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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41


    “……”


    早上学生会的学长, 还有同一节体育课的学长?


    蒋唱晚站在原地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早上进校门的时候,跟喻嘉树打了个招呼, 以感谢他第无数次为她的迟到放水;体育课的时候, 被她哥拉过去说了好几句话, 想打他还没成功,就被沈衍舟拉走了。


    蒋唱晚还没怎么反应过来, 站在他旁边,眨了眨眼, 迟疑地问,“你看到了?”


    沈衍舟不理她。


    他颇为无言地瞥了她一眼, 像是在问她在说什么废话, 然后就把头扭回去了。


    “哎呀。”蒋唱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绕到另一边,“那不是什么学长,那是我哥!”


    沈衍舟垂眼整理桌上东西的动作不停, 扯了扯嘴角, “这么多哥?”


    他声音很平静,带了一点点反问的语调,听起来是一贯稀松平常的语气, 但蒋唱晚却偏偏从中听出了一丝冷笑的意味, 像是在问她“全校学长都是你哥”?


    “……”


    蒋唱晚有点无奈,跺了跺脚, “那真是我哥!亲哥!”


    “哪一个?”沈衍舟不冷不热地问道。


    “……体育课那个!”


    沈衍舟继续不为所动, 平静反问, “异父异母的哥哥?”


    “……亲哥!”蒋唱晚没辙了,把孟女士朋友圈里的全家福翻出来, 一把举到他面前,“同父同母的亲哥!”


    沈衍舟这会儿才舍得抬头,清浅地撩起眼皮,扫了一眼她手机屏幕。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拍过全家福了。


    蒋唱晚刚刚情急之下拉出来的一张照片是孟女士的朋友圈背景,一张年代略显久远的全家福,还是翻拍的照片。


    照片已经有点泛黄褪色了,一家三代人坐好,最下排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孟女士抱着约莫三四岁的女孩子站在画面中央,身旁有一位年纪相仿的男性,还有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个儿却已经足够高的男孩。


    “这儿!”蒋唱晚指着画面中的男孩,重申道,“我哥!同父同母,有血缘关系,相看两厌的哥!”


    “姓蒋名惊寒,装酷大王,事儿b,大我一岁,我俩名字取自《滕王阁序》。”


    “就是那个‘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我知道。”沈衍舟打断她激情昂扬的背诵,颇为无言地瞥了她一眼,“我会背《滕王阁序》。”


    蒋唱晚撇嘴,收回手机,双手叉腰,“那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小沈老师?”


    “有。”沈衍舟倒是应得很快,“这个是亲哥,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亲哥的朋友。”蒋唱晚作势又要给他翻手机来证明,“从前一起玩儿,不是亲哥,也胜似亲哥了……”


    她边说,边在联系人页面里快速下滑,“嗯?怎么找不到了?”


    “……行了。”沈衍舟顿了几秒,喉结微滚,垂下眼睫,攥住她手腕,“没让你找。”


    蒋唱晚动作停下,像看稀奇般抬起眼看他,“这会儿又没让我找啦?刚才问我哥是不是异父异母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呀?”


    “……”


    沈衍舟垂眼轻睨了她一眼,意思是见好就收。


    偏偏蒋唱晚才不是什么会察言观色、见好就收的人,她一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那种人。


    “怎么了,小沈老师。”她眨眨眼,眼巴巴地凑过去,欠兮兮地明知故问,“怎么忽然问起学长们来了?”


    “怎么偷偷观察我呀?”


    她本来是抱着开玩笑逗他的心思犯坏的,但是看着沈衍舟不太自在地移开视线,抿唇沉默不语,望向别处时,忽然福至心灵,将一天里的许多场景都串联在了一起。


    蒋唱晚顿了两秒,然后嘴巴呈“O”形,恍然大悟,


    “所以,你是因为早上看到我跟学长讲话,早自习我问你问题,你才不怎么搭理我的?”


    沈衍舟手上动作顿了两秒,故作镇定地否认道,“……没有。”


    “那你早上怎么不搭理我?”蒋唱晚越凑越近,越想越有道理,语气愈发笃定,“肯定是!而且你体育课也是看到我跟别人讲话,才过来把我拉走的!”


    “……”


    沈衍舟喉结滚了滚,没说话,也没看她。


    “天呐,沈衍舟。”


    蒋唱晚才不会放过他,像鸵鸟一样弯起脖子,将脸凑到他面前,无比笃定地道,


    “你完了。”


    “你快要醋死了。”


    “……”


    空气安静两秒。


    少年没说话,嘴唇抿紧,耳根在客厅暖色的灯光下泛出一点红色。


    沈衍舟把手上的水擦干净,转身弯腰去看太空舱里躺着安睡的小猫,喉结滚了滚,好几秒之后,才轻声回应,“是啊。”


    “我快要醋死了。”


    声音实在太轻了,透着一点无奈,轻飘飘地落在空气里,视线和声音一同被太空舱阻隔,让人听不真切。


    “什么?”


    蒋唱晚没听清,凑过来站在他身旁,一同躬下身子,并肩望着太空舱里的橘色小奶猫。


    太空舱轻微反光,像商场外侧能够映亮人身影的明亮橱窗,映出少女的脸庞,映出两个人凑在一起、离得极近的面容。


    沈衍舟的视线像相机虚焦的镜头,轻而易举地调转聚焦点,将视线从橘白安静的小生物上,转移到少女明亮的面孔上。


    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没什么。”他最后这样说道。


    “刚刚的消息是?”沈衍舟十分克制地询问,“孟阿姨催你回家吗?”


    “嗯?”蒋唱晚正专心在看小奶猫的粉色小爪子,感觉自己要被萌化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不是,是姗姗。”


    说到这里,她偏头看着他,眼角带了点笑意,“她说,编导大赛的结果出来了。”


    按照往年的习俗,一般都是当场打分,当场出结果,就能得到名次和奖状,但这次由于社团拉到了校外的商业赞助商,奖品丰厚,且前三名需要选送市级比赛,学校更加重视,组织了复评复议,于是晚了两天才出结果。


    程姗姗和季程今天语文课讲话,被语文老师留在办公室教育,出校门的时间晚了很多,基本人都走光了,刚好碰见学校工作人员在调试校门口大屏幕的设备。


    “她说,在桌面文件上,看见了我的作品。”


    蒋唱晚歪着头,眨了眨眼,眼角带着点笑意,望着他,轻声道,


    “沈衍舟。”


    “我是第一名。”


    不负众望,努力都有回报的第一名-


    “我的作品会被选送市级比赛!有三万块奖金!有风行赞助的整套最新相机设备,还会在学校门口和操场的大屏幕上播放一个月!!!!”


    蒋唱晚回家后上蹿下跳,将这个消息在孟女士耳边叫了三遍还不够,还要将这条消息复制多选,选择了二十几个联系人,一键转发。


    【95】:。


    【95】:神经病。


    【木又寸】:所以明天可以不迟到了吗


    【啾咪】:宝贝真棒


    【33】:我知道!这他妈不是我告诉你的?!你傻了?!


    【183大帅哥】:导演快分钱分钱分钱分钱!我要去买新游戏!!


    一时间,手机提示音响个不停,未读消息的红点点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蒋唱晚忙得很,一个一个点进去看了两眼,心情很好地在沙发上翘着脚哼着歌,最后一个点进和沈衍舟的聊天框里。


    他倒是很敏锐,一来就轻而易举地识破了她的行为。


    【S。】:群发的?


    【纽特学长的嗅嗅】:嘿嘿


    对面停了两秒,又问,“到家了?”


    “嗯呢!”蒋唱晚打字回道,“感觉跟做梦似的,好不真实,刚才在你家都没反应过来,回到自己家里才回过神来一样。”


    【S。】:看出来了,你都没有一蹦三尺高,像猴子那样在房顶上荡来荡去。


    【纽特学长的嗅嗅】:……?


    【纽特学长的嗅嗅】:我哪有!


    【纽特学长的嗅嗅】:你才是猴子!!


    “哦对了。”蒋唱晚看着不远处边敷面膜边玩手机的孟女士,忽地想起一件事,噼里啪啦打字道,


    “我哥不知道怎么大发善心,跟我妈说让我搬过去跟他一起住,说是会监督我学习,不让我迟到,而且我妈也不知道抽什么风,竟然同意了!”


    “我要搬到我哥那儿去住了!”


    “我要跟你一个小区了沈衍舟!”


    蒋唱晚实在有点激动,情绪昂扬,一句一句地发出去,根本没过脑袋,等回复的时间里冷静了一点,重新看了看自己发出去的几条消息,然后才觉得显得有点太高兴了。


    不知道的以为她有多想搬过去跟他住一个小区呢!


    蒋唱晚思忖片刻,又发了一条消息,试图挽尊。


    “跟你一不一个小区倒是无所谓,主要是能和我们的小猫住一起了。”


    等一下……


    “我们的小猫”。


    怎么感觉更暧昧了?


    谁和谁一起养猫了?


    蒋唱晚盯着前面那句“和你一不一起倒是无所谓”,越看越觉得有欲盖弥彰那个味道了。


    “苍天啊……”她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哀嚎道,“谁来救救我。”


    另一头。


    任未读消息的红点变多,沈衍舟也还没有退出去看。他的手机页面停留在和蒋唱晚今天才打开过朋友圈给他验证的那位女士的聊天界面上。


    最顶上一条消息是半个小时前对方发来的。


    【小沈老师,听说你转到一中,搬到家属院小区里去住了?】


    【是的,孟阿姨。怎么了?】


    【是这样的,因为南山这边离学校确实有点远,晚晚他哥反应说蒋唱晚上学老是迟到,说想让她搬到家属院小区里去住,我听说你也搬过去了,你们还同班,就想问问能不能麻烦你在放学后,多多辅导一下她?】


    【因为光是迟到的话,我可能不会让她搬过去住的。你知道她这个人的自制力很差,没有人管的话怕是要上天,她哥也是个怕麻烦的人,更不会理她。】


    【如果你也在的话,就好办多了。你是这么多家教老师里,唯一一个能制住她的人,还让成绩确确实实提升了。】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小沈老师?】


    聊天框里的最后一句来自沈衍舟。


    他说:“没关系的孟阿姨,这是我应该做的。”


    片刻后。


    蒋唱晚的手机震动一瞬,提示有新消息。


    她拿起来看。


    对面说好啊,然后发来了一段视频。


    橘色小奶猫醒了,吃饱喝足之后看起来分外有精神。


    它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在刚铺好的毛绒小窝上玩着小毛线球,时而被逗猫棒的声音吸引,扬起毛绒绒的小脑袋,眼睛一眨一眨,懵懂地看向镜头。


    仿佛透过镜头,看向屏幕外的人眼里。


    蒋唱晚的心都快要被萌化了,反复看了好几遍之后才退出来,正要在聊天框里打字,就看见对面又发来一句。


    【S。】:给我们的小猫起个名字。


    我们的,小猫。


    他并没有觉得奇怪,并且十分自然地重复了这个措辞。


    好像这只小猫真的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与它复苏的生命与活力一起,诞生于今天的秘密。


    蒋唱晚顿了很久,才一字一句地在聊天框里珍重地打下这个名字。


    “克鲁克山。”


    ——橘色的,聪明的,像《哈利波特》里出现过的,属于赫敏的,有魔法的小猫。


    它对他们两个人来说,也        有如魔法般的神秘与美丽。


    第42章 第 42 章


    42


    “克鲁克山?怎么叫这个怪名字。”程姗姗隔着太空舱看它, 撇嘴道。


    “哪里怪了?”蒋唱晚反驳道,“你没看过《哈利波特》,我不怪你。”


    程姗姗“切”了一声, 脸都快贴到太空舱上了, 看克鲁克山在里面打呼睡觉, 眼睛里的母爱都要溢出来了,嘴上却在问,


    “你俩怎么把它带过来了?带学校里怪麻烦的吧,被抓到指不定还处分呢。”


    “没办法啊。”蒋唱晚也跟着她一起贴上去, 两个人的鼻子挤在一起,“沈衍舟说它身体不好, 不太离得开人, 而且隔两三个小时就要喂一次奶,定点定量呢。”


    “这也太麻烦了。”季程被她俩挡住了,完全看不到,只能在后面张牙舞爪地探头, “跟奶孩子也没啥区别了。”


    “可不是吗?”程姗姗附和道, “可怜晚晚和小沈老师,年纪轻轻,就当上爹妈了。”


    “滚蛋。”


    蒋唱晚看克鲁克山快要醒了, 把这俩人推开, 小心翼翼地把太空舱包抱起来往外走,还不忘给它认亲戚,


    “那你俩还是干爹干妈呢, 怎么也没见得给孩子买点奶粉什么的?”


    “哈哈。”


    “再说吧。”


    身后两个人顿时四散, 打哈哈试图逃避责任,获得蒋唱晚的冷哼一声。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猫咪包, 避开人群和老师,上了教学楼四楼的空教室。


    沈衍舟在这儿等她。


    不能把克鲁克山留在家里,因为要定点定量喂奶,要清理排便,还要注意它的情况,但也不能随身放在教室里,因为人来人往的,对小猫咪来说太吵了,也不安全,所以沈衍舟就在学校里找了个空教室。


    “这个教室不会有人来吗?”蒋唱晚一边问,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猫咪包交给他。


    “不会。”沈衍舟接过,检查了一下克鲁克山的情况,把包放在最后排的课桌上,看了眼腕上的表,记下时间后,对她晃了晃钥匙。


    “我找学校要了个空教室,说是准备竞赛。”


    “……啧。”蒋唱晚咂舌,“好学生就是不一样,连教室都能有专属的。”


    “怎么了?”沈衍舟看她一眼,“我的不就是你的。”


    “……”


    蒋唱晚看着他检查好门窗,然后把教室门关上,用钥匙锁上之后,才嘟哝了一句,“这么会说话。”


    沈衍舟没听见,食指勾着钥匙扣,在指尖晃了晃,偏头问她,“你竞选社长的事儿怎么样了?”


    “啊,周五社团课的时候去报个到就可以了。”蒋唱晚答道。


    其实还要准备竞选演讲什么的,但是她的作品拿到了第一名,加权分实在太大,显得后面这些都是小事了,她就不太在意。


    两个人并肩下楼。


    正值大课间,楼道拥挤吵闹,有人从身旁跑过,将本就逼仄的空间挤占得更加局促。


    蒋唱晚往旁边退了一小步,还是偶尔会被人擦过肩膀。


    但她没太在意,抬头问他,“你看到大屏幕上我的作品了吗?”


    沈衍舟一时半会儿却没回答。他偏头看着前方,像是在注意前面的路,同时伸出左手,极轻地揽住她肩膀。


    掌心落在少女纤细的肩头,长指轻轻扣住,体温隔着一层校服衬衫面料透过来。


    而后手臂稍一用力,小臂线条绷紧——


    少年身影在眼前一晃,将她换到了内侧。


    蒋唱晚一顿。


    她缓慢迈步下楼。


    身旁紧靠着楼梯扶手,另一侧是高得有些鹤立鸡群的少年,将拥挤和嘈杂都隔绝在外,留下一片小小的、在混乱中不受侵扰的净土。


    偏偏又不是什么故意的举动,好像发自内心,毫无刻意,只是单纯想让她安全一点,顺利一点。


    仅此而已。


    “看到了。”少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在嘈杂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不知道是不是离得太近的缘故,蒋唱晚甚至觉得她能感受到他讲话时胸腔的轻微震动。


    “别太得瑟了,第一名。”-


    回到教室时还有十分钟上课,后门围满了人。


    蒋唱晚费劲地从人流中挤进去,感觉到有点莫名其妙,“啥意思?这都谁啊?”


    “小学妹呗,还有谁。”程姗姗晃着根笔,下巴点了点沈衍舟,若有所指,“托你的福,在这儿吵整个课间了。”


    “托我的福?”蒋唱晚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儿?”


    “你的视频啊,大小姐,在外面轮播呢!”


