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他们在A市待了有小半个月, 宋疏辞多数时候都是上午出门处理一些工作,然后中午回来找他,两个人一起吃饭, 吃完了就打开地图随便挑一个地方, 然后玩到天黑再回酒店。
其实简雾不算瞌睡特别大的人,除了刚来那两天起得晚一些,后面都是九点左右就起了,但他知道宋疏辞上午有正事,怕他心里有负担,所以从来没告诉过他,总是在他来的时候,装出一副刚起不久的样子。
因为宋疏辞不在, 他上午没什么事, 出去玩又怕中午赶不回来,索性就在酒店直播打游戏。
这个号是他刚离开A市那阵子开的, 那时因为他的主动断联, 他身边一个熟人也没有,一个人长时间不说话, 就会变得寂寞, 更何况简雾本身是个很需要从社交中获取能量的人, 于是他就开了直播。
他很喜欢打游戏,也正好擅长一款大热的MOBA类游戏,刚开始直播的时候人少, 他就自己碎碎念, 一边操作一边教人玩, 后来人稍微多一些了,他也在教学的间隙聊聊天唱唱歌。
这段时间他正好在帮他那个真的考了满分的刺头学生打标, 索性就开着直播打了,因为不露脸加直播频率不高,他的粉丝不算很多,但也足够和他聊起来。
有人问他最近直播话怎么少了很多,简雾等匹配的时候看见了,低头笑着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可能是最近在生活里话说得太多了。”
他其实从来都是一个很热闹的人,以前无论谁和他在一起,他都能滔滔不绝跟人聊个不停。
大学的时候他一个人挑头在学校募集了一批电竞爱好者,跑上跑下申请到了学校第一个电竞游戏类的协会,担任会长的几年里直接让一个新生社团从无到有,发展壮大到了几十人的规模,还组织办过好几场校内比赛,带队去校外打pk。
他的大学生活虽然不是成绩拔尖的,但绝对可以说是丰富多彩的。丰富的社交活动加上他会唱歌又脾气好、会聊天,还有长得帅这种buff,所以隔三差五就能收到各种各样的表白,他也都能应对地恰当又坦然。
虽然因为宋疏辞爱吃飞醋,哪怕是对他没有什么别的心思的朋友,他也没有深交过,但他只要在学校里,身边基本就没断过和他说话的人。
后来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话倒是越来越少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长大了沉稳了,不爱说了,可最近他才意识到,或许那只是他的大脑在不喜欢的外在环境下,产生的某种自我保护机制。
而现在,这把锁就快要开了。
他最后一局游戏跟人拉扯的时间有些长,眼看着过了十二点了,还没有打完,这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一般宋疏辞都会在十二点出头的时候来找他,估计再有两三分钟,宋疏辞就会来敲他的门。他倒是可以现在放下手机,装作刚起床,可5v5的游戏,好不容易快赢了,这时候挂机又实在对不起队友。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宋疏辞一直不太喜欢他打游戏,觉得他大学就是干这个耽误了太多时间。
思量了半秒,简雾还是选择硬着头皮,一边操作着手机上的游戏,一边给宋疏辞开了门。
“你今天起得很早?”宋疏辞走进来带上门,手里提着从外面给他带的食物,瞥到他的动作,宋疏辞问:“你干什么呢?”
“嘘——”简雾这会儿游戏里正在激战中,没空跟他聊,更何况他直播还开着有收音,虽然他不是什么大网红,但他没打算让网友窥见他过多的隐私。
宋疏辞从善如流地闭上嘴,把带的菜放在桌上摆好,然后拉了把椅子,坐到简雾身边,看他玩游戏,大概是局势胶着,简雾打开了麦克风,开始出声指挥。
宋疏辞忽然想起似乎有人说过,打游戏的时候最能暴露一个人真正的性格。
他很少玩游戏,以前也没怎么关注过简雾玩游戏,因为他的反对,简雾就算玩,多数时候也是背着他,所以他其实并不了解简雾打游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好奇,他看向简雾。青年的眼神很认真,眉心微微蹙着,却看不出不耐烦,更多的是专注。
宋疏辞不太了解他玩的游戏,但他能听出来简雾指挥的思路很清晰,说话也很沉稳,打出了精彩的操作他就夸个不停,队友发挥得不好他又说“没事”。
和他平时没什么两样,又或者说,比他平时更加自信张扬。
终于,这一场持续了很久的拉锯战,在简雾的指挥下艰难地反败为胜。简雾长出一口气,说了句“下播了”,飞快退出直播间,这才略有些心虚地看向宋疏辞。
宋疏辞给他递了双筷子,淡淡地问了句:“你还搞直播?”
简雾以为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地说直播不好,刚准备辩驳,宋疏辞先开口了:“你玩的什么游戏,教我玩行吗?”
“啊?”
简雾叼着块排骨,看着宋疏辞,半天没反应过来。
宋疏辞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和你一起玩。”
嘴里的排骨掉回碗里,简雾扭头看了眼窗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倒不是他阴阳怪气,只是他真的有点意外。
作为曾经最亲密的两人,简雾不是没想过让宋疏辞陪他一起玩游戏。但是宋卷王不止对这类事情兴致很淡,还总让他别在这上面花费太多的时间。
他也不喜欢勉强人,邀约了两次没后文之后,他也就没约过宋疏辞。
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他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学校突然找到他说不让继续办电竞社团了,因为新上任的领导觉得鼓吹游戏的协会影响不好,大学不应该宣传电竞。
他和领导据理力争了很久,后者才松了点口,说如果他们能在不久后的高校联赛中拿到名次,就允许他们继续办下去。
那时候和他同级的,最开始一起办协会的同级同学基本都在忙保研,顾不上这事,大一大二的同学又太新,参加比赛的经验少,配合也没那么默契,加上好几个实力很强的学生听说学校不赞成这事之后,担心参赛会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影响自己未来的评优评先,所以怎么劝都不愿意上。
最后简雾东拼西凑地才好不容易在比赛前凑齐了人,每天练到很晚,勉强打进了半决赛。
按照校领导的承诺,拿到前三就能保住社团,所以那天晚上的半决赛显得分外重要,他有些紧张,第一次主动叫了宋疏辞来看他比赛。
但他们输得很惨。
先是输了半决赛,又输了争第三名的比赛,五点钟开始的比赛,因为输的太快,没到七点就结束了。
最后一局比赛输的时候,简雾看了眼观众席,宋疏辞还没有赶到现场。
而那位学校负责的领导倒是很积极,看他一下场便拉过他道:“简同学,这下你可以死心了吧。”
那天的比赛,他有一个队员发挥非常失常,是因为紧张,还是故意为之,简雾也不想知道了。
他只是觉得有些遗憾,他亲手建了这个社团,却没能把他保住。
那天他在观众席上坐了很久,坐到冠军队被决胜出来,坐到颁奖典礼结束,坐到主办比赛学校的志愿者们开始收拾东西了,他才看到姗姗来迟的宋疏辞。
宋疏辞走到他的座椅前,问他:“结束了吗?”
他坐着抬头,把脸埋进宋疏辞腹部,闻着他身上尚未淡去的消毒水味,闷闷地点了点头:“结束了。”
自那之后,简雾再也没碰过那个游戏,直到两三年之后,他又回到A市备战考研失败后,心情实在太过于郁闷,于是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这个游戏。
可列表里的很多人都已经不玩了。
他找来找去,居然找不到一个能一起玩的熟人。
于是他难得的,在时隔多年后,又问了一次宋疏辞:“你能不能陪我玩会儿游戏?”
可宋疏辞看着他充满期待的眼神,只是吻了吻他的头发:“对不起宝贝,我最近真的很忙。”
酒店里,简雾伸手探了一下宋疏辞的额头。
毕竟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一个在二十出头的热恋期都不愿意陪他打游戏的人,怎么会在奔三的年纪,突然心血来潮要和他打游戏。
宋疏辞握住他的手,放到腿上,轻轻地摩挲着问他:“我额头烫吗?”
“好像也还好……”
宋疏辞笑了下:“我以前不了解,刚刚看你玩,觉得好像确实挺好玩的,你教我吧。”
简雾的手心让宋疏辞碰得有些发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的通感,他总觉得自己的心口也有些痒。
“行吧。”最终他说,“我教你。”
事实证明,简雾是个很好的老师,而宋疏辞也是个很强的学霸,仅仅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宋疏辞的游戏水平就从纯小白,产生了一个质的飞跃。
第二天他直播带宋疏辞一起双排的时候,连网友都开始意外他什么时候找了一个配合这么默契的游戏搭子。
简雾一开始以为宋疏辞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后来他发现宋疏辞没事儿就拿出来聚精会神看的居然不是文献,而是换成了他自己总结的游戏笔记。
而到了晚上,宋疏辞还兴致勃勃地说要带他去看比赛。
简雾这才知道,这段时间A市的高校居然又在办学校间的游戏联赛了。
他本来没什么兴趣,可没想到,他从宋疏辞发来的消息中看到,主办这次活动的居然是他的母校。
所以在他走后,他们学校的电竞社又办下去了吗?
因为这点好奇,简雾最终还是去了比赛现场。
这种学校间的比赛多数是自娱自乐,关注度其实都不怎么高,虽然会设置观众席,但人都不多,更何况这还是在假期期间,来看比赛的寥寥无几。
但比赛场上年轻的队员们还是很认真地在打这一场几乎没有现场观众的比赛。
仅仅是因为兴趣与热爱。
爱好就是这样的东西,可能付出很多精力,也不会得到什么世俗上的成就,但这并不代表,这样的热爱就没有价值了。
就像他也从来不后悔把他最为宝贵的时间付出在了建立社团,而非卷绩点上。
出乎简雾的意料,母校的学弟学妹们技术竟然出奇的高超,操作丝滑、配合默契,一看就是在一起练了很久,而随着他们一小局一小局赢得越来越多,被吸引驻足的观众也越来越多,直到获得最终的胜利,观众席间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简雾是其中鼓掌最热烈的那一个,他第一次意识到,在自己的主办场地上赢得胜利,获得欢呼,原来是一件这么愉快的事情。
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为台上的选手欢呼鼓掌时,一个女孩突然出现他面前,带着有些惊喜的神情问:“简雾学长吗?”
简雾下意识便应道:“我是。”
得到他的身份肯定,女孩很高兴,一边对台上自己的队友挥手,一边喊道:“快来快来,简学长来了!”
简雾一头雾水地看了她很久,也没想起来她是谁。他已经毕业六年了,按理说,这个学校里应该不会再有认识他的人了。他只好带着点歉意道:“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女孩热情地跟他握手道:“我是A理工电竞协会的现任会长。”
简雾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宋疏辞,又看向陆陆续续向他跑来的一群学弟学妹,“你们,都认识我?”
“认识啊!学长可是我们社团的创办者啊!”众人七嘴八舌地开口,还有人打趣要找他要签名。
而会长姑娘直接对他道:“学长,你要不要去参观一下我们的社团活动室!”
身边捧着奖杯的人也附和道:“正好我们也把奖杯放过去!”
“你们……都有自己的活动室了?”
简雾觉得世界实在是有些玄幻。
他记得他们从前连短时申请教室学校都不同意,只能在学校的各种长椅、石桌上练习活动,相当草台班子,没想到现在他们都有专属于社团自己的房间了。
他走进去,看见布置得温馨又精美的活动室里,贴满了各种游戏的周边海报,还有他们这些年拿过的奖杯,也有很多的照片,那些照片里,甚至是不少他从前在的时候拍的,难怪他们能认出他。
而最中间的,居然是简雾在相当中二的十八岁时,为协会写下的一副毛笔字——“最后一刻,我仍将站立。”
他记得这些东西当时都在社团解散时,被一股脑丢在了纸箱里,又好像在混乱中,被谁拿走了,简雾以为这些东西早就进了某个垃圾场,没想到居然还能有一天在这里看见,更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他。
学弟学妹们起哄要和他一起打游戏,他索性拉着宋疏辞,和他们打了一晚上,又请他们一起在学校附近吃了顿烧烤,这过于出人意料的一晚才结束。
回酒店的时候,简雾终于有机会问宋疏辞:“这也是你的计划吗?”
