不曾提过这些事情,“那姑娘不好?还是怎的?”


    “好什么好?那混小子跟他爹收货,我原本想倒也算是炼了一双火眼金睛,能分个好赖的。谁知道那个他口里温柔又贤淑的姑娘,原来是别处花楼里的。倘若她是被逼无奈卖进去,为了活命不得委身,我倒也能想得通,可她偏是个水性杨花的,趁着外头打仗从楼里逃出来了,到了这乡里,还不安分,夜里仍旧开门待客,白日里又作一副不谙世事的清纯模样勾引我儿。”


    当时听得这话的王婶子,只恨不得将有眼无珠的儿子打一顿,好在周苗知晓后给拦住了。


    只说王喜乐如今一颗心都在那女人的身上,又不知情,若是父母一味阻拦,他只怕反而背道而驰,越发想要跟那女人在一处。


    倒不如设个法子,叫他看清楚那姑娘的真面目,自己作了断。


    王婶子说起这事儿,直夸周苗:“亏得是有小姐拿主意,他爹那头很快找了几个朋友帮忙,方叫那我那傻儿子看出了那女人的本性。只是没曾想,他竟是为此消沉了好一段时间,等缓过来了,我们又都在逃难的路上。”


    说到这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兮兮地朝四周望去,见没人才凑到顾小碗耳边说:“家里头赚来的钱,何小姐的姑爷已经全给融了金块银块,周小姐同我老头一起埋了,他们可来得及告诉姑娘了没?”


    “说了。”提起此事,顾小碗就感动不已,自己人都不在了,也不知是死是活,这帮人却还仍旧惦记着自己,甚至挣来的钱,都一分不少替自己藏起来。


    第255章


    只是这天下之势,也不知何时休止,这些个银钱是否能用得上,是两说了。


    不过说来,不知算不算是中原大幸,这中原内乱,群雄逐鹿,那广阔的草原和西边的高原雪山上,同样也是诸国争霸。


    好似这世间所有的天灾人祸都赶在了这段年间。


    如此大家自顾不暇那一亩三分地,从前虎视眈眈的中原大地,此刻却是多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与王婶子又聊了几句闲话,仍旧是撇不开儿女的婚事上。那王婶子也是个明白人,顾小碗既然今日专门和自己说起,只怕是有个什么眉目,索性也就直接问道:“今日姑娘这般问,可是有人说了什么?”


    顾小碗一向是信奉婚姻自由,拒绝包办的,便是自家的侄儿侄女们,只要对方是人好,又相互喜欢,她没有反对一桩。


    但是旁人家的,终究是比不得自家的好说话。也正是如此,她才没有一开始就直接同王婶子转达了甘老大的话。


    所以如今王婶子主动问起,自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连忙将甘老大的意思道明与她。


    王婶子听了,也是放在心上,大抵也是真担心儿女的婚事,毕竟他们这样的年纪,该早已是为人父母,如此哪里有不着急的?


    只思量了片刻,就和顾小碗说:“不瞒你说,寨子里适婚的年轻人,我这一阵子也是偷偷打量的,的确是没有几个合适的,那甘家的太平和彩霞我是中意,不过孩子们大了,我只怕胡乱点头同意了,回头他们心里不顺畅,那日子想来往后也不和顺,到底还是得问一问他们自己,倘若是有这个意思,那再好不过。”


    顾小碗连点头,又有些出乎意料,王婶子居然能如此尊重儿女,“他们俩有你这个母亲,实在是他们几世修来的好福气,别家的只怕是想不到这上面的。”


    一面又与她说,待同儿女提了后,再做打算。顺道又请她帮忙同玉兰姐弟两说一声,算是组织了三队兄妹相亲。


    王婶子自是没有拒绝,那玉兰姐弟俩无父无母,总不能叫他们自己来张罗?自己多少也算是个长辈,因此爽快答应。


    这件事情办妥,后续如何她虽不得而知,但看着寨子里的年轻混子们和一帮寡妇,也是十分发愁。


    现在人口比例和生产动力分明是不成正比,寨子里一年不见一对新人,这样三年五载也难以添丁。


    所以想来,还是得要去外面引进些人口才是。


    可走海路以现在的船只是绝对不可能的,她不敢冒险,自己制造合适航海的船只,又没那水平,发愁啊!


    到底只能是走旱路了,而这一切的前提都得将希望放在阿拾他们的队伍上。


    只要与这莲部落做成了生意,算是成功了第一步,那想来给个三两年的时间,也足矣将这片大山的部落都熟悉一遍。


    那时候有了他们的帮助,或是各个部落间肯找一处合适平坦的地方住下来,开垦田地过上安定的种植生活,那么也可t?以修路,将每隔部落间都相连起来。


    如此的话,莫说是一个队伍了,就是一两个人结伴,只怕也能顺利走出这片大山。


    不过这样的好事情,顾小碗觉得太想当然了,怎么可能在几年时间里就轻而易举打破了人家祖辈传来的生活习性呢?


    除非选择了耕种生活,能给让他们获得天大的利益,不管是生命保障和吃不完的粮食,总要有一样。


    可这两样顾小碗都无法保证。


    她没有办法说服部落之间世代的仇恨就此烟消云散,一笔勾销;更没有办法保证他们种植下去的粮食不会遭遇天灾,每一季的收获都能得到大丰收。


    后来又想,自己操那么多心干嘛,还不如先顾着眼前。


    想同盘人做生意,总不能每次都只有这样几件单调的物品,所以现在寨子里的防御工程基本上已经完善,田地也不断在扩宽。


    但即便如此,闲人也有不少。


    如果盘人们肯吃海鲜那就好了,这寨子里大部份人都是擅长打鱼的。


    可他们不吃海鲜,那么什么鱿鱼干贝鲍鱼这些,都不必专程组织人去捕捞了,只他们寨子里自己吃,这一大片海滩赶赶海就足够了的。


    物品的种类不能在海面扩展,那除了当下红树林那边砖窑里烧的瓷器,以及甘老大手下的晒盐场之外,就只有寨子里的造纸坊了。


    所以顾小碗现在准备大面积种植麻织布,还有种植药材。


    这些药材不管是卖给山里的盘人,还是往后有机会了,卖到外面去,都是一本万利的。


    因此不过两日,顾小碗就将闲人们组织起来,继续开垦荒地。


    热火朝天的集体劳动中,也产生了两个管事,一个是玉兰,她姐弟两个原本就是因为擅长种植才被顾小碗带回去的,专门给她种植药材,经验早就积累了不少,如今让她带着人做老本行,自是出不了什么岔子。


    另外一个则是金花香,她本就擅长织布捻线,所以她来负责带人种麻,以及收麻后的各项工作处理。


    而上一季收回来的多余豆子,也开始准备制作酱油。带人制作酱油的时候,忽然觉得其他佐料都不能全靠山里采,于是又起了种植麻椒胡椒黄姜等。


    但她也顾不过来,于是甘彩霞自告奋勇地接了过去。


    男人们眼见着寨子里这管事的缺都被女人们占了去,到底是心慌的,毕竟现在寨子越来越像是那么一回事,哪怕没什么工钱,但也能多分粮食。


    而且,面子上也好看。


    于是也积极起来。


    月摇光见此,索性挑了甘老大手底下原来的水手福子负责烧砖窑的事情。


    不过现在砖窑里不但不停地实验烧白瓷,还烧蛎灰,用来填补围墙的砖缝。


    甚至因为各工坊的建造,总不能都在树上,所以这些工坊都需要用石头来砌,蛎灰便可代替石灰来用。


    而过了大半个月后,周苗他们这帮人的树屋建造得也差不多了,待一一搬了进去,铁匠出身的圣元也在寨子里架起了火炉。


    这些日子,他们在船上的那点物资,全靠着陈皮这些半大孩子一点点用疯子留下的那几匹马一点点运送过来的。


    所以他的这炉子一开火,便先帮陈皮他们打自己趁手的武器。


    等他这一波忙完,雀也出了月子,丰富多样的饮食,让她身体恢复得很好,充裕足够的奶水,将两个娃娃都养得胖乎乎的。


    棉则听了王婶子她们这些女人的话,说女子坐月子就要多吃鸡蛋喝老母鸡汤,于是隔三差五带着弓弩去林子里。


    头一次顾小碗还有些担心,但看到她灵活地穿梭在林子里的身影后就觉得多余了。


    可惜带回来的野鸡和野鸡蛋都极小,但王婶子还是给孵出了一窝小鸡仔来。


    这给了寨子里其他女人们极大的启发,有人开始托棉往林子里去的时候,见着个什么幼崽啥的,给帮忙带回来,她们愿意给报酬。


    既然王婶子能孵小鸡,哪怕是野鸡,以后总归是有稳定的鸡肉来源来,总不能每次想吃鸡肉,还要眼巴巴托人进山去打。


    又加上寨子门口宛若两尊大神的五黑夫妻两,还有疯子的马群,于是大家都觉得,只要能活着带回来,他们一样能驯服。


    这样的结果是,那几天里寨子多了许多小野兽,五花八门的,不过最出众的,还是能上树帮忙摘椰子采果子的猴子最受欢迎。


    其他的都以失败而告终。


    至于这留下的小猴子,也不算是驯服,更没有关押或是殴打,毕竟它在寨子里的居无定所,或者说每一座树屋都有可能是它的家点,而且小猴子只要递上果子,便热情帮忙。


    但前提是要多夸,还要夹着嗓子夸,不然的话,给多少果子都不搭理。


    此事也成了寨子里的一景。小孩子们还合伙给取了个名字,叫富贵。


    日子这样充实忙碌,顾小碗也没怎么担心阿拾他们是否顺利,只是眼看着已经去了一个半月,觉得也该来消息了。


    所以棉帮忙去打听消息。


    寨子里这两日则都休息了,因为王婶子家的王喜乐,与甘老大的女儿彩霞,喜结良缘了,除此之外,还有带着两岁娃儿的青萍嫁给了比自己小五岁的阿仓。


    阿仓是甘老大手下的水手,说起来与青萍的男人从前也一起共事,众人也不知他们俩怎就看对了眼,又何时起了这一起过日子的心思,但对于寨子里来说,这就是天大的好事情。


    反倒这这三队兄妹去相亲,只成功了一对,余下的四人不是没看对眼,就是暂时没有想成亲的想法。


    两对新人要成婚,本来青萍和阿仓只想简单拜个堂就作数的,但甘老大觉得都是和自己一起同生共死的人,如今也算是熬出了头来,而且又不是没有这个条件,为何还要将那些礼节省了。


    而且大家这些年都过得太夸了,大操大办热热闹闹的,也许能彻底将那霉运晦气都全冲走,以后过得顺顺畅畅。


    又是一番极力劝说,方将两人给劝动了。


    正好女儿要出嫁,甘老大自己一手全张罗起来,眼见着大喜日子将近,寨子里的其他人也停下了手里的活,一起来帮忙。


    恰好这时候也是快过年了,所以办得就更热闹了。


    又是两队夫妻新婚,又是过年,且还想着这么些年了,没有热热闹闹过个一个好年,所以顾小碗今日又开始熬制苏木水,准备用来染些红纸,到时候不但能给这两队新人的树屋都贴上大红喜字,多余的各家还能写对联,贴窗花。


    这过年过节的气氛,不就又多了几分么?