    哦,对了。


    她的视频。


    上次比赛还只是在演播厅里小范围播放,获奖之后在学校操场和门口的led大屏幕上播放,每一个学生,甚至路过的人都能看见。


    除了起到一个传播和引人瞩目的作用,还有一点也很明显——


    沈衍舟。


    “我去,我要被挤死了啊,差点没认出来这是我们班。”


    季程课间去食堂小卖部买辣条,被后门和走廊的人挤着,差点没顺利进来。


    “逮着我问沈衍舟啊!”他一屁股坐到座位上,愤愤地开始模仿,


    “‘学长学长,请问这是高二九班吗?’‘学长学长,请问蒋学姐在这里吗?’‘学长学长,请问视频里那个饰演男主角的学长在这个班吗?’”


    “‘学长学长,请问你可以帮我叫一叫沈学长吗?’”


    “‘学长学长,请问你可以帮我把这个给沈学长吗?’”


    “‘学长学长,请问你有沈学长的联系方式吗?’”


    季程越学腔调越怪,到最后吐舌头做鬼脸,“大家都是一个视频里的演员,凭啥就问他,不问我呢?有的人甚至都没认出来我,还叫我学姐,我去!”


    蒋唱晚和程姗姗对视一眼,双方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出了无语,回头的回头的,转开脸的转开脸,不说话了-


    本来蒋唱晚觉得这只是一时的风潮,很快就会过去,没想到随着视频的越发传播,沈衍舟所受到的关注也越来越多。


    而她是在这一周快结束时才感知到这一点。


    周五,社团课结束,她完成竞选演讲,从编导社团教室回来,教室里早已闹哄哄地混作一团。


    “你回来啦!矮士水说我们班上学期的班费还剩一笔,问我们是要按比例退还,还是待会儿放学一起去吃顿好的。”


    “那肯定吃饭啊。”蒋唱晚坐到座位上,“谁会选退还?”


    “是的,你说的对。”程姗姗晃了晃手上的投票卡,“所以我已经帮你投了。”


    “我们吃饭党以压倒性的优势取得了胜利。”季程比了个“耶”的手势。


    “行。”蒋唱晚说,放好书包后,环视一周。


    教室里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了,或聊天说话,或打打闹闹,嘈杂得紧。


    她扫了一大圈,没看见熟悉的人影。


    “沈衍舟呢?”蒋唱晚问。


    “不知道啊。”后排俩人回答,“竞赛课去了吧,没看见呢。”


    “不该啊。”蒋唱晚有点疑惑地嘟哝道。


    他们竞赛课一般不拖堂的,到点就走,她刚刚下课还在外面聊天拖延了会儿,这都到了,沈衍舟却还没到,有点不合理了。


    “哎呀,你瞎担心个啥,他这么大个人,又不会走丢。待会儿就来了。”季程在后面打游戏,不耐烦地挥挥手,


    “你们女人就是爱操心。”


    蒋唱晚送了他个白眼,想想也是,拉开书包开始写数学作业,“……行吧。”


    时间一晃而过,直到自习课结束,快到放学时分,沈衍舟还是没有回来。


    程姗姗和季程心已经飞了,在后面小声讨论待会儿吃火锅还是吃串串,时不时戳蒋唱晚一下,要求她投票站队。


    “……随便吧。”蒋唱晚心不在焉地回道,回过头来,看了看旁边空着的座位。


    到底干嘛去了?


    她顿了几秒,偷偷摸出手机,在课桌下打字给他发消息。


    【你去哪儿啦?】


    【矮士水说放学一起去外面吃晚饭,你去吗?】


    摁下发送键后没几秒,隔壁桌桌肚里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很晃眼,很明显的亮了一下,然后在几秒后熄灭。


    蒋唱晚顿了几秒,倾身把脸凑过去,在桌肚里发现了他的手机。


    沈衍舟没带手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蒋唱晚皱起眉,抬眼看了下教室正中的钟表。


    还有十分钟放学。


    “我去找一下沈衍舟。”她压低声音,给后排两个人留下这句话之后,就装作去洗手间,匆匆从后门溜出去了。


    还没下课,学校里很安静,各班的同学都在教室里奋笔疾书,没在学的人也识趣地没有发出声音。


    蒋唱晚穿过走廊,上了楼梯,一路从教室的窗户里望过去。


    竞赛教室在四楼,但是这会儿四楼的灯已经全都关掉了,没亮一盏。


    甚至走廊的声控灯都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亮。


    好在现在天还没黑,夕阳缓慢西沉,完全不影响视物。


    蒋唱晚不敢大声叫,怕吵到楼下自习的学生,只好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望过去。


    都是空的,都没有人。


    奇了怪了。


    能去哪儿了?


    蒋唱晚皱眉,疑惑半天,靠在栏杆上发呆,忽地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下经过。


    “张心怡!”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隔着一层楼,小声喊她。


    对面的女孩停顿了两秒,十分敏锐地听见了,张望四周后,才看过来,虽然疑惑,但还是露出友善的神情,“怎么了?”


    蒋唱晚在学校待了两年,还基本没跟她说过话,这会儿难得有点局促,


    “你们竞赛班是准点下课的吗?你有看见过沈衍舟吗?”


    “是准点下课的呀。”女孩儿回应道,想了想,“我记得他下课之后在教室里留了一会儿,比我晚走,后面就没见过他了。”


    “啊,好吧。”蒋唱晚皱着眉说好,然后道谢。


    女孩儿点点头,说不用谢,然后走远了。


    蒋唱晚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变小,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还有两分钟,放学铃声就要响了。


    ……算了。


    她想。


    说不定他被老师叫去了,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新任务,也是有可能的。


    蒋唱晚叹了口气,正向往回走,刚迈出一步,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教室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


    非常轻微,非常连贯,要不是周围太过安静,都很容易被忽略掉。


    她脚步一顿。


    顿了几秒后,蒋唱晚回头,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脚步轻缓,一步又一步,走过教室,走过楼梯口,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


    一间储物室。


    因为极小,极窄,很难利用,所以当做了一间储物室。


    蒋唱晚站在门外,蹙着眉,盯着这扇老旧灰暗的门良久,试探性地出声喊道,


    “……沈衍舟?”


    里面细碎细小的声响倏然停止了。


    像风吹过树林,然后在此处戛然而止。


    良久,储物室里传来一声很轻的回应。


    “……嗯。”


    第43章 第 43 章


    43


    “……怎么回事?”蒋唱晚蹙着眉, 拍了两下门,又试图去拧了几下门锁,却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怎么被锁在里面了?”


    储物室的门常年都是关着的, 好像没有锁, 但是学生们一般不会进去, 所以蒋唱晚也不知道这个门应该怎么打开。


    试了几次还是无果之后,正逢下课铃响, 蒋唱晚急匆匆地就想去找帮手,“我去找老师来。”


    “别。”


    沈衍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倒是平静得一如既往,只是隔着一扇门, 稍微显得有点失真。


    “克鲁克山也在里面。”


    蒋唱晚脚步一顿, “……啊?”


    学校当然不允许带宠物来。他们这一周都偷偷摸摸的,早上一来就把它放到竞赛教室的小角落里,趁大课间、午休等等稍微充足的时间,上来喂奶和陪它玩儿。


    好在一直没有人发现, 克鲁克山也越养越健康, 明显有精神头了。


    “你被锁在里面就算了,为什么克鲁克山也在里面?”


    蒋唱晚皱着眉,心下的某种预感愈发强烈, 但疑惑归疑惑, 还是准备先解决问题。


    “那怎么办?你从里面打不开是吗?”


    “对。”沈衍舟说。


    他应该是靠着门的,声音显得清晰起来, 难得的不慌不乱, “门卫室应该是有备用钥匙的, 但是最好不要让保安跟你一起过来。”


    要找钥匙,还不能让保安一起过来。


    蒋唱晚思索了片刻, 脑子里倏然有了点子,手搭在门上,脸也凑近,小声道,“我知道了。”


    “你等着我啊,沈衍舟。”


    少女的手搭在灰暗老旧的门上,指尖微屈,声音轻而细小,焦急、匆忙,却带着坚定,像是要隔着门安抚里面的人。


    哪怕里面的人其实并不需要安抚。


    储物室内一片灰暗,灰尘飞扬,少年一手托着小猫,一手从门上擦过。


    修长的指尖在门内侧停顿片刻,像是隔着门的一次相触,像是彼此都无意的巧合。


    而后移开。


    “好。”


    沈衍舟说-


    “喂?你俩走到哪儿了?”


    “我们还想问你去哪儿了呢?”程姗姗在电话那头有点莫名其妙,“最后决定了,去吃火锅,老街口那一家。我们到处找你没找到,现在走到校门口了,要等你吗?”


    “不用。”蒋唱晚语速很快,一边吩咐她,一边跑下楼梯,“你们在校门口搞点事情,引开保安,我有点事要做。”


    “啊?什么事?”


    “来不及了!”蒋唱晚飞快地离开教学楼,向校门口跑去,“你俩先做,待会儿再给你们说!”


    没管那边疑惑的嘀咕和嘟哝,挂断电话后,蒋唱晚的步伐愈发地快,穿过熙攘的人群,最后到了校门口。


    放学时分,校门口满是人,背着书包、扎着马尾,青春洋溢的女高中生,还有走着走着忽然开始无实物表演投篮的男高中生。


    但今天似乎不同往日,人流都逐渐聚集在一起,围成一个圈,似乎在看什么热闹。


    “你说啊!你承诺过我什么,你说啊!”


    歇斯底里的女声传到耳朵里时,蒋唱晚的动作顿了一顿,从人群中望过去。


    程姗姗站在人群中央,捂住心口,眼角挂泪,神情悲凉而痛苦,另一只手搭在季程肩上,不住地推他。


    “你说啊,季程。你说啊!”


    蒋唱晚:“……”


    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程姗姗的脸,以及她蓬勃的表演欲。至于季程,她虽然只能看见一个后脑勺,但也不难想象他的表情。


    人群越聚越多,动静太大,加上程姗姗的动作和神情实在太丰富,引得保安叔叔从保安室中出来查看情况,疏散人群。


    蒋唱晚一边抬起手,在人群中给程姗姗比了个大拇指,一边趁机溜进保安室里,四处搜寻,最后取下了一串钥匙,揣在兜里,悄悄地从人群中溜走了。


    往回跑的路上,还能听见程姗姗渐入佳境的哭腔。


    “你明明承诺过我的,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真是太敬业,太辛苦了。


    姗姗-


    后来的一切就都很顺利了,用钥匙开了门,把沈衍舟和克鲁克山救出来,再把门关上,偷偷把钥匙还回去。


    程姗姗和季程已经顺利完成了任务,进入了下一个副本阶段。


    【33】:老街口火锅店,给你俩占了两个位置,速来


    蒋唱晚和沈衍舟到的时候还不算太晚,菜刚点完,刚下下去,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什么情况?”程姗姗压低了声音,一边往锅里下牛肉,一边问她。


    “沈衍舟被人锁储物室里了。”蒋唱晚边说,边环顾四周,敏锐地察觉到一道视线。


    小心翼翼,躲躲闪闪,像是心里有鬼。


    蒋唱晚顺着那道视线回望过去。


    班上某位爱刷存在感的男同学。


    成绩倒数,但很爱哗众取宠,时常大声接嘴和跟老师顶嘴,被罚站的时候会进行“装作不在意地翻白眼、撩头发”、“小声不断咒骂”等等,一系列自己觉得自己很帅的操作。


    没管程姗姗震惊又疑惑的神情,蒋唱晚抬起下巴点了点那边,“那人叫啥?”


    程姗姗好就好在说一出是一出,顺着她视线望了过去,想了想,“好像是曹杰吧。”


    曹杰坐在隔壁桌,察觉到这两道视线之后,肉眼可见地慌张了许多,想要倒水掩饰自己的情绪,装作自己很忙,却撒了自己一身,引起隔壁桌一阵哀声载道。


    “好的。”蒋唱晚收回视线,若有所思,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曹杰。”


    饭桌上人多眼杂,不便讨论,蒋唱晚挥挥手,说,“先吃饭吧。”-


    等到饭饱饮料足之后,四人小组在火锅店门口的小巷子里集合。


    “什么情况?”季程还顺了瓶豆奶出来,正往玻璃瓶里插吸管,察觉到另外三人的视线,愣了两秒,理直气壮地解释道,“怎么了?火锅伴侣啊!”


    三人无言,收回视线。


    人群焦点又落在沈衍舟身上。


    少年顿了两秒,单肩背着小猫包,往墙上轻轻一靠,开始淡声讲述过程。


    今天是周五,有竞赛课。


    一周里只有一天会用到竞赛专用教室,沈衍舟下午上课前提前到了教室,把克鲁克山短暂地转移到另一间空教室里去,以防它受到惊扰。


    “但是我下课去找克鲁克山的时候,却发现它不见了。”少年半靠在墙边,淡声陈述。


    程姗姗不愧是看过许多偶像剧的人,几乎一秒就猜到了剧情走向,“然后你到处找,最后在储物室里找到了它,但是还没来得及出去,就被人锁在里面了?”


    “对。”沈衍舟点头。


    “我去。”季程瞠目结舌,“谁这么坏啊?还知道你带了猫来养,专门连猫一起关进去,让你为了防止被处分,不敢叫老师。”


    “我估计没这么简单。”程姗姗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镜架,福尔摩斯上身,“我觉得这个人肯定是关注了你们很久,知道你们把克鲁克山安顿在竞赛课教室,然后竞赛课前必定要转移,所以才等到这时候才行动的。”


    “美女所见略同。”蒋唱晚伸出手,跟她击了个掌。


    “而且他鸡贼就鸡贼在,算定了我们因为有小猫,不敢叫老师来开门,事后也不敢查监控,因为暴露他的同时,也暴露了我们自己。”


    “那怎么办?”季程已经生气了,豆奶也不喝了,义愤填膺,“不可能就吃这个哑巴亏吧?”


    蒋唱晚和程姗姗对视一眼。


    “放心,交给我们。”-


    讨论结束后,回到火锅店。


    班上的同学几乎都已经吃完了,三三两两瘫坐在椅子上,揉着肚子聊着天。


    因为明天是周六,放假,不急着回去写作业,所以大家都很随意很松弛,甚至还有人提议说转场去唱歌。


    矮士水也懒得管他们了,说是要回去陪孩子玩儿,叮嘱完他们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等等之后,就离开了。


    “走呗,唱歌去。”有人招呼他们道。


    蒋唱晚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见隔壁桌传来一声暴怒的嚎叫,“你干嘛呢?能不能小心点?都弄到我衣服上了!”


    曹杰“轰”地一声站起来,皱着眉,大声斥责着来收拾桌子的服务员,“这可是限量版的衣服!你三个月的工资都买不起!”


    周围都因为这声响寂静片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这里。


    服务员看背影是个中年女人,纤细而娇小,盘着头发,因为工作了许久而稍显凌乱,从鬓边落下几缕,此刻正好声好气地道歉,说对不起。


    但曹杰却不饶人。


    “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许是见所有人都在看他,曹杰的声音越发大,态度也越发差,“要不就赔钱,要不就叫你们经理来!”


    隔壁桌坐他旁边的同学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拽他胳膊,“行了,差不多得了,本来就是人家阿姨在这里收拾,你自己撞上去的……”


    曹杰却不管,一把甩开同学的手,转身继续气势汹汹,“赔不赔?不赔你也别想在这儿干了。经理呢?叫你们经理过来!”


    服务员阿姨似是有些难堪,不住地向他鞠躬道着歉,不经意一个转身,得以让坐在另一桌的几个人瞥见了她的侧脸。


    苍白,脆弱,却坚韧。


    且熟悉。


    蒋唱晚大脑轰地一声,在沈衍舟站起来之前,猛然攥住了他的手。


    少年的手腕冰凉,还有点轻微的颤抖,是他难得的失态。


    像是在储物室里沾染上的凉意还没有被捂暖,就又落上了尘。


    蒋唱晚心脏倏然一抽,感到无法呼吸般的难受。


    “你干嘛呢!”


    停顿一瞬后,少女猛然窜出去,一把挡在曹杰面前,隔断他的视线,并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凝神看了看他那件所谓的“限量版”T恤。


    几秒后,她扯了扯嘴角,像是嫌脏似的松开。


    “穿着件盗版招摇过市,还好意思让别人赔你正版的钱。”


    “你要不要脸啊?”