“是,也不是吧……”宋疏辞靠在自己房间门上,“我确实是因为你,才来A理工打听他们电竞社的现状的,也是我告诉他们,今天要带你过来。”
宋疏辞笑着看他因为喝了酒微红的脸:“但是你今天看到的一切,都不是我的功劳,而是你自己种下的种子。”
酒店走廊上的灯光色调很暖,落在宋疏辞轮廓分明的脸上,像是倒带播放的胶片电影。
简雾觉得脚底轻飘飘的,脸也在酒精作祟下有些发烫,他抹了把脸,过了很久才道:“宋疏辞,你知道吗?今天是我这几年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真的……谢谢你。”
“都说不是我的功劳了。”宋疏辞说。
简雾摇了摇头,手忽然环过他的腰,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他的房卡刷开了房门,宋疏辞还没反应过来,简雾先推开了门把他拉进了房间。
光线被隔绝在门外,视线一下变得纯黑。
简雾连电卡都没有插,便踮起脚,双手环住他的后颈,吻上了他的嘴唇。
宋疏辞的心跳一下乱了,他本能地搂住简雾的腰,身后是冰凉的门板,身前是温热的躯体。
简雾的吻很轻,又很软。
温热的,缠绵的,让他舍不得去打搅和破坏。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强势地去拿这个吻里的主动权,只是在黑夜中无声地配合着他的动作,放纵自己在这一刻彻底沉迷在了这个吻里。
直到两人都累了,简雾咬了一口他的喉结,喘着气松开他,宋疏辞才醒神般准备去插电卡。
可简雾拽住了他的手。
“别开灯。”他在无声的夜色里,注视着他的眼睛。
“宋疏辞……我想和你做.爱。”
或许是幻觉。
那一秒,宋疏辞确信他听见了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伴随着轻微的,血管的震颤。
有些事情对他们来说是不需要太多铺垫的。
他拥吻上去,简雾扯着他的衣服,在他的唇齿之间喘息,他双手握在简雾的大腿上,将人往腰上一带。简雾习惯地搂住他的脖子,借着他的力稳住自己的身形,然后在宋疏辞坐下时,面对面坐在了他的腿上。
酒店房间的窗帘密不透风,温度逐渐攀升,视觉被遮蔽后,触觉、听觉和嗅觉随即被放大。
宋疏辞握着简雾的腰吻他的脖颈,他的身上很烫,比往常的温度都要高很多,或许是因为酒精扩张了血管,更多的血液带来了更多的热量,让宋疏辞的唇忍不住去追随他,舔舐他,直到微凉的嘴唇也被染得像烧过一道火焰。
简雾在火焰的炙烤下本能地绞紧他的腰,发出了一声动人的喘息,宋疏辞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迫不及待地想去看他的脸。
酒精的醇香在屋内弥漫,黑暗下他看不清,但他记得简雾的脸应该是红的,毕竟他这次也喝了很多酒。
他这次也喝了很多酒……
他这次还是喝了很多酒。
宋疏辞的大脑“嗡”得一声,动作突然僵硬了一瞬。
简雾攀在他的肩膀上,察觉到他这一瞬的不专心,“怎么了?”
宋疏辞看着他的脸在黑暗中的轮廓,脑子里突然毫无预兆地闪出了一个问题——“做.爱”这个词的重点到底是欲,还是爱?
“你爱我吗?”宋疏辞咬着他的耳垂,像以前那样问。
简雾似乎顿了顿,而后忽然低头去解他的腰带。
扑面而来的酒精味道一下变得更近,宋疏辞的眼睫颤了一下。
酒精的确是个……“好”东西。
沉默半秒,宋疏辞屏住呼吸,将酒精的气味隔绝在五感之外,终究还是摸着他的头重新吻了上去。
“没事。”
第 62 章
在A市的这趟旅行, 最终因为附中的一则考试通知,被画上了句点。
离九月只剩几天了,由于新的学生即将到来, 学校给未来要带新班级的老师们分别发了学生登记照, 一学期一度的认人考试又要在三天之后进行了。
简雾虽然记性好,但他也得老老实实地回去参加考试,顺便提前做开学准备。
离开A市的时候,江叙还专程来送了他一趟,他礼尚往来地邀请江叙去他家玩,江叙摇了摇头,说他可能十一和过年都要值班,大概率都回不了B市。
坐在返程的高铁上, 简雾还在遗憾:“过年都不回家, 江学长真是不容易。”
宋疏辞瞥了他一眼,他原本是想说“你过年不也没回来”, 但话到嘴边, 他又咽了回去,换成了:“你在他那儿玩得开心吗?”
简雾接过宋疏辞给他递的小毯子和眼罩, 语气有些微妙:“挺开心的。”
在A市的最后两天, 他没和宋疏辞一起, 而是在江叙家住的。
这或许得追溯到宋疏辞带他去看比赛的那个夜晚。
他那晚主动邀约后,他们之间似乎就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总觉得宋疏辞有些不太对劲, 但具体又说不太清。
他让这点情绪闹得有点难受, 后来江叙问他要不要去自己家里玩, 他和宋疏辞说了这件事,后者说让他想去就去, 他就过去住了两天,才有了今天江叙送他来车站。
其实和宋疏辞说的时候,他是做好了宋疏辞要阴阳怪气点什么的准备的,可事实是,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快。
简雾觉得自己也挺拧巴的。
宋疏辞强势的时候,他觉得逆反,但宋疏辞真的完全尊重起他来了,他又觉得两个人的关系怪怪的,有点不习惯。
可能是因为他们基本没怎么这样相处过,宋疏辞被他在家撂了一个多月又听了他那一番袒露心扉的话后,矫枉过正变化得太大,导致让他们的相处模式也变得让简雾觉得陌生起来。
他现在觉得宋疏辞有点太客气太温柔了,让他有时候都有些不知所措。
就连那天晚上也是,情到浓时,他有点受不了,可能模模糊糊说了句“别”或者“不”之类的话,本来就是床上欲拒还迎的话,宋疏辞就真的停了,还关切地问他哪里不舒服。
这大概是他的起始兴致最高,但实际却最不尽兴的一次。
其实主动发出那个邀约的时候,虽然是喝了酒,但他心里也是闪过想和宋疏辞和好的念头的,可事情的发展却好像并没有沿着他想象的方向发展。
从前两个人还拌嘴,那晚睡过之后嘴都不拌了,他说什么宋疏辞都说对,闹得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宋疏辞说话。
他有心和宋疏辞聊一聊,可这点心事具体要怎么表达,对简雾来说实在是个难题。
难道让他和宋疏辞说:“其实你强势点也挺好的”或者“我其实挺想和你吵架的”?
那宋疏辞肯定会觉得他有毛病。
于是他只好带着乱七八糟的心思,在车上睡了颇为复杂的一觉。
简雾被自己定的闹钟吵醒的时候,宋疏辞正拿着他的手机,见他望过来,宋疏辞一边帮他关闹钟一边道:“你睡吧,离到站还有一会儿,我看着呢,不会坐过站的。”
“我怕我睡久了晚上又睡不着。”
他从宋疏辞手里拿过手机的时候,余光瞥见宋疏辞的眼神似乎有些复杂,他原本没多想,直到他看到在亮着的屏幕上看到有人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
宋疏辞没点开,所以屏幕上只能看到最新的一条——“等你等你[爱心]”。
简雾一下坐直了。
他解锁了手机滑进微信界面,看到这个号给他发了一下午的消息,他手机提示音不大,但肯定足够坐在他身边的宋疏辞听到。
他看了宋疏辞一眼,想等他问,然后自己好解释,可宋疏辞最近在努力地扮演不吃醋不生气不回嘴的贤淑人设,不仅不问,还温柔帮他把身上的小毯子拿下来叠好,收到了包里。
“……”简雾终于憋不住自己说了,“我有个学生……今天来找我了。”
宋疏辞的话音里听不出一点儿醋意,只有单纯的疑问:“这还没开学呢,找你干什么?”
“不是附中的,”简雾解释道,“是我以前的学生。”
宋疏辞:“远来是客,那咱们一会儿请他吃个饭吧?”
简雾:“……”
给他发消息这男孩叫向卓,是他回B市前带的那一届高三,大学读了师范。
简雾这次出去进修恰好就在他们学校,向卓又正好在帮老师组织这次学习,所以两人就碰上了。因为有一段师生情谊,加上向卓也算是继承他的衣钵念了师范,这一个多月他们也交流了不少,所以加了联系方式。
向卓得知他现在在B市,说想来找他玩,他自然也没拒绝的道理,但他没想到十几岁的男孩子行动力就是高,他昨晚刚说了他今天回来,人就直接奔他家了。
这会儿向卓正在他家小区楼下,跟他发消息说是等了他好久,一直在追问他怎么不回消息,还要多久才到家。
简雾看着列表里对他消息轰炸的男孩,屏幕都挡不住对方的雀跃。
他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而这样的预感,在他看见一个穿着白T恤的男大学生活力满满捧着束花朝他奔过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简哥!”
向卓以前是叫他简老师的,培训碰上的时候,他就自己改成了简哥。
向卓把花递到他手里,是一束明媚的红玫瑰。
简雾接过那束花,肉眼点了下数,九朵。
他不动声色地藏住了自己的震惊与怀疑,礼貌笑着招呼了一声:“向卓。”又偏头瞥了一眼拖着行李箱的宋疏辞,转头掂了掂手里的花,对向卓客气道:“谢了。”
“不用谢,你喜欢就好!”
见向卓的目光落到他身后的宋疏辞身上,他主动介绍道:“这是宋老师,现在和我住在一起。”
“宋老师好!”向卓笑眯眯地看向宋疏辞。
虽然在车上宋疏辞就表现得一点儿也不吃醋,根本没多问简雾关于那些消息和他那个学生的事儿,但简雾还是没想到,宋疏辞看着他怀里那束红玫瑰,依然平静得宛如一个不小心闯入的路人甲,“你好。”
于是刚才眼神里还有些疑虑的向卓更热情了,挽着简雾的胳膊便道:“简哥,你看到我开心吗!惊不惊喜!”
“开心。”
简雾话是这么说,却在向卓看不到的角度,很轻地皱了下眉。
在外地培训,两人碰上的时候,向卓虽然也喜欢找他说话,但也不至于这么腻歪,早知道会这样,他当时就应该更疏离一些。
简雾对肢体接触很敏感,他不着痕迹地从他怀里抽出自己的胳膊,转身去宋疏辞手里接过一个行李箱,占住他靠近向卓那一侧的手。
向卓见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但还是继续凑到了简雾的身边,语气活泼道:“我没定酒店,简老师今晚可要收留我啊。”
“行,没问题。”本来就是他自己嘴上客气答应了人过来玩,他自然也没办法拒绝,只是……他看了眼向卓。男孩几乎在他望过来的瞬间,脸上又溢出了笑。
是那种少年人根本藏不住的看心上人的笑。
他曾经靠着识别这样的眼神,找他们班早恋的同学一找一个准,但他没想到,有天能看到他学生这样看他。
简雾的心态轻微地崩了一下。
别吧。
这位神仙可千万别是喜欢他啊。
他带高中的时候,班里的学生至少都十五六岁了,正是青春期敏感的年纪,所以他基本不刮胡子不洗头,就为了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颜值水平,不让这种事找到他头上。
他头皮虽然有点麻,但面上神色还是不显,维持着正常的礼貌和客气:“晚上想吃什么,我们带你去吃?”
“我想在家里吃,”向卓满眼星星道,“培训的时候,他们不是都说简哥你特别会做饭嘛,我能有口福尝一下吗?”
“……行。”简雾顿了顿,提议道,“那要不你们俩去买菜吧,我把行李搬回去就行。”
他觉得他需要和向卓保持一定的距离,可向卓明显不是这么想的:“没事儿,简哥,别麻烦宋老师了,我帮你把行李搬上去,然后咱俩去买菜吧。”
他说着就从他手里有些强硬地拿过行李,甚至为了展现自己的力气大,还去准备去拿宋疏辞手里的行李。
简雾抢不过他,只好抱着花,默默看向宋疏辞。
结果宋疏辞只是稍微抗拒了一下……然后就松手了。
最后向卓把一堆行李帮他们搬回了家,还顺带开了个屏:“我厉不厉害,简哥?”
“厉害……”
“那咱们走吧,买菜去!简哥你想吃什么?”
十几岁的年轻人没有多少“得体”的概念,想做什么便去做了,他像是根本就看不见宋疏辞,也丝毫不关心一般,强势地制造着他和简雾独处的空间。
简雾自认为他不是一个自恋的人。
但是这他要是还看不出来他这学生有问题,那他这么多年也白活了。要是向卓本身就是个热情到没边界感的人就算了,主要他以前其实是比较腼腆的。如果突然的热情是为了借钱或者有求于他之类的理由,那他之前一个多月都没提,总不至于现在提。
最大的可能性是,向卓可能本来就对他有点好感,突然再见之后,又发现他这个曾经的老师拾掇拾掇长得还挺帅的,纠结了一阵子想通了,就跑来发动攻势了。
毕竟年轻人的试错成本是很低的。
但这样的情况对简雾来说就是困扰了。对方不直说,他也只能体面地保持距离,可这人是他邀请过来玩的学生,他又不可能真的冷着他。
思索间,向卓已经连买菜的小袋子都准备好了,又准备伸手来拉他:“走吧简哥!”