    此事得到了大家的一致支持,十一二岁的小桂花她们,也来跟着帮忙。


    顾小碗见小姑娘们做得不错,便索性将染纸的事情全权教给她们,自己则又去别处帮忙。


    月摇光从一张张喜气洋洋的面孔中锁定了忙碌的顾小碗,趁着她中午坐在树下乘凉歇气时,凑了过去,“棉来了消息,你家阿拾他们这一趟倒是顺利,队伍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只不过带回来的东西还挺多,得等着马队,这新年是赶不上了。”


    虽赶不上新年,也吃不上喜酒,但得知与莲部落交易顺利,正在回来的路上,顾小碗也开心不已,“如今样样皆好,可见属于咱的好日子终于是要来临了。”


    月摇光也十分欣慰,尤其是看到寨子里热闹场面,更觉得有指望,“是啊,咱们会越来越好的!”不过她说这话的时候,却直勾勾地看着顾小碗。


    这让顾小碗十分不解:“我脸上有什么?”


    月摇光摇头,“没有,只是觉得你好像都没被晒黑,还越来越白了。”说这话的时候,一手去掐顾小碗白嫩的小脸,一手则摸上自己粗糙的脸颊,直呼不对劲,“你莫不是什么妖精吧?御水没怎么出来晒太阳,她能白嫩我到能理解,可咱俩每日吃喝一样,也在烈日下暴晒,我都黑了这么多,你怎么没事?”


    顾小碗一把拍开她同样粗糙的手,白了一眼,“我给你的那些香膏,说了多少遍,让你每日早晚洗脸后都涂抹些,你只嫌麻烦,倒是大手一挥,送了棉,你可晓得那里头,到底有多少珍贵药材,我辛辛苦苦熬了这么久,才提取得一小瓶,连我的两个亲侄女都还没用上呢。”


    月摇光大惊,先是震惊于顾小碗给自己那几罐子香膏竟然有这样厉害的功效,随后又想起棉近日来t?皮肤的确白皙了不少。


    此刻恍然大悟,“我就说,这一阵子实在奇怪,明明棉常往林子里去,怎么她还比在树屋里坐月子的雀白了许多。我只当是你给她的除疤膏起了作用,没曾想竟是这宝贝。”


    又十分后悔:“你给我说抹了这个还要抹那的,前前后后要抹好几种,眼睛的还要单独用,我就觉得麻烦,何况我这些年来,清水洗脸不是照样天生丽质么?”


    只是她越说声音越小,毕竟现在的她,晒黑了不少,哪怕五官仍旧是艳丽,但却少了几分夺目颜色。


    女人嘛,哪里有希望自己变丑的?


    此刻少不得是一脸讨好地抱起顾小碗的手臂,“可还有,匀我一点,你说那些我都送了棉,她又帮我好几回,我实在不好意思去讨回来。”


    顾小碗也想给自家侄女们安排上,总不能自己独自美貌吧?但现在确实是没有药材,只道:“你好歹等过了年吧,等我得空去山里采药,看看这次运气怎样。”


    有了鲜明对比后,月摇光简直是心急如焚,“要什么药?你只与我说来,我和棉去找。”


    棉熟悉林子里,她武功高强,便是往林子深处去,遇到危险也不怕。


    顾小碗拗不过她,只说了。


    没曾想月摇光真是着急,等新人拜堂完了,吃了酒席就要和棉往山里去。


    棉自然知道那些香膏的作用,蔓她们也发现了棉的变化,眼下得知她们是要进去找药,也是积极不已。


    她们并非是皮肤天生比中原人黑,而是从未防晒,所以不但皮肤比中原人黑,且还粗糙,而且经过她们暗中的观察和对比,尤其是王婶子这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来了后。


    她们更是确定,总是被太阳晒,老得更快。


    像是王婶子这个年纪,在她们雨林里,皮肤早就老得跟老树皮一样了。


    而她们哪怕是生产好几次,但年纪都还不过二十,有的甚至还没到,但却比金花香她们这些所谓的半老徐娘都要显老很多。


    从前以为是饮食习惯和居住环境的问题,但现在随着棉的变化,她们都能十分确定,与这些根本就没有关系,归根究底还是不能总在太阳下面暴晒。


    但要干活,只带着遮阳的斗笠有时候在林子里的确不方便,所以如果她们也能拥有那香膏的话,以后是不是就可以肆无忌惮在太阳底下干活,也不用再担心,不过几年这皮肤就老得更老树皮一样。


    这么多人一下要往林子里去,少不得引了其他人的主意,这一问竟是香膏的事情,男人们倒还无所谓,只觉得晒黑了些还多几分男人味呢!涂抹得白白的,娘们唧唧的。


    但是金花香汪嫂子她们可不这样想的,都只眼巴巴地望着顾小碗,想也求一份药膏。


    第256章


    甚至还打算跟着去,尤其是才嫁了小自己五岁的青萍。


    那怎么能行?棉她们可以去,是因为她们是从小就生活在雨林里的盘人,既能根据树叶花草的疏茂来辨别方向,不会迷失在林中;又能闻风判断天气,可提前避开暴雨和随风移动的瘴气。


    可是青萍她们这些最多只到过红树林里的,进了林子里,不说遇到猛兽时有没有棉她们上树的速度和技巧,就只说遇到了前面那两样便足要她们死几百次了。


    故而棉她们也跟着劝说,队伍自是没有能及时出发,最后还是决定棉她们去林子里采药出力,她们名下的工作,青萍汪嫂子等则帮她们完成。


    也算是换工吧。


    不影响正常的工作进度,顾小碗他们自然是不管的,反正什么也比不过邻里和谐。


    所以这进山采药的队伍,其实是青萍他们新婚后第三天才出发的。


    过了两日后,阿拾他们也回来了,果然是收获丰硕,只不过到底是头一次去林子里待那么多天,大家都有些不大适应,便是谢沧渊都仰头望着头顶的湛蓝天空长嚎:“抬头终于不在是树冠了!”一面大口吸着海边那头传来的风,他这会儿也不似以往那帮嫌弃风有海腥味了,甚至觉得还相当亲切。


    其他人就更不用多说了,看起来人均瘦了五六斤的样子,倒是跟着去的小老六几个兄弟,健硕了不少,听说还立了大功劳,帮马群赶走了野狼,可谓是威风凛然。


    也是相当出息,所以一回来就得到了汪嫂子奖励的肉骨头,一个个吃得那叫一个欢快。


    不过最适应雨林的,出乎意料,竟然是马群,这一路去时,背上没闲着,来的时候驮的货物更比之前还要多上一倍,却一个个健步如飞。


    可马儿越是争气,越是叫负责照顾它们的疯子心疼,一路上走不了多久就喊休息,生怕将马儿给累着了。


    也是如此,他们比预计的时间要回来晚几天。


    这会儿疯子拿着货物单子,守着一匹匹马背上的货物解下来后,“货物都全在这里了,您清点清点。”一面想起那几只重大将近三斤的梅花鹿角,忙去翻找出来,提到顾小碗身前,将袋子打开,“您瞧,也不知道这雨林里,怎会有梅花鹿。”


    问了莲部落的人,说是从别的部落抢来的战利品,所以根本就无法确认,这雨林里是否有足够面积的灌木丛。


    反正雨林里,梅花鹿是没法生存的,它们可比不得矮脚马这样粗糙。


    顾小碗看着,也觉得颇为稀奇,“的确是好物,可惜不晓得来历。”


    众人听得有鹿角,都围过来争相看,无不称奇。


    也是了,他们这些人,如果说有什么大鱼大螺,兴许还没这么热情,毕竟跑船的时候在海里看多了。


    但陆地上的,还是少见。


    疯子见此,也十分得意,这是他觉得这次所换来的货物里最好的了。


    等他去洗澡,顾小碗只将这些看热闹的都给聚拢来,喊他们将袋子的货物一一拿出来,又叫了崔御水拿纸笔入册,到时候再和他们的物资单对比,可有出入。


    一时间,这打谷场里好不热闹,歇凉躲雨的亭里更是挤满了人,一个个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麻袋口,争相看一看里头都是什么好宝贝。


    “这里是鸡血藤。”有人打开袋子报了名。


    崔御水问:“数量多少?”


    却是将人问住了,只摇着头,一面又跑去拿了称来,百来斤的大秤杆,一个人哪里提得起来?


    所以路过的圣元跟王喜乐被喊了过来抬秤杆。


    只是这里才称了得多少斤,那边又有人说,这一袋还是鸡血藤,且年份不少。


    顾小碗见此,觉得这样也不方便记在,索性让全都将货物拿出来摆放好,一边称一边再记。


    很快各式各样的货物就从亭子里堆到了太阳底下,顾小碗的神情从一开始的平淡到惊喜再到激动。


    药材大家大多不认识几样,所以最吸引人目光的莫过于那些皮毛,毕竟其中还有黄黑斑纹的虎皮,又有斑斑点点的花豹皮子,这些凶猛的吃人野兽,很多人活到现在都没见过,尤其是孩子们。


    所以见着这些皮毛无不激动,更是各抒己见地揣测,描绘着盘人们如何勇猛地将这吃人的野兽制服,然后获得了皮毛。


    还有那几根象牙,也不知是哪里捡来的,只是没有妥善保管,人为的裂痕不少,应该是不识货的人直接拿刀斧,试图给砍成小截所留下的,让顾小碗觉得十分可惜。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顾小碗激动,真正叫她热血沸腾的,是那一袋子看起来如同被大火熏烤过,半成品的木炭。


    所以众人的目光并未在上面多做停留,哪怕隐约能从中闻到丝丝香气。


    可顾小碗和崔御水识货,两人一下走过去蹲下,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好叫众人不解,只觉得她俩这反应就如同上次陈皮他们捡回来龙涎香时候的样子。


    “这又是什么,看着其貌不扬,倒是挺香的。”已为人妇的甘彩霞走过来,弯下腰鼻子用力吸了吸。


    “棋楠,沉香里最好的。”顾小碗瞧着,这哪里是沉香,这分明就是一堆黄金啊!


    白沉香木树林里倒是不少,可却不值什么。可如果遇到雷雨天气,引发山火,大火后留下的白沉香便可生成沉香。


    而这一袋子,少说也是百来斤,且全都是最上等的棋楠。


    崔御水也直呼:“这里真正是洞天福地也,咱不但先得了一大块龙涎香,如今又有许多沉香,便是现在出不t?了手,可留下来,以后也能成为传家宝留给子孙后代们。”


    听到可成为传家宝,有人围了过来,连忙询问真假。


    得知价值果然不低,再看就不觉得是普通的半成品木炭了,当做珍宝一般,有人连忙拿了藤条筐过来,里头还垫上了干叶子,要做宝贝一般收纳到里头放好。


    隔天下午,顾小碗和崔御水带着王来贵,便将这一批带回来的货物的价值给估算了出来,是所带去山里同莲部落交易的货物的几十倍利润。


    虽然在入册的时候,就晓得价值几何,但真正将数目算了出来,几人还是瞠目结舌。


    那王来贵更是震惊不已,“这世人是误咱啊!这岭南哪里是什么偏远蛮荒,分明是一座座金山银山。”只是可惜盘人他们封闭落后,不知山上的宝物价值。


    一面又向顾小碗求道:“小姐,下次阿拾公子他们再去,无论如何容小的一同去,不为别的,便是长长见识也好。”这山里的宝贝,多得可怕啊。


    顾小碗看着他单薄体弱的身体,自然是不愿意的。按理说,以王来贵的资质和能力,寨子里那么多大小事务,无论如何他都能混一个管事的。


    只不过他去年受了伤,当时又没有可靠大夫及时救治,所以这腿脚不是很方便,走路就如同何荆元一般,一深一浅。


    如此,顾小碗多体恤他几分,如何肯叫他跟着队伍去山里?