    第44章 第 44 章


    44


    周围寂静一瞬, 然后开始窃窃私语。


    “啊?是盗版啊?”


    “他都跟我炫耀一周了,结果是个山寨货,醉了……”


    “这个天气还这么热, 就算是正版也不至于连穿一周吧, 真的不会臭吗……好恶心啊。”


    “我说最近教室里怎么老有股汗臭味儿呢, 搞半天是他啊……”


    旁边的声音愈来愈大,曹杰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涨得红紫交加,腮帮子咬了又咬, 把火气全都转到了蒋唱晚身上。


    “你说是假货就是假货?你知道个屁!”曹杰拽着自己的衣领,“这是V家今年最新款的T恤, 你碰过吗就说?你们女的懂个屁啊!”


    “诶, 你这话说的。一件衣服而已,和男的女的有啥关系啊……”


    旁边程姗姗听到这话就要暴起了,撸了两把袖子就想往前冲,被周围人拉住了。


    “一个基础款T恤而已, 常年在专柜摆着, 要多少有多少,还今年新款,哪一季的?”


    蒋唱晚上下扫了他两眼, 按耐住自己被挑起的火气, 翻了个白眼,深呼吸两下, 极其克制地道,


    “你T恤上那个印花, 正版是手工缝上去的,你这是印上去的, 这么明显的差别,真当别人看不出来啊?”


    她伸手指着曹杰衣服上那一处胸膛的印花,人还往后退了一步,以便拉开距离,好像生怕自己碰到他似的。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曹杰脸色转青,低头看了看,随后一把用手揪住胸口印花,“你少放屁!你见过这件吗就乱说?你碰过吗?少血口喷人……”


    “我不仅见过,碰过,”蒋唱晚此时此刻格外真诚,“我还洗过。”


    “我哥穿了两次不要了,我妈用来当抹布,我擦过几次桌子,被印花磨得手心疼。”


    蒋唱晚的叙述实在太具体,神情实在太真诚,还通感似的揉了揉手心,一时间,连曹杰都被噎得没话说,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真的诶?”


    “他那个塑料印花都快要掉色了还在穿,是有多爱装……”


    “衣领都穿黄了……就算穿山寨货也要讲卫生吧……”


    周遭议论声一阵高过一阵,还有人上网搜索,拿着真假对比图细细观察,像是在玩儿找不同似的,惊喜地嚷着,“这里也不一样!”


    “又发现一个!”


    曹杰脸都要绿了,这时候自己都下不来台,自然没有心思去为难别人。


    他恶狠狠地瞪了蒋唱晚两眼,视线又转向她身后纤细娇小的女人,做了个吐口水的动作,发出“呸”的一声,


    “今天就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下次你等着!”


    “等啥?”程姗姗冲过来挡住他的视线,翻了个白眼,“等着给你上坟啊?”


    “你……”


    眼看着曹杰就想要动手,季程一把把程姗姗挤开,撸起袖子,凶神恶煞地亮了亮手臂上的肌肉。


    蒋唱晚眼前也压下一片阴影。


    沈衍舟从旁侧迈步,迈到她身前,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在身后。


    蒋唱晚顿了两秒,眨了眨眼,缓缓抬睫。


    少年好像已经恢复那副云淡风轻、处变不惊的模样,神情浅淡,眼尾薄凉,看向前面人的眼神里夹杂着几丝不屑和厌烦,好像懒得多看他一眼。


    但身体却实打实地挡在她前面,甚至微微倾斜,手臂也下意识伸出,将她护在身后。


    是一个潜意识里的保护姿态。


    蒋唱晚从后抬起头,瞥见少年的侧脸。


    而后缓慢地眨了眨眼。


    曹杰盯着他们几个,视线来来回回,神情好像要吃人,眼睛里像是能喷出火,“……你们给我等着!等到周一,你们就都完了。”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


    没头没脑,没前没后,以至于周围的人都对视几眼,摸不着头脑。


    只有他面前的这四个人知道。


    蒋唱晚和程姗姗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神情里看出了同一个意思。


    这简直是自爆啊!


    怎么会有人这么没脑子的?


    两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多年的默契让大家都心照不宣,迅速确定方案后,两个人才分给男同胞们一眼。


    意思是“你们别说话,交给我们就行了”。


    “什么完了?”蒋唱晚眨眨眼,显得分外无辜,“你在说什么,我们不知道啊。”


    “就是啊。”程姗姗接道,“不都说,拿不出证据的话就别说吗?你有证据吗?”


    正如曹杰认定他们没办法用调监控来控告他一样,他也没办法把监控视频作为证据,来状告他们在学校里违规饲养小动物。


    因为这必然牵扯出他使坏把沈衍舟锁在储物室的事,简直是鱼死网破。


    曹杰显然是也想到这一点了,脸色顿时又青又白的,太阳穴青筋跳了又跳,腮帮子都快被咬烂了,瞪了他们好半天之后,扔下一句愤怒的,“我们走着瞧!”


    “哟哟哟哟。”季程早就按耐不住了,充当了一个在他转身离开后做鬼脸的阴阳怪气角色。


    “切。”程姗姗看着他的背影,做了个呕吐的动作,“臭死了!”


    蒋唱晚呼出两口气,偏头看。


    沈衍舟已经不见了。


    少年连同女人的身影在灯光下一晃,消失在走廊尽头。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好无语。”


    “一想到跟他同班,就觉得好倒霉。”


    身边的议论声还是细细碎碎,响在耳边,伴随着窸窣的动作声、拉开椅子往外走的脚步声,人陆续离场。


    “走了走了。”季程喊她。


    蒋唱晚顿了顿,视线停在走廊尽头熄灭的灯光处几秒,缓慢收回,回头说好。


    “嗯?”程姗姗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环顾四周,“小沈老师呢?”


    “我们先出去吧。”蒋唱晚顿了顿,说,“不用等他。”-


    沈衍舟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快要散尽了。


    夜色渐深,门庭若市的火锅店也逐渐冷清,店面里只剩下一两桌客人,已经吃到尾声,不再吵闹。


    原本坐的那两桌已经收拾干净,桌面亮堂,桌椅整齐,没有人再留了。


    他顿了几秒,拿上自己的东西,缓缓走出门去。


    C市老城区紧凑,都在一块儿,这家火锅店离家属院也并不是很远。沈衍舟垂眼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把书包单肩挎到肩上,打算步行回家。


    刚迈出门两步,夜风将将吹拂到身上,动作就倏然一顿。


    他停在门口的灯光下。


    C市老城区街区都小,道路不宽不窄,街边种满梧桐,青砖上铺满暗色青苔,行人可以走得散漫,街边小店也开得很晚。


    此时此刻,马路对面的台阶上,坐着一个正在打瞌睡的少女。


    白衬衫黑裙,马尾已经快要散开了,屈膝撑肘,怀里还抱着一个猫咪包,下巴枕在包上,脑袋一点一点,像被饱满颗粒压弯的稻草,在风中摇晃。


    和小猫一起,睡得正香。


    不知不觉,沈衍舟已经走到她面前。


    路灯昏黄,街边小店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落在少女的脸上。


    眼睛闭着,遮住了往日古灵精怪的神采,显得异常乖巧。皮肤细腻,脸颊饱满,似乎还有点未褪去的婴儿肥,被手肘挤压,看起来极其可爱。


    还有……嘴唇。


    或许是因为姿势原因,蒋唱晚睡得并不安稳,下巴被坚硬的太空舱压着,嘴唇不自觉张开,随着呼吸而轻微起        伏。


    看起来……异常饱满。


    柔软。


    粉嫩。


    泛着轻微的光泽。


    “……啊嚏!”


    蒋唱晚倏然打了个喷嚏,整个人一激灵,从睡梦中醒来,打破了这场相持的平静,留下只有一个人知道的心跳错乱瞬间。


    沈衍舟顿了两秒,迅速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蒋唱晚看了他两眼,眨了眨眼,好片刻才反应过来,揉着眼睛,慢吞吞地问他,“你弄完啦。”


    明显是还没睡醒,还懵着,连说话都是拖着调子,软绵绵的,听起来却异常让人心软。


    沈衍舟垂眼看着她,“嗯”了声,重复道,“弄完了。”


    蒋唱晚还是坐着,又慢吞吞地眨了眨眼,似乎在反应,然后问,“阿姨呢?没跟你一起出来吗?”


    沈衍舟看着她,“没有。”


    “火锅店要凌晨一点才下班。”


    “这么晚?”蒋唱晚像是一下子醒了,探出身子往他身后张望,看了看还亮着灯的火锅店,“又不是什么节假日,都没有客人了,干嘛还要开到那么晚?就不能早点下班吗?”


    “嗯呢。”沈衍舟顺着她应了两声,“我也这么问。”


    蒋唱晚看向他,“那老板怎么说?”


    “老板让我滚出去。”沈衍舟若无其事地应。


    “……”


    蒋唱晚停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开玩笑,有点想笑,又有点无语地撇了撇嘴,“……神经病。”


    沈衍舟这才笑了下,偏头移开视线。


    几秒后,他蹲下来,双腿微分,手肘搭在膝盖上,视线与她齐平,问,


    “现在醒了没?”


    少年倏然的下落带来一阵风。


    混着他身上独有的,晒后青柠的气息,与秋日微凉的夜风一起,轻柔地送到她面前。


    面孔猝不及防地凑近,蒋唱晚盯着面前因夜色而显得漆黑深邃的瞳孔,愣了好片刻。


    ……太近了。


    她屈膝并腿坐在梧桐树下的路边台阶上,沈衍舟半蹲在她身前,上半身轻微前倾,是一个凑近的姿态。


    夜晚的风在身旁吹拂,克鲁克山在怀中轻缓地叫,混着不知道远处哪家小店的悠扬背景音乐,显得温馨异常。


    两个人对视良久,最后以蒋唱晚率先移开视线而告终。


    她抱着太空舱背包的手臂紧了紧,盯着旁边的自行车轮,抿了抿唇,“……醒了。”


    沈衍舟也顿了几秒,才继续说话。


    “困成这样了,怎么不回去?”


    “想等你嘛。”她老实地说。


    看沈衍舟的反应,应该是不知道张阿姨偷偷出来上班打工的。


    就算是偶然发现这个事实,应该也够他安静消化一阵的,何况是在今天这种阴差阳错、备受委屈的时刻。


    他应该怎么样都不会太好过。


    她想等等他。


    蒋唱晚安静地看着他,小鹿眼清澈,明亮,而又湿漉漉的。


    少女的想法向来真诚而又朴实,从来不会想除此之外的弯弯绕绕。想到什么,就去做,仅此而已。


    她没有问他和张女士聊得怎么样,什么感觉,什么结果,没有过度侵入他的隐私,随他想说与不说,只是安静地在这里等他。


    他不想说,她就不会问。


    他要是想说,她也会像现在这样,偏着头,安静地听着。


    好像有一种托底的勇气。


    告诉他,她永远在这里。


    沈衍舟望着她的眼睛,倏然觉得心脏有什么地方塌了一块。


    绵软而又势不可挡,心脏酸胀,像一个被充满气的氢气球。


    仿佛从认识她开始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必然会有这一刻。


    像是月老的红绳,丘比特的弓箭,是命运注定的交汇,无法逃脱。


    空气又安静片刻。


    只留早开的桂花香在夜风里流动。


    良久,沈衍舟垂下眼,移开视线,蜷了蜷指尖。


    “那走吗?”


    蒋唱晚点点头,“走。”


    因为太晚了,她准备跟孟女士说一声,不回南山了,顺道跟她哥提了一嘴,说今天过去住。


    但等了好几秒,依旧没有动静。


    沈衍舟看着她,挑了挑眉,“那你怎么不动?”


    蒋唱晚沉默了几秒,把太空舱包抱得越来越紧,有点难以启齿道,“……腿麻了。”


    因为在这儿坐太久,大腿连带着屁股都麻掉了,一时半会儿还起不来。


    沈衍舟:“……”


    他沉默了两秒,伸手接过太空舱包,看了眼克鲁克山。


    橘色小猫咪还好好地在里面待着,伸出爪子,将脑袋贴在透明pvc橱窗上,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眼睛湿漉漉的,清澈明亮,跟方才所见的那双一样水亮。


    那一瞬间,他倏然想到《哈利波特》里那一句,来自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名言。


    “You have your mothers eyes.”


    最后的最后,沈衍舟站起来,在昏黄路灯下伸出手。


    少年的指尖轻微地蜷了蜷,长指伸直,是一个邀请的姿态。


    他垂眼看她,轻声道,


    “起来吧。”


    “回家。”


    第45章 第 45 章


    45


    蒋唱晚搬东西的行程定在这周周末。


    在家属院睡了一晚之后, 她就回了南山,张罗着搬过来住。


    她哥每逢周末必睡懒觉,但早晨十点就被敲门声闹醒, 顶着一张十分不爽的臭脸坐在客厅里, 看搬家人员来来回回往里搬东西, 扯了扯嘴角,十分讥诮,


    “货拉拉?”


    “你怎么不把整个南山搬过来呢?”


    “放这儿放这儿!”蒋唱晚才懒得理他,精气神十足地让搬家人员安放她硕大的纸箱。


    “早知道不跟妈说让你搬过来了。”蒋惊寒实在被吵得头疼, 捞了件外套,准备出去“避难”。


    “开弓没有回头箭。”蒋唱晚笑嘻嘻的, 拍拍手, 往他身边蹭,“不过我还想问你呢,怎么忽然良心发现啦?”


    “是不是知道你妹妹每天早起半个小时,很辛苦的呀?”


    蒋惊寒都走到门边了, 被她堵住, 垂睫瞥了眼,看她脸上那副得意的神情,到嘴边的话倏然就不想说了。


    “不是啊。”他拖着尾音, 懒洋洋道, “你每天迟到,让学生会那群人给你放水, 他们都要记我头上的。”


    “今天讹我几杯奶茶, 明天要我请顿饭。”蒋惊寒瞥了她一眼, 慢吞吞道,“我的经济损失, 谁来赔?”


    蒋唱晚:“……”


    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收起来了,“切”了声,“反正我不赔。”


    他哥那么有钱,凭啥让她赔?


    而且他都没怎么请过她吃饭,就当补偿了,不行吗?


    蒋惊寒像是丝毫不意外似的,拎着外套晃了晃,“过去的事儿就算了,之后再迟到,我可不帮你付账了。”


    “自己玩儿着你的过家家吧。”他从冰箱里拿出瓶水,“打球去了。”


    落下这句话之后,身影就像是开了瞬移一样,消失在门口,不给她一点开口的机会。


    “……切!”


    不就是不想帮她收拾吗!


    至于跑这么快吗!


    蒋唱晚气不过,冲门口做了个鬼脸,“你走吧,你走吧!我自有办法!”-


    下午,熟悉的四个人坐在沙发上面面相觑。


    “啥意思?让我们来当苦力,当劳工啊?”


    “不知道的以为你净身出户了呢,这么多东西。”


    “包身工是吧?”


    “嘘。”蒋唱晚竖起食指放在嘴边,语气放软,“不要说的这么难听嘛!大家都是朋友,是不是?”


    “你也知道我们只是朋友啊,”季程说,“搬砖是工人才会做的事!你是不是有点越界了?”


    “我要回家。”程姗姗说。


    只有现在和她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小沈老师一言不发,靠在沙发边上,默然看着她。


    蒋唱晚有点急了,“到底是不是朋友!讲不讲义气!你们看人家小沈老师怎么不说话?怎么就你们俩话多?”


    “事实上……”话音落下几秒后,被点名夸奖的小沈老师斟酌着开口,


    “我也不是很想帮。”


    “……”


    蒋唱晚默默闭嘴,看了看她几乎堆满整个客厅的纸箱,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有点过分了。


    “哎呀,主要是想和你们一起庆祝一下。”蒋唱晚原地跺脚,有些气馁,“我拿第一之后我们都没一起吃顿饭,人家女明星杀青获奖都还有庆功宴呢,我们为啥没有?”