简雾自己站了起来。
他看了宋疏辞一眼,宋疏辞还在那儿看手机。
简雾麻了。
都这样了,宋疏辞能不能说句话?
他不信他能看出来,宋疏辞就看不出来,到底在装什么哑巴,他以前不是可能说了吗?
但他的内心的呼喊显然没能传递到宋疏辞的耳朵里,于是他只好带着点郁闷和满腔的心事,跟着向卓出了门。
随着门被关上,宋疏辞的脸色终于青了。
都是男人,对方表示得这么明显,他又不傻。
他其实从帮简雾关闹钟那一刻,无意中瞥到那个爱心的时候,他就快气炸了。
搞什么?
他都没资格给简雾发爱心呢!
简雾说不喜欢他强势,不喜欢他占有欲太强,不喜欢他控制他的交友,他一直都在忍,为了不说出太酸的话让简雾觉得有压力,他连说话都少了,但是人总有忍不下去的时候。
他感觉他都快忍出内伤了。
他站起身,从阳台眺望下去,看见青春洋溢的男大学生正围着他的前男友蹦蹦跳跳,简雾的脸上还始终挂着笑,他握着阳台栏杆的手都快变形了。
简雾要去江叙家玩就算了,毕竟两个人好不容易才见一面,这个什么学生的……到底是哪根葱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连着对自己默念了三遍“要冷静”,终于还是控制住自己冷静下来,转身去厨房给向卓洗了个杯子。
从厨房出来,他走到简文明的面前。
小鹦鹉大难不死,如今又养的毛光水滑了,他们不在这阵子,一直是拜托程仙过来喂养的两个小宠物,这人虽然大体上不靠谱,但养动物还算细心,简文明看着都胖了。
见到他,它先是问候了一句:“傻逼。”
宋疏辞给他喂了点好吃的,跟哄小孩似的道:“跟我念,向卓……”
简文明瞬间发出尖锐的叫声:“向卓傻逼!”
“嗯。”宋疏辞赞同地点点头,眉头终于舒展了一点,“等会儿就这么说。”
第 63 章
餐桌上, 宋疏辞再一次见识到了年轻人的实力。
在看到向卓一边感叹着好吃一边吃完第四碗饭,并且还准备再盛一碗的时候,他终于没忍住, 劝了句:“你少吃点吧, 吃积食了对胃不好。”
简雾瞥了宋疏辞一眼,意思是你终于不当哑巴了?
但宋疏辞没看到,也不知道有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关于向卓吃太多这件事,其实在宋疏辞说话前,他已经劝了好几遍了,但向卓明显不以为然,吃得依然很欢乐。
对于做饭的人来说,看到自己准备的食物受到这么强烈的喜爱, 确实是一件很令人满足的事情, 但他也真的很担心好好一个人在他这儿吃出问题来。
“没事的宋老师,”向卓摇头道, “我消化功能很好的。”
“消化功能好也不能吃这么多, ”简雾说,“宋老师是学医的, 你得听他的。”
向卓闻言看了一眼宋疏辞, 又笑着望向简雾:“好吧简哥, 那我听你的,我不吃了,我帮你洗碗。”他站起来, 积极地把碗筷往厨房里拿, 简雾望向宋疏辞, 这次后者接收到他的目光后,倒是很自觉地起身跟向卓一起进了厨房。
他叹了口气, 觉得头有点疼。
而比他更头疼的是宋疏辞。
他手里刚拿个碗,就被向卓抢了过去,刚给清洁球挤上洗洁精,向卓又拿走了他的清洁球,嘴里还客气道:“我来洗就行。”
没见过这么爱干活的。
“宋老师,”向卓跟他闲聊了几句,又状似无意地问他,“简哥有对象了吗?”
宋疏辞觉得向卓应该是把他理解成了简雾的朋友,所以想从他这里套点信息,或者获得一些好感和助攻,但他不是菩萨。
“你还是直接去问他本人吧。”宋疏辞说。
向卓还真就去问了。
他洗完碗,便拿着本书凑到了简雾身边,开门见山就问简雾的恋爱情况。
简雾看了眼宋疏辞。
他原本是想说有的,这是委婉拒绝过于热烈的追求者最好的方式了,但宋疏辞还是那副不温不火仿佛什么事都与他无关的样子,简雾一下就不想说了。
于是他冷着脸色道:“没有。”
向卓的表情霎那间灿烂起来,他把手里的书递给简雾,对他道:“简哥,给你个礼物。”
简雾原本以为是本畅销书,没想到他低头看过去,却看到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书名——“我的班主任”,而作者的署名则是“向卓”。
他有些震惊地看向向卓:“你这不会写的是我吧?”
“对啊,”向卓说,“简哥,你当时带我们填完志愿就跑了,也不和我们联系,大家都很想你,后来我就牵头写了这本书,里面也有很多内容是其他同学提供给我的,我做了文字加工,刚刚完稿,本来想出版了再拿给你看的,但实在是等不及了,我就先自己找打印店印了一本。”
简雾心里咯噔一下。
这辈子还没人把他写进书里过,诚然,他是非常感动的,但是……
“我能看看吗?”宋疏辞的手忽然伸过来,想拿他手里的书。
简雾一把攥住,没让他抽过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宋疏辞先松开了手,简雾默默把那本书往怀里抱了抱,然后和向卓说:“咱们出去走走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行啊。”向卓立马起身,还贴心地拿了花露水给简雾喷。
宋疏辞看着他们再次下楼,看着简雾连出门,都没放下那本书,沉默地喝了一大杯水。
晚风中仍有暑气,从空调房里出来,还是觉得外面有些热。
“简哥想和我说什么?”向卓主动问。
简雾把那本书递还给向卓,斟酌了一下措辞道:“向卓,谢谢你,也谢谢同学们……你们愿意记得我,把我写进书里,我真的很感动,但是——”
“但是什么?”
“你一定要出版吗?”简雾问他。
“我是这么打算的,”向卓信心满满道,“我已经快攒够钱了。”
简雾欲言又止道:“那你还是不要把我的名字写进书里了吧。”
向卓没去接那本书,而是问:“为什么?”
“你是不是……写了我帮你那段?”
“当然了,”向卓的眼里透着坚定与感动,“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向卓,你当年差点受伤的时候,你还记得你父母有多担心吗?”简雾叹了一口气,“我也有家人,有些事虽然过去了,但如果让他们从书里看到了,还是会担心的。”
向卓很意外:“叔叔阿姨到现在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
“对不起简老师,”向卓恍然大悟道,“是我没想到。”
“没事,还有一件事……向卓,”简雾翻了一下手里的书,里面通篇都是他的名字,他思索片刻,还是把婉拒的话说出了口,“我当时会帮你,是因为我是你的班主任,换做是别人,我也会帮,或者换做是别的老师,在那种情况下也会帮你,你不需要把我的名字写上去,你也不需要记得那是我。”
“可简老师……你对我来说不只是老师。”向卓屏住呼吸道,“因为遇到你,我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能变得这么阳光开朗,全都多亏了你,我想读师范,也是因为你,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你是你自己。任何人对你来说,最多都只是催化剂而已,当然也包括我,”简雾用一种极为肯定的口吻道,“你能成为现在你满意的样子,靠的是你自己。”
男孩的眼神有些怔忪。
“向卓,”简雾拍了拍他的肩,“你是我的学生,这一点无论你是不是毕业了,我是不是还在那所学校工作,对我来说都不会改变,我们永远都是很好的师生关系。”
向卓闻言,眸色变得黯淡起来,他沉默了很久,才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他换了称呼,“对不起,简老师……是我唐突了。”
简雾松了口气:“那我们回——”
“简老师!”他又打断他的话道,“我如果要去出版社投稿,会重新改成匿名的,但我还是很希望您能把这本书留下,您就当是……就当是再帮我一次吧。”
他注视着简雾手里的书,眼里闪烁着单纯又让人触动的光,“也算是为我的感情……画一个句号。”
简雾看了他一会儿,收回了递出那本书的手,很轻地点了下头道:“好。”
他们回来的时候,宋疏辞又在逗鸟,刚一开门,两人就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向卓傻逼”。
刚还沉浸在表白失败里的向卓愣了愣,破碎的心再次受到重创,心态差点就崩了。他无比委屈地指着简文明问简雾:“简老师,它为什么要骂我啊!”
“……”简雾小心安抚道,“它就是喜欢骂人,谁来它都骂,不用管它。”
说完他又横了宋疏辞一眼。简文明不会莫名其妙地骂人,他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教的。
始作俑者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选择默默背过身继续逗鸟。
“你先去洗澡吧,今天你住我房间,我和宋老师一起住。”简雾安排道。
宋疏辞逗鸟的手顿了顿。
他原以为向卓会像之前一样热络地主动说要和简雾住一屋,但事实是,他只是“嗯”了一声,便转身去浴室了。
听见浴室里响起水声,他转身坐到简雾身边。
简雾在沙发上看那本书,见他坐过来,飞快地关上了书。
宋疏辞把他的动作收进眼里,又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浴室,压低声音道:“他怎么了?”
这趟散步回来之后,向卓就一直很安静,完全不是之前那副上赶着往前凑的样子了。
简雾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怎么了?”
宋疏辞总算是憋不住,酸了句:“你的好学生,你不知道?”
简雾掀了下眼皮,低头摩挲着书皮,“不知道。”
宋疏辞把他的脸掰过去:“你别装,我都看出来了。”
“原来你能看出来啊,”简雾拍开他的手,“我还以为你瞎了。”
宋疏辞一把反抓住他的手,凑到他眼前,“他要是再继续,那我确实快瞎了。”
简雾挑眉,看了他一眼。
经历了这几天的微妙氛围,简雾第一次觉得宋疏辞的吃醋也没那么让他反感。
这才是真正的宋疏辞。
简雾背靠着沙发,垂眼扫了下宋疏辞圈住他的动作,笑了一声,抬眸伸出另一只手,碰了下宋疏辞的眼皮。
受到刺激,宋疏辞蓦地眨了下眼睛,刷子般的睫毛扫过简雾的指尖,微痒的触感顺着指尖钻到心口,氛围一下变得暧昧起来。
“你干什么?”宋疏辞的呼吸有些沉。
简雾挣开他,拿着书站起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瞎了。”
“简雾!”
青年回头。
“你说我应该吃这个醋吗?”宋疏辞坐在沙发上,手有些懒散地搭着沙发靠背,仰头问他。
“不应该。”简雾低头折了折书角,看向他,“但可以。”
宋疏辞翘了翘嘴角,终于不再是那种故作大度的假笑,而是独属于他的那种温柔缱绻,又带着点侵略性的笑。
“那书给我看看呗?”他向前倾身。
简雾背过身冲他挥了挥手。
“不给。”
第 64 章
送走向卓, 附中也开学了。
学期初对简雾来说还算轻松,但宋疏辞却忙得脚不沾地。新的硕博生入学,加上博后招聘的琐事已经足够让人劳心费神, 更别说他之前大言不惭跟解剖系的老师们表示了要带解剖课, 所以他现在基本每天都在背书和听课,日子一下子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在A市的那阵子。
但似乎又不完全是一样的。
比如简雾发现,以前宋疏辞一做实验就消失,但现在,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联系不到他的情况了。再比如,宋疏辞现在很喜欢跟他报备,具体到什么时间段在做什么事,还会问他晚一点回家可不可以。
甚至回家之后, 如果简雾没睡觉, 宋疏辞还会主动提出要和他打会儿游戏放松,顺带着给他吐槽, 或者听他吐槽工作上酸甜苦辣。
然后两个人再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道上一句晚安。
这是个挺让人舒服的相处状态,但比起情侣, 简雾总觉得, 这种相处方式更像是“搭子”。
他其实是个比较在意仪式感的人, 总觉得一段关系的开始和结束,都应该伴随着某种确认。可大概遇到有些棘手的问题时就喜欢犯拖延症是人类的天性,简雾好几次想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最后都让他咽了回去。
到后面他索性开始摆烂了, 反正宋疏辞不提他也不提, 两人就这样相处着,也算自在。
九月的最后一天, 他照例摸鱼划水等下班,顺便点开宋疏辞的头像,在思考要不要邀约他去某个地方旅旅游。
今年十一,简玉和赵彬计划了和宋家夫妻一起去川藏线自驾,简雾之前假期都是陪简玉,现在骤然空闲下来,本想着在家打一周游戏,可或许是八月在A市玩得那段日子于他而言实在是太过于梦幻,让他至今都有些怀念,陌生的环境带来的新鲜感,可以让他更加地沉浸于娱乐这件事本身。他就着手机刷了刷外面的风景,又不怎么满足于只是待在家里的规划了。
于是他做了做攻略,找了几个他很想去的地方,准备邀请宋疏辞。可他刚准备给宋疏辞发消息,一个电话先弹了过来。
给他打电话的是上半年跟他搭班的一位班主任,现在接着在带初三。
他只好放下计划,先接了电话:“喂,谈老师?”