    见他念念不忘的,少不得好言劝说:“我也不是有意要阻拦你,实在是你也瞧见了,他们这些年轻力壮的年轻人们,自打回来,吃了顿饭洗了澡,从昨天睡到今天中午才醒来,有的都直呼还没睡好,一个个更是瘦了不少。可见,那山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崔御水也在一旁劝:“是呢,我也常听棉她们说,不说别的蛇虫鼠蚁,就那林子里蚂蟥可多了,一不留神身上就爬满了,所以在林子里走,可不敢打盹,不然等反应过来,只怕血肉都被吸干净。”


    也正是这样,棉她们才擅长攀爬树木,且不会在离地面十几米的地方休息。


    因为这个高度,太阳光照不进来,十分不安全。


    王来贵最终是放弃了,只觉得到底是自己这条腿坏了事,叫自己成了个废人,竟是有些郁郁不安。


    可叫王婶子好不担心,同儿女们也是来回劝说。


    而商队这一次回来,恰好又逢着地里大部份粮食收割。


    豆类都长得十分茂盛,豆荚饱满,不过最叫顾小碗出意料的是,那被自己放弃了的麦子,不知道哪里飞了一粒去,竟然是结了穗子出来,颗粒饱满肥胖。


    可是她瞧了,发现土壤还是这个土壤,直至王来贵提醒:“这十几天里,虽也下了雨,不过都是小面积的,这麦子的地方,我瞧干干燥燥的,只怕刚好没落雨。”


    也是了,麦子耐寒,风霜大雪什么都不怕,只一场大雨将土地湿润,待结穗子的时候,若是能连续晒十几天的太阳,那穗子必然饱满。


    搞清楚了原因,顾小碗不免是有些沮丧,“虽说种地看天吃饭,只不过在这样的环境,麦子所需要的条件还是太苛刻了。”一点满足不了,毕竟这雨水不是人工可控制的。


    因此最终还是放弃了,可偏是这样,大家就越是馋嘴想吃小麦面做的饼子馒头。


    于是何穗穗拿谷子来磨浆蒸玫瑰糕给大家解馋。


    树林里的野玫瑰不少,且还有可食用的。生活安定下来后,大家也开始留意其他的,比如女人们,开始意识到要防晒护肤,又有像是崔御水这样讲究,想要开窗就可以闻到花香的。


    自是挖了些玫瑰回来种着,所以可以看到这些老榕树上,开着一朵朵娇俏艳丽的玫瑰花。


    只因玫瑰藤顺着老树,肆意生长,地理条件又得天独厚,还没有其他的蔓藤枝条阻挡,长得更是飞快。


    其他女人见了,自是有学有样起来。


    也是给寨子里的环境,添了几分美色。


    现在粮食收完了,新一批又种下去,算得上是农忙结束,寨子里便也开始放假休息。


    毕竟又不是牛马。


    女子们却是闲不住,得了这时间,虽还没用上顾小碗配置的香膏,但也摘了这满树的玫瑰来。


    顾小碗教棉她们制作玫瑰油,金花香在一旁帮忙,忍不住感慨道起来,“用玫瑰油梳头,这可是从前梦里也不敢想的,也就是想闻,也要看看那些高门贵胄的小姐太太们出不出轿子了,不然咱还闻不到呢。”


    棉半信半疑,因为在这几个月的接触中,她发现每日都能得到惊喜,也越发能共情大家为什么后悔没早来这岭南。


    因为的确在她们看来没用的那些东西,如今到了中原人的手里,似都变废为宝,不说价格是多贵重,便是好用实用这一点,就已经让她们大开眼界了。


    但这玫瑰,随处可见,虽说需要油,但现在寨子里大家所用的油也不少啊,十分宽裕。


    就她现在能数得出来的,不算点灯的鱼油,就是茶油菜籽油还有桐梓油。


    便让忍不住说:“花香姐又糊弄我,这一盒油少说要用上小半年,哪里像是你说得这样可怜呢!”


    金花香见她不信,少不得是要辩解了,“外面的日子可没你想的那样好,我男人还在时,便是每月都能拿月钱,可是一家老小吃喝下来,所剩无几,我们又无田地,便是一枝花也要花钱去买,如何做得了这梳头的花油?”


    顾小碗想着外头的光景,不禁也叹起气来,“玫瑰在这里不值钱,漫山遍野都是,可在我们外头,却是不多见,便有也是富贵人家花园里的,真实在想种,也要花钱去找人买。更何况外头比不得这里,地大物博,且阳光雨水又充足,植物就算是不想长,也能一天一个样。咱不说花草的,就说这粮食,我们外面有的一年三百六十多天,卯足了劲儿也才能种出一季粮食出来。”


    世界简直是巨大的参差。


    不说人有贫富,便是这地理环境,不也是如此么?有的地方雨水阳光充足,合适各种植物生长,有的却是千里滚滚黄沙,百里难见一抹绿。


    第257章


    又说阿拾他们上次带去莲部落的盐,连带着他们部落里的奴隶们,也能足够吃小半年了。


    不过说服莲部落的年轻首领苌同意让奴隶们也吃上盐,为此阿拾也是付出了不少努力,给他们部落许多病患诊治,又进山采药熬药。


    直至那些病患都好得差不多,他们其实才真正得到了这苌的信任。所以当阿拾说这盐吃下后,可强身健体,这样一来能减少他部落里的奴隶死伤速度。


    苌肯定动了心,但那些长老们却迟疑不信,心想那样雪花般的白盐,他们都才吃上,凭什么低贱的奴隶也能配他们一样享用?


    后来还是这年轻首领力排众议做了决定。


    如今阿拾同顾小碗说来,也忍不住感慨:“到底他是去过外面的,也深知他们的部落有多落后,更晓得人口的重要性,只是可惜盘人千百年来的生活习性早就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他便是有心想改,一个人也难撑起来。”


    不过话虽如此,他们即便是有属于自己的信仰,但却没有属于自己的文字,全靠那口口相传,然部落之间纷争却又过多,所以其实他们的信仰,早就已经在部落更替交换间断了链接。


    阿拾反而觉得,似乎只要能打开这禁锢他们传统生活方式的封锁,能让部落里的人接受外面的新鲜事物,从而改变生活,到时候只要他们的生活提高了,那么所谓的信仰,好像就不算得什么了。


    何况又有盐做了开端,只要莲部落的奴隶们减少大脖子病的出现,那么所谓的山神,在他们心中的份量,大抵要跌下神坛了。


    “这样说来,你们这商队的出现,倒是给了他一个契机。”难怪最后交易如此顺利,感情这位首领果然就如同棉所言那般,早就想要改革,只是无从下手又没有机会罢了。


    阿拾颔首:“他有这个心,我们自然是不留余地帮他,只有这样他的部落才会从这千千万万的盘人部落里突显出来,到时候别的部落看到了好处,自会找来咱们的寨t?子里做交易。”天底下,没有一个人不想过好日子。


    不过阿拾也没瞒着顾小碗,“苌虽尚且还年轻,可他那眼底皆是磅礴的野心,奈何我们如今无人可选,只能助他从盘人部落里脱颖而出。这一次我们留下了许多东西,又教会了他们不少技术,必然可将他们的生活环境和重量都大大提高,但是小碗人心都是填不满的。我想着他只会想更好,也许等不到其他部落闻讯而来,他的人便会先找来。”


    他们两人之间,从未有任何秘密,阿拾也不怕自己说这些话,会让顾小碗觉得他是小人之心。


    当然,顾小碗也从未这样想,反而因他这话提高了几分警惕之心,“你这样说来,那倒是不得不防了。”山中资源丰沛,只要盘人肯学,能合理又熟练地运用这些资源,想来不过五年八载,他们的日子就会发生质地改变。


    盘人是人,不是山中的猴子,他们如今还饮血茹毛的日子,只因他们自古以来以群山和瘴气将自己封闭其中。


    可只要开了一个豁口,外面新鲜的生活方式便会如同泉眼里的清水,很快将他们的大脑填满,然后得到了合理的运用。


    所以顾小碗从未敢小看盘人。


    山里的那些如何聪明,有怎的智慧她是不知道,但是棉她们的学习速度自己是有目共睹的。


    阿拾才与顾小碗提了个醒没几日,便有一队盘人部落前来,是莲部落的人。


    顾小碗想过,他们有可能来寨子里学习种植等事宜,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当下便让王来贵去安排住宿事宜,随后匆匆找到了还在操练寨中民兵的月摇光。


    月摇光一听,忽生出几分后悔来,“早知道他们有这个野心,咱就不该去同他们做什么生意,眼下这见了好处,闻着味儿就寻来了。”


    顾小碗叹气:“能有干燥舒适的树屋住,谁还愿意去住那每日都漏雨的地方呢?”且阿拾这一次去,见着他们那艰苦落后的生活环境,以及饮食的匮乏单调,少不得是要帮些忙给改善。


    一样的肉,可以做出珍馐味,他们自也不再愿意吃从前那用水煮,漂着血沫还带着腥味的肉了。


    所以哪怕阿拾他们在那部落里没有待多少天,但基于苌对于中原人的向往,十分大力支持,使得他们都住上了不漏雨的房屋,美味丰富的食物。


    而人的本质,过上了好日子,谁还愿意吃苦受累呢?反而还会不满足于此刻的好,心生向往着更好。


    方有了他们走了没多久后,苌就打发人来寨子里学习造纸耕种等技术。


    他打发人来学习耕种,也就说明了他甚至都不用在顾小碗他们的劝说下,便产生了停止继续迁移流浪的生活。


    这是好事情,可月摇光不同意,“这与养一匹狼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过上顺畅日子,太难了。如果只考虑他们这一代,完全可以封闭寨子,不用去考虑进山,或是想办法去中原等事宜。


    可是顾小碗不能这样太自私,寨子里的成年人们可能也不会同意就这样摆烂。毕竟他们不能眼看着孩子往后连个妻子女婿都没有。


    所以归根究底,他们这一辈人到底还是摆脱不了这劳碌命。


    因此她接了话:“所以,咱们不能只养一匹,得养一群。”而狼群里,总归只能有一头狼成为狼王。这个狼王也不见得非得从他们的狼群里产生。


    从外面产生,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这些事情阿拾说了,她不用来操心,外头有他和月摇光。


    也是这样顾小碗才同月摇光说起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月摇光先是一惊,随后两眼却是神采奕奕的,“你这样说来,咱们在这大山里,还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来!”