    “小明星就不是明星啦?小导演就不是导演啦?”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


    “人嘛,不就是图一个仪式感,特别是赶上我搬家,脱离南山苦海这件事,高低也算个乔迁吧!怎么就不能快点收拾完,然后一起在家里做个饭,看个电影,庆祝一下呢……”


    “……行了。”


    三个人对视几眼,被她念叨得不行,已经默默起身拆箱子干活了。


    季程抱着脑袋装头疼,“师傅,别念了!”


    “就知道你们最好了。”蒋唱晚嘿嘿笑了两声,也起身投入收拾东西的过程中。


    四个人边聊天边收拾,期间翻出无数本蒋唱晚小时候的相册,都被蒋唱晚收走,说没收拾完之前不许欣赏。


    而后就是忙忙碌碌,窸窸窣窣的声响,最后终于在快要日落的时候,得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打开那几本相册。


    “你们看吧,我看看厨房里有什么菜,要不要再买点别的什么……”蒋唱晚揉着酸痛的腰,很想一屁股躺到沙发上去,但还是牢记自己女主人的使命,任劳任怨,不忘初心,坚持给大家做饭。


    沈衍舟垂眼看了两眼,还是起身,在水池边洗干净手,“我帮你。”


    “你不累吗?”蒋唱晚打开冰箱,“你休息吧。”


    “算了。”沈衍舟几步走到她身后,站定,顿了两秒,“我怕你炸厨房。”


    蒋唱晚:“……哦。”


    好像只需要几个动作,沈衍舟就十分自然地接管过了厨房的掌控权,扫了两眼几乎空空如也的冷藏柜之后,他默了两秒。


    “……”


    蒋唱晚挠了挠头,“我哥平时不做饭,冰箱里有两根葱不错了,我还以为全是汽水呢。”


    正巧程姗姗在客厅不知道看到什么,吱哇大叫,惊叹着说蒋唱晚你哥从小就这么帅啊!


    沈衍舟神情没什么变化,淡然关上冰箱门,貌似不经意地来一句,“帅有什么用?”


    “帅就能把冰箱填满了?能当饭吃吗?”


    蒋唱晚:“……”


    “沈衍舟同学,我再重申一遍,那是我哥,我亲哥!”


    不是我在外面的野男人!!!!


    你这个醋吃的时间也太长了吧,沈衍舟!


    沈衍舟对此只是淡淡“哦”了声,然后就点开手机买菜软件,撩起眼皮,闲闲问她,“想吃什么?”


    蒋唱晚饿了大半天了,立刻将那点情绪抛在脑后,很狗腿地凑了过去,屁颠屁颠地点菜-


    等到夜幕彻底降临的时候,餐厅里也氤氲着独属于晚餐的香气。


    原木方桌上摆上了色泽鲜艳、香味扑鼻的饭菜,勾得人食指大动,连连惊叹。


    “天啊,小沈老师还会做饭,还会做这么一大桌子,简直是顶配奶爸……”程姗姗拉开椅子坐下,十分狗腿。


    季程难得哑火,对她这种浮夸的夸赞不置一词,咽了咽口水,贴着程姗姗坐下。


    “当当当当!”蒋唱晚抱着几个崭新干净的高脚杯,臂弯里还夹着一瓶颜色漂亮的玻璃瓶气泡水,用手肘抵开门,从厨房里出来。


    高脚杯和玻璃瓶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整这么好。”季程有点震惊,“真是庆功宴啊。”


    “嗯哼。”蒋唱晚得意地哼了两声,用开瓶器撬开瓶盖,将色泽清澈明亮的气泡水往高脚杯里一倒。


    “那是。”


    玻璃瓶口和杯口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澄澈的液体在容器底部堆积,蔓延,发出灵动的流淌声响。


    “干杯!”蒋唱晚说。


    少男少女眼角的笑意明显,连眉眼都显得飞扬和灵动,站起身,抬起手,影子被白炽灯映在玻璃窗上,在夜色下闪烁耀眼。


    “敬第一名。”


    “敬夏天。”


    “敬十七岁。”


    酒杯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亮晶晶的汽水在被子里摇晃,溢出一点,一如少年人蓬勃到漫溢的朝气。


    永远闪烁,永远炙热-


    饭后,几个人吃得太撑了,完全动不了,正逢窗外狂风呼啸,秋天突如其来,降温猝不及防,遂心安理得地坐在沙发上葛优瘫。


    程姗姗点开了一个水果台的综艺,季程本来还嫌弃,说想看变形金刚,综艺都是女生看的,结果现在笑声比程姗姗还大,就差楼上邻居来敲门了。


    客厅里没开主灯,只留了几盏小小的落地氛围灯,昏黄暖色,分外温馨。


    蒋唱晚斜躺着坐在沙发上,手掌撑着脸,跟着他们笑了几声,就偏头去看沈衍舟。


    哪怕在这种时候,他也是坐得规规矩矩,端端正正的,只是脊背和脖颈放松,靠在沙发上,仍然显得优雅,全然不像他们那样散漫。


    他正在翻下午那几本相册。


    孟女士爱拍照,在早年相机还是奢侈品的时候,他们家里就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相机,因此也留下了许许多多的照片。


    “这是我幼儿园的时候。”蒋唱晚凑过去,看他在看某一张,小声讲解道。


    “幼儿园表演,茉莉花,我站C位呢。”


    沈衍舟垂着眼,食指轻轻地从照片上擦过,端详了几秒,眼角似乎带了点笑意,“嗯”了声,“看得出来。”


    他说得是她的鞋跟别人穿得不一样。


    蒋唱晚有点恼了,抿唇,伸手想去遮,又遮不到,“……那是我那天起太早了,没注意没换鞋,穿着冬天的胖头虎鞋就上去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所以别人都是白袜子小皮鞋,就她一个人,站在中间,扎着两个冲天的小辫子,脚上穿着一双巨大的胖头虎鞋,站在那儿像一个小绿巨人。


    眼看着沈衍舟充耳不闻,还在看,甚至唇角的笑意还越来越明显,蒋唱晚实在忍不住了,伸手去强行翻页。


    “笑一会儿就行了!到底还要笑多久?”


    沈衍舟不语,眉眼里却还是笑意,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柔和,好半晌才“嗯”一声。


    “确实不能再看了,再看怕你穿着胖头虎鞋来揍我。”


    “……沈衍舟!”


    蒋唱晚更恼了,声音放重一点,喊他名字,还往他身上示威似的锤了一拳。


    少女的拳头落在他手臂上,不轻不重,倒像小猫挠。


    “嗯。”沈衍舟应得轻松,眉眼和唇角笑意犹在,欠嗖嗖地接道,“在呢。”


    四两拨千斤,两句就把蒋唱晚气得半死,撇过头去不想理他。


    好一会儿后,她才又慢吞吞地凑过来,安静地趴在边上,看他看别的照片。


    照片像是某种特殊的记录仪,和香味、旋律等等其他也有记忆性的东西不同,比起那种身临其境,立刻将人拉回那时候的氛围来讲,它显得更客观。


    以别人的角度拍摄下自己,作为一个不断成长、不断变化的个体来讲,其实也是很新奇的。


    一张张的照片翻过去,望着从前稚嫩的脸,某些尘封许久的记忆一点点浮起来,会产生一种,“哇,原来我以前长这个样子”,“哇,原来还发生过这些事”,诸如此类的感觉。


    看见沈衍舟的视线停留在某一张照片上许久,蒋唱晚托着腮,目光也落在那张照片上,小声解释道,


    “那是我爷爷。”


    照片上的人还比较年轻,穿着朴素的纯色中山装,抱着一个肉乎乎、笑得正开心的小女孩,看向镜头。


    许是不常面对镜头,神情稍显拘谨,但眉眼里的笑意却是藏不住,有着属于隔代长辈特有的亲昵,让人感到隐秘的欢欣和温暖。


    思绪随着相片上人物的脸飘远,蒋唱晚顿了顿,安静地道,


    “很厉害的一个小老头。”


    “十几岁就从家乡城市出来打工,满中国跑,什么脏活累活都做过,凭着自己养活一家人。”蒋唱晚顿了顿,神情放松,偏着头,像是在回忆,真诚地道,“而且还把子女教育得很好。”


    “我小时候他对我可好了。”她想到什么,眼角带了点笑,分外生动地跟他演示,“家属院后面有一个麻将馆,老头儿老是在那儿打麻将,我每次想买什么东西,就急匆匆地跑上去,在他旁边‘爷爷’‘爷爷’地喊。”


    “老头儿就看牌,不看我,明知故问,又很轻描淡写地问我要干嘛,然后我就扭扭捏捏的,在旁边扭成一个麻花,并把手伸出来,做这个手势。”


    蒋唱晚现场演示,把右手伸出来,拇指和食指并拢,来回搓了搓,是一个代表钱的手势,“然后就说,爷爷,我想要这个!”


    她表演得实在太生动,眼睛里倒映着灯盏,流光溢彩,让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沈衍舟也不例外。


    他眉眼笑意未散,偏头看着她,颇有兴趣地挑眉,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老头儿就从麻将桌的抽屉里抽出一张来给我,我就麻溜儿地跑下去买辣条。”蒋唱晚笑着吐了吐舌头,还做了个鬼脸。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这儿有习俗,说是打麻将的时候不能要钱,会一直输,但是我爷爷从来都没有说过我。”


    “老一辈的人好像都不太善于直白地表露爱意。”蒋唱晚偏着头,小声道,


    “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但我知道,他是很喜欢我的。”


    沈衍舟看着她片刻,带着点笑意,“嗯”了声,偏声音又是很认真。


    “谁不喜欢你啊,是吧?”


    “那倒也是。”蒋唱晚毫不谦虚地点点头。


    沈衍舟难得没呛她,而是垂下眼,又看了片刻。


    少年指尖极轻地从那张照片上擦过,忽地问,“那爷爷现在呢?”


    “现在……”


    蒋唱晚说到这里,似是想到什么,声音倏然小了下去,尾音轻轻缓缓的,人也缓慢趴下去,下巴落在手臂上,显得有些落寞。


    “爷爷现在身体不好,隔三差五进医院,楼都很少下了。去年冬天尤其艰难,在医院待了好久……”


    “他们都说,对老人来讲,冬天是最难熬的,是真的吗?”


    沈衍舟握着相册边的手紧了紧,垂下眼,看不清神情,好片刻之后,才轻轻“嗯”了声。


    “我外公也是冬天走的。”


    每一个孩子的童年大抵都会有一个爷爷奶奶,或是外公外婆的角色。


    他们操劳了大半辈子,在退休后还要帮儿女带孩子,负责琐碎劳苦的事务,忙忙碌碌,辛辛苦苦,却好像从来没有抱怨过。


    隔代亲的宠溺好像在童年时被无限放大,使这个老人的角色,变成温暖港湾的象征,变成无论如何,都能够兜底,换来一片安宁美好的避风港。


    可往往最先让这些孩子尝到离别滋味的,也是他们。


    两个人倏然安静下来,陷入短暂的沉默。


    蒋唱晚不知道想到什么,心情异常沉重,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无法喘息,也无法动弹。


    空气好像倏然变得厚重,在两个人之间缓慢地流动。


    好片刻之后,蒋唱晚蓦地站起来,像是在用肢体动作缓解情绪问题似的,深呼吸了几下,转移话题道,


    “不说这个了。”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不适合现在聊。


    “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些惊喜。”


    她这样说道,然后转身快步走进房里,只留下客厅里三个茫然到面面相觑的人。


    “啥啊?”季程瞪着眼,很紧张,“不会是房间里有个鬼吧?”


    程姗姗:“……那还真是,挺惊喜的哈。”


    “当当当当!”片刻之后,蒋唱晚怀抱着一大摞东西走出来,还自己给自己配出场音乐。


    “你的,风行全线CCD。”蒋唱晚把好几个盒子放到程姗姗怀里,“别说二手市场炒多贵了,这几款可是机皇,千金难求好吧。”


    程姗姗连忙伸手接过,盒子太多,还差点没接住。


    她垂眼看了半天,看清包装上的字之后,目瞪口呆,嘴巴张成“O”型,兴奋道,


    “我靠!这何止是千金难求啊!这几个型号简直是有价无市,根本买不到的好吧!!!”


    “给你。”蒋唱晚走到季程边上,弯着腰,把一个大箱子费劲地拉过来,“你的风行最新款机器人。”


    实在太重了,她拉半天都没拉动多少,有点冒火了,冲着惊呆了的人吼,“你他妈就坐那儿看着,不会搭把手啊!”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来了来了来了。”季程一溜烟儿跑过来,抱着机器人包装盒,左看右看,喜笑颜开,嘴都合不拢,被骂了也十分谄媚,


    “对不起,小的太高兴了,一时不慎,累了公主的手,还请公主原谅……”


    “拿了第一名就是好啊,什么奖品都能有……”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过来,我给你拍张照试试……”


    两个人各自抱着自己的新礼物,乐得合不拢嘴,边拆边兴奋地讨论着。


    蒋唱晚站在沙发前,看了会儿他们高兴的模样,唇角也不自觉弯起,好半晌之后,才回过身来,看那个刚刚被她故意遗漏的人。


    沈衍舟坐在沙发上,脊背放松向后一靠,微微扬起脖颈,抬眼看她,挑了挑眉,意思是,“我的呢?”


    蒋唱晚看了他好片刻。


    少年坐在沙发上,昏黄灯光被挡住一些,在脸上落下些许阴影,越发显得他棱角分明。


    姿态闲适,神情淡然,眉眼间尽是处变不惊。


    身后,满桌的菜还没收,此时此刻依然能看出做菜的人的熟练与平常。那种能惹人惊呼的美味,仿佛还停留在舌尖味蕾。


    这是一个十六七岁,就担起家里一半责任的少年。


    沈衍舟实在太有礼貌,太成熟,太懂事,以至于他们时常会忘记,他也就跟他们一个年纪而已。


    也就只有十六七岁,还应当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年纪而已。


    少女的神情缓慢地放平,从方才的轻松,到了一个非常认真的模样。


    她低下头,从怀里抽出一个信封,单膝跪上沙发,人向他凑近,将信封递过来——


    “沈衍舟,给你。”


    她的声音很轻,连同身上那股铃兰的气息一起,被秋风递到他身前。


    信封很厚,还带着温热的体温。


    仿佛有把熨斗顺着指尖,一直熨烫到心脏。


    少女的神情异常认真,小鹿眼倒映着昏黄灯光,流光溢彩,亮得惊人。


    “这是你应得的报酬和奖励。”


    “谢谢你愿意成为我的男主角。”


    话音在嘈杂的环境里,轻轻地落在空气里。


    却好像一阵惊雷,砸进绵软的心脏。


    “如果你以后还愿意做我的男主角的话……”


    少女顿了顿,看着他,没有任何怜悯、同情,或是其他高高在上的神情,只是异常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道,


    “我会拍出很多很多很好看的东西,赚很多很多钱给你。”


    第46章 第 46 章


    46


    心脏好像在一瞬间停了一秒。


    周遭空气都静了, 不远处窸窣的动作声和说话声都不复存在,只留下眼前人的呼吸声,还有闪烁着光芒的眼睛。


    一秒, 两秒, 三秒。


    这场漫长的, 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悸动才缓慢的结束。


    继而才扑通,扑通, 心脏重新在胸腔内跳动起来。


    沈衍舟很难形容那一刻他是什么感觉。


    好像有人走到他面前,砰一声扔下一个烟花, 把他炸得稀里糊涂,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同时, 又十分笃定地告诉他。


    你完了。


    你这辈子都要栽在她身上了。


    少女的手指握在他手腕上, 手心里被放上来的信封仍还带着熨贴的余温。


    从决定参加这个比赛开始,蒋唱晚就设定好了,如果获奖,所得的奖品要如何分配。


    程姗姗喜欢拍照, 喜欢新潮与复古质感, 那就把得到的ccd送给她。季程喜欢奥特曼、变形金刚等等等等,一切男孩子都会喜欢的东西,就把收到的机器人送给他。


    而沈衍舟……


    她不太确定他喜欢什么。


    他好像对所有东西都淡淡的, 有着远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和心智, 极其偶尔的瞬间,才会被她激出一些稍显幼稚的孩子气。好像只有在那些瞬间, 他才被他们从漂浮不定的高空, 拉回脚踏实地的人世间。


    那就把其他所有的东西都给他就好了。


    喜欢一个人, 大抵就是想要把所有东西全都给他的。


    没有任何怜悯,同情, 高高在上,或者甚至是害怕他拒绝的局促,只有真诚到坦然的平静,仿佛觉得这一切天经地义一般。


    降温的秋日里,沙发与地毯柔软,落地的昏黄氛围灯亮起,电视画面在闪烁,眼睛亮得像银河的少女在他眼前。


    沈衍舟安静地看着她,想。


    真正该说谢谢的人是他。


    是她将他从虚浮而了无趣味的半空中拉回来,落回这永恒美好的人世间。


    像是初次见到她时,耳机里播放的那一首粤语歌。


    低沉沙哑的男声这样唱道:


    “特别鸣谢你制造,更欢乐的我。”-


    搬家搬得鸡飞狗跳的一个周末就这样迅速过去,又是一周开学。


    周一的早上总是怨声载道的。


    不知道是不是刚搬了新家,离学校只有十分钟路程,还亢奋着的缘故,蒋唱晚破天荒地没有迟到。


    周一的早上,教室里吵吵嚷嚷,抄作业的抄作业,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大清早就格外亢奋,在聊八卦的人也有。


    蒋唱晚身后背着书包,怀里还抱着一个包,在后门探头探脑,似是在警惕地观察。


    几分钟后,似乎是觉得这会儿没有人关注,她动作麻利,迅速地从后门跑进,跑到座位上。一系列动作都显得鬼鬼祟祟的,分外可疑。


    程姗姗刚坐下,正在整理课本,看到她,没忍住,吃惊地喊道,“……你怎么又把它带来了!不是说好了不再带来了吗!”