对面的声音非常急切:“简雾!江湖救急!多媒体教室201,快来快来!”
简雾和这个谈老师关系还不错,接到电话虽然一头雾水,还是按照他说的去了201。刚一进去,谈潭就迎了上来,“简雾,给我们班带一节音乐课呗。”
“?”简雾说,“你给我发工资吗?”
“这不是马上要合唱比赛了嘛,”谈潭搓着手道,“我想找个人给我们排一排。”
“你爱人不就是音乐老师?”
谈潭看了眼身后黑压压的学生们,凑近了简雾一点,压低声音满脸郁色道,“这不是……最近惹我老婆生气了,她不仅不来给我帮忙,还号召了整个音乐组的老师孤立我,现在没一个音乐老师愿意来给我们班排练了。”
简雾:“……”
“不。”他拒绝道,“我要放假了。”
“不耽误你放假,就今天半天,我也没想拿什么名次,只要不到时候上台太难看就行,”谈潭拉着他去看那群正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们窃窃私语的学生道,“这都是你带过的学生,你怎么能看他们在舞台上出丑呢?而且这可不是我非要白嫖你的劳动力,喊你来救急是班里同学一致赞同的,都说你唱歌好听!”
简雾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他好心给学生唱歌,学生转头就把他卖了。
“好不好嘛,晚上请你吃饭!”谈潭热烈地跟他挤眉弄眼,“去哪儿你挑。”
或许是从谈潭双手合十的手势中察觉到了什么,身后的学生们都开始帮着自家班主任求情起来,“简老师,我们可想你了!简老师,你就帮帮我们吧!简老师,你最好了!”
简雾无力招架快三十张嘴接二连三的感情牌攻击,只好留了下来。见他答应,谈潭忙把选好的歌曲谱子递给了他,“那咱们赶紧开始教吧?”
简雾抽了抽嘴角:“你别告诉我他们现在连唱都不会?”
谈潭眨巴了一下眼睛:“对啊,这不是等着你来教吗?”
以为自己只用担任一下指挥和排练的简雾麻了,他只好拿出谱子,一句一句地教,可显然谈潭这个班里盛产五音不全,简雾听了俩耳朵,就叫了停。
“你有伴奏吗,找个伴奏给我。”他和谈潭说。
“在我老婆那儿……我也不知道。”谈潭搓手,“你不是有吉他吗,要不你给他们弹?”
“我没带,放家里呢。”
“这儿有钢琴,”谈潭指着多媒体教室角落的教学钢琴道,“应该可以用。”
“可我不会弹钢琴啊。”
谈潭不解:“你怎么能不会弹钢琴呢?”
简雾丢下谱子甩手就要走。
“哎哎哎,”谈潭忙拽住他的袖子,“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最好的办法就是劝你赶紧回去把你老婆哄好。”
“这不是哄不好嘛,简雾——”谈潭说,“你就没什么会弹钢琴的朋友吗?”
“你支使我不算,还要我给你买一送一?”简雾都快让这人的没脸没皮给气笑了。
“我一起请客,请两顿!”
简雾想了一下,会弹钢琴的朋友……他还真有一个。
但他不想喊宋疏辞来。
乐器这种东西,学着多数是图个乐子,但宋疏辞不是。
不管许绣和宋国川夫妻现在表现得如何善解人意又开明,也很难抹掉一个事实,年轻时候的宋家夫妻是非常强势且要强的。
许绣是重男轻女家里的大姐,靠着自己的努力摆脱了家里的一群弟弟,成为了B市的一位大检察官,而宋国川则是重组家庭里的长子,一直活在继父的阴影之下,直到他考学考出头,有了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
这样的家庭背景,导致这两夫妻深感努力学习的重要性,于是在宋疏辞很小的时候,就对他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在那个简雾考到九十分就能被奖一朵大红花的年纪,宋疏辞是考不了满分就要被罚站的。
而钢琴也是从他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逼着练的。
简雾的童年印象里,有很多回忆都被宋疏辞练琴的画面占据着,他曾经不谙世事的时候问过宋疏辞:“哥哥,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弹琴啊。”
那时候宋疏辞性子还很冷,明明也才小学一二年级,脸上却看不到太多属于孩子的笑,听到他问,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不喜欢。”
他又问:“不喜欢为什么要天天练,还练这么久呢?”
宋疏辞就不说话了。
直到简雾某次看许绣检查宋疏辞弹琴的成果,女人拿着支笔看宋疏辞弹,哪只手弹错一次,笔就敲上去一次,简雾才突然想明白,为什么他经常看到宋疏辞的手上有红印。
他觉得宋疏辞一点儿都不机灵。
如果是他被打了,是一定要哭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来劝和的,但宋疏辞不会,他只是很轻地蹙一下眉,就会接着往下弹。
于是机灵的他选择扑上去抢走了许绣手里的笔,还张开双臂护在宋疏辞身前,不让许绣再打他。
本来有些严肃的氛围让他这么一闹,许绣也有些哭笑不得,就说这是为了哥哥好。简雾那时候也小,没有太多尊重长辈的意识,就梗着脖子说:“你再打哥哥我就踩你。”
然后还真就拿那一双没什么力气的脚踩了踩许绣的拖鞋。
许绣是那种典型的对自己孩子严格,对别人孩子宽容的家长,见状也只好道:“算了,你们玩吧。”
但没多久,简雾就又在宋疏辞手上看到了那样的痕迹。
于是从那天起,他就跟住在宋疏辞家里似的,一放学就往他卧室一坐,许绣或者宋国川凶一句宋疏辞,他就在旁边龇牙咧嘴,后来许家父母不得不找到他父母去交涉,然而他还是像个赖皮一样不肯走,直到宋疏辞慢慢长大,弹得越来越好。
后来长大后,许家夫妻还玩笑过,说简雾是他们教育儿子的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他知道宋疏辞小的时候如果没考到第一名就会被罚站,如果没考到前三名就会被打,所以他每次考试了放学就会去宋疏辞班上,偷偷找看起来脾气好的小姐姐问他的成绩,如果不是第一名,他晚上回家了就会拿着作业跑到隔壁,说要宋疏辞教他写,然后把人拉进自己家,一晚上不让他回去。
宋疏辞的父母也不可能跟他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计较,他这招虽然赖皮,但也是真的有效。
因为有这段过往,弹钢琴对宋疏辞来说应该怎么都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简雾都没见宋疏辞主动再弹过钢琴。
所以尽管他想到了宋疏辞,但最后他还是对谈潭说:“我弹吧。”
简雾虽然没学过钢琴,但他以前经常陪着宋疏辞练琴。有时候宋疏辞兴致来了,许绣又不在的时候,就会把他抱到钢琴椅上,教他弹一点儿四手联弹。
复杂的技巧他不会,但照着谱子粗糙地按按琴键还是能凑合一下。
反正谈潭这个班学生的歌唱水平也不需要太高的钢琴技术。
他在这儿折腾了一两个小时,总算是分出了声部,学生们也能唱个七七八八了,他准备走,谈潭叫住他:“不是说请你吃饭吗?”
“不吃了。”简雾看了眼手机,宋疏辞说他今晚没什么事,说要在家下厨,问他想吃点什么。
该说不说,宋疏辞的中餐虽然做得一言难尽,但是西餐做得还是很不错的,所以他们家也算是过上了中西餐混着吃的国际化生活。
可他这头刚拒绝了谈潭,回到办公室,又让一个学生绊住了。
他的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穿着校服的清瘦男孩。
尽管只带了他们一个月,简雾还是很快认出了这是他某一个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虽然不爱说话,性格内向,但是人很乖巧,学习也很认真。
“你是找我吗?”他走上去问道。
“简……简老师好,”乍一看到他,男孩有些紧张,说话也跟着结巴起来,“我、我是任嘉。”
“我知道,”简雾推开办公室门,“先进来坐吧。”
可任嘉却没动。
“怎么了?”
“能不能……我有些话想单独和您说。”他的话说得有些断续,但简雾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你等我一下。”简雾去办公桌上拿了把谈话室的钥匙,想了想,又顺手拿了几包零食,从办公室出来,拍了拍他的后背,“走。”
附中几乎每层楼都设置有谈话室,方便师生之间进行一些一对一的谈心。
简雾主动拆了几包零食推到他面前,“吃吧。”但任嘉只是掐着自己的手指,没有伸手去拿。
于是简雾又剥了颗糖递过去,这次任嘉总算伸手接了,他把那颗糖丢进嘴里,垂眼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很低道:“简老师……您是不是,不太喜欢我了?”
简雾愣住了。
他作为一个副科老师,没那么大的出成绩的压力,和班里同学都处得很随和,所以常有学生考差了或者有心事的时候,会来找他聊天,但任嘉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毕竟他自认为他还是很博爱地对待所有学生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
可能是因为他没有笑,听起来有一点像是质问,任嘉一下慌乱起来:“对不起简老师……我……我……”
任嘉这惊弓之鸟的模样把简雾也闹紧张了,他忙刻意放软声音道:“你别怕,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感觉。”
任嘉咬了下嘴唇,“您之前上课会点我发言,还会让我去黑板上听写……自从,自从上次上课我写错了之后,您就再也没让我去黑板上写过,您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简雾听着他的话,疯狂头脑风暴半秒,终于想起来点眉目。
他平时上完课剩的时间多的时候,会点几个人去黑板上听写课堂上重点强调的内容,为了提高一下课堂效率,这样大家顾及着这事,上课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听得认真一点。
他会在听写上问的问题都不难,且都是他上课的时候反复说的,就算真没答上来,也没什么惩罚。而他没再点任嘉,是因为他上次不小心写错了之后明显整个人脸都红了,情绪非常不好。
他是个自律的小孩,哪怕没有这种考核,他也会自己学得很认真,简雾想了想,就觉得被必要难为他了,所以后面就没怎么再点过他。
他没想到任嘉会想这么多。
他给任嘉仔仔细细地解释了这其中的缘由,男孩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些,松了一大口气道:“我还以为是我不够优秀,您就不喜欢我了。”
简雾觉得他多少有点凡尔赛,揶揄了句:“你成绩都这么好了,还不够优秀啊?”
“不够的。”任嘉小声道,“我还是会马虎,会犯错,成绩不好的时候,就会被讨厌的。”
简雾见他认真,也收了玩笑的口吻,正色下来:“怎么会呢?”