    “可以这样说吧。”但事实上,他们的初衷只是为了给下一代更好的生活,至于试图做盘人的头狼,其实是意外之外。


    一开始,这绝对不在他们的计划范围里。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就如同他们此前不知道苌这个年轻的首领会有着一颗勃勃野心。


    外面的事情有人张罗,顾小碗继续按部就班生活,何况近来甘老大和她商议开垦果园的事情。


    山里的果子虽是种类繁多,但也不止是他们要吃,总要给山里的动物们留些,不然都采了个干净,动物们少不得是要跑下山来,糟蹋他们的耕田了。


    也正是那日小老六跟着陈皮他们去海滩上,发现有了下山摘偷瓜的动物,汪汪汪追了好久。


    陈皮回来一说,甘老大在一旁听着,就起了心思。


    早同顾小碗说:“咱之前总指望山里的果子,只因咱在修寨子,如今万般事宜已经上了正轨,倒不如咱们自己在山下种一片,这样也方便不是。”


    顾小碗当然赞成,盘人不靠海,所以挨着海滩的这一片地,都算得上是他们的地盘了。


    所以除了耕田和药田麻田之外,便开始规划果园。毕竟人和动物区分,不就是人会自己种果子,而动物只能指望山里的野果子么?


    果树直接去山里挖,这队伍得谢沧渊去帮忙带,疯子牵着马队去驮树种。


    第一日回来,就大丰收,挖回来了香蕉根两百多斤,椰树苗两百株。


    听说运气好,刚好在一处山槽里发现了一堆不知发芽的椰苗。大抵山上熟透了的椰子,被大风大雨给刮下来,又被大雨一冲,全都被冲到了这山槽里,此处温度高又湿润,底下还是不知从别处冲刷堆积而成的肥沃土地,简直就是天然的育苗基地。


    椰苗的壳儿全已经腐烂,一株大约一米左右高,根系几乎都盘在整个椰壳内外,所以他们都没怎么下锄头挖,只一把就能将椰苗给提起来。


    另外木菠萝、杨桃、罗汉果、百香果、火龙果、龙眼、香蕉、荔枝、芒果,以及橙子家族各种。


    这些苗虽不算多,但胜在品样丰富,甚至是那些火龙果,上面还挂着小果子。


    这让顾小碗有些发愁,也不知是否能种得活,但甘老大自信满满,自己挑着些人,又将玉兰的弟弟文竹给喊过去帮忙,半夜就开始点着灯下苗,又在天亮之前给搭建好了棚子。


    以前嫌弃这雨林里千奇百怪的藤蔓太烦人,不知绞杀吸干了多少老树,还在山里绊腿绊脚,好不方便。


    但自打从开始建造树屋,大家对这各类藤蔓又开始爱不释手,而现在藤蔓更是立了大功。


    这果棚的建造,藤蔓直接代替了绳索和横梁,结实还灵活。


    苌派来学习农耕种植的队伍,没赶上田里的粮食下种,反而被汪嫂子带着去地里除草几回。


    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让他们有些提不起兴趣来,但是因为语言的不方便,即便是有心偷师,也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


    所以得闲的时候,便往崔御水那里去学中原话,不然就在寨子里转悠,目光到处捕捉,让月摇光觉得他们个个都贼眉鼠眼的。


    大抵他们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合适,才收敛了些。


    所以果苗种植的时候,他们积极踊跃参与,虽然他们的终极目标是甘老大掌管着盐场等地。


    但是顾小碗他们不点头,也不敢贸然闯进去,毕竟这寨子里的防御如何,从进来的第一天,他们就彻底被惊到了。


    也正是这样,一个个求知若渴,只恨不得立即学有所成,回去后将他们的部落也建造得跟这寨子一样犹如铁桶一般坚固牢不可破。


    寨子有了新的名字,叫做蜃海。


    但这并不是顾小碗他们自己取的,而是盘人们来了,觉得这寨子和他们部落比起来,真实得不像话,像是盘人神话里传言,有着恶魔的大海上面的海市蜃楼。


    但因为他们才刚学中原话,四个字的成语对于他们来太长,故而就精简成两个字。


    叫着叫着,本寨子的人也认可了这个新的名字。


    果树这一种,竟是出乎意料,种了两个多月,这些日子里,因为盐仓的储存量已经饱和,所以甘老大也不去盐场,一心一意培育果园。


    苌部落里的这七八个年轻人也是兢兢业业跟着种果树,培育果苗,甚至如何嫁接果苗都学到了。


    当然,来时信誓旦旦绝对不会吃海里任何东西t?的他们,也学会了烤鱼,制作鱼鲞、捶打鱼丸虾丸等手艺。


    队伍里唯一的两个姑娘荍和莞,更是在何穗穗那里学会了各种糕点。


    顾小碗见他们好像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寨子里的生活,观察了这三个月也没见什么出格的举动。


    正好田里的粮食又要丰收,准备收了这一次粮食后,教他们耕种,然后送些粮食种子。


    当然,也不是白送的,还有他们这一阵子的吃住培训,苌都已经答应了给多少山珍药材。


    却没想到,才让圣元开始将寨子里的镰刀锄头去打磨,一把年纪的甘老大就一路拍打着他儿子甘太平去药房找顾小碗。


    寨子里头,大事基本都是顾小碗月摇光还有阿拾来做主。


    但生活琐事上,大家还是更愿意找顾小碗,毕竟阿拾从上月开始,便和别的部落在开始来往。


    他算得上是外交使节,那月摇光就是镇国大将军,所以余下的民生事宜,皆只能来找顾小碗。


    这时顾小碗正在和疯子说话,不过疯子却垂着头,并不看顾小碗,甘老大在外敲门的时候,只听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已经决定了,哪怕这一辈子,没有孩子,我也认了,我就是要好她在一起,求姑娘成全我吧。”


    顾小碗沉思着,棉是个十分有胆识的女人,加上身手矫健灵活,比寨子里的任何人都要熟悉盘人的各个部落,所以算得上是蜃海一等一的斥候,阿拾进山的时候也时常跟随。


    疯子虽然也带着马队进山,但仔细论起来,棉跟阿拾在一起的时间更多才对。


    而且大家都这样忙碌,白日里也极少有时间来往,她就很好奇,疯子怎么就死活要娶棉。


    哪怕棉这一辈子不可能再生育,他也心甘情愿。


    外头的甘老大不知疯子说的是哪个女子,所以没有贸然推门进去,又觉得这样站在门口听不好,便扯着儿子走远了些,去那平台上等着。


    屋子里的顾小碗察觉到外面有人,本要询问,如今见人走远了,便又将思绪拉回来,一面疑惑地打量着疯子,“按理说,你要娶谁,这事儿与我没得关系,你成家我作为寨子里的一份子,也十分祝福你的。可是你该知道棉的情况,撇开她盘人的身份不说,你算是寨子里第一个娶盘人的男子,你可顶得住压力?”


    疯子几乎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地答道:“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她是盘人又如何?总之在我眼里她最好。”


    顾小碗点了点头,情人眼里出西施,她信的。毕竟阿拾和谢沧渊用同一张脸,但她怎么看都觉得谢沧渊像是个二货,而阿拾像是出尘绝世的谪仙人。


    很明显,自己看阿拾是带滤镜的。


    所以也能理解疯子赞美棉的话出自真心。


    就是不知道这真心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因此她继续说:“挺好的。只不过我还是有一句话想告诫你,棉的确是个很好的人,能力也不比男人们差,甚至不客气地说,咱寨子里很多男人,不见得有她的本事。如此你对她生出爱慕之心,也实属正常。我如今也不指望说你这份心思能天长地久,只希望这往后你们在生活日常中拌嘴之时,你不可将她过往之事来攻击她。”


    疯子听到这话,立即就明白了顾小碗是赞成他与盘人通婚的。心中甚是大喜,只恨不得立即给顾小碗磕头道谢,但更感激顾小碗能与说这些话,当即连忙指天发誓,“姑娘放心,我再不是人,我也不会提那些事情,何况非她所愿。”


    他这般爽快发誓,其实顾小碗有些意外的,“也罢,你既然决定了,那若是棉同意,你们便去王婶子那里说一声,寨子里也没有几个长辈,叫她帮你们操持吧。”


    疯子大喜,连又道谢,然后迫不及待便去找棉。


    外面的甘老大见他兴高采烈地下了树屋,可谓的脚底生风,也不知是遇着了什么好事。


    这让甘老大回头看到自己此刻低眉顺眼的儿子,越发的恼怒,忍不住又骂了一句:“你个不成器的狗东西!”


    然后勒令他在平台上等着,自己进去。


    顾小碗听得出他的脚步声,听进推门进来,并未放下手里的药舂,“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这样大的气性?”一面指着旁边药架上包扎好的药包,“彩霞昨日来我这里取安胎的药,说你夜里咳喘不止,我想着你必然是前两日淋了雨,海上的旧疾又犯了,给了抓了两副药,本要叫下头的孩子们得了空给送去,你既然来了,便自个儿拿去,小火煎服。”


    甘老大的确一肚子的气,看了一眼药包,朝顾小碗谢了一声:“难为姑娘想着我这把老骨头。”说罢,想起外头那儿子,火气又腾腾上来,“你一个外人,都知晓关忧我这老头子,偏自家的儿子,只恨不得我死了才干净。”


    这话让顾小碗终于意识到甘老大今儿的气,不是寻常的,忙转过头瞧他,“这话如何说起?”昨儿不是还父慈子孝的么?


    甘老大被她这一问,竟有些哽咽,又一脸后悔不迭地拍着大腿:“家门不幸啊!引狼入室啊!”


    外头的甘太平似乎并未老实呆在那边的平台上休息,就在门口,听到这话不高兴地一把将药房的门推开:“爹,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什么引狼入室?分明是我先追求荍的。我就不明白了,您一边要催我赶紧成家立业,我听了您又嫌弃荍。你说她哪里不好了?反正我今儿就一句话,若是不叫我娶她做女人,我就去寨子外面自己搭个棚子,往后剃了头发在里面做个和尚。”


    顾小碗完全愣住了,不单是因为听到甘太平非莲部落的荍不娶,更震惊他拿出家做和尚来威胁他的老父亲。


    反应过来后连忙责斥起:“你又说什么胡话,你爹身体不好,少惹他生怒。”一面又忙劝慰起甘老大:“年轻人有自个儿的想法,既拦不住,也随了他去。”


    不过她也没忘记问甘太平:“她嫁过来,还是你随她去莲部落。”苌的部落里这次来的人里,只有两个姑娘,且都是年轻姑娘。


    听说这两个姑娘的父亲都是部落里的长老,且是不对付那种,所以当荍的父亲同意她来这里的时候,莞的父亲也忙将她塞进队伍来。


    他们这支队伍里,全都是部落长老家的儿女们。


    女儿们虽然不如男子金贵,但总归是有人伺候的,所以这两个姑娘,不管是皮肤还是相貌,都不是棉她们这些努力可比的。


    顾小碗大抵想着也是这样,甘太平才与荍日久生情吧。


    可如果甘太平要随着荍去莲部落,那她也是不怎么乐意的,这不但是人口流失,还属于人才流失呢!


    所以迫切地想要知道甘太平的想法。


    然甘太平还没回话,他爹就先道:“他要敢跟着去那山里,我转头就跳进海里去!”


    这话是一点不含糊的。


    可将甘太平吓得脸都白了,一面又忙指天发誓,“爹,您放心,荍愿意留下的,以后我俩一起孝敬您!我是绝对不会去山里的。”开什么玩笑,他正是听了荍说部落里的生存环境,哪怕她是部落长老的女儿,但他还是忍不住心疼她。


    也是从这份心疼,才逐渐发展成了现在的情况。


    如此,怎么可能让荍再回去受那等苦楚?和他一起在这蜃海双宿双飞过神仙日子不好么?