    蒋唱晚连忙把包护在怀里,往后转身,正对着教室后方,背对着教室里的大部分同学。


    “嘘!小声点!”她这样对程姗姗说,十分慌乱,紧张不已,还生怕被别人听到似的,回头望了望教室里的其他人。


    好在看了一圈,似乎没有人被程姗姗这一句喊声吸引注意,她才放心地转回头来,小声解释道,“没办法啊,我也不想啊,但它不能一个人在家里,要定时定点喂奶的……”


    程姗姗皱着眉,也把声音放小了,担忧道,“那怎么办?竞赛课教室已经被发现了,不能放了。”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蒋唱晚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我找到一个新地方。”


    “啊?”程姗姗瞪大了眼睛,“在哪儿?”


    “跟我来。”蒋唱晚小声说。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用校服外套包裹住一个面料硬挺的包,又观察了一下教室里的人,确定没有人在关注之后,才把包夹在两个人中间,迅速从后门走出去。


    早自习还没开始,除了背着书包刚到校的同学之外,走廊和楼梯上都没什么人,一路畅通。


    两个人步伐迈得很快,走到走廊尽头,上了楼。


    教学楼顶楼,除了几个一周只用几次的物理化学实验室教室之外,就是一个比较破旧的楼梯。


    程姗姗盯着楼梯边上那个都已经锈迹斑斑的扶手,犹豫道,“……你确定是这里?”


    “对。”蒋唱晚笃定地点点头,很是无奈的模样,“你以为我没想过别的办法吗?所有教室里都有人走动,随时有被用的风险,还有监控,太不保险了。一旦被抓到,我们就完了。”


    程姗姗望了望楼梯上方的地方,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天台会不会比较危险?我们这一栋的天台的锁还坏了,万一有人上去怎么办?”


    “没办法了。”蒋唱晚说,“这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了。”


    程姗姗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又回头望了望其他教室,良久,像是终于考虑好了之后,狠下心,回答道,“走吧。”


    两个人抱着包,一步一步从楼梯向上,跨进了教学楼天台的门。


    天台当然没有装修,空空旷旷的水泥地,地面上还偶尔有一些管道,还有上一场雨积下的水洼,两个人走走停停,寻到一个稍微平坦安全的地方,把包放在墙根下。


    “你在这里好好的啊,妈妈先下去上课了。”蒋唱晚蹲下身,摸了摸包的顶端,像在摸一个小宠物的脑袋。


    “一下课就上来喂你,别担心,乖乖的,也不要乱跑啊。”


    一阵叮嘱之后,两个人终于站起来,转身往回走。跨过天台大门,走下楼梯。


    “你数学作业写完了吗?”


    “没呢,等会儿还要去看看我同桌的。”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往回走,下了楼梯,走回二楼,向教室的方向走去。


    三楼走廊上,藏在转角处阴影里的一个人密切地注视着她们,直到看到她们从后门进入教室后,才将视线重新转向楼梯间。


    他刚刚偷偷跟在她们后面上去过,十分清楚那条路通向哪里。


    再上一层楼,就是四楼。


    四楼的楼梯,就通往天台。


    而她们养的该死的、会被学校处分的宠物,就放在上面。


    曹杰站在阴影里,盯着楼梯间,想到班上新转来那转学生嚣张的模样,想到自己周五晚上被蒋唱晚数落的模样,一阵愤怒和心烦。


    凭什么那转学生一来就能受到这么多人的喜欢?


    他也没干什么啊,就拍了个烂片子而已啊?


    还有蒋唱晚,她管什么闲事,凭什么揭穿他穿假货?


    在她揭穿他之前,从来都没有人发现过,大家只会觉得他很有钱。


    而她一来,轻飘飘几句,就把这一切都毁了。


    凭什么?


    曹杰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愤怒,盯着楼梯,呼吸逐渐沉重,手在腿侧握成拳,片刻之后,提步向天台走去-


    教室这头,程姗姗和蒋唱晚两个人维持着无聊的“作业”话题,迈进教室后两秒钟,整个人就横扫那种“平静”的状态,眼睛一亮,眉尖一抬,像是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样。


    “怎么样怎么样,他跟过去了吗?”


    “跟了,我走在后面,看见他的影子了。”


    两个人在后门处观察片刻,确定楼梯上已经没有人了之后,对视一眼,从后门走出去,再度上楼。


    “我们已经给过他机会了。”


    “早就知道这周末在论坛造谣你和沈衍舟的人是他了,编些恶心的故事到处传,以为论坛是匿名的,我们就不知道是他了吗?”


    “如果他不起坏心,那也就算了。如果他起的是一般的坏心,比如告老师说我们带宠物之类的,也就算了,毕竟说的是实话,轮不到我们惩罚他。”


    “但是……”两个人站在四楼楼梯口,看着远处的人影。


    方才跟在她们身后的那个人,现在在天台里,俯身拾起她们妥善放在墙根下的那个包。


    他并没有像她们想象的那样,迅速拿起包,跑下楼,直奔班主任或是年级主任办公室,而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像被愤怒和嫉妒冲昏了头脑似的,看也没看,就将那个猫咪太空舱包高高举起——


    然后狠狠砸在水泥地上!


    包身和坚硬透明的pvc碰撞地面,发出响亮的声响。


    两个人都顿住了。


    原本放松的眉眼逐渐绷紧,神情变得严肃,看人的眼神里都透着难以置信,还有冷漠而厌恶的凉意。


    “砰!”“砰!”“砰!”


    那人还在砸。


    像泄愤似的,不断地把包捡起来,往地面上反复砸去,誓要把这包连同里面的东西一同砸碎似的,嘴里还不断叫嚷着。


    “让你讨人喜欢!”


    “让你揭穿我!”


    “砸死你,砸死你!”


    用力,且恐怖。


    像是要把里面存在,或可能存在的生物,全都扼杀掉一般。


    蒋唱晚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和动作,神情变得异常冷漠,看人的眼神都冰冷。


    顿了好片刻之后,她才淡声把前面那句话接上,说完。


    “……但是,他要是做什么会伤害到我们的事的话,”


    “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曹杰站在天台上,用力砸了数十下,终于把气撒完,稍微冷静下来一些之后,才喘着粗气,俯身去捡躺在地上的包。


    他大概预设的是一些惨不忍睹的画面,甚至是一些血肉模糊的东西,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甚至还很轻松地把背包翻过来。


    但当视线落下时,却猛地顿住了。


    ——透明的pvc外壳里,除了被石头划出来的明显划痕以外,什么都没有。


    曹杰的动作猛地停住,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


    “……不可能。”


    他喃喃着,猛地把包捡起来,将拉链拉开,向里面望去。


    空空如也。


    包里除了一块裹着棉花的石头,什么都没有。


    他砸的是个空包。


    ……怎么回事?


    正不可置信地抖动包身时,身后倏然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


    “你以为你砸的是什么?”


    蒋唱晚站在他身后,神情冷漠地看着他。


    “你觉得在你把沈衍舟锁在储物室之后,我们还会带可以给你使坏的东西来吗?”


    曹杰站在原地,先是被她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神情惊愕而又警惕,而后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包。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一切的原委之后,他才愤怒地把包一扔,脸色涨红,大声吼道,“你们故意演戏,骗我上来?”


    “你们耍我?!”


    “是又怎么样。”蒋唱晚偏头看着他,“如果你不起坏心思,不偷听我们讲话,尾随我们上来,又怎么会被耍?”


    曹杰气得太阳穴的青筋都全部浮现出来,猛地踹了地上的包一脚,咬牙切齿道,“……你们给我等着吧。”


    “等我找到那只猫,你看我会怎么对它。”


    “还有你,还有你那个小白脸同桌,你们都给我等着……”


    蒋唱晚蹙着眉,强忍着厌恶,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觉得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话音落下,她手心里有个什么细细小小、闪烁着银色金属光芒的物件一闪。


    曹杰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天台厚重实心的大铁门被“砰”地一声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金属锁链缠上大铁门的把手,将两扇门并在一起,而后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锁芯发出咔哒的响声。


    而后钥匙被彻底拔出,收回兜里。


    蒋唱晚的声音隔着一扇铁门,在外面响起,稍显模糊,却依然清脆。


    她甚至还嫌脏似的拍了拍手。


    “你就在这上面好好呆着吧,这位同学。”


    第47章 第 47 章


    47


    沈衍舟周一上午惯例有一对一竞赛课, 来得稍迟了一些。


    他到的时候,这一切几乎都已经到了尾声,正要到最后揭晓的时候。


    蒋唱晚看他坐下, 将长柄雨伞靠在课桌边, 有些惊讶地问, “下雨了?”


    “嗯。”他点了点头,“不大。”


    “……啧。”蒋唱晚将视线转向窗外, 看着远处的阴天雨幕,转了转笔, “我倒是希望下得更大一些。”


    他有点没听清,偏头看了她一眼, “什么?”


    蒋唱晚回神, 转过头来,看了眼教室正中挂着的钟表,掩饰道,“……没什么。”


    指针一点一点转动, 逐渐移到上午最后一节课开始的时间。


    铃声响, 矮士水走进来。课代表喊起立,敬礼,大家齐刷刷而又懒散地弯下腰。


    蒋唱晚和程姗姗趁这个空隙对视了一眼, 各自心照不宣。


    “同学们好。”矮士水在讲台上站定, 把保温杯放到讲台上,挥挥手, “请坐。”


    他清了清嗓子, 将手背在身后, 眼镜下锐利的目光熟练地扫过教室里的每一处,倏然停在一个空座位上。


    “那儿是谁?”矮士水用手指着问。


    “曹杰。”周边同学稀稀拉拉地答道。


    “今天没来吗?”


    “不知道啊, 没注意。”


    “好像来了吧,感觉早上看到了。”


    回答也都七嘴八舌,无法确定。矮士水凝神看了一下,叮嘱班长下课后核实一下,然后就开始上课。


    时间一晃而过,一两个漂浮的梦和想象之后,下课铃声就响了。


    周围班级的声音都很大,窸窸窣窣的,说说笑笑,准备去食堂吃饭,而九班却很安静,只能听见一些很小的抱怨声和叹息声。


    “又拖堂……每次数学课上最后一堂都拖,饭都吃不上好的。”


    “也不能说吃不上好的吧,按食堂那个出品,顶多只能算吃那啥都赶不上热乎的……”


    “安静。”矮士水说。


    课代表早已把多媒体屏幕打开,方便他点开投影。


    矮士水下课前惯例,会从前几天的家庭作业或者是试卷里抽几份来放到投影下,让全班同学看着,在线点评。


    对于优等生来说,这是一个展示的环节。


    对蒋唱晚这种学生来讲,这一般是一个倒霉的环节。


    但今天不同了。


    今天是一个“揭示”的环节。


    投影界面久久打不开,鼠标图标不受控制,反而像被人远程操控了一般,点开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桌面上的视频文件。


    页面打开,屏幕上自动开始播放。众人都一片茫然,片刻之后,教室里响起窃窃私语。


    “什么东西?”


    “这是啥?”


    “这应该不是矮士水安排的吧?看他脸色也很茫然呢?”


    “看着好像监控啊,是四楼教学楼不?好像看见实验室了。”


    “……”


    一阵喧闹里,矮士水皱着眉,从无措的课代表手中接过鼠标,试图关掉这个页面,却始终不受控制,无法关掉。


    折腾间,画面已经开始有变化。


    “对,就是一段监控。”有同学歪着脑袋,眯着眼睛,努力辨认右下角那一排小字,“好像是上周五下午的,四楼的监控。”


    正当大家疑惑时,有熟悉的人影入画,迅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诶?那不是沈衍舟吗?”


    “对,好像就是小沈同学。那个时候好像是社团课下课的时候吧。他应该是在四楼上竞赛课,这会儿下课了。”


    “他干嘛走进储物室呀?”


    “不知道呀,看不清,可能是想拿什么东西吧。”


    一时间,教室里议论声纷纷,连矮士水都不再努力尝试关闭这段视频,看了一眼沈衍舟,在讲台上背着手,继续观看起来。


    而沈衍舟何其敏锐,迅速在大脑中理清思路,大概知道了这是一件什么事,偏头看向旁边的始作俑者,声音压得很低,轻轻缓缓的,


    “我就一上午不在,又干什么了?”


    蒋唱晚本来跟着大家一起在装疑惑,发现没能对他伪装成功后,眨了眨眼,小声道,“帮你报仇。”


    说完这句后,她又迅速回归状态,扑棱扑棱地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歪着头看屏幕,非常疑惑地出声,“咦?那不是曹杰吗?他怎么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呀?”


    她声音不算小,恰好是一个每个人都能听见的程度,再配合着曹杰在走廊上左看右看、徘徊不前的模样,的确显得分外可疑,让大家纷纷回忆起来。


    “我记得他是篮球社的呀,那会儿不应该在操场吗?去四楼干嘛?”


    “对啊,就算下课回来,也没有这么快吧……”


    正在大家疑惑时,监控里的曹杰左右张望,观察四周,似是看周围都没有人,观察完毕后,快步走到储物室门口,鬼鬼祟祟地伸出手,然后“啪”一声——


    他把门关上了。


    “……”


    教室里静了片刻。


    大家都很茫然。


    有同学张着嘴,迟疑地问道,“……沈衍舟是不是还在里面?”


    “是吧……刚进去一会儿,没看见有人走出来……”


    “……曹杰这是在干嘛呀?”


    有同学疑惑归疑惑,还在试图找解释,“他是不是没看到有人进去了,觉得开着门挡路之类的,单纯想把门关上?”


    然而监控视频上,那人接下来的操作显然在说,“不是。”


    曹杰又向四周张望了片刻,一手用力拉着门,似乎是在跟里面开门的力道对抗,另一手迅速地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将储物室的门反锁了。


    而后松了一口气般,盯着那扇陈旧的铁门看了几秒,心情很好地摇头晃脑,扬长而去。


    这下,教室里更安静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如果说之前还不确定他的动机的话,那监控黑白分明的画面就容不得任何解释,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


    他就是故意把沈衍舟锁在了储物室里面。


    大家都震惊着,还没回过神来时,画面又一转。


    这次像是手机拍摄的,画面略抖,人声、风声和嘈杂的其他声音一同涌入。


    “砰!砰!砰!”