“会的,简老师,我知道大家都是因为我成绩好才喜欢我的。”或许是那颗糖在唇齿间的融化,让他的内心稍微打开了一点,他对简雾说,“我同桌以前都会问我题目,上次我没有解答出来,她就说我很笨,然后就去问别人了。”
简雾记得任嘉的同桌是个非常活泼大神经的小姑娘,这句“笨”里,大概率玩笑的意味是大过于指责的,但他没有急着为小姑娘解释,而是短暂地陷入了沉思。
从学习水平上来看,任嘉是个非常厉害的小孩。简雾看过他小升初的成绩单,是他们年级的第一名。
简雾正儿八经当老师的时间也不长,之前带的高中那个班里,大多是些六门总分考一两百还觉得自己是家族骄傲的少爷,在附中这一年虽然接触了一些学霸,但他们也都展现出了比成绩普通的学生更多的自信。
对于他这种从来就没考过年级第一的人来说,简雾刻板印象里就觉得成绩好的学生一定非常自信,毕竟他这种成绩中等偏上的人都很自信了,他都不敢想象,如果他读书的时候成绩能像宋疏辞那么好,他会有多拽,说不定他会比宋疏辞更能装逼。
但任嘉却让他看到了好学生的另一种心理状态。
简雾觉得这个问题可能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他担心自己随口的安慰适得其反,于是先安抚了任嘉一会儿,又反复强调了自己没有不喜欢他,送走他之后,才给他一位朋友打了电话。
他之前带的高中那个班,十个学生里就有五个有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他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没事儿就去咨询学校的心理医生,久而久之两人也处成了朋友。
他把这事和他交流了一下,后者跟他分析道:“这种情况多半是小时候赏罚机制用太过了导致的,你想想,如果他从小到大获得什么或者失去什么,都和成绩绑定,他心里自然就会被引导产生一种暗示——只有成绩好才配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你听说过‘讨好型人格’吗,其实有一点类似,只是他讨好别人的方式是强迫自己必须优秀而已,这样的人,虽然你看到他表面上有非常优秀的成绩,但他的内核其实并不稳定,会因为自己成绩不理想,就出现焦虑和不安,对周围人的情感患得患失,担心别人对他不满意。”
“你得去了解一下他以前的情况,找到他形成这种观念的原因,”心理医生说,“是家庭?还是学校?要从根上改变他这个认知才行,不然发展到最后,他会很容易自己困住自己的。”
简雾微微蹙了眉。
“我知道了,谢谢你。”他先是答谢了他这个朋友,又给任嘉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没具体说发生了什么,只是问了问任嘉的家庭情况。
初一的班主任整个九月都在忙家访,故而认知正新鲜着,很快便告诉简雾,任嘉的父母平时对他教育很严苛,那天她去家访,提到任嘉成绩很优秀,他的父母却仍旧表现出了对他的不满,似乎是因为他们本希望任嘉考去市里更好的学校,而非直升附中,但任嘉没有通过他理想院校的自主招考。
调研到这儿,简雾想,他也推测出八九不离十了。于是他找班主任要了任嘉父母和他小学时期班主任的手机号,打算过完十一了去找他们聊一聊。
等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忙完,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他给宋疏辞发了个消息说他会晚回来一点,对方大概正在厨房里,少见地没有立刻给他回消息。
他跨上摩托车稍微加了点速一路往回赶,脑子里却一刻没停,始终思索着该怎么处理任嘉的事情,同时宋疏辞没回他消息这件事,也占据了他另一半的大脑。
或许是因为这两件事同时在他心里盘桓,他眼皮一跳,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段久远到让他快要已经忘记的记忆。
宋疏辞当年中考,其实本来不是打算念六中的。
他成绩太好了,好到他初中的班主任极力推荐他去参加名校少年班的招考,一旦考上,就可以跳过中高考,直接去大学开始预科学习。
当时宋家夫妻也很赞同,于是给宋疏辞报了很多的相关培训,因为这些培训,他忙得脚不沾地,简雾都没什么机会和他一起玩,反而程仙来找他玩得更多。
那段时间宋疏辞对他很冷淡,简雾一开始有点郁闷,但很快又自我和解了,因为他父母说,疏辞哥哥是在为自己的未来努力,他这时候不应该打扰他。
可再一次听到宋疏辞的消息,却并不是他通过了考试,而是他住院了。
他记得那天他父母带着他去医院,许绣阿姨在病房外哭得泣不成声,一直在说是她错了,他的父母在一旁安慰,他就偷偷推开门,走进了病房。
宋疏辞明显看见他了,但是没有理他,于是简雾自己走过去,握住了他刚刚打过针的手。
宋疏辞把手往回抽,他就握得更紧,跟他说:“哥哥你手很冷,我帮你捂一捂。”
然后他看见宋疏辞把头埋进了被子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你干嘛要来看我?”
简雾说:“我爸妈带我来的。”
宋疏辞就又用力抽了一次手。简雾力气没有他大,这次让他抽了回去,还藏回了被子里。简雾只好又把手往简雾被子里摸,想去找他的手,却摸到了他瘦了很多的腿。
宋疏辞把他的手捉住,拉下被子冷淡地凶了他一句:“你烦不烦。”
简雾又说:“但我也挺想你的,哥哥。”
“你想什么?”宋疏辞问他,“想我带你去买玩具,还是去买零食?”
“我不要玩具和零食,我想要你好起来,”简雾真心实意地说,“我想和你一起玩。”
“你不是有别的朋友了吗?”宋疏辞偏开脸。
“可你才是我最好的朋友。”简雾说。
他这句话说完,宋疏辞忽然愿意看他了。他靠在病床上,垂眼望着他,宋疏辞的睫毛本来就很长,半垂着,就显得更长了。
“简小雾,”他问他,“如果我不教你写作业,不给你买吃的玩的,你还会想和我做朋友吗?”
简雾双手在病床上撑着头看他,“当然了。”
他记得他这句话说完之后,宋疏辞好像沉默了很久,然后突然伸出手贴在了他的侧脸上,他不只是用手贴着,还温柔地反复抚摸着他的脸。
而且宋疏辞看他的眼神很复杂,和平时都不一样。
简雾当时其实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点暧昧,但他那会儿才初二,感情这根筋基本没发育,所以也没多想。
直到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宋疏辞几乎是一秒收回手,又重新望向了背离他的方向,简雾才因为脸上残留的温度,微微脸红了一下。
后来好像就再也没有人提过少年班的事情了,宋疏辞按部就班地参加中考,考上了他父亲任教的六中。简雾父亲当时还打趣让他也以后也去六中,说要亲自带他,简雾总是反驳说他才不想和自己爸爸在一个学校,故意气得他爸爸吹胡子瞪眼。
而后他的父亲查出重病去世,他终究还是去了六中。
随着人逐渐长大,认知越来越多,他才慢慢知道当年宋疏辞生病,是因为考前发烧影响状态,他背着父母吃了过量的感冒药导致的药物中毒。
而许绣和宋国川夫妻也因为这件事大受刺激,从此改变了教育方式,对宋疏辞一下变得无比宽容起来,再也没有对他的学习提过任何要求。
人类的大脑容量有限,新的记忆总是很容易覆盖掉旧的记忆,久而久之,其实简雾也快忘了以前的宋家父母是很严格的。
他只记宋疏辞高中的时候很多人因为他长得帅又成绩好,所以很喜欢他,而宋疏辞在追他的时候,也始终是一副死皮赖脸的自信模样。
让人根本就想不起他在病床上问过他的那句话——“简小雾,如果我不教你写作业,不给你买吃的玩的,你还会想和我做朋友吗?”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他确实有这么一段记忆,简雾都不太相信宋疏辞这样的人,居然会说这样的话。
当时的他是听不懂这句话的言下之意的,只是本能而真诚地对这句话做了一个回答。
可现在想来,宋疏辞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不就是觉得,他是他用零食和玩具哄来的小跟班吗?
宋疏辞其实是不自信的。
他觉得考不上少年班,就不会被父母喜欢,觉得没有拿到好成绩、拿到奖学金给简雾买他喜欢的东西,简雾就不会想和他一起玩。
虽然他表面上比任嘉多了一层名为冷漠的盔甲,让他看起来很更像是自己推开了别人,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屑一顾,但他在初中的这个年纪,内心本质上和任嘉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他依然是觉得没有了好成绩,就不会被喜爱的小孩。
这是当时和宋疏辞几乎同龄的简雾完全看不到的,只有过了这么多年,他才能从任嘉的身上,窥到一点点宋疏辞可能有过的敏感心思。
但这与简雾的认知是完全违背的。
对他来说印象更深的,应该是宋疏辞永远自信无比的样子。
他应该是那个在高考发挥失常没考到全市第一,在家人小心翼翼的安慰下,无所谓地说“没考第一更好,这样还不用被市报记者骚扰”,以及“状元也就那样”的欠揍模样。
而不是为了获得家人的承认,一个人在考试前偷偷加量感冒药的内耗小孩。
他总是那么强势,从前恋爱时也好,现在重逢后也罢,宋疏辞总是觉得他就应该喜欢他,哪怕简雾拒绝过无数次,他也总是那么自信,觉得简雾一定喜欢他。
可是……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那宋疏辞又为什么会因为他一句要去找有钱人破防,又为什么会都被逼吐血了,还是要在科研这件事上卷生卷死。
心脏“咚”得一声。
简雾的大脑里在刹那间,挤进来无数次在床上的、床下的、欢愉的亦或是痛苦的、只有宋疏辞会说的那句——“你爱我吗?”
某些因为过于两个人亲近而被他忽视的真相,在这一刻嚯然撕开了一条口子,骤然暴露在他面前。
简雾的心脏因此弥漫开一阵长久而酸楚的剧痛,让他忍不住蹙起了眉。他匆忙地将车停在路边,捂着心口,大口地喘息着。
可依然觉得心脏仿佛快要碎掉了。
他总说宋疏辞不懂他。
可这一刻,他痛苦地却发现,他好像……也从来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了解宋疏辞。
第 65 章
不到一小时前, 厨房。
宋疏辞把拌好的沙拉放到茶几上,看了眼时钟,转身去准备腌牛排。
煎锅、已经放置至室温的牛肉、和一个熟练煎牛排的厨子, 一切都很完美, 直到他发现黑胡椒粉瓶见了底。
他才缓缓想起好像上次煎牛排的时候,黑胡椒粉就不多了,他当时就计划要买,却没有一直没能记起来。
这个认知让宋疏辞的脑海里闪过一点轻微的不快,他不喜欢自己在这种细节上犯错,哪怕只是大脑一瞬间的松懈。他稍微收拾了一下情绪,重新洗干净手,准备下楼去买, 可他还没开门, 门先被敲响了。
他拉开门看见穿着家具维修服的工人大叔,才想起来他又忘了点事。
他前不久在简雾的卧室和他打游戏, 发现他窗边的地板出现了很多鼓包, 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在附中他说什么都不让简雾骑车的那个雨天。他自觉对这事心怀愧疚,于是主动提了找人来修, 约的就是今天。
宋疏辞想, 他这两天可能是有点累, 他很少这样频繁地忘记事情,连续两次的遗忘让他的情绪略有些紧绷。
他把工人师傅迎进来,帮他打开了简雾的卧室。方才一直在客厅飞来飞去的简文明见状, 也跟着一头扎进了简雾的卧室。
它看起来比工人师傅还要有目的性, 上来就直奔简雾的衣柜抽屉。宋疏辞在这头和工人师傅沟通地板的情况, 它在那边持续地发出啄柜子的噪音。宋疏辞怕它把简雾的柜子啄坏了,走过去准备把他弄下来, 可它刚靠近,简文明就回头咬住了他的衣角。
自从他救了简文明一次之后,一人一鸟的关系突飞猛进,小鸟时不时也会像站在简雾的肩膀上那样站在他的肩膀上,但是这样叼着他的衣角还是第一次,宋疏辞有些疑惑地看向它:“怎么了?”
简文明嘴里全是求人办事的好词:“恭喜发财,万事如意!”
不过宋疏辞和它打交道的时间不够多,没读出它这谄媚的意图,只以为它是又想磨牙了,他一边准备把它从自己身上拿下来,一边解释道:“这是简雾的柜子,你不能在这儿磨牙。”
可简文明打定了主意不让他走,怎么都不肯松口,宋疏辞怕强行把它拽下来会弄伤它,只好耐着性子决定先解决它的问题,又问了遍:“你要干什么?”
简文明当即松开嘴,雀跃地扑腾起来。它又飞到简雾的柜子前,双脚抓着柜子的门把手,时不时还回头瞅一眼宋疏辞。
它想打开这个柜子。
宋疏辞拿出手机准备和简雾说一声,警觉的简文明当即飞到他手上来对着他的手机狠啄,直到他又把手机收了回去。
宋疏辞明白了,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在简雾的柜子里,它想要,但是简雾不给,于是它才趁着简雾不在的时候,偷偷找他这个外援。他叹了口气道:“你这让我很难办。”
简文明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依然执着地在他的手和柜子的把手上来回飞。
工人师傅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呵呵笑:“你这个鸟还挺通人性的,我估计你是在柜子里放吃的让它看见了,你就给他开一下呗,要不它不会罢休的。”
犹豫片刻,宋疏辞还是帮它开了柜门,“要什么自己进去拿,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小鹦鹉嗖得一下飞了进去。
然而宋疏辞显然低估了简文明拆家的能力和简雾收破烂的能力。
短短半分钟,简文明就从简雾小小的一个抽屉里拖出了无数杂碎,包括且不限于各种鹦鹉玩具、不知道装过什么的瓶子、小本子、剪刀、没用过的一次性筷子,甚至还有几贴治疗肩颈酸痛的膏药。很快,它又拖出了一件皱巴巴的衣服,宋疏辞很快认出了这是简雾和他重逢那天穿的那件。
“……”至于吗?