    而且荍也是十分愿意留下来的。


    顾小碗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甘太平举起的手指上,心说今天是个什么日子,连着两个男人在自己的药房里指天发誓。


    但她不知道,这不是最后一个……


    第258章


    儿子一脸神圣地发着誓,当爹的则一脸痛心疾首地哭着家门不幸。


    他这家门俩字提醒了顾小碗,这是他们自家甘家的事情,老的劝不了,小的也拉不回,毕竟毒誓都发了。


    于是和起稀泥,将父子俩给打发走了。


    正拿出火石,将小炉子里的的柴火点燃,好开始蒸药提纯,哪里晓得药房的房门又被敲响了。


    是玉兰姐弟俩来了。


    他们极少来找自己,何况玉t?兰也管着药田的事情,空闲时间很少,尤其是药田最近因为天气状况,虫害很是严重,她正是焦头烂额之时呢。


    “你们又有什么事情?”其实顾小碗也不想用’又‘的,奈何前面来了两拨,她一看着这姐弟俩一脸严肃紧张的样子,就忍不住添了个’又‘。


    文竹很紧张,看着顾小碗支支吾吾,可始终没说出一句整话来,反而一直拿胳膊肘去撞他姐玉兰。


    于是顾小碗只得将目光放到玉兰的身上,“说罢,你忙我也忙,说来能办就办,不能再想办法。”


    玉兰连摇头,“不是什么大事。”一面瞥了身后的弟弟一眼,“姑娘是知道的,这一阵子小弟与甘大爷在果园里,同那莲部落的莞姑娘连日相处,想娶对方为妻。”


    只是即便顾小碗已经将他们的卖身契还了回来,但他们始终觉得顾小碗是主子,这样的人生大事,到底还是希望得到顾小碗的认可。


    顾小碗已经放弃蒸药了,只觉得今日怕是没得空倒腾这些药了,索性拉了一把藤条椅坐下来,“若是两情相悦,自是没得什么说的。”又问起莞的想法,得知和那荍一般,便也算是放了心。


    只是一时也忍不住想,春天到了,寨子里的年轻小伙们果然都想成家立业了,不过从外来了两个像样的年轻姑娘家,就一个也不放过。


    就是不知道莲部落的苌怎么想?这莞的父亲和荍的父亲又愿不愿意?


    这就涉及到了外交上的问题了,不归她管。


    于是便与文竹说道:“你俩这婚事,说简单也简单,可到底是娶人家的女儿,人家既是愿意入乡随俗,这该有的礼节也莫要亏了去,免叫人小看了咱们蜃海。”


    这让文竹很是犯难,“此事我已考虑过,只是这山路遥远,到时候只怕还要麻烦大家帮忙。”


    可不咋的,一来一去,少说一个月以上,人家姑娘这算得上是远嫁了。


    “也罢,不是你一个的问题,还有甘家那边,你们俩商议,看彩礼如何,等着他们队伍回去的时候,再一并带着聘礼去,若是人家愿意将女儿许了你们,再好不过,若是不愿意,你们再努力努力。”听棉说过盘人对待女儿的态度,便是长老家女儿,长大后那也是明码标价的。只不过卖的是与他们同等阶的罢了。


    所以如果对方不答应这婚事,只能是他们给的聘礼不够,若是够了,哪里有不肯点头的?


    文竹连连点头,只是玉兰却有些发愁,他们也是穷得叮当响,如今固有的财产,除了树屋之外,便无旁的了。


    粮食也是按找工时来发放的,虽也攒了些,但要做为聘礼,还是远远不够,除非想办法找甘老大换些盐等物品。


    反正什么皮毛药材一类的,拿去盘人的寨子里,只怕反而一文不值。


    因此从顾小碗这里出来,便一路忧心忡忡的。


    最后是王婶子提醒她,“你这孩子,想多了吧,不是我有意要轻贱他们的女儿,只是他们那部落里过得多艰难,我也听说了的,你只怕从我亲家那边弄些盐巴去,也是能叫他们喜笑颜开,高高兴兴将女儿嫁过来。”


    关于寨子里盘人和汉人通婚的事情,传开后还是令大家十分吃惊。


    疯子和棉的事情,倒也还好说,棉她们几乎已经被同化了。


    令人震惊的还是莞和荍准备嫁过来的事情,与她们俩同行而来的莲部落同伴更是后知后觉,听说那天晚上闹了一宿,用他们盘人的话吵,因说得太快,路过的人也没听清楚到底骂什么。


    本来以为,第二天紧接着肯定是会有暴风雨。谁知道这些个盘人男子们,居然换了一张脸,忽然对寨子里的姑娘们殷勤起来了。


    月摇光站在树上环首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觉得,姑娘能嫁进来我已是勉强接受,可是他们男子休想娶寨子里的姑娘。”一面又觉得这莲部落的苌野心勃勃,指不定这就是他授意,想以此机会慢慢将他们的人渗透到寨子里,荍和莞就是来打头阵的。


    她这个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即便是这样,现在两对年轻人的确是两情相悦,想要拆散也不大可能,说不定还适得其反。


    不过她不同意盘人男子与寨子里的女人通婚,顾小碗倒是赞成的,“也是,盘人女子想嫁进咱们寨子来,本来就是为了逃离盘人的男尊女卑的制度。”虽然他们中原,也仍旧是男尊女卑,但是对比起来,这中原的女子多少是有些人权在身上的。


    可若是同意了男人留下,也许就真的如同月摇光所言那般,以后必然会凭着他们的人数慢慢将寨子渗透。


    不过现在已经开了与盘人通婚的先例,寨子里寡妇又多,要真有那愿意入赘进来的盘人男子,他们也拦不住女人不让嫁。


    所以两人只相视了一眼,就达成了共识,隔了两日便召集本寨子的人来开会。


    于是趁早定下了规矩,盘人女子可嫁进寨子来,同样也允许寨子里的女人同盘人男子在一起,但前提是盘人男子愿意入赘寨子,且往后由女人来当家做主。


    寨子里的人怎么都是受益者,他们当然举手同意。


    但这对于盘人男子来说,却不是什么好消息,听说苌部落的那几个男子,当日听说后,又关着门在屋子里叽哩哇啦骂了半天,等出来时候对寨子里的未婚女子就没有此前那么热络积极了。


    顾小碗却是顾不上这些的,她已经和崔御水在开始准备登记寨子里的名册了,顺便也开始立户头,也好为半年后分田做打算。


    也是这立户之事,让谢沧渊催促起她,“你什么时候和阿拾成婚?我看这寨子里,没有一个能继承我的衣钵,眼下就等你们俩生个孩子来给我。”


    又问顾小碗,是不是嫌弃阿拾身上疤痕多,不想嫁了?


    顾小碗给了他一个白眼,让小老六将他给赶走。


    谢沧渊在她这里没得到答案,心急如焚,一日日守在村口,等阿拾一回来就蚊子一般围上去嗡嗡地说个不停,中心思想就是围绕着他要是不再不和顾小碗成婚,顾小碗就要嫁给别人了。


    阿拾显然是不信的,但也认真考虑起来,他和阿拾已经过了双十年华,婚姻大事的确该考虑了,自己虽往后可能十天半月不在寨子里,不能多陪她,但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总不能因此事,就要将婚事拖延往后吧。


    所以当日回来,沐浴后便去找了王来贵夫妻,带着礼物上门请他们俩做了媒人,与顾小碗提亲。


    王来贵夫妻得知此事,自然是喜极而涕,忙用心操办。


    于是顾小碗和阿拾的婚事就这样订下来了,就在三月初,也就是几天的时间了。听甘老大说,过了这个好日子,就只能等几个月后了。


    谢沧渊不愿意等,自己做主给他们俩定下了,然后还去山里采了数不尽的玫瑰来,将阿拾的树屋里里外外装饰了一番。


    挂上孩子们用贝壳海螺做的风铃,风吹过的时候,各式各样的风铃声倒也热闹,加上遍地的玫瑰,竟也是有几分浪漫的。


    万事俱备,可是顾小碗却发现自己没有像样的嫁衣,好不容易找到一匹好些的麻纱,准备用苏木染红时,周苗捧着一个藤条礼盒送来给她,“小姨甭担心了,咱小姨父早就准备好了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准备的,也不吱声。”


    她们也是婚期定下后,叫阿拾拿着来找她们绣花才知道阿拾早就准备好了的。


    周苗带着寨子里擅长女红的女人们这些天连夜绣,如今就差几针收尾,方给顾小碗送来,叫她这个新娘子自己添针。


    顾小碗瞠目结舌地看着周苗从藤条礼盒里拿出来的衣裳,十分惊讶,“他哪里得来的料子?又是什么时候裁剪出来的衣裳?”


    她问的这些问题,周苗也十分好奇,自已也是问过了阿拾,如今只答道:“上一次去山里,从盘人手里得来的。”


    又说是那部落打了青龙部落,从青龙部落那边得的,约摸是当初那个金巫师带着上岸的一段红绸。


    所以阿拾给对方诊病,将这段红绸给换了回来。


    但因不多,只够做顾小碗一个人的嫁衣。


    说起此事,周苗就忍不住笑道:“他一个男人,留意这些东西,只怕早就起了这心t?思,也亏得他有谢沧渊这个做大哥的,不然就他这腼腆性子,怕是要小姨您等到天昏地暗。”


    其实也不会,阿拾在得到这段红绸的时候,就已经在考虑了。


    只是没想到,谢沧渊比他还要着急。


    甘老大那里又帮看了好日子,他便急忙将红绸拿出来,按照顾小碗的身形给将喜服裁剪出来,针线活他是擅长一些的,但绣花这事儿实在是望尘莫及,怎么都学不来,方求助于周苗她们这些擅长女红的。


    顾小碗听着这喜服是他自己亲手做的,哭笑不得,将最后的针收了尾,心说对比起其他穿越女什么江山为聘,或是什么绝世凤冠霞帔,自己这婚事是寒酸了些,但到底是现在这个环境里,他能给自己最好的了。


    成婚那日,阿拾穿着顾小碗用苏木染的红色喜服,但因料子是普通的麻纱,看起来还是有些粗糙,对比起穿着红绸料子的顾小碗,是寒酸了几分,胜在他气质超然出众,怎么看两人倒也是天生一对的璧人。


    因父母皆不在,顾小碗辈份又高,所以最后拜的,便也只有谢沧渊这大哥。


    所以婚礼也相对于简单了许多,少了许多规矩,拜完堂后顾小碗也同女子们一同喝着果酒。


    与他们一起办婚礼的,还有疯子和棉。


    这场婚事像是一场梦,几日后莲部落的人要回去了,阿拾带着甘太平和文竹一同去,因他俩又带了不少聘礼,所以掌管马队的疯子也不得不与新婚的棉分离。


    这一去,少不得又是一两个月的时间,地里的粮食种下去,等这一茬收完,便要正式分田地了。


    甘太平他们都希望那时候能顺利娶了媳妇回来,然后也能分上属于自己的土地。


    阿拾走了,顾小碗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活状态,可不知为何,总觉得是少了什么,有些不大适应。


    阿拾才走的那两天,总是开没有办法集中精力,炼药的时候就下错了两回药,坏了两罐子药汤。


    好在过了几日,逐渐将状态调整好,没想到寨子里却来了盘人。是离他们最近的五蛇部落首领蛮,他怀里抱着面色发青的儿子。


    跪在护寨河对面,想要见阿拾一面。


    阿拾带人去过他们的部落,但是并未久待,但他是从别的部落得知阿拾出神入化的医术,所以这一次他心爱的小儿子蚩病了,他也是不顾祖训不顾危险,就带着儿子跑来了蜃海。


    月摇光当时看着黑压压的一群盘人,还以为他们是要来偷袭寨子,谁知道人才到护村河外面就跪了下来。


    她一看不对劲,只忙让人收了弩箭,喊了棉过来。


    有了棉翻译,很快便得知了情况。


    只是有些遗憾,阿拾并不在寨子里。


    听得这个消息的的蛮顿时一脸苍白,面如死灰,风尘仆仆的他看着怀里昏迷的儿子,一脸的绝望。


    他身后的那些盘人也呜呜咽咽地伏在哭起来。


    月摇光见此,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他既然是来看病,阿拾不在,难不成就不能找小碗了?”