    “让你讨人喜欢!”


    “让你揭穿我!”


    “砸死你,砸死你!”


    ……


    画面中恐怖的声音和动静,同那个疯狂下砸的身影重叠起来。


    教室里鸦雀无声。


    “妈的,烦死了……”


    安静的环境里,后门传来的声响就格外明显。


    曹杰浑身被突如其来的雨淋得透湿,呼救无果,在天台被锁了一上午,直到保洁阿姨吃完饭从四楼路过,听到声响,才将他解救出来。


    他估摸着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教室里应该没有人,如果有老师同学问为什么上午不在,就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好了。


    毕竟就像蒋唱晚他们不敢拿监控告老师一样,今天是他有问题在先,就只能这么算了。


    后续要怎么报复他们……那就后面再慢慢想吧。


    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这么想着,一边朝地上吐了口口水,一边厌恶地提起自己湿透的衣服的衣领,走进后门。


    然后,迎面撞上大屏幕里,正努力砸东西的自己。


    那身影疯狂而又恐怖,声音犹如恶魔怒吼。


    他身影猛地一顿。


    脸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两下,曹杰的视线僵硬地下移。


    对上全班同学回头望他的目光-


    这件事闹得人仰马翻、沸沸扬扬,很快就从九班同学的口中传出去,传到人尽皆知了。


    “你听说了吗?九班那个男生虐猫,还把同学关在储物室里……”


    “没有!我听到的版本是虐猫未遂,但是欺负同学倒是实打实的!”


    “据说在论坛上造谣辱骂同学的也是他……真的搞不懂,怎么会对别人有这么大恶意……”


    矮士水一下午被搞得焦头烂额,又是被校长打电话,又是要想办法处理这件事的,抓紧时间约谈相关的人,还要反复再三警告班上的同学,不要造谣传谣,不要出去乱说。


    但在学校里,十几岁的人向来对于八卦的兴趣异常高涨,没用多久都传遍学校了。


    曹杰走在路上,总感觉有人在看他,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而一回头,大家又都装作没事发生了。


    程姗姗对此嗤之以鼻,“他在论坛造谣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被人戳脊梁骨的一天?”


    没过多久,就没再在学校里见过他了。


    听别班消息灵通的同学说,说是因为他违反校规,情节严重,校方给劝退了。


    据说还是他妈妈在校长办公室给他领走的,又哭又打又骂的,反正很不体面。


    但是人生就是这样,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总归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的。


    当然,蒋唱晚作为始作俑者,自然也不是很好过。


    高二年级办公室里,一众教师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眼观鼻鼻观心,看似忙碌地低着头,实则耳朵全都要竖起来了。


    矮士水抿了口水,把保温杯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激得少女一个激灵,背着手,低着头,站在一边,一声不敢吭。


    矮士水这人就喜欢故弄玄虚,还清了两下嗓之后,才往椅子上一靠,看着她,懒懒出声,“说说吧。”


    蒋唱晚颤颤巍巍的,“说,说什么……”


    “你说说什么?”矮士水拍了下桌子,横眉倒竖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中午的电脑屏幕,是你捣的鬼!”


    “我想着事情严重,有轻重缓急之分,没有立刻揭穿你,你倒好,还装起来了。”矮士水睨了她一眼,下最后通牒,“快点,我找保安室调了完整监控,还没看完,你搞快点给我老实交代,给我省点时间。”


    “……好吧。”蒋唱晚说,手指在背后拧成了麻花。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知道的。


    于是她低着头,缓慢开口,从前因到后果,一五一十,慢慢道来。


    矮士水一边用手敲着桌面,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她交代“罪行”,时不时瞥她一眼。


    他心里其实早就有数。


    这件事还原起来也不难,就两段监控的事儿。蒋唱晚这女孩看起来咋咋唬唬,鬼马精灵,但其实一眼就能看穿。


    她是清澈的,晶莹到几乎透明的。


    像是未经打磨过的璞玉,有棱角,但都几乎是圆润的,不会伤人,只会从人手心里挠过,留下一丝曾存在过的印记。


    但十几岁的人总是不可避免地会把很多事情看得复杂,曾经以为天大的一件事,过去之后再回头望望,感觉不过像风吹。


    蒋唱晚这头刚讲到她一个人把曹杰引到天台上去,矮士水就竖起眉毛打断她,重复了一遍她的表述,


    “你一个人?”


    蒋唱晚“啊”了声,“对啊,我一个人。”


    像是怕矮士水不信似的,她又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这么聪明的事情,当然只有我一个人能想到。”


    矮士水沉默地看了她许久,神情微妙地移开视线,感叹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蒋唱晚茫然,“什么意思?”


    “你的好朋友,程姗姗同学,”矮士水斜眼盯着她,“也这么说。”


    “……”


    完了,蒋唱晚想。


    没来得及串供呢。


    来之前也没说要单独分开审啊!


    “你说你一个人,她说她一个人,各自还都夸自己聪明,说别人笨,想不到,我该听谁的呢……”矮士水一边阴阳,一边转笔,不小心碰倒了一个订书机。


    蒋唱晚此刻再狗腿不过,立马帮他弯腰去捡。


    矮士水伸手的动作顿住,冷哼一声,还是没准备放过她。


    “少在这儿献殷勤哈,你俩到底谁想的点子,立刻给我招来……”


    话音还未落,蒋唱晚弯下去捡东西的腰还没有直起来,就听见“笃笃”两声敲门声。


    矮士水乃至全办公室老师的目光都看向门口。


    少年身姿颀长挺拔,站在门口,收回叩门的手,轻声道,


    “高老师,我来自首。”


    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顿住了。


    看向他的目光都诡异莫测,似有千言万语。


    “……”沈衍舟觉得莫名,轻微地缩了缩脖子,以为是他说得不够清楚,于是迟疑地展开补充道,


    “养猫和视频的事情,都是我的主意。”


    矮士水:“……”


    蹲在桌子旁边的蒋唱晚:“……”


    这下是真完了啊!-


    “自首,还什么自首,你们还给我整出团伙来了是吧……”


    这接二连三的“供述”给矮士水气得不轻,嘴都快气歪了,喃喃着,罚了他们一整个学期放学都留下打扫卫生,还罚他们在走廊站一下午。


    “都好好给我站着,站在这儿示众!”矮士水站在教室门口训他们,吹胡子瞪眼的,


    “站好!”


    走廊上人来人往,还都是熟面孔,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饶是厚脸皮如蒋唱晚,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把头低低地埋下,活像个鹌鹑。


    “……怎么不事先通个气啊。”她悄悄往右挪了两步,尽量不动嘴皮子地低声问,“平时怎么没看出你这么伟大呢?”


    程姗姗无语,同样神情僵硬,用唇语道,“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下辈子再也不替你顶罪了……”


    “还嬉皮笑脸的!全都给我站好!”


    矮士水一声怒斥,把窃窃私语的两个人都震住了,认命撇嘴,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沈衍舟倒是风轻云淡的,不卑不亢的模样,就算跟她们一起在走廊上罚站,姿态也是挺拔的。神情淡然平静,好像不觉得有什么羞耻的,倒像是教学楼的一道风景线。


    连矮士水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时,神情都缓和不少。


    “你吧……主要是一视同仁。”他这样说,其中“完全可以不用罚你,只是为了公平正义,才不得不罚”的意思快要溢出来,令蒋唱晚努了努嘴。


    “反正你看好她们两个,不准嬉皮笑脸,打打闹闹的。要严肃!”矮士水这样叮嘱道,最后又看了蒋唱晚和程姗姗两眼,冷哼一声,背着手,回办公室了。


    看到人走远,蒋唱晚才开始嘟嘟囔囔的,“……凭啥。区别对待啊。”


    “你行了吧。”程姗姗白她一眼,“监控里黑白分明的就是我们两个小美女做的事,本来就跟人家小沈老师没关系,你还想怎么滴啊?”


    蒋唱晚想了想,觉得也是,闷闷“哦”了声。


    季程看到矮士水走远了,才敢从教室里出来,一把蹿到她们身边,“哎哟,姑奶奶啊,你们做这么大件事儿,怎么也不通知我呢……”


    “拉倒吧!”程姗姗说,“矮士水还跟我们夸你呢,说你明事理儿,平时看着关系挺近的,一到这种时候就溜号不参与了!”


    这话的意思阴阳莫辨的,可给季程急坏了。


    “怎么会呢……”眼看着外面阴云密布,下起了雨,随着风斜飘,从开放的走廊窗户里往里落,他连忙作势给程姗姗挡风挡雨,“我怎么能叫溜号呢?我这不是想参与,没参与上吗?我恨不得给大小姐你做牛做马啊……”


    “大小姐以后要教育谁,尽管吩咐小的,我替你冲锋陷阵,保证不脏了您的手……”


    季程狗腿起来那真叫一个谄媚,手脚并用,几句话把程姗姗哄得看起来面无表情,实际上都快憋不住笑,转来转去,就是不敢正面面对他,生怕自己笑场。


    “喂。”


    蒋唱晚有点不服,往季程那边走了一步,对他这种只对一个人狗腿的行径感到不快,嘴上嘟哝着,


    “啥意思啊你,偏心眼儿是吧,怎么就哄她不哄我啊……”


    话还没说完,被人从旁拽着手腕拉回来。


    “……诶!”蒋唱晚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气势汹汹的劲儿一收,就倒回沈衍舟身上。


    不知道是骨骼还是肌肉,一头栽到他胸膛下,腰腹上的地方,还挺疼的。蒋唱晚龇牙咧嘴,抬头看他。


    沈衍舟倒是没什么表情,神情依旧淡然,目视前方,好像方才一把把她拽回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干嘛。”蒋唱晚艰难地站直,甩了半天他的手,没甩掉,就那么焊在她手腕上一样,只好用另一只手去揉后脑勺,撇着嘴问他。


    一脸疑惑、委屈,又莫名其妙的模样。


    沈衍舟这会儿才侧眼看她,垂着眼瞥她两眼,轻飘飘的,


    “我都陪你罚站了,你还要别人哄?”


    “……”


    蒋唱晚默了两秒,非常实诚地道,“这个东西嘛,当然是越多越好。”


    沈衍舟垂眼看着她,极轻地挑了挑眉,神情迅速显得冷淡,又有几分“我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的意思在。


    但蒋唱晚还浑然不觉,继续陈述观点,“正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多个人哄,肯定心情会更好的……”


    她还在这儿试图给他讲道理,越说就越感觉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正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小沈老师,你要接受一个人的人生里面就是会有很多人出现的……”


    “蒋唱晚。”


    他忽然自她头顶冷不丁地叫她一声。


    蒋唱晚抬头,“嗯?”


    沈衍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有完没完了?”


    与此同时,攥着她手腕的手稍一翻转,顺着她手心的方向移动。


    窗外在下雨,淅淅沥沥的秋日小雨,绵长雨丝从窗台飘进,沾湿少女的裙摆,还有一蹦一跳,宛如驯养了一只小鹿的心脏。


    微凉的长指划过少女柔软的手心,抵在指根处,停留片刻。


    然后用力往里一扣——


    严丝合缝,紧密相贴。


    温热的体温在雨天微凉的风里,分外清晰。


    砰砰,砰砰。


    呼吸可闻,心跳震耳欲聋。


    她这个时候才发现,沈衍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校服外套脱下来了,搭在她身后,为她挡雨。


    旁边的人还在叽叽喳喳说些什么,蒋唱晚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她只记得秋天的一个落雨午后,她和沈衍舟站在走廊上,借着校服外套的遮掩,偷偷牵手。


    最最简单的十指相扣,连多余的触碰都没有。


    却是她这么多年来,最心动的时刻。


    第48章 第 48 章


    48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好像就是,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过,你就再也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了。


    某两个人之间也是这样。


    没发生那件事之前,两个人就像偶尔靠近, 却没有彻底相交的波浪线, 互相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像蒙着一层朦胧不清的纱布,却始终没有人戳破。


    但自从那次彼此都知道, 双方就是故意,绝无巧合可言的“牵手”之后, 一切好像都发生了变化。


    对此感受最深的人是程姗姗。


    至于为什么是程姗姗而不是季程呢,当然也很好理解。


    “你就睡吧。矮士水趴在你背后看你, 你都还能睡得香。”程姗姗无语地吐槽道。


    “那咋了?”季程说, 有种清澈的理直气壮,“我还以为是鬼压床呢。你没被鬼压床过吗?”


    程姗姗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视线往前面一瞟, 瞥见前面两个人, 凝神看了会儿,拽了下季程的袖子,“诶, 你觉不觉得他们两个最近有点怪啊。”


    “啥?”季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哪儿怪了?不一直都这样吗?”


    倒数第二排,沈衍舟正在写作业, 蒋唱晚正在试图打开罐装的可口可乐。


    可能太紧了, 蒋唱晚使出浑身蛮力, 面部表情都扭曲了,手指都磨红了, 还是没能打开。


    像是犹豫了几秒之后,她伸出手向旁边伸去,似乎是想碰一下旁边的人,但手在半空中又停住。


    顿了片刻之后,她转而去笔袋里拿了支笔,用尾端那一头戳了戳旁边的人。


    沈衍舟明明方才都没有在写字,偏偏在蒋唱晚看向他,准备伸手的时候,倏然在纸上写起字来,好像很忙的样子。


    直到蒋唱晚戳了他之后,还写了好几秒,才停下来,转头看她。


    “怎么?”他问。


    季程此刻在心里吐槽道,蒋唱晚刚才那样子就差让全班人都知道她打不开了,这人就坐她旁边,还在明知故问什么?


    装货!


    蒋唱晚倒是不知道季程在想什么,只是把易拉罐递过去,没看他,“……帮我开一下这个。”


    “哦。”沈衍舟说。


    他开得很轻易,长指伸出,卡在易拉罐口上,稍一用力,就开了条口,甚至蒋唱晚的手都还没完全从顶部移开,他就完成了他的使命。


    “……”


    蒋唱晚竟然也没有就此事进行吐槽,沉默着望向一边,一边用食指勾住被他拉起来了的拉环,一边把手往回收。


    沈衍舟也沉默地看着她。


    但是,好巧不巧,戏剧性的一幕,就在此刻发生了。


    不知道是蒋唱晚此前的奋斗其实是有用的,还是沈衍舟的劲儿实在太大了,易拉罐拉环卡在蒋唱晚指根上,轻轻一动——


    就被她带下来了!


    拉环和易拉罐本身脱离了!


    任何一个开过易拉罐的人,都会知道这是一件多么令人绝望的事情。


    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沈衍舟此刻正对着她,伸出的手还没有收回去。


    蒋唱晚因为收手,身体朝向也是对着他的。


    两个人面对面,此时少女的手指翘起,指根上套着一个银色的圈状金属……


    窗外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指根上的金属圈还在微微闪着光。


    这场景……


    活像在求婚!!!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后排还有人没有眼力见,适时哼起了婚礼进行曲。


    蒋唱晚脸都要绿了,顿了两秒,迅速移开视线,又过了两秒,才想起收回手。


    她这会儿已经没功夫去哀悼她那瓶无福消受的可乐了,只有空去褪指根上的那枚“戒指”。


    不知道怎么回事,拉环卡进去很容易,这会儿却好像焊在手上了似的,怎么褪都褪不下来。


    沈衍舟的神情也很微妙,沉默地将身体转回去,看看卷子,又看看她。


    “……”


    季程在后面目睹了这一切,因为没人附和他,也慢慢停止了哼歌,这会儿终于看出了些不对来。


    他皱着眉,疑惑地问程姗姗,“他俩怎么这么怪?”