他把那件衣服拎出来,打算一会儿好好洗洗。而简文明终于在扒拉出这一堆破烂之后,满眼粉红泡泡地拽出了一个盒子。
让工人师傅猜对了,还真是吃的。
宋疏辞看了下,发现是简雾之前给它买的宠物零食,它受伤恢复那阵子,简雾心疼它,就给它买了点小零食,这些东西虽然吃着好吃,但吃多了并不有利于健康,所以它痊愈后,小零食就被简雾收了起来。
大概无论什么物种,都无法抗拒垃圾食品的魅力,狗狗祟祟地觊觎了好些天,总算让它抓住了机会。
吃点就吃点吧。
宋疏辞这么想着,便伸手去拿那个盒子,可里面东西太杂乱了,盒子又勾出了一本书,宋疏辞没拿稳,刚把盒子拿出来,书就摔在了地上。他叹了口气,先是从盒子里拿了根零食棒递给了简文明,看它欢快地拿小爪子抓着零食棒飞走了,又在后面补了一句:“你记得在简雾回来之前吃完。”
而后才去捡那本书。
他很快认出来,这是向卓给简雾写的那本书。
书是朝下被摔开的,导致书页从中间被打开了,他捡起来的时候无意识地扫了一眼,却敏锐地看到了一个关键词——“医院”。
“你这个地板啊,不好太弄,我觉得最好是给这几块泡得严重的直接换了,”工人师傅结束了检查站起来,“正好马上假期了,要不我今天回去先在库里找一找和您这个地板同色系的给您看看,然后假期您在家的时候,我过来帮你们装?”
宋疏辞的眼睛落在那本书上,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师傅没意识到,还在自顾自道:“大后天您有空吗?要不大后天我来?或者咱们微信再联系,我加您一下吧。”
再一次没有获得回应后,师傅终于发现了异常,他睨着宋疏辞的神色,搓着手问:“您怎么了?是对我这个方案不太满意吗?怎么看您脸色不太好?”
宋疏辞的“没事”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是嗓子哑得厉害。
他又强调似的说了一遍“没事”,却不知道是在对师傅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没事就好,”师傅松了一口气,再次递出了自己的二维码,“那您……加一下我微信?”
宋疏辞怔了一会儿,才把手机递出去,加完微信,他把修地板的师傅送出了门,下楼买了胡椒粉,回来又有条不紊地把那本书和那些被简文明拖出来的东西放回了简雾的抽屉,看起来全程都非常平静。
直到他切牛肉不小心切到手的瞬间,他脸上才出现了第一个表情。
——是疼痛的蹙眉。
他放下菜刀,看向自己冒血的手指。
与此同时,“叮”的一声,手机响了。
宋疏辞像是突然醒神,伸手去摸自己的手机,是简雾和他说会晚回来一点。
简文明还在喜滋滋地吃自己的零食棒,而宋疏辞盯着手机上简雾给自己发的消息,发现他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手正常地打字了。
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手抖成这个样子。
他试图去思考他的手抖是因为切到了神经肌腱,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但他很快发现,他没有办法思考。
直到快半个小时后,咔擦一声,是钥匙插进门孔的声音,简雾回来了。
“你在家怎么不回我消息?”
简雾瞥了眼沙发上的男人,换了拖鞋走进来。
因为在楼下平复了很久的情绪才上来,他看起来很淡定,已经看不出方才在他心里盘桓过的惊涛骇浪了。但他的心情依然很复杂,他恨不得直接找宋疏辞聊一聊他在车上思考的全部,想问一问宋疏辞是不是至今仍困在少年时代的阴影里,可他又怕自己贸然开口会适得其反。
这样的纠结下,他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宋疏辞的异常。
直到他走进厨房,看见了菜刀上的血迹。
很显然,那不是属于牛肉的血迹。
他顿时停下了脑海里过于复杂的思考,匆忙转身去看坐在沙发上的宋疏辞,才发现男人把手悬在垃圾桶上方,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气。
“你把手切了!?”他立马去电视柜下面翻纱布和碘伏,宋疏辞见状轻声道:“没事,已经凝住了。”
话是这么说,简雾还是打开碘伏坐到了他旁边,一边说“你怎么不处理一下”,一边轻轻地拿沾过碘伏的面前擦拭着他手指上的创口。
等到把宋疏辞的手指包得如同木乃伊之后,他才去看宋疏辞的脸。
然后他发现宋疏辞身上跟脱水似的,全部都是冷汗。
“这么疼吗?”简雾说,“要不要去打破伤风啊?”
宋疏辞的声音还是很低:“还好,不疼,伤口不深,应该不用。”
“我觉得还是得打——”
“简雾。”
简雾话没说完,让宋疏辞给打断了。宋疏辞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很奇怪的一声。
简雾没来由地觉得气氛有些怪异。
“怎么了?”他问宋疏辞。
可是男人没有回答他,宋疏辞只是始终注视着他的眼睛,眼底藏着很深很深的情绪。
简雾攥了一下沙发垫。
他还没来及再次开口,宋疏辞忽然站起来,简雾往前凑了一步,看见宋疏辞转身拉上了客厅与阳台之间的窗帘。
房间的光线减少,屋内顿时变得昏暗起来。
他注视着宋疏辞握着窗帘迟迟没有转身的背影,想主动说些什么,宋疏辞却像是终于做出决定似的,蓦地回头,握着他的手腕将他直接推倒在了沙发上。
沙发很软,宋疏辞还是帮他垫了一下头,简雾下意识喊了句:“你小心你的手!”
宋疏辞的眼神落在他的腰腹之间,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我的手才流多少血。”
简雾心里咯噔一下。
他觉得他可能猜到怎么回事了。
可是他显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要让宋疏辞知道这件事。
简雾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他有些紧张地下意识挣动了一下,宋疏辞直接压住了他的腿,伸手去攥住了他的衣服下摆。
简雾咽了口唾沫,垂下眼,看向抓着他衬衫的手。
宋疏辞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着,落在他最下面的扣子上,他应该原本是想一颗一颗解开的,可或许是因为他手抖得太厉害,又或许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勇气支撑他反复做解扣子这个动作。
他突然崩溃般拽着两个衣角直接扯开了他的衣服。
简雾听到丝线被扯断的声音混杂着扣子崩开的声音,与此同时,暴露在宋疏辞眼前的,是他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腹部,和那光滑的皮肤上,一道经年日久的疤痕。
那是缝过线的创口,从来都不是什么纹身。
第 66 章
静止的半分钟。
看戏的简文明都吓得弄掉了嘴里的零食棒。
“为什么?”宋疏辞的声音很轻。
“你那么怕疼, 当时我想让你陪我去打耳洞你都不敢,你怎么敢……”他摇了一下头,像是想不明白, “怎么敢去给人挡刀?”
简雾垂着眼, 看向宋疏辞想落、却又不敢落在他身上的指尖,深吸了一口气,主动握住了宋疏辞的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宋疏辞的声音有些艰涩:“那是什么样?”
简雾避开了宋疏辞的眼神,“那个刀很小,就是一把美工刀,而且我也没受什么伤。”
“没受什么伤?”
宋疏辞情绪突然有些失控地挣开简雾的手,他的食指按在简雾腹部的皮肤上, 每说一句话, 就指一个部位。
“这里是肝。”
“这里是脾。”
“这里是……腹主动脉。”
“你想过没有,哪怕是美工刀……”他哽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反复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吼了一声道:“你怎么敢的!”
腹部的手指冰了简雾一个激灵, 宋疏辞的情绪也激起了他的情绪。
“我这不是没事吗?”他也稍微加大了一点音量,“我不明白, 你为什么要去幻想一些没发生的事情呢?而且那是我的学生, 我是他的老师, 你难道要我看着别的小孩拿着刀霸凌他吗?”
“没事?简老师,”宋疏辞闭了闭眼,仿佛冷笑般刻意咬重了“老师”两个字, “你可真是伟大。”
“宋疏辞, 你能不能别在这儿阴阳怪气。”简雾推开他坐起来, 重新拢了拢身前的衣服站起来,耐着性子解释道, “我以为是学生间的小打小闹,我也没想到他真的会捅我。”
“我是阴阳怪气吗?”宋疏辞跟着他站起来,见他想走,有些口不择言道,“简雾!你是一个成年人了,你能不能稍微有一点自我保护的意识,看到刀不跑还往上迎,还跟人讲道理,你是脑子有病吗?”
“你骂谁呢?”
简雾气得往自己卧室走,没想到宋疏辞直接跟在他身后,直接带着他砸到了他卧室的床上。
“艹!”简雾下意识骂了句,“你干什么?”
宋疏辞没回答,而是压着他继续问:“谁打的120?”
简雾看到他手指的纱布沁出了红色,也顾不得生气了,忙伸手想去碰他:“你的手!”
宋疏辞红着眼睛甩开他的手:“说啊!”
简雾瞪着眼和他对视着沉默了一会,最后偏开脸道:“我。”
宋疏辞又问:“在医院的时候……你身边有其他人吗?”
“有……学校工作人员去了。”
“谁签的手术同意书?”
“我自己。”
“养病的时候呢?”
“也是我自己。”
明明不冷,宋疏辞的牙齿却轻微地战栗着:“你为什么……你就算不叫我……你为什么不叫简阿姨?”
“叫她干什么,让她担心吗?”
“简雾,”宋疏辞的声音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句都艰难无比,“你想过没你要是死抢救室了,我们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如果真的死抢救室了,见不见这个所谓最后一面有什么区别,况且我现在不是好好活着吗?”简雾说,“我承认我不应该瞒着你这事,但我瞒着你就是因为我知道你肯定要这样,没必要宋疏辞,你为什么要因为没发生的事情焦虑呢?”
宋疏辞看着他:“你淡定、你不在意,那你告诉我这事儿你敢告诉你妈吗?”
简雾侧着脸,看着床单上的花纹,什么也没说。
“没事,我去告诉她,”宋疏辞起身就要拿手机,“我去告诉她,她的好儿子差一点就客死他乡了!”
简雾一把拽住他:“宋疏辞你能不能别发疯!”
“到底谁是疯子!”
他这一声吼出来的同时,居然掉下来了一滴眼泪。
简雾看着那滴不该出现的眼泪,整个人都怔住了。
宋疏辞的力气也像是被这一滴眼泪给抽干了,声音都变得轻起来,仿佛风一吹就散了,“就算你非帮你学生不可,你在医院的时候为什么不联系我们,哪怕是……让我们来照顾你也好,你想过我们吗?想过还有一个人每天都在没日没夜地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和你再见吗?”
他分明在极力克制,可声音还是颤得厉害,仔细听,里面全是委屈。
简雾一下就绷不住了。
他在搞什么?
他有些自责地抹了把脸。
明明回来之前才想明白了宋疏辞的心结,发誓要和他好好沟通好好相处的,想好了要帮他从那段阴影里走出来的,怎么又吵起来了,怎么又给他添加新的阴影了?
他到底在干什么?
简雾脑子一团乱麻,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先说起。
可宋疏辞也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看到男人又去拿手机,简雾急切地一把夺过来,紧紧地握着手机道:“你真的不能告诉我妈,她好不容易现在才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了,你不要让她害怕。”
宋疏辞看了眼手机,又看向他,他的眼眶还因为那滴泪红着,可眼底的情绪却很深重晦暗,让简雾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简雾沉默了一会儿,咬了下唇,最后选择了他在两人的相处中用惯了的缓和矛盾的方法。
——他凑上去,亲了亲宋疏辞的嘴唇。
他知道宋疏辞不会拒绝他。
他们从前就是这样解决问题的。没有什么不能掩盖在一场醉生梦死的性.爱之下。
宋疏辞的呼吸一下就乱了。
但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出来,那不是因为欲望,而是因为气愤。
宋疏辞望着他的那张脸,感觉他从在车上听完简雾那番话之后就开始绷着的那根弦,终于要绷断了。
他压抑了自己的情绪太久了,为了让他表面上看起来符合简雾的需求,不踩他的雷点,他强行克制自己的情感太久了。
幻想中曾经可能发生的失去让强烈的焦虑和不安瞬间充斥了他的大脑,与此同时产生的是某种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而这种强烈的情感,又在简雾试图用旧日的方法逃避和掩盖时达到了顶峰。
人就是这样,失控的感觉越强,控制欲就会越强烈。
他想起在A市的那天晚上,想起他的那个问题,想起那天晚上的与他共享“欢愉”的青年,想起他们的七年,以及他不久前,在他生日那一晚蛋糕上甜腻得过分的奶油。
简雾的缄默让他的痛苦反复堆叠,他在理智和感性的漩涡之间游走,终于忍不住狠狠地咬上简雾吻上来的嘴唇,他扣着简雾的脖颈,长驱直入地在他的唇舌间扫荡,直到两人的唇舌间都弥漫开了血腥气,直到两个人都快喘不上气了,他才松开他。
他红着眼眶,看着简雾从呛咳到平复,再到重新看向他。
“简雾……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要用这种方式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吗?”