    棉也才后知后觉,因为自打阿拾好起来后,顾小碗做各种祛疤膏,或是美白的香膏等等,极少再给大家看病。


    所以她也都快忘记了,顾小碗本身也是个大夫。


    于是忙用盘人话与那蛮说道:“阿拾大夫虽不在,但是他的妻子也一样擅长医术,你若是愿意相信,便抱着你儿子进来。”她自作主张说了后面的话,方才歉意地看朝月摇光。


    月摇光也不是那不近人情的,何况现在的蛮也不是来攻打寨子的敌人,只是个想要救活儿子的可怜父亲。


    自然是允了。


    蛮虽相信阿拾能将他的儿子从死神的手里抢回来,但阿拾既不在,他也只能赌一把。


    毕竟现在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红着眼眶将儿子抱进了寨子。


    早已经有人去通知顾小碗了,等这蛮将儿子抱去药房的时候,顾小碗也刚到。


    只看那孩子一眼,她便瞧出了端倪来,一面拉开孩子腹部的兽皮,往对方脐部摸去,问那心急如焚的蛮:“可是脐腹撮痛,伴随呕吐?且这一片往上还痛如刺锥?”


    蛮连连点头,立即就料定了顾小碗也是神医,这是他们部落里最近孩子间常犯的病,已经死了好几个孩子。


    这是他最疼爱的小儿子,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带着跑来蜃海求救。


    顾小碗不知阿拾神医的名声在他几次进入山里后,已经在盘人部落之间传开了。


    只是见蛮点了头,便确诊了是蛔虫。


    这说大不大,可是却也会要了人命。又见这孩子已经疼得昏死了过去,便立即朝身后的侄女何穗穗道:“熬两碗米粥,待熟了后,碾些麻椒粉添里面,多添。”


    他们这寨子里,卫生顾小碗抓得紧,蛔虫这些病早防范得死死的,所以她跟何穗穗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当是药方子。


    也都担心地看着这枯瘦嶙峋的小男孩儿。


    而顾小碗还叫人去拿了腌的乌梅来,众人也不知她要来作甚,只管去取。


    等回来正巧见她则按了小男孩儿蚩身上的几处穴,小孩儿就醒来,只不过仍旧十分虚弱,瞧着这四周的陌生面孔,还没来得及开口,腹部传来的剧痛就使得他面容扭曲。


    顾小碗这时候忙将乌梅塞了他嘴里去。


    蛮在一旁看着,也不知塞进去的是什么,只当是什么神药,然后就紧张地看着儿子的变化。


    那乌梅入口酸酸的,处于本能蚩直接吞了下去,不想竟然有缓和疼痛的作用,脸色也逐渐好起来。


    叫那蛮好不兴奋,直呼顾小碗是神医,还不忘问:“神医给他吃的什么神药,可能给我一些?”一面让棉赶紧帮忙翻译,他可以用皮毛和药来换。


    棉却是知道,那只是用乌梅做的零嘴,她也不解怎么吃下去后,蚩的疼痛就得到了缓和。


    但还是朝顾小碗转达了蛮的意思。


    其他人也一脸疑惑地看着顾小碗,这乌梅难道还有止疼作用?他们怎么不只?平时也没少吃。


    却听顾小碗说道:“他们平日不注重卫生,在这山里少不得又常吃生冷食物,必然是将沾有蛔虫的虫卵吃进了肚子里去,如今虫卵在肚子里长大,少不得叫他疼得死去活来。”


    何况这虫子大了,在肚子里到处钻,钻进五脏,那就要命了。


    而蛔虫怕酸,乌梅下肚后,蛔虫那自然是安静了。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到底还是得除了才是。


    解释过后,又道:“只有彻底排除,才算是安全。方才我已让穗穗去熬粥,粥食里添了麻椒粉,下肚估计一二盏茶的功夫,他便会将腹中的蛔虫排出。”


    听说有虫子,蛮又吓得不轻,越发紧张地看着儿子。


    王婶子他们也才反应过来,老家孩子有时候这样闹肚子的时候,大夫抓的不也是一把山椒吗?


    于是也忙安慰起蛮。


    果然,如同顾小碗所言,那粥熬出来,加了不少麻椒粉,蚩在蛮的注视下吃了两碗,不过多会儿,就搂着肚子解腰带。


    这可如何使得?这里可不是他们的部落,怎可随地大小便?于是一把叫陈皮给拎住,“你别乱来,跟我走。”


    随后一把将人拖着,往茅房去。


    蛮不知所以,急匆匆地跟在后面,等他追到的时候,儿子已经蹲在坑上了。


    待上完了,蚩一脸神清气爽地出来,拉着他父亲蛮,嚷着要部落里也要这样的茅房,再也不用担心会踩到粪便。


    寨子里的人或多或是知道他们部落里的环境差,但是从前没这么直观,现在听到蚩的话,都有些忧心忡忡地看朝他父子俩的脚底。


    盘人是不穿鞋子的。


    第259章


    旁人还好,都是成年人,自是能忍住。


    可陈皮不行啊,他终究是个半大的孩子,又不知个轻重,尤其是想到刚才这蚩就要当场解裤腰带。懂不少盘人话的他听到这话后,嫌恶不已,直接用盘人话说道:“你们这也太脏了,人家马圈里头,马还晓得要专门将马粪拉在一处呢!”


    比他大一些的胖狗听到这话,一把捂住他的嘴,拽着他就往人后走,忍不住低声责斥着:“你疯了不是,人家高低也是个土皇帝,刚才那随地小便的小子就是土太子,你就算是有什么话,怎能当人面说,还拿牛马来做比喻,这和骂人不如牲畜有什么区别?”


    陈皮觉得自己没说错,一脸犟,掰开狗t?娃的手:“狗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何况我哪里说错了是?什么土皇帝不土皇帝的,我可不在乎,你瞧他们穿得什么样子,鞋子也没得一双,这样的土皇帝叫你当,你愿意么?”


    狗娃摇头,但这是两码事情,怎么扯到这上头来了?


    他两个自顾争辩,那头蛮的脸色很不好,蚩也意识到了什么,满脸的通红。


    不过很快,父子俩此刻一个不肚子疼,另外一个也知晓儿子并无大碍,没那么担心后,也方留意到了这寨子里的光景。


    虽说居住的地方同他们盘人一样也是树屋,坐落在那盘根错节的老榕树上,可是人家的却有窗有门,甚至还有一缕缕炊烟从树屋里升起来。


    他不理解,这些中原人就在树屋里生活做饭,不怕将树屋给烧了么?


    却不知道,寨子里烧砖的时候,也用那泥烧了一个个筷子长短的火内胆,上面直径与街边吃阳春面的碗口一般大小,从上往下三分之一的地方,内胆腹部逐渐扩大,犹如长颈瓶腹一般,最底下做了过滤层,但凡不超过汤圆大小的碳头都能从中过滤出去。


    这样的内胆烧出来,外头再用黄泥自己塑形做出火炉的样子,晒干以后就能搬到屋子里去。


    若是害怕烧坏地板,只需在地面垫上石板便是。不过大家为了方便,如今都专门将炉子放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石槽里,这样火炉子里的灰烬从过滤层里漏出来,就直接掉在石槽里,方便清理。


    他看得目不转睛,反应过来后见大家一动不动,心里不免生出疑惑,他们都不去阻拦么?不怕树屋燃起来么?于是忍不住开口问棉:“这,不怕大火么?”


    棉摇着头,就像是当初给莲部落的那些人解释一般,与他解释了一遍。


    蛮听得瞠目结舌,满脸皆是难以置信,嘴里喃喃念叨着,“他们是怎么想到的?”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这寨子里有的太多了。


    这只是个开始罢了。


    很快他便看到了造纸坊里用锤烂的树枝竹竿做纸,蚩跟在他身边,看着那些太阳底下晾晒的粗纸,惊喜地叫出声来。


    方才他在茅房里出恭完了,就是用这个擦的屁股,本来他还想叫他爹给他摘几片叶子的。


    谁知道陈皮早一步料到,示意他拿墙上木箱子里的纸。


    蛮听得儿子用纸来差屁股,一巴掌就往他屁股上拍去,嘴里骂道:“你个败家子,这是纸,你怎么能如此糟践?”纸张他也是见过的,但是在他的认知里,这是拿来写字的。


    他们盘人虽然没有属于自己的文字,但平时计数的符号也是有几个的。


    他自己都舍不得拿来记账,儿子却拿来擦屁股。


    棉深呼吸了一下,随后耐心地给他解释,这造纸坊里这批纸张,本来就是茅房专用,至于书写的,这两日不做。


    顾小碗那里来了话,让她领着蛮在寨子里参观。


    棉明白,无非不过是让蛮亲自感受过这寨子里优越的生活条件,如此也好过苦口婆心劝说他的部落改革。


    所以棉十分尽心尽力,除了寨子,还领他去寨子外面的庄稼地里看了一遍。


    蛮觉得自己这一脚一脚好像不是踩在地上,自己好像也不是在人间,仿佛置身神灵所在的乐园一般。


    此处的房屋不但遮风挡雨,且还能抵挡野兽袭击,尤其是寨子外面那令他望尘莫及的城墙,巍峨高大得不真实。


    但他还没从这巨大的震撼中走出来,就看到了一片片颜色不一的庄稼。


    地里的粮食品种丰富,所以此刻有的是青苗,有的却挂满了穗子。


    盘人也吃黍米,但他们吃的是山里野生的,那野生的黍米稀稀疏疏不说,颗粒还偏小,哪里有此刻看到的穗子一般饱满密集。


    他惊呼地朝这一小片黍米地跑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身后同样吃惊的儿子:“这是米么?”只怕他们整个部落的女人一年到头在山里采回来的米,也没有这块地里的一半多吧?


    棉适当地开口:“蜃海的人来这里时,也是什么都没有,不管是如今铜墙铁壁一般的寨子,还是这一眼望不尽的粮食,都是他们靠着双手劳动出来的。”


    蛮知道,这个寨子出现在这片海滩边上,其实没多久。所以听到棉的话后,更好奇他们是怎么短短的时间就做到衣食无忧的?此刻一脸强烈的求知欲,紧紧地盯着棉。“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他觉得有点不公平,别的部落怎么样他不知道,可是他们五蛇部落都是极其勤劳的,不止是奴隶们每日都在劳作,甚至是他这个首领,也经常带着长老们到处狩猎采集粮食。


    可凭什么,他们日日夜夜辛苦付出,得到的收获却那么小?难不成是他们的神灵,不如中原人的神灵强大,所以得到的庇佑和祝福没有那么多,他们的收获才比不过中原人?