    “是吧!”程姗姗一拍大腿,以为他终于看出来了,“从上周开始就这样了,你说他俩是不是吵架了,闹矛盾了啥的……”


    “啊?”季程转过头来,更疑惑了,“我说的是刚刚他们怎么不跟我一起唱歌。”


    “而且按照蒋唱晚的性格,应该举着戒指乱晃,说‘Yes I do’吧……”


    季程讲到这里,倏然作恍然大悟状,瞪着眼睛,偏头问,“她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程姗姗:“……”


    “我看你脑子有毛病。滚!”-


    这种微妙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放学。


    往常的时候,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大家就该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但今天都没有人动,因为学校有了新规定,从这个学期开始,高二年级要开始上晚自习了。


    说是为了他们冲刺高考作准备,但是学生们觉得,就是把在“监狱”里待的时间延长而已。


    但是再怎么说,今天也是他们上高中以来,有晚自习的第一天,总体来说,还是显得比较新奇和兴奋的。


    以至于,铃声响过之后的二十分钟里,教室里都还吵成一锅粥,说话的说话,看小说的看小说,对着后排垃圾桶练投篮的人不断练习,直到矮士水出现在门口,才迅速安静下来。


    “太不像话了!”矮士水绷着脸,拍了下桌子。


    “第一天晚自习就这样,后面要干嘛?要上天?!”


    “全都给我坐好!作业没做完的把作业拿出来,做完了的把教辅资料拿出来!”


    矮士水严厉起来还是挺可怕的,他站在讲台上,巡视一圈,“没有教辅资料,或者找不到事做的,就上来找我,我看看你们最近学得怎么样了。”


    这几句下去之后,像在沸水里扔下一大块冰,教室里一下就安静了。同学们纷纷埋头,从课桌抽屉里或者书包里拿出书本资料。


    蒋唱晚也不例外。


    她本来偷偷戴着耳机看韩剧呢,谁知道矮士水忽然进来,给她吓坏了,但是气氛又太紧张,完全不敢动,只能维持着把手机放在腿上的姿势,直到这会儿大家都开始动,她才敢把手机塞回桌肚里。


    但是耳机线太长,漏了一截出来,快垂到地面上去了。


    蒋唱晚大惊,瞥了眼讲台上的人,生怕露馅,尽量动作幅度很小地俯下身去,把耳机拉起来。


    矮士水倒是一时半会儿没看她。他正打量着班上的其他同学,刚要感到满意,倏然听见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不太明显,像电流经过卡顿的声音,只有零星几个人听见。


    但接下来的动静就明显了。


    教室顶端的灯闪烁两下,“咔嚓”一声——


    倏然灭了。


    整栋教学楼的灯像是在同一瞬间都断了电,像吹生日蜡烛一般,前前后后,依次灭过去。


    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沉寂几秒后,整个校园都在一瞬间沸腾起来。


    “停电了!!”


    “不用学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嗷呜嗷呜嗷呜——”


    “安静……”“都安静……”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教室再度嘈杂起来,将矮士水费劲的声音淹没在浪潮里。


    最后,他实在没辙,打开手机手电筒,让班委暂时管一下大家,他出去看看情况,而后就离开了教室。


    但是第一天上晚自习教室就停电这种事,根本是安静不下来的。


    除了此起彼伏的笑声和兴奋的欢呼声之外,还有人在学狼叫,嗷呜嗷呜的,从这个班响到另一个班,又被其他班接上,甚至像古时候的烽火一般,依次传递,此起彼伏。


    乱成一锅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动物园呢!


    蒋唱晚也很兴奋,趁此机会把耳机线塞进抽屉里藏好,然后猛地一抬头,想跟着他们一起起哄,没想到一片黑暗里没看清,手撑了个空,直接一头往下栽去了!


    “啊啊啊啊……!”


    她慌张地伸手,却没抓到任何东西,身体持续下坠,连带着椅子也倾斜,失重感愈来愈强,声音也被淹没在嘈杂的环境里。


    ……完蛋了。


    蒋唱晚想。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


    等到来电的时候,她是不是已经硬了?


    正闭着眼胡乱想着,腰忽然被人揽住——


    那人一手手臂环在她腰上,一手从后扶住椅子,然后肌肉绷紧用力——


    下坠的趋势被止住,失重感消失,脚踏实地的感觉终于又重新回到她身上。


    那人硬生生地给她扶回来了!


    心脏短暂地停了一秒,好像胸腔里的氧气都被排空了,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好几秒之后,心脏才高高悬起,又重重落下,激烈、迅速地在胸腔里跳动起来。


    蒋唱晚额头抵着他的胸膛,鼻息间尽是熟悉的、阳光晒过后的青柠气息,被体温熨了一熨,让人分外安心。


    一片黑暗里,沈衍舟扶完她,确认椅子已经安安稳稳地停在地面上,不会再有晃动后,才缓慢松开扶住她椅子的手。


    蒋唱晚也像刚刚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似的,缓慢地往后仰一点身子,离开他的怀抱。


    “谢……谢谢啊。”她轻声说。


    沈衍舟停了两秒,蜷了蜷指尖,才道,“没事。”


    这好像是两个人自上次牵手以来,第一次再有肢体接触。


    周围很吵,季程在后面又唱又跳的,学完狼叫学狗叫,还有一大片听不清的声音,让一切都变得乱糟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还安静着,像在另一个次元里。


    两个人现在离的很近。


    面对面,神情因为黑暗而看不太清,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还有对方闪烁的眼睛。


    或许就是因为这黑暗,有些话才更好说出口。


    蒋唱晚抿了抿唇,犹豫了良久,才像趁着酒劲一样,趁着这场黑暗问他,“你觉不觉得……”


    “我们最近,有点怪?”


    沈衍舟顿了好几秒,才“嗯”了声。


    当然怪了。


    每天放学打扫完卫生,一起回家的路上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东张西望,话题东一个西一个,好不辛苦。


    要是克鲁克山会说话的话,可能都会在社交平台上发帖,问“爸爸妈妈最近连对视都不敢怎么办”。


    蒋唱晚又停了几秒,闭了闭眼,心一横,问道,“你那天……是什么意思?”


    那天的场景都还历历在目,连雨丝落在身上的感触,还有十指相扣的温度,他们都记得清清楚楚。


    像一场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冒险,像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沈衍舟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


    窗外路灯的光芒极其吝啬地倾斜下来一点,全都落在他身上,也只能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状,看不清他的神情。


    周围越来越吵,而蒋唱晚的心脏却在这沉默里,一寸一寸地往下沉。


    果然,有些话,还是不该问出口的好。


    她为什么非得知道呢?


    活得糊涂一点不好吗?


    这样大家就可以永远活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想象和梦境里了。


    蒋唱晚这样想着,心脏沉到了谷底。


    好片刻后,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垂眼,复又抬眼,虽然知道沈衍舟可能看不见她,还是非常敬业地换上了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少女装作没事地挥挥手,强颜欢笑地打圆场道,“哎呀,没关系的,小沈老师,我们大家都是同学,都是哥们儿,牵个手怎么啦,很正常的……”


    话还没说完,她身后原本那只已经放松、保持安全距离的手臂蓦地收紧,重新将她往前拉,回到方才那种极近的距离。


    又是那种熟悉的温度,又是那种熟悉的力道。


    两个人面对面相望着。


    近到连彼此的呼吸都可以感知到。


    几乎就差那么一点,鼻尖就要抵在一起了。


    ……像是一个要接吻的姿态。


    “我不是说过了吗。”


    沈衍舟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中响起,在她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还有慌乱急促的呼吸声中响起。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着那双眼睛在黑暗嘈杂中,闪烁着夏日初见时那样的,琥珀色的光芒。


    然后她听见他轻声开口,接上回答的后半句——


    “喜欢你的意思。”


    他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说的认真。


    好像这么近的距离并不是因为她想到的那些事情,而只是因为,他想郑重地、认真地,告诉她这件事。


    砰砰,砰砰。


    心脏从来没有哪天像这样,超负荷地工作过,几乎快要冲破胸腔。


    时间像是静止了。


    一呼一吸都显得安静而漫长。


    不知道是谁趁老师不在,偷偷打开手机放歌。


    蒋唱晚在这嘈杂的停电夜里,看着昏暗光源下,他棱角分明的脸,回神时,恰好听到那一句分外应景的歌词。


    那首歌这样唱。


    “放学的屋顶像万人广场。”


    ——“少年回头望,


    笑我还不快跟上。”


    第49章 第 49 章


    49


    属于高二学生的第一个晚自习以这场莫名其妙而又查不出原因的停电而告终。


    大家在一片黑暗中齐声唱歌, 一首又一首,直到本该响起放学铃声的时间过去,才意犹未尽、兴高采烈地开始收拾东西。


    下课后没几分钟, 就听见“啪”的一声。


    头顶上白炽灯亮起, 光芒久违地铺满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来电了。


    这个恰到好处的来电时间又引起同学们一阵欢呼, 觉得这简直是天赐良缘,太幸运了。


    程姗姗兴奋不已, 拍前面人的肩膀,“刚才放到你最喜欢的歌了!!!他们真有品啊!!!!”


    “啊?”被拍的人略显慌忙地撩了撩头发, 才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些可疑的脸红, 神情还很茫然, “什么歌?”


    “《告白》呀!”程姗姗先是答了,然后才注意到她身上的可疑之处,皱起眉,“你怎么了?为什么脸这么红?”


    “啊?没有啊。”蒋唱晚闻言, 用手捂住两侧脸颊, 有些慌乱地道,“告白?什么告白?哪里有告白?你看错了吧!”


    “……?”


    程姗姗狐疑地看着她,打量了她好半天, 才百思不得其解地问, “你不会真生病了吧?”


    “……没有,我好着呢。有劲得能上山打虎。”蒋唱晚打哈哈过去, 转移话题, “哦对了, 我新片儿那个道具,你找好了吗?”


    “……找好了。”程姗姗狐疑虽狐疑, 但还是顺着应了她,“这周末就开拍吗?”


    她凭借之前开学比赛的那个作品,顺利地当上了编导社的社长,这会儿学校赞助商有个拍广告片的要求,她得组织拍出来。


    蒋唱晚想了想,“不行。我这周末要去医院,下周吧。”


    “去医院?”程姗姗瞪大了眼睛,“你还说你没生病?!”


    “……不是我。”蒋唱晚无言,“是我爷爷。”


    程姗姗“啊”了声,有点震惊,“蒋爷爷住院了?”


    “嗯呢。”蒋唱晚应道,把书包收拾好,往肩上背,“不过没事,老头儿精神还挺好的,我妈说观察一段时间就能出来了。”


    程姗姗放下心,呼了口气,“那就好。”


    “走了啊,拜拜。”


    “拜拜。”-


    放学路上,两个人并肩而又稍有前后,蒋唱晚落后半步,埋头踩着他的影子。


    “是你说的啊。”


    少女的声音倏然从身后冒出来。


    沈衍舟顿了两秒,回头看她,“什么?”


    “是你说的喜欢我。”蒋唱晚依旧埋着头,一步一步地跟着他影子,时而还踩上秋日落下的枯叶,在夜色中发出窸窣的声响。


    “我可没说啊。”


    “……”


    沈衍舟瞥了她一眼,有些想笑,“……行。”


    “都是我说的,你什么都没说过,行了吗?”


    “还行。”蒋唱晚点点头,好不傲娇的模样。


    “……给你得瑟的。”沈衍舟无言。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家属院门口,站在蒋唱晚家的单元楼下。


    “……我先走了啊。”蒋唱晚站定,回身冲他挥挥手。


    “好。”沈衍舟站在她两步远的地方,看着她应道。


    蒋唱晚往前走了两步,走进单元门一楼的楼梯间里,回头望了望。


    少年还站在夜色里,逆着路灯暖橙色的光,平静地看向她,像在等待她的离去。


    身后偶尔有风吹,落下几片打着旋儿的枯叶,漂浮着停在地面上。


    沈衍舟看着她回头。


    两个人隔着家属院种下的低矮绿化灌木丛,还有一条窄窄的水泥地,安静地对视着。


    少女唇角有压不住的笑意,像是怀里揣着珍宝,无法隐藏的秘密。


    沈衍舟也笑。


    他往上望了望,视线又落回她身上。


    “回去吧。”


    他说。


    “明天见。”-


    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下一次见面根本不需要等到明天。


    沈衍舟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听见敲门声,于是缓慢走过去,隔着门问了一声是谁。


    老式防盗门,没有猫眼。这会儿已经很晚了,非必要不开门。


    想必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在沉默了好几秒之后,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


    沈衍舟:“……”


    他伸手打开门,看见蒋唱晚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放学时候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如此原模原样地站在他门口。


    沈衍舟:“……?”-


    “我没带钥匙!”蒋唱晚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一屁股坐下来,“我哥又去集训了,不在家。”


    沈衍舟看她在吸鼻涕,转身给她倒了杯热水,“那你怎么不回南山?”


    “我打电话问了我妈,”她一边小口小口地喝,一边讲故事似的阐述道,“当然,我没告诉她我没带钥匙这件事,这不白挨一顿骂吗?”


    沈衍舟“嗯”了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写满了“不难预料”和“你这人就这样”。


    蒋唱晚:“……”


    你的表情骂得可真脏啊。


    “但是她跟我说她在医院陪床,没在家,我就只问了一下爷爷的情况,没再说什么了。”


    沈衍舟“噢”了声,问,“那爷爷怎么样了?”


    “我妈说没事,挺有精神的,让我不用担心。”蒋唱晚说。


    沈衍舟又给她找了件外套。


    天气已经转凉了,夜晚降温更快,她还光着腿在外面待了这么久,怕会感冒。


    “所以我就走投无路,只能来投奔你了,小沈老师。”蒋唱晚接过外套,随手往身上一搭,双手合十做祈求状,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沈衍舟:“……”


    “行了。”他转过头,看家里有没有感冒药,“再装就把你扔出去。”


    “嘻嘻。”蒋唱晚笑了,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靠着,准备休息一会儿去洗澡。


    “我睡哪儿?”她边玩手机边问。


    “客房没收拾,”沈衍舟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显得有些遥远,“睡我房间吧。”


    “哦。”蒋唱晚顺从地应了,好几秒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睡他房间?


    这这这这这……不太好吧?


    男女有别。


    更何况,他今天刚说喜欢她呢!她就找上门来,那岂不是羊入虎口啦?!


    “那那那那那那……”蒋唱晚说话都结巴了,“那你睡哪儿?”


    沈衍舟在厨房里鼓捣一阵,才走出来,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睡沙发啊。”


    “……噢。”蒋唱晚应了,埋头装作很忙的样子,在手机上打字。


    沈衍舟顿了两秒,倏然反应过来,挑眉往房间门边一靠,“你以为我睡哪儿?”


    “……”


    蒋唱晚埋着头,耳根漫红,还在装,“沙发啊!还能睡哪儿?”


    理不直气也壮的。


    沈衍舟看着她像个鹌鹑一样埋下脑袋,一路从脸颊红到耳根,半晌,没忍住,偏头弯了弯唇角。


    蒋唱晚没敢说话,一边在手机上回复程姗姗的消息,一边听着他走进房间的声响。


    听这窸窣轻微的动静,还有柜门打开的声音,约莫是沈衍舟新给她换了干净的床单被套。


    几分钟后,他从房间里出来,拎出一件白色T恤和宽松的运动短裤,“家里没别的女生的衣服,你需要的话就穿这个吧。”


    蒋唱晚伸手接过。


    是他的衣服。


    沈衍舟在同龄人中都算是很高的,T恤在她身上能够完全盖过大腿根。白色,纯棉质地,柔软干净,看起来还很新。


    “好啊。”她说,然后抱着衣服,坐在沙发上不动了。


    “‘好啊’?”沈衍舟学着她说话,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客厅挂钟上的时间。


    已经快十二点了,但蒋唱晚还是玩手机玩得正开心,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几秒后,少年俯身伸手,一把抽走她手上的手机,没管她“诶诶诶”的声音,还有伸出来的手,干脆利落地摁了锁屏,将手机背到他身后,用头点点浴室的方向。


    “先去洗澡。”


    “……”


    她怎么就忘了,这沈衍舟也是一个自律和计划性强到可怕的人呢?