他几乎是有些痛苦地开口。
简雾看着他,嘴唇流了一点血:“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要干什么?”宋疏辞问。
简雾没有回答他。
简雾可能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宋疏辞眼睛里的情绪一点点冷掉了。
“好,可以。”
宋疏辞最后看了眼手机日期,把手机丢到一边,一边点着头,一边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恢复成了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他摘掉手表:“今天是九月三十号,十一假期还有七天。”
“这七天,”他再次低头咬上简雾的锁骨,“你不用下床了。”
第 67 章
太熟悉的流程了, 简雾想。
仿佛时光倒流,回溯了他和宋疏辞分手前的每一次吵架。
尤其是他二十四岁生日那天,因为补习班的事情被戳破而吵的那一架。
那是他们关系走向破碎的起点, 而仿佛轮回, 又像是殊途同归,相似的事情总在同样的人身上发生。
他在身体极度的疲惫中昏睡,但因为激情分泌的多巴胺却不足以弥补心口的感伤。
他非必要不跟宋疏辞说话,宋疏辞也不跟他说话,两人只是反复而沉默地做饭、吃饭、洗澡、做.爱,再睡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直到他们的家门被敲响。
彼时他们正厮混在一起,骤然从情.欲中抽离, 两人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茫然。
“谁?”简雾问。
宋疏辞看了一眼他因为从被子撑出的豁口露出的布满吻痕的脖颈, 不着痕迹地扭开脸:“不知道。”
简雾缩回被子里,“你去看。”
第一天宋疏辞让他穿着衣服, 他说不如露着那个疤痕给宋疏辞脱敏, 导致他后面都没穿上过衣服。地上丢的都是安.全套,最后是宋疏辞先起身, 随手披了件睡袍去开门,
看到熟悉的工人师傅时, 他才想起来修地板的事儿。
那天好像师傅是和他说了什么时候要来修地板的,只是当时他正在看那本书,所以左耳进右耳出, 根本没听进去。加上他和简雾这两天连手机都没开过, 也没看什么消息。
捡回记忆的宋疏辞试图搪塞:“您改天来吧, 不好意思,今天有点事。”
师傅莫名其妙:“你这不是在家吗?有什么事?”
见宋疏辞没说话, 他继续大喇喇道:“哎哟我来都来了,你让我给你装一下算了。我看你也挺忙的,老是不回我消息,我这次就直接把东西带来了,能给你一次搞定!本来说是让你自己看一下颜色的,你没回我,我就自己凭着感觉找了。”
他大概是非常想做成这单生意,积极地把木板拿出来说:“你要不先拿去比比,我觉得这颜色肯定没问题,您要觉得行,我今天就能帮您装好,咱俩也都不用再折腾了。”
宋疏辞回头看了一眼,简雾卧室的门他出来的时候就关上了,沉默片刻,他对师傅道:“您稍等一下。”
他领着师傅在沙发上坐下,推门走进卧室,又关上门。
“我之前约了修地板的,人来了,修吗?”他压低声音问简雾。
简雾蹭地坐起来,“我房间?”
宋疏辞点了下头。
“……”简雾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痕迹,一句“改天吧”在嘴里转了半天,最后还是道:“等我穿个衣服。”
别人大老远跑一趟也不容易。
宋疏辞丢给他一件睡袍,是和他身上同款的。
半晌,他还是背过身去,穿上了那件睡袍,回头的时候,他看见宋疏辞正在一个一个捡地上的安全.套。
他的脸红了一下,又赌气般地问他:“那我现在能下床了吗?”
宋疏辞把安全套丢进卧室的垃圾桶。见他穿好衣服,又拉开了窗帘,转身掏出把钥匙,打开了系在他左手腕和床头之间链条的锁头。
然后说:“不能。”
简雾瞪了他一眼,宋疏辞错开目光,当没看见,提示般地说了句“那我叫人进来了”,走出卧室,给工人师傅倒了一杯水。
看见床上的简雾,师傅恍然大悟:“噢……你们在睡觉啊?”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
“年轻人应该趁假期多出去走走,不要老在家睡觉。”师傅又说。
简雾和宋疏辞对视了一眼,又默契地同时扭开了脸。
好在卧室的窗子一直半开着,房间里没有什么暧昧的味道,不足以引起更多的怀疑。
师傅的动作很快,没太久就弄完了,他的技术确实不错,眼光也好,新挑的地板和简雾原本的地板颜色花纹几乎一致,看不出任何异样。
“好了,”他大功告成地收拾东西,还不忘嘱咐道:“胶水有甲醛,你们记得先别在这个房间睡,晾两天再说。”
等师傅走了,宋疏辞走回房间,垂眼看着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的简雾,把衣服一解,丢到一边,又吻上来。
简雾挣了一下,“有甲醛。”
“嗯。”
“你现在该让我下床了吧?”
“不用。”宋疏辞直接把他横抱起来,抱进了自己的卧室。
又做了一次,宋疏辞把他锁回床上,转身去做饭。简雾躺在床上打游戏,等饭做好了,宋疏辞就拿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吃。
第一天的时候他还试图抢过勺子,后面就放弃了,任由宋疏辞把他当成一个需要照料的小婴儿,随意摆布着。
吃完饭,宋疏辞帮他擦嘴唇,纸巾的摩擦让他的嘴唇有些微红,宋疏辞看了会儿,又轻轻地吻了他一下。
简雾往后一躺,问他:“继续吗?”
宋疏辞的手顿了顿,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像是随口一提道:“你想不想把工作辞了?”
简雾瞥了他一眼。
察觉到他的视线,宋疏辞又说:“反正你不也想早日退休吗?我的钱都给你,你正好可以休息……我是觉得,当老师太危险了。”
“宋疏辞……”简雾叹了口气。
如果是以前,他高低是要骂宋疏辞一句让他有病去看病,不要在他身上发疯的。但是现在,简雾想,他能理解宋疏辞在想什么。
宋疏辞是在试图使用这种让他绝对依赖他,而他绝对掌控他的方式,来对抗他心底关于自己有可能会离开他的不安。
简雾说:“要不我们还是继续做吧。”
宋疏辞把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闭着眼缄默了一会儿,开始吻他的鼻梁,而他轻车熟路地去抚摸宋疏辞的脊背,轻易便挑起了眼前人加重的呼吸。
很安静的一次。
这两天把各种玩具在他身上过了个遍,沉迷于用各种技巧让他陷入失控、然后再欣赏他的失控的男人,这次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刻意地去刺激他的点,只是很和平而温吞地,进行着深浅的交接。
结束之后,转身去了沙发上睡觉。
简雾睁着眼睛,躺在黑夜里。
他手腕上依然扣着那条链子,是宋疏辞刚刚又给他戴上的,但因为接触他手腕的地方包裹了绒布,他其实没有太多不适的感觉。
他前两个晚上都因为刺激太强烈昏睡过去了,睡醒又是新一轮的缠绵,直到这个夜晚,他才清醒无比地开始思考。
他莫名想起了他刚去A市,和宋疏辞过的那个十一。
那时候他们拿攒的钱计划去某个两人都很想去的城市来一次特种兵旅游,万万没想到,那年各个景区人都爆满,无论去哪儿都只有人山人海可以看。
他俩麻了,索性拿钱订了七天落地窗的酒店,欣赏了七天的城市夜景。
十八九岁,那个时候是真的很有激情,变着花样地来,连多看对方一眼都是诱惑。
后来这么多年,其实都没有再像那次一样这么酣畅淋漓地做这件事,直到现在。
他们其实从简雾第一次考研失败回B市后,在一起亲密的次数就急剧减少了,一年的异地,两个人基本两个月才能见一面,车费、酒店的费用,对当时被家里卡了生活费的两人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加上宋疏辞也忙,就算是他去A市找宋疏辞,宋疏辞能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很少。
后来他去了A市,以为这样的情况会有所改善,可宋疏辞依然很忙,除了刚开始那阵子,后来几乎都是两个人吵起来了,这件事才会被用作润滑剂,摆到台面上来。
简雾侧卧着,略蜷起身体,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宋疏辞那天说,他总是用这件事去解决问题。
其实也不能完全这么说,简雾想……这也是他理解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漫无边际地想事情,想去世的父亲,新婚的母亲,还有和他宋疏辞的这么多年,都忽视了时间的流逝。
直到他突然听见了一阵有些痛苦的呜咽声。
他一下就反应过来,宋疏辞做噩梦了。
男人的声音持续从客厅传来,简雾忙坐起来,他没去找钥匙,随手拿过宋疏辞桌上的回形针,三下五除二就打开了他手腕上的锁,跳下床拖鞋都没来得及踩,赤着脚便冲去了客厅。
宋疏辞躺在沙发上,嘴里在说梦话,听不太清在说什么,只知道他看起来很难受。简雾一边推搡他一边道:“醒醒,醒醒,你做噩梦了!”
混沌的梦境里,宋疏辞确信自己听见了简雾的声音。他有些无措地看着周围晃动的景色,光怪陆离的背景下,是简雾煞白的脸,他的腹部插着一把刀,汩汩地流着血,他用力地想要靠近简雾,可始终有人拽着他的脚。
他反复挣脱,却挣脱不开,他气愤地回头,发现拉着他的是卢礼诸,他用力地踹开了卢礼诸的手,可他很快又长出新的手缠住了他,正当气血上涌时,他回头看见了简雾的父亲。
“简叔叔……?”宋疏辞有些茫然地开口。
“小宋啊,你太让我失望了,”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去世之前还拜托你帮我好好照顾小雾,可你怎么把他照顾得都受伤了呢,我看他和你在一起也不开心,以后还是我自己来照顾他吧。”
“不是这样的叔叔!”
宋疏辞看到他已经抱起了简雾,一把挣开卢礼诸,冲到他面前,焦急地喊道:“不行!你不能带走他!简雾!”
简雾的父亲往后退了一步,“你不要再把你的意愿强加在他的身上了。”
“我……不对!”宋疏辞崩溃地喊道,“简雾,你别走,你爸已经死了,你不能跟他走!”
他一边往前扑,一边试图伸手去拽简雾,可后者只是挣开眼睛对他淡淡道,“你不要过来了,我讨厌你的控制欲,我不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想辞职,我真的累了……”
“简雾!简雾!!!”
宋疏辞仍旧陷在梦魇里,甚至梦话的声音都变大了,这次简雾听清了,宋疏辞是在喊他的名字,很急切的样子。
“我在,我在这儿!”他又加大了音量,用力去握宋疏辞的手。
眼看着简雾的父亲把简雾带走,宋疏辞猛地往前一扑,他分明在梦里扑了个空,可怀里却像是真的抱住了什么东西。
温热的,真实存在的。
“简雾!”