    棉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不甘,作为盘人,她清楚地知道蛮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忍不住叹了口气,“方向不对,再怎么努力,也是百忙一场,就像是你要去山上,却一直拼命往海边走一个道理。”


    就算走得再苦再累,付出了这么多辛劳,但因为方向错了,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到达山顶。


    听到这番话后,错愕不已的蛮才发现,棉竟然也是他们盘人,因为他发现了棉脚踝上的奴隶印记。


    虽然不是他们部落的,但还是大为震惊,“你,你居然是奴隶?”但她看起来,并不像是部落里瘦骨嶙峋皮肤黝黑的奴隶,她有着中原人一样的肤色,衣着发饰也没有盘人的影子。


    棉下意识地看朝自己被勾住的长裙下面露出的脚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那是曾经,现在不是。”她在蜃海的寨子里有属于自己的户籍,还有一个中原夫君。


    蛮再一次皱起眉头,脸部的肌肉因为他多次不由自主露出震惊的表情而显得有些疲惫,“他们怎么会接纳你们?”不说棉是盘人,且还是奴隶,中原人不都是高高在上,怎么可能让异族的她留在寨子里?


    “这有什么稀奇?莲部落还有两位姑娘即将嫁到寨子里来,寨子里中原人与盘人通婚,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棉说道。


    蛮黝黑的脸上,眼珠子瞪得圆圆的,一面细细想着莲部落的位置,怎么就同这海边的蜃海扯上了关系?


    棉看着他,没在说什么,毕竟今日蛮接受的新事物太多了,需要足够的时间给他消化,于是便邀他回寨子:“我们姑娘说,不管如何,来者是客,蛮大人既然远道而来,那么请在寨子里歇上两日再回去也不迟。”一面看了看用新奇目光看着田里庄稼的蚩:“何况,小少爷还要继续吃药。”


    蛮自然是没有拒绝,哪怕儿子不需要在继续吃药,他要想办法留下来,很多事情他都还没弄清楚。


    不过他大致看了一下,别的不说,就是这木屋,他其实也可以学一学,回去以后部落里也可以仿照着建。


    回了寨子后,已是日落西山,正赶上了晚饭。


    顾小碗那里已经让擅长厨艺的何穗穗安排了晚饭,因为蛮他们是第一次来寨子,所以并未给他们吃海鲜,都是山里他们常能吃到的野味,以及地里的新鲜蔬菜。


    自不必多说,这一顿晚饭,彻底将蛮一行人给征服,尤其是再确认了食材也是他们山里常吃的后,就不淡定了。


    一样的食材,他们作出来只能是果腹的食物,毫无香味可言,可是这寨子里吃到的,不但看着好看,闻着还香,入嘴后更是口舌生津,回味无穷,连最常见的果子到了这里,都能变成好喝的果酒果汁。


    这让原本十分满意自己这个部落首领做得很称职的蛮开始怀疑人生,晚上躺在那凉爽但不漏雨的树屋里,身下是不知垫了什么的床铺,柔软得好像是睡在云朵里。


    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抑郁。


    仿佛这几十年,是白活了一般。


    吃的不像样,住的也不像样!


    果然,活得宛如牲畜一般。


    顾小碗并未去多管蛮这一行人,只让棉招待,何穗穗负责三餐。


    本来以为,应该不过两三日,这蛮就会忍不住,主动找自己。


    谁知道才一夜,翌日吃过早饭后,棉便打发了蛛来传话,“蛮求见姑娘,棉问姑娘可是要再等一等?”


    又说:“听说昨晚他屋子里的灯盏熄了又点,点了又灭,只怕这一宿他是没睡好。”


    蛛和蛮,t?属于十二系中的同一个系,哪怕并非是一个部落。


    但从他们的名字,便能辨别出来。


    顾小碗幽幽一笑,“不用了,领他到鼓楼吧。”


    寨子里新建的鼓楼,就在寨子的正中央,楼上挂着的野牛皮做的大鼓,是专门通知寨子里的人商量事情时候而悬挂的。


    除此之外,若是寨子里发现走水等突发情况,这鼓声一响,人便都会聚集来寨子中央。


    而鼓楼下面,便是宽广的议事大厅,可容纳上百人。


    蛛得了话,便去回棉。


    顾小碗这里也往准备往鼓楼去,正关了门要下楼梯,那月摇光跟个游魂一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一脸的同情:“我为了防备这些盘人,修墙又挖河,谁知道他们过得这么惨。”


    原来昨天她始终不放心,生怕这蛮怀揣二心,所以棉领着蛮四处参观的时候,她就暗中跟在后面。


    自是将蛮看到每一处设施时候的表情看在眼里。


    尤其是晚上回来吃饭的时候,不说蛮随行来的那帮人如何同饿死鬼般狼吞虎咽,就是他自己,都吃哭了。


    “吓我一跳。”顾小碗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月摇光却是不理会被自己吓到的顾小碗,自顾地说道:“更想不到,现在还要帮他们改善生活,咱真是活菩萨。”然后朝顾小碗追问:“你打算怎么帮?可不能白帮。”


    “怎么可能白帮?”顾小碗可深知升米恩斗米仇的典故,“当然是要有好处了,咱们自己想多开垦田地人手还不够呢!要是拨了人去帮他们建设部落,没得点好处,谁乐意去?”


    比如对方粮食种植出来,每年给蜃海多少,或是用其他等价物品来抵。


    但这些都要等阿拾回来了后再仔细商议,如今她只能是先探一探蛮的口风,如果他愿意,那细节就留给阿拾。


    两人一同到鼓楼,只见蛮已经早到了这里,在里面来回踱步,一脸的心急如焚。


    听得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忙朝门口走来,然后急得朝棉说:“你快帮我告诉她们,只要愿意帮我们五蛇部落,不管要什么,我都能答应。”


    “蛮大人稍安勿躁,先喝杯水。”棉见他急促的模样,点了点头,一面也迎上去与顾小碗打招呼。


    那蛮见了,忙也行礼,然后一脸忐忑不安地看着顾小碗。


    其实顾小碗也能听懂不少盘人话,只不过是没有那么熟罢了,但也明白了方才蛮的话,此刻再度听棉翻译,便道:“既如此,你问他能给我们什么好处?倘若我们帮他们强大起来了,回头他不认账又如何?”


    棉闻言,只向那蛮转达。


    蛮一听,急了,恨不得立即发誓,又表示可以将自己心爱的小儿子留在这里做人质,只要教他们盖房子种地就好。


    其余的,暂时他是不敢想的。


    只要有房子住,有吃不完的粮食,对蛮来说,已经是足矣。


    顾小碗听到他要将儿子留下来做人质,不禁好笑:“是做人质,还是留下享福?而且你问他,是他的人来咱们这里学,还是咱们派人去他部落教授?”


    那蛮听得竟然还能派人来这里学习,自然是高兴,尤其是昨日听闻莲部落也派人来此学习了好几个月,为此还有两个姑娘与寨子里的年轻男子即将结为夫妻。


    如果他们五蛇部落的人也来这里,岂不是能跟寨子里未婚的人成婚,那样不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帮忙,肯定不要报酬的。


    他脑子里飞速地旋转,立即就得了答案:“我派人来。”就是不知道这寨子里能接纳多少。


    顾小碗并不排斥,毕竟送来的人还能白干活,然后时而久之也学会了吃海鲜,往后等着海鲜普及到每一个部落了。


    那海里的海货也是一大笔收入呢!


    更何况他们的人要是去部落里,没有谢沧渊和阿拾这样的人带着,她也不放心。


    所以也爽快答应,只不过添了附加条件,往后那五蛇部落每年都将粮食或是山珍野味交给蜃海一部份。


    这话一出,蛮脸色一遍,可就没了刚才的激动热情。


    顾小碗看在眼里,只幽幽一笑,与棉说道:“你告诉他,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何况我们只是要一点点好处了,又不像是别的部落那般试图将他们吞并或是占为己有。”


    蛮听到顾小碗要他们五蛇部落给与蜃海好处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她占自己的便宜。


    但是随后又听到棉的话,冷静了下来,一面忍不住朝窗外看去,就这寨子要攻打他们五蛇部落其实很简单,所以如果真有心想占有他们部落,从昨天开始,就不用救蚩了。


    于是便想,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何况这些中原人也不可能白帮忙,毕竟从前自己向其他部落求助,他们也要了自己不少奴隶和粮食。


    而他们不要奴隶,只要粮食。


    最终叹了口气:“好,我同意。”


    月摇光觉得这蛮答应得太爽快了,生怕有诈,等蛮走后,忍不住说道:“他不会转头不认账吧?”


    “不会的。”顾小碗自信地回着。虽然她不想用毒,大家就以诚相待其实是最理想的,但人心难测,未免往后对方背信弃义,不必要的手段还是要用的。


    毕竟真理往往都是由强大来决定的,毒也是寨子强大中的一部份。


    第260章


    蛮第二天就带着人走了,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把命根子一般的小儿子留下来做人质。


    算他也还靠谱,留了个侍从照顾蚩。


    棉来问将人安排在哪里的时候,顾小碗心说蛮既然还要派人来,“不如就将他们安排在溪头上吧。”从前莲部落的人来时,也住在那里,一棵老榕树上,七八间树屋,有的还是大屋,待到时候他们的人来了,应该是足够的,都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得了这话,棉自然是去安排。


    因听说那蛮七八个儿子,唯独偏心这个小儿子蚩,只因生来的时候,正好遇着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一道碗口粗的闪电眼看就要落下来,险些将他们五蛇部落的神龛给劈掉。


    恰是此时,蚩出生了,哭啼声从漏雨的树屋里传来的时候,那碗口粗的闪电竟然就改了道,故而五蛇部落的神龛得以完好保存了下来。


    所以部落里的长老说蚩是得了山神祝福,是五蛇部落的福星,甚至还给他取了’蚩‘为名字,而这个’蚩‘是他们五蛇部落先祖的名字。


    自打五蛇部落建立这么多年以来,还没有谁有资格用这个名字。


    过了几日,顾小碗也从大家的口中听得关于蚩的这些传言时,也忍不住笑道:“这样说来,这蛮大人倒也没有骗咱们,这蚩果然是他的心肝儿。”


    崔御水两手托着脑袋靠在桌上,“他们竟然也信这些?”


    “怎么不信,要是不信的话,这海边早就盘踞满了十二系的部落,哪里还有咱们的落脚地?”谢沧渊从外进来,手里捧着个刚开的椰子,嘴里叼着半截细细的竹筒,往旁边的秋千上一坐,二郎腿翘起来,扭头问顾小碗:“我看老王他们乘着来的那艘小船也还不错,趁着阿拾不在,让我去前面的小岛转一转呗。”


    然后一脸殷切地望着顾小碗。


    顾小碗瞧他那副模样,忽然有些头疼,很是怀疑谢沧渊这身体里的灵魂到底是不是个未成年。


    但凡是个成年人就不会产生出这种不要命的想法。这一阵子,那岛四周总是起雾,无风无雨的时候也是如此,顾小碗甚至都不敢确定是雾气,没准是什么毒气呢。


    所以她压根没理会谢沧渊,只与崔御水说道:“回头让王叔把船舱锁了,叫他也看着些,船若是丢了,我这里不饶的。”虽说船不是自己的,但已经充了公,是寨子里的共有财产,现在是王来贵负责看管。


    谢沧渊听到这话,整个人的兴奋顿时就萎靡了下去,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竹管,无精打采的,嘴里不服气地嘀咕着:“我又不远去。”


    然后自己越想越气,朝顾小碗发出抗议:“你怎么比阿拾管得还严?而且我是大哥,该听我的才对,你们这样管着我,简直是倒反天罡……”只是话越是说到后面,就越是底气不足。


    一旁的崔御水见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起来,“还学了新成语呀!”