    这才真的是离开了孟女士的虎口,又进了她同桌的狼窝啊-


    等到被热水冲去一身凉意,从浴室里出来,夜已经深得浓重了。


    蒋唱晚边擦着头发,边嗅了嗅客厅里的香气,寻着味儿走到厨房边,往里探头,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


    沈衍舟刚关火,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哂道,“来的挺巧。”


    蒋唱晚越发好奇,走到他身后去看。沈衍舟正把煮好的红糖姜茶倒进碗里,色泽鲜艳,香味浓郁,红糖和生姜的气息在空气中流动,似乎闻两口就已经感受到了暖意。


    “呀。”蒋唱晚挑眉,稀奇道,“给我做的呀?小沈老师怎么什么都会呀,也太贴心了吧。”


    “……”


    沈衍舟没说话,只是小心地把碗端起来,嘴唇抿紧。


    奈何蒋唱晚才不肯放过他,一边跟在他身后往客厅走,一边反复明知故问,“到底是不是给我做的呀,小沈老师?”


    “你是不是知道外面晚上很冷,怕我着凉呀?”


    “你怎么这么关心我啊,小沈老师,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蒋唱晚。”沈衍舟终于被她烦得不行,嘴唇抿得很紧,将碗往桌上一放,喊她,“见好就收啊。”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烦人呢?


    蒋唱晚计划得逞,笑得不行,用毛巾擦着头发,说我先去吹个头发。


    “回来。”


    沈衍舟勾着她的衣领把人拽回来。


    “先喝。”他把她摁在桌边坐下,“待会儿凉了。”


    “那我头发怎么办?”蒋唱晚说,“待会儿把我衣服弄湿了…… ”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沈衍舟将吹风机拿出来,弯身在一旁插上,试了试风和温度,而后站到她身后,开口道,


    “我帮你吹。”


    身后少年的声音平静淡然,好像再自然不过。


    但其实两个人都顿了顿。


    少年的指尖触上少女湿漉漉的发梢,在吹风机轰隆隆的声浪下撩起她的头发,偶尔露出少女白皙的后颈。


    两个人都没说话。


    蒋唱晚顿了片刻之后,端起白瓷碗,小口小口地将红糖姜茶喝进。


    温暖,微甜,带着一丝姜的辛辣,从喉咙口一路往下,连带着身后的热风,彻底驱散掉秋夜的寒意-


    蒋唱晚的头发长又多,一时半会儿吹不干。


    她本来吹到半干就不想吹了,她向来就是这样没耐心的人,但沈衍舟坚持要给她全部吹干,说湿着头发睡觉会头疼。


    蒋唱晚喝完了姜茶,干坐着,觉得无聊得不行,于是把手机摸过来玩儿。


    正巧程姗姗给她发消息。


    她双十一买了不少东西,这会儿正在一件一件地拆,一件一件地试。


    “这个身体乳好香!”


    “这双鞋就是我们之前看到过,嫌贵没买的那双,趁打折拿下!”


    “这件衣服好看不?留不留?”


    后面许是试衣服试得太累了,程姗姗懒得打字,索性就直接发语音了。


    身后吹风机轰隆隆的噪音很响,蒋唱晚把手机音量调大,点开来听。


    “我还买了新的bra!但我按我原来的尺码直接买的,刚才试了一下好像有点小,你喜欢这款不?喜欢我就送给你,反正你比我小。”


    “……”


    蒋唱晚在心里暗道不好,连忙把手机拿开,心想完蛋了。


    幸好还有吹风机的声音打掩护,沈衍舟应该没听……


    ……等下。


    声音呢?


    吹风机那么大声一个轰隆隆的声音呢?


    周围安静极了。


    几乎寂静得可怕。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吹头发的声音已经停了。


    蒋唱晚僵在原地,脑子里全是“新的bra”“新的bra”“新的bra”,“反正你比我小”“反正你比我小”“反正你比我小”,这几句话,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混响。


    ……沈衍舟应该没听到吧?


    声音也不算很大,沈衍舟应该听不到吧?


    就算听到了,他也应该可以装作没听到吧?


    僵硬了好片刻之后,她缓慢地转身去看。


    沈衍舟站在她身后,神情脸色不比她轻松,看她的眼神非常的微妙,又非常的,难以描述。


    “……”


    蒋唱晚:“……不是,你听我解释啊……”


    还没来得及找到借口,她整个人向后转的时候,手机被碰掉下来,连忙去接的时候,又不小心误触,又点开对面新发的一条语音。


    程姗姗显然对于她的答复很焦灼,加大声音问了一遍:


    “你人呢?要不要啊到底?A罩杯的,你的size!!!”


    “……”


    好了。


    蒋唱晚绝望地闭上了眼。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的size了。


    第50章 第 50 章


    50


    蒋唱晚第二天到学校时, 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活脱脱像一只熊猫。


    程姗姗来的时候找她要数学作业抄,都被她的眼睛吓了一跳, 惊恐道, “你咋了?昨晚变僵尸了?”


    “……没。”蒋唱晚无精打采地把作业本递给她, “没睡好。”


    “咋回事呢?”程姗姗显然很关心她,“昨天给你发消息你也没回, 我还以为你睡了。”


    “……”


    蒋唱晚闻言,又想起了昨晚的尴尬时刻, 还有她一晚上都在为那个瞬间辗转反侧、寝食难安的感受。


    老天爷啊!


    下次她再也不要经受了!


    蒋唱晚想到这里,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正想说什么的时候, 看见沈衍舟从后门走进来,于是悻悻闭嘴,“改天再跟你算账。”


    程姗姗脑门儿上顶着硕大的问号,坐下抄作业了。


    可惜后面也没有找到机会, 大家都很忙。


    蒋唱晚忙着拍广告和学习, 周末固定去医院看爷爷,沈衍舟忙着年底的重要竞赛,程姗姗家里也出了点儿事, 季程倒是一如既往, 没心没肺,但是期末考一天比一天近, 他也逐渐着急起来。


    几个人除了上学以外, 就没有机会再约出去玩儿。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像按了倍速键, 上学放学,上课下课, 大家除了在课间的间隙与放学途中聊聊天以外,很难找到别的时间。


    “不行了。”程姗姗顶着一头鸡窝般的头发,把笔一扔,在后面隆重宣布,“我们圣诞节必须一起出去玩儿,放松放松。”


    “怎么玩儿?”季程撇嘴,在草稿纸上画小人,很是郁闷,“圣诞节又不放假。”


    程姗姗想了想,“那元旦吧,元旦放假。”


    说完她起身戳了戳前面的两个人,“你俩有空不?”


    蒋唱晚转过身来,“有……”


    话还没说完,程姗姗就一拍桌子,拍板下决定,“没有也得有!全都给我必须有!”


    “……”


    蒋唱晚黑线,骂她有神经病。


    沈衍舟在旁边写题,听到这阵动静,弯了弯唇角。


    教室窗户外的风景从夏末初秋到深冬,校服从衬衫短袖换到长袖外套,最后再裹上厚厚的校服大棉袄。


    时间一晃而过,一年四季,也算是共同度过了四分之三了-


    十二月三十一号那天,C市下雪了。


    极其罕见的雪。


    C市地处西南,海拔不高,冬季平均温度很少低于零度,落在地上尚还冰冷晶莹的雪花,自然极其少见。


    特殊日期加上特殊天气,难免勾起少年人的兴奋情绪。


    教学楼一阵阵沸腾,走廊上挤满了半趴在栏杆上看雪的人,教学楼下的空地上也全是试图捕捉雪的人。


    老师们看实在压不住他们的情绪,或许是处于无奈,或许是处于同样兴奋开心、拥有仪式感的情绪,纷纷放他们出去玩儿雪。


    实在怕冷不想出去的,就在教室里播放《小鬼当家》或者《哈利波特》等等,具有浓重圣诞节日气息的电影。


    蒋唱晚又想看电影,又想玩儿雪,思来想去,苦恼半天,最后决定在走廊上度过放假前的最后一个下午。


    她靠着教室外墙那边,隔着一层玻璃看向里面的大屏幕,正播到哈利被海格带进对角巷的剧情,好不得意,“看,这不就完美解决了?”


    “想看电影可以往左看,想看雪可以往右看!”她指了指走廊窗外。


    沈衍舟看了她一会儿,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向外看。


    南方的教学楼走廊都很宽阔,窗也巨大,像雕梁画栋,两根柱子分割开一个巨大、镂空的窗,露出外面纷纷扬扬的雪。


    从天而降,像轻盈洁白的羽毛,缓慢地铺满绿色的常绿阔叶林树顶,留下一层又一层的积雪。


    窗内是关掉灯、拉上窗帘的教室,只有霍格沃茨礼堂里的蜡烛和四张长桌点亮这个小小的世界,窗外是欢呼声、喧闹声,还有飘扬的雪。


    幸福得像是永恒-


    跨年夜里到处都有活动,蒋唱晚和程姗姗挑得眼花缭乱,最后选了离家最近的一个地点。


    季程鄙夷道,“那你们数学课上看了那么久的意义是什么?”


    收获程姗姗的一个白眼,“要你管。不干活就别说话好吗?”


    C市就是高中地理课本上提到过的、典型的“同心圆”式城市中心布局,一环二环三环,以此从市中心排开。一条叫做锦江的护城河流,天然而又巧妙地将城市中心的第一个“环”分割开来。


    锦江夜有游船。


    冬天已经来了,风很大。


    蒋唱晚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戴着毛线帽、手套和围巾,一个人到达会和地。


    “怎么就你一个人?”程姗姗拎着一大袋零食,踮起脚往她身后张望,“小沈老师呢?”


    “他回常宁镇的家了,说晚点过来。”蒋唱晚挥挥手,被江边的夜风吹得直哆嗦,连忙找了个旁边避风的长椅坐下。


    “喏,热奶茶。”季程拎着四杯奶茶从马路对面走过来。


    蒋唱晚赶紧从袋子里拿了一杯出来,手抖得像个筛子,吸管插了好几次都没插进去,以至于被季程询问是不是得帕金森了。


    “滚。”她说,然后猛一用力插了进去,大喝了一口,才像活过来似的。


    “爽啊!”


    程姗姗坐在她身旁,忽然问,“诶,你们小时候,有没有相信过玛雅人关于世界末日的预言?”


    “有啊有啊!当时传得可玄乎了!”季程一拍大腿。


    蒋唱晚也点头,“就是2012年嘛!我还在读小学呢。听信了不少网络传闻,神神秘秘地准备了很多安全包,里面放满了食物和水。”


    “我也是!还准备了很多薯片呢。”季程说,不知道想到什么,撇了撇嘴,“后来我就忘了,被我妈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出来,东西全都过期了,把我狠狠揍了一顿。”


    “那你活该。”蒋唱晚点评道。


    “确实。”程姗姗也点点头,靠在长椅上,回忆起来,“我记得我当时可害怕了,全家人都睡了,我一个人用夜光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在被窝里偷偷倒计时,生怕在睡梦中就错过了。”


    “我也是!”蒋唱晚瞪大眼,“到了零点无事发生,我还在想,是不是不是零点,而是有别的时间呢?”


    “对对对对对。”程姗姗大笑着点头,几个人聊着聊着,都同时因为幼时的幻想而开怀大笑起来。


    “诶。”季程望着锦江上亮着灯的游船,忽地问道,“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你们觉得应该是怎么样的?”


    话音一落,几个人都进入想象中。蒋唱晚咬着奶茶吸管,沉思片刻,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程姗姗喊道,“小沈老师来了!”


    蒋唱晚“腾”地一声站起来,将手臂高高举起,冲夜色里戴着白色毛线帽和围巾的少年晃动,脸上的笑意根本压不住。


    “沈衍舟!”


    “这里!”


    少年站在马路对面,看着长椅边上晃动得像个卡通人物的少女,身上的倦冷仿佛都在一瞬间被清空,像靠近了熊熊燃烧的壁炉。


    他顿了几秒,在红灯闪烁的最后间隙,偏开头笑了笑。


    “这是什么呀小沈老师?”程姗姗好奇地接过他手上的塑料袋,打开一看,规规整整地放着四个保温饭盒。


    “我妈妈包的饺子。”沈衍舟顿了顿,又解释道,“我们家有跨年夜包饺子的习俗,不过一般是新年,只是我妈妈听到我要跟你们出来玩,就提前包了这么多,你们不喜欢吃的话也别介意。”


    “介意?”程姗姗心急,已经打开了一盒,看着里面让人食指大动的、热腾腾的饺子,瞪大眼睛,“怎么会介意呢?感谢还来不及呢!”


    “阿姨真好。这饺子真香,皮薄馅儿大的,一个顶外面十个……”


    还有更心急的,已经吃上了,一口一个,也顾不得烫,嘴里包着东西就含糊地夸道。


    沈衍舟的视线从两个急着吃东西的人身上移开,落到蒋唱晚身上。


    少女眼睛亮晶晶的,神神秘秘地从外套内侧掏出一杯奶茶,递给他,“季程是个傻瓜,忘记要保温袋了,我偷偷给你捂着呢。”


    沈衍舟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接过。


    纸杯温热,分不清是原本的温度,还是少女的体温。


    奶茶质地醇厚,咕噜咕噜下肚,连呼出来的空气都热了。


    “真聪明。”沈衍舟夸了她一声,看着她受用地扬起下巴,辫子仿佛要翘到天上去一般,笑了声,指了指袋子里的最后两个保温盒。


    “挑一个吧,挑对了有惊喜。”


    “惊喜?”季程这会儿又能听见他们说话了,望了望已经吃完的保温盒,瞪大眼,“我怎么不知道有惊喜?”


    沈衍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空空如也的保温盒一眼,静道,“你也没给我机会说啊。”


    季程:“……”


    程姗姗差点笑呛着,“都说你饿死鬼投胎了…… ”


    蒋唱晚犹犹豫豫,最后选中了倒数第二盒。


    她拆开,任由氤氲的热气扑向脸颊,任由香气在鼻息间弥漫,任由鲜嫩的汁水在唇齿间流淌,直到感觉胃里沉甸甸的暖意,才停下来,问,“惊喜是什么?”


    沈衍舟坐在她旁边,用纸巾擦了擦她嘴角,才说,“你吃到就知道了。”


    蒋唱晚脑子转得很快,瞪大眼睛问道,“是不是硬币啊?吃到了有什么惊喜吗?你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沈衍舟挑了挑眉,没答她前面的问题,只选择性地挑了最后一个问题回答。


    “可以啊。”


    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就听见江对岸传来欢呼声。


    属于跨年夜的倒计时一声又一声,新的一年即将在钟声中逼近,大家都兴奋地站起来,看江边建筑灯光闪烁,江心画舫的灯带流光溢彩。


    “五——四——”


    齐声倒数的声音愈来愈大,周围许多人的声音共同构成了那一年最末尾的白噪音。


    “三——”


    蒋唱晚脸颊通红,戴着分指手套的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


    “二——”


    少年听着身旁清脆兴奋的声音,唇角也带了点笑。


    “一——”


    江对岸升起绚烂的烟火,在深蓝色的夜空中绽开,盛放,而后下坠。


    许许多多不认识的人聚在一起,欢呼,雀跃,为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新的一年而庆贺。


    “新年快乐!”


    蒋唱晚笑着转头祝福身旁人时,却发现少年已经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仿佛有盛大绚烂的烟花在对岸,他却一点也不挂心,眼里倒映着江与天一色的流光溢彩,还有她。


    也只有她。


    蒋唱晚顿了一顿,在这万家灯火、举国同庆的时刻,感到一阵柔软的心悸。


    “许的什么愿?”沈衍舟望着她,眼角带笑地问。


    蒋唱晚赧然地笑了笑,举起手,亮出掌心一枚亮晶晶而又圆润的银色硬币,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道,


    “许愿……想要吃到这枚硬币。”


    “……”


    沈衍舟顿了顿,似乎是对她就此轻率地浪费了一个新年许愿的机会而感到无言,而后又被她逗笑了,眼角眉梢都带上浅浅的笑意,转头去看江边烟火。


    蒋唱晚也跟着他笑。


    听着烟火在夜空中绽放,还有季程和程姗姗在旁边打闹的声音,她悄悄地挪步,离身边的温度更近一些。


    硬币握在掌心,被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而后攥紧。


    其实不是的。


    她想。


    她许的愿不是这一个。


    只是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希望家人平安幸福,朋友健康开心,还有……


    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的话,


    她希望身边的这个人,能够一直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