宋疏辞终于大喊着简雾的名字睁开眼,他心脏跳动得飞快,像是陷在强烈的失重感中,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怀里抱着的……是他刚刚差一点失去的爱人。
就像是从悬崖上极速坠落,却被柔软的云层给接住了,让人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哪一个是现实,哪一个才是梦境。
“简雾……?”他哑着嗓子,颤抖着声音试探地叫了一声。
耳边瞬间响起熟悉的,如同天籁般的声音:“是我,是我,我在,你做噩梦了。”
宋疏辞的眼泪唰得下来了。
他抱得很紧很紧,简雾觉得自己的胸腔都被挤压得要喘不过气了。也因此,他连男人身体上的颤动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环抱上去,顺了顺宋疏辞的后背,安抚道:“没事,没事了。”
“简雾……”宋疏辞又叫他的名字。
他的嘴唇贴着他的脖颈,说话的时候,嘴唇好像也在抖。简雾原本以为是他的错觉,但很快,他就听见了宋疏辞略带哽咽的声音:“我梦到你快死了。”
简雾的心脏抽搐了一下。
因为他感觉到宋疏辞的眼泪落在了他的身上。
在他的印象里,从小到大,快三十年,宋疏辞从来没有这样失态地哭过。
他紧紧抱着他,像是溺水的人抱着一块浮木,沉默地、持续地流泪,虽然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无法对抗身体在情绪过于激动时本能的抽动。
每一次,都会带动着简雾一起。
“对不起简雾,”他说,“我收回吃饭的时候说的话,你想怎么样都行……工作、或者不工作,你觉得行就行……你不要走……不要离开、不要……又让我找不到你……”
简雾的心尖颤动着,不知何时,也在夜色的遮掩下,微微红了眼。
他怀疑他的心脏是不是有根线和宋疏辞连在一起,要不然为什么察觉宋疏辞在哭,他会这么难过。
他不知道宋疏辞具体梦到了什么,但他能感受到宋疏辞的挣扎,他在梦里差点失去他的那一刻,明明失控感达到了顶峰,可他又瞬间逼迫自己清醒,开始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控制欲。
因为宋疏辞知道他的控制欲也会让他失去他。
因为宋疏辞很爱他。
像是火山口的岩浆滚过心口,这个认知让简雾的四肢百骸都因为灼热变得酸软起来,可酸软之下,又是某种熔岩般的决心。
“宋疏辞……”
他第一次很想很想,跟他的爱人直白地、不加掩饰地表达一次爱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嘴唇翕动着,尝试着去说那三个字,可他的嗓子很紧,声音低哑得连气声都算不上,破碎得根本就听不清。
“你说什么?”宋疏辞问他。
简雾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再次做了一个深呼吸,像是第一次开口学说话那样,用力地再次开口——
“我爱你。”
宋疏辞的身体僵住了。
而艰涩的第一次脱口而出后,后面的一切好像都变得轻快自然了。简雾像是受到了某种鼓励,坚持着,反复着继续道:“我爱你……宋疏辞,我、我很爱你,我是因为爱你才和你在一起的,我也是因为爱你……才想和你做.爱。”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淌下泪来,可语气却变得越发坚定:“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宋疏辞,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会。”
控制欲分两种。
一类会得寸进尺,另一类则会在被满足之后,逐渐降低。
宋疏辞其实是后者,因为他只是害怕失去,而非沉迷这件事本身。
这是他现在才想明白的道理。
之前面对宋疏辞的控制欲,他大多时候都会选择逃避、反抗或者沉默。
这是他第一次选择用直白地表达爱意,来安抚他陷入不安的恋人。
而宋疏辞也没有让他失望,甚至在他剖白前,便依靠着对他的爱意,强行把他那梦魇般的控制欲压制了下去。
这或许就是他们这次吵架,和在去A市前那次最大的区别。
所以一次让关系走向消亡。
一次走向重生。
第 68 章
宋疏辞口出狂言的“七天”终究还是没能实现。
做噩梦的第二天, 宋疏辞就拿着手机有些头痛地告诉简雾,他得出门去见一个人。
简雾在他的怀里抬头,一边睡眼惺忪地问是谁, 一边在看清了他的脸后, 忍不住被逗笑了:“宋疏辞,我第一次见你眼睛肿成这样。”
宋疏辞选择背过身去,拒绝与他沟通,简雾就攀上他的肩,越过头去看他的手机。
“我一个同门,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宋疏辞话音落下的同时,简雾也看见了他屏幕上的备注——吴璋。
简雾默默躺回去:“他不是在国外吗?”
“他回来了,还说要投奔我。”宋疏辞转了个身朝向他, 按摩着眼皮解释道, “上回去A市,和江学长聊了聊, 他说他手里有个研究成果可以往产业的方向做, 问我有没有兴趣开个公司和他合作,B市这边的各项政策对企业都比较友好, 学校也鼓励老师创业, 我就和吴璋提了提这事, 没想到他还挺感兴趣的。”
简雾见状也帮他按摩起太阳穴来:“你要和学长合作?”
“不一定能成,”宋疏辞说,“他那个专利很有价值, 光A市都好几家公司联系他想买断, 但是学长想走分成, 毕竟现在基金越来越难申请了,他也想如果做成了, 就能有源源不断的经费供给他实验室做科研,以后压力会小很多,所以还在和那些公司谈,他可能也是跟他们谈得不太愉快,加上那天我们说起来B市政策不错,就提了这么一嘴。”
“就算是走分成你也付不起他的专利费吧。”简雾说。
“是,所以我才去问吴璋。”宋疏辞笑了一声,“他是个励志当富一代的富二代。”
他解释道:“我们在M国的时候也有很适合做产业的研究成果,当时我们就做过这方面的计划,不过国外的专利涉及到的东西太多了,很难带回来,我以为他会想留在那边做尝试,没想到他还挺愿意来找我的。”
简雾抿了下唇:“那你可真是有魅力。”
宋疏辞亲了一下他的鼻尖:“和我一起去?”
“你不是不让我下床吗?”简雾怼他。
宋疏辞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他桌上的回形针和打开的锁条:“难道我锁得住你?”
“看我心情咯。”
“不用看了,”宋疏辞睨着他笑,“你都说爱我了。”
简雾耳根让他笑得有点泛红,横了他一眼道:“某些人昨天抱着我哭得要死,今天又活了?”
“嗯,”宋疏辞一点儿不心虚,还点头道,“简老师把我救活了。”
简雾现在不止耳根,连着脸也红了,他蹭得坐起来,转身去了自己卧室拿衣服。
他俩到餐厅的时候,吴璋已经先到了,男人穿着很随意,正在喝咖啡。
看见来的是两个人,吴璋先是愣了下,又起身热情地跟简雾握手,边握手偏头问宋疏辞:“这是?”
简雾原本是打算自我介绍的,但他突然有点在意宋疏辞会怎么介绍他,于是他没有马上开口,很快,他便听到宋疏辞替他介绍道:“简雾。”
只是一个名字,没有任何表示关系的前缀。
简雾的心里泛起了一丝微妙的情绪,他还以为经过昨晚,他们应该算是复合了,宋疏辞不是会在别人面前隐瞒性取向的人,之前在一起的时候,每次带他和自己的熟人见面,说的介绍词都是“我男朋友,简雾”。
然而还没等他这点情绪发酵,吴璋先爆了句粗口。
“你就是简雾?”他的语气很震惊,连带握着简雾的手都变紧了,“久仰久仰。”
“我是什么很有名的人吗?”
简雾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宋疏辞,这里或许只有他能解答这个问题,然而后者嘴角弯了弯,似乎没打算为他解答。
不过总有人憋不住要说。
“你现在在我们课题组可太有名了,”吴璋说,“简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简雾:“……”
“为什么?”他直觉是宋疏辞说了些什么。
吴璋看了眼宋疏辞,指着简雾问:“他不会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宋疏辞把菜单递给简雾。
“你随便给我点一个就行,”简雾这会儿忙着吃瓜,没工夫看菜单,他问吴璋,“我不知道什么?”
吴璋无语道:“宋疏辞,你不行啊,你都回B市这么久了,还没求婚成功吗?”
简雾愣了愣:“求婚?”
宋疏辞没忍住轻“啧”了一声,“吴璋你嘴能不能不要这么快?”
“那是因为你太慢了,”吴璋嘴上非常不留情面地损了句,又看向简雾,脸上堆满笑道,“没事,我和小简说。”
“哎——”宋疏辞试图制止,简雾和吴璋两道目光瞬间同时落到他脸上。
“……”接收到简雾复杂又好奇的眼神,宋疏辞无奈地笑了下,对吴璋说,“行吧,你说。”
“小简,”吴璋瞬间来劲了,他指着宋疏辞道,“你知道吗,这个人,前段时间突然和我们说他要留在B市,我们都特别震惊,然后我去和我们老板说这事儿,他居然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还让我去看宋疏辞之前发的文章,我以为他内涵我事业爱情全没有呢。”
“我就和他说,宋疏辞这几年发的文章我都看过,他让我去看acknowledgement,说实话我以前还真没认真看过致谢,结果你猜怎么着?我这么多年都没发现,这哥们儿在他所有一作文章的acknowledgement里都写了对你的求婚。”
“求婚……?”简雾怔住了。
基本每篇文章都需要有acknowledgement这一部分,用于感谢对该论文研究工作提供帮助的部门、机构、基金、团体、以及个人。不过涉及到多种原因,尤其是考虑到对自身学术形象的影响,大多数作者都会选择只写前面这几项,不会写对于个人的感谢。
“宋疏辞,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咱们老板在acknowledgement里面让你加这一句的,”吴璋感慨道,“不过他可真能瞒呐,这种瓜都不告诉我们,我还以为你回国就要火速结婚呢……哎你俩为啥都不说话呀?”
他看着氛围突然变得有些微妙的两人,脑门上浮出了一个问号。
他不知道两人间的弯弯绕绕,单看致谢上的那一句话,他还以为简雾是宋疏辞异地的对象,所以宋疏辞回国这么久了,他还以为两人早就进入下一个阶段了,可事情看起来好像不是他想的这样。
简雾看向宋疏辞,宋疏辞看向窗外。
半晌,简雾掏出手机开始搜宋疏辞的论文。
很快,他就在一团密密麻麻的英文里,看见了那一句“In addition, Song Shuci wants to thank his muse, Jian Wu. Will you marry me?”
吴璋说得没错,从出国之后,宋疏辞每一篇一作论文,包括那篇《Cell》的acknowledgement里,都有这一句。
他突然想起,他和宋疏辞刚见面,在酒店的那一晚,宋疏辞好像的确和他说过“你肯定没看过我的论文”。
他当时还很奇怪为什么宋疏辞这么笃定,他以为宋疏辞是在讽刺他薄情,却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他捧着手机,忍不住问宋疏辞:“你感谢我什么呢?”
别人或许还能感谢陪伴,感谢支持,可宋疏辞在国外这几年,他明明都没有给过宋疏辞……一定要说,可能也是气愤和恼怒。
宋疏辞偏头看着他,脸上带着一点笑:“感谢你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简雾的心跳错了一拍,就像儿时他在宋疏辞弹奏出的和谐钢琴旋律里,捣蛋按下的那个格外突兀的音节。
人从生来就被教导理性至上。
从老实地坐在教室里听第一节课,到学习各种各样的思维逻辑和道德准则。如何做事、如何做人都有可用作套路的模板,大脑做个什么决定或判断,也都需要某种理由。
唯独情爱不讲道理。
破碎过的镜子怎么会没有裂痕。
可总有人偏要勉强,哪怕顶着裂痕也想把它粘回去。
这是循规蹈矩的人生里仅此一次的脱轨,是感性战胜理性的绝对浪漫。
简雾知道,他和宋疏辞都并不完美,他们给予对方的爱也不完美。
关于爱,最火爆的心理学书籍往往喜欢聚焦于“如何爱自己”和“如何获得别人的爱”这种更加主观的角度。相较之下,“如何去爱一个人”这样的主题,往往会沦为落俗的搭讪秘籍,或者干脆受众寥寥。书架上一眼望过去,不知道多少本叫你如何爱自己,却鲜少有人教人们怎么爱别人。
所以他和宋疏辞也不擅于此。
他们相识太早,相爱太早,连自己的人生都没过明白,只能依托本能和经年日久养出的习惯与对方相处。
直到镜子碎裂。
可每个人都有瑕疵与瘢痕,都不是一面完美无缺的镜子,自己碎了,能粘巴粘巴过下去,感情碎了,也能像接受自己的不完美那样,接受另一个人的不完美吗?
宋疏辞回答他了。
哪怕这几年怨过他的欺瞒,气过他的不告而别,也因为他的不善表达委屈过,可宋疏辞还是选择全盘接受了他给他所有的愉快与不愉快。
那他的回答呢?
简雾看着宋疏辞摆在他面前的一排戒指。
红色的丝绒盒子一字排开,整齐地打开着,每一对戒指,都是四年前宋疏辞和他求婚之后,他们在商场里心怡过的款式。
那时候他们没有钱买,就想着挑一个最喜欢的,等他工作几年、宋疏辞博士毕业之后来买。
可或许是因为看到同样的戒指被戴在自己和爱人的手上,怎么看都是好看的,他们挑来挑去,总觉得好几对都喜欢,根本挑不出来,只好一个一个拍了照,准备日后再慢慢决定。
而现在,宋疏辞在送走吴璋,回到家中后,把它们全部摆到了他的面前。
“其实我是想找个更好的时机的,”宋疏辞看起来有些轻微的不爽,“都怪那小子嘴太快了。”
简雾的眼睫颤着,很轻地问他:“你什么时候买的?”
宋疏辞坦白道:“有钱了就去买,一直到我去M国之前,买完了最后一对……不过有一些找不到了,我只能找了类似的。”
桌上的对戒像一行诗。
有的简约流畅,有的花纹精细,有的内敛含蓄,有的热烈张扬。
他们很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等着诗被谱成曲,被赋予生命和意义。
“可我们……我们都没有在谈恋爱。”
简雾像是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他的眼神很复杂,却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宋疏辞也跟着他笑,“我之前是想过先让你同意和我在一起,可我好像有点等不及了。我们已经谈了七年的恋爱了……我不想再和你谈恋爱了。”
宋疏辞望着他,那双缱绻的眼睛显得很深,眼底倒映的全是他。
“我想和你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