    谢沧渊见她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嘲笑自己,气又气不过,最后只愤愤地哼了一声,起身走了。


    不过他没什么气性,下午就听说跟着陈皮他们去海边,还管何穗穗那边拿了不少调料去,t?少不得是要带着这帮半大孩子在海边吃了烧烤再来了。


    连带着周苗家里的温长青杨长生也一起去了。


    顾小碗也懒得管他,问起蚩在何处?可是还适应?


    不想却都说不见人影,直到大门口值班的人说,见着跟谢沧渊他们出去了,才放了心。


    既是和谢沧渊他们一起出去的,那就没有什么危险,不然这蛮才走,宝贝儿子就在寨子里出了事情,回头怎么给人交代?


    只是谢沧渊和这帮半大的孩子是去海边赶海吃烧烤的,少不得是要烤鱼烤虾,这蚩跟着去,只有那么个侍从跟着,哪里规劝得了他,怕是今日主仆两个都要吃海鲜了。


    果不其然,不但吃了海鲜,谢沧渊还偷偷带了不少果酒去,偏那装酒的坛子都一样的,把前几日王来贵带人蒸馏出来的高粱酒都给带了几坛子去。


    倒也是会享受的,海鲜配着果酒,一发不可收拾,发现果酒不够,就拿了高粱酒就往肚子里灌,除了谢沧渊这个成年人,最大的也就是十六岁罢了,十二三岁七八岁的都有,一个个喝的时候不觉有什么问题,等那海风一吹,越发是上头,走起路来只觉得天旋地转。


    原本捡的海鲜没往马背上驮,反而捡了不少石头往筐里放,便让几匹马儿吭哧吭哧地驮着回来。


    他们自己摇摇晃晃走在后面,走到半路,想是都醉得迷糊了,有人开始嚷着到了家,便在旁边的地里就地躺下,扯了不少瓜藤往自己身上做被子盖去。


    喝得醉醺醺难分东南西北的谢沧渊见有人已经躺下,一招手喊着:“小的们,到家了,睡觉,明天起来接着喝!”说完,人就直挺挺往地上躺下去,没了动静。


    那听到他话的,也挨着他像是躺大通铺一般,大家排在一起躺下,还摸了个大南瓜来做枕头。


    走在前面没听到的,一路哼哼唱唱的,满身的酒气,引得大门口的五黑犬夫妻嫌弃得朝他们汪汪汪叫个不停。


    但这只是个开端,酒气上头的他们进了寨子,也没老实去睡觉,跑到鼓楼门口,点了个大火塘,围着火塘继续又唱又跳的。


    按照往常,就算是他们在海边烧烤后再回来,那也不会太晚,所以早吃过了晚饭的金花香等人,都在做针线等儿子回家。


    哪里晓得这左等右等,人没回来,倒是听到寨子门口的犬吠声,随后鼓楼外面亮起来。


    听得说是喝醉了,一身酒气在那又唱又跳的,金花香他们各自提着棍子去,准备将自家儿子给逮回来好好教训一顿。


    学什么不好,竟然偷偷喝酒,这毛都还没长齐的年纪,不是作死么?


    周苗也是不见自家屋子里的侄儿和继子回来,只与温书生说道:“你也去瞧瞧,我怎么听着下面那么吵,听说今儿酒库里的高粱酒,错拿了几坛,别都喝了,那可要坏事的。”喝喝果酒也就罢了,高粱酒那里是他们能喝的?只怕一坛子也能将他们都放倒呢!


    温书生听罢,匆忙下了树屋,也跑去鼓楼,只见好几个嫂子拎着自家满身酒气的儿子来,一面问,“嫂子们可见了我们家的?”


    一连问了几个,都说没见着,直至见着陈皮娘,她一脸的急促,手足无措的,“我也没见我家的陈皮,别是喝多了,摔在哪里。”


    正说着,就听得马厩那边传来骂声:“这帮造孽的,怎给马儿驮这么多石头?”


    他们只当是驮一筐一筐的海鲜,硬是给马背上结结实实地挂了两筐。


    可怜这马儿也不会说话,只晓得驮了东西就往寨子里回来。


    这会儿叫疯子叮嘱喂马的人去瞧了,看着几匹累得气喘吁吁站在马厩边上的马,忍不住破口骂起来。


    顾小碗也听着了这声音,不禁皱起眉头,匆匆下楼来,还没顾得上问马的事情,就听得陈皮娘慌慌张张地哭着:“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可叫我怎么活?又如何对得起他爹啊!”


    方才的一肚子火在得知儿子不在这的时候,早就没了,此刻只剩下满腹的焦心。


    温书生一样慌了神,不管是亲儿子还是侄儿都是命根子,不过他到底还算是冷静,见了顾小碗忙说:“方才瞧了,只回来七八个,蚩也不在,别是也喝多了,自己摸着回了山里去。”


    虽说他们五蛇部落是离寨子最近的,但也是要走四五天的山路,又是喝醉了的,不说踩进了哪里的藻泽,就是随便绊倒半截树藤,滚到林子里去,也能叫他们丢了命。


    顾小碗听得人不见,也是急了,忙道:“你们快将火把点上,把小狗都带上,狗鼻子灵,先顺着去海边的路找。”一面叫人喊了月摇光。


    将寨子里安排好,一时浩浩荡荡的人群就往寨子外面去。


    只是不巧,才出寨子不过小半里路,原本风清月朗的夜空忽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道路两旁的树林被风一吹,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火把在这急骤的风里,成了一闪一灭的火星子。


    “怕是要下雨了。”顾小碗忧心忡忡的,虽说这雨林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是下的也基本都是瓢泼大雨啊。


    真下起来,也是顷刻间那山里就不知要汇聚多少条溪流,哗哗地往山下冲来。


    这帮喝醉了的,若都在一起还好办,若是哪个倒霉的倒在哪里的沟渠旁边,只怕真要被这雨水冲走。


    因此只叫大家加快步伐,一边大喊。


    然沿途走了两三里路,雨都已经零星落下了,还不见人影,倒是走在前面的几只小狗汪汪地叫起来。


    说来也是可怜这,这几只小狗还属于奶狗,小老六他们那一窝,全都跟着阿拾进了山里去,如今这是五黑犬夫妻俩的第二窝。


    几只小狗的声音加起来比不过它们的爹妈,但现在急促的叫声一下将众人吸引了过去。


    冒着雨往前一跑去,火把已经被熄灭得七七八八,但依稀能看到整整齐齐躺在大路上的人影。


    顿时众人心头都一凉,三魂七魄吓飞了一半,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叫他们都丧了命。


    尸体还叫人给排列起来。


    那陈皮娘险些都要哭出来了,却听越到最前面的月摇光说:“全醉了,一身酒气,难怪小狗们都不走了。”


    听着是醉了,大家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只匆忙上前去,用芭蕉叶挡着落雨,用火折子瞧倒在地上蒙头大睡的都是哪些?


    清点了一回,少了一个杨长生和蚩主仆。


    雨越下越大,顾小碗让月摇光带大家将这些喝醉的先带回去寨子里去,自己打算同温书生往海边去,然走了不多会儿,小狗们就忽然往瓜地里去,拨开了茂盛的瓜叶,只见一堆鲜活的瓜藤都叫他们给扯得乱七八糟,厚重地盖在身上。


    豆大的雨滴落下来,他们身上还半干,而顾小碗一行人,早都已经湿透了全身。


    见此光景,顾小碗又气又恼,喝醉就喝醉,不带糟蹋庄稼的。


    上去一脚就往脚下蚩的屁股上踹。


    这一吃疼,啊哟一声叫起来,条件反射地爬起身正要做出攻击动作,却被雨水淋得一脸冰凉凉,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见自己乌漆嘛黑地坐在雨里,也慌了神,那酒就醒了些,便认出了顾小碗,吓得一个哆嗦,“顾顾顾顾顾……姑……”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小碗一把拎着胳膊提起来,“咕咕咕咕什么咕,不要命了不是,小小年纪不学好,快些起来!”说罢,又去踹他旁边的侍从。


    这个蛮也不靠谱,留个人照顾自己的儿子,也不挑个大些的,只留了十五岁不到的蜻。


    蜻一脸迷茫爬起来,迎接他的就是倾盆大雨,正巧一个闪电从夜空炸开,他也看清楚了此刻所在何处,’啊‘地怪叫了一声,忙爬起身,“我们怎么在这里?”


    “这话要我问你们,赶紧回寨子去!”顾小碗没好气地说着,又见那边温书生没能将杨长生喊醒,正吃力地弯下腰将人扛起,“能不能行?”


    温书生也没想到,不过七八岁的杨长生竟然这么重,但自己作为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也不好在顾小碗面前说自己扛不动,“能,能行,小姨先走。”


    顾小碗得了这话,也没多想,同蜻喊了一声:“看着你家少主子,快跟上。”一面在黑漆漆的雨里给他们带路。


    她带着蚩主仆俩走在前面,又是磅礴大雨,压根听不清楚身后的脚步,直t?至走了小半里,顾小碗想问一问温书生还扛得动不,可否要自己帮忙?却发现没人回话,一扭头只见夜里黑漆漆一片,雨里哪里有什么人影?


    不由得嘴角抽搐,看了看混混浊浊的蚩主仆俩,又不敢将他俩都丢在这里,只得喊着:“跟我回去找人。”


    那主仆俩行尸走肉一般,听到她的话,掉头就跟着原路返回。


    走了大约五百米左右,便见已经积了不少雨水的坑洼里,躺着俩人,一个仍旧醉得不省人事,一个则气虚喘喘躺在那里,身上压着手臂粗的一根树枝,半点挣扎不得,显然是被砸伤了。


    树枝虽然不算粗,可从那么高地方落下来,温书生肯定伤着了,不然也不会一动不动趴在那里。


    一时间,顾小碗只觉得天都塌了,偏还带着醉醺醺的主仆俩,半点指望不上他们能帮忙。


    温书生也没想到自己这样没用,六十多斤的孩子都背不动就算了,竟然还摔倒,扭伤了脚,偏运气不好,还没等他爬起来,忽然上头的树枝断裂下来,砸在了他肩膀上,霎时他只觉得胳膊活生生被与身体分离,疼得他直接昏死了过去。


    不过很快又被大雨给淋醒了过来。


    摔了后他也不是没有开口喊顾小碗求救,奈何本就落了一段,雨声又大,这大雨里他可谓是喊破了嗓子,都没得到半点回应。


    那会儿他只觉得自己好生无用,白白读了这许多书,竟然要死在这大雨里,偏还拖上了杨长生。


    那杨长生就趴在他旁边,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山上流下来的积水在这里越积越深,想来不过多会儿,这里积起的水坑,就要将杨长生的半个头给淹没了。


    杨长生又醉了,不得直接在梦里被憋断气么?


    就在他绝望之际,见着顾小碗出现在眼前,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混着雨水一并流了下来:“小姨,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