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其实你没必要再回来做肿瘤的, ”简雾望着茶几说,“我爸都走了那么多年了,人不能一直困在回忆里。”


    “我倒也不是因为困在回忆里才去做肿瘤的。”宋疏辞瞥了他的后脑勺一眼, “只是那段时间……太迷茫了。”


    他说:“你走了以后,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我觉得我明明选了一条在功利主义上十分正确的路,可走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想要的都没有得到。”


    简雾垂下眼睫,回应了他一句:“可能因为人生不是打游戏闯关吧,没有什么一通百通的攻略。”


    “你知道吗简雾?”宋疏辞突然伸了只手,从背后搭上了他的肩。


    “嗯?”简雾任由他搭着,也没把他抖落下来。


    宋疏辞说:“我那时候总梦见我们俩吵架, 尤其是梦见你骂我的那些话……”


    简雾茬他:“这么记仇?”


    宋疏辞只是笑:“后来越来越觉得, 你说的对。”


    他俩吵了那么多架,但真的称得上简雾骂宋疏辞的, 其实只有一回。


    那会儿他三战复试结束, 没拿到offer,两个人本来是约着出去吃顿饭散散心, 却因为简雾的复试争辩了起来。


    A医大的复试流程是先组内轮转考核, 再接面试, 导师们大部分都会在组内轮转考核的时候就会选好自己想要的学生,面试就是走个流程过场。


    简雾那会儿跟着另外两位报同一个老师的学生同时进组,导师给他们布置的考核任务是让他们结合课题组的方向自选角度, 写篇英文综述, 自主进行课题设计, 再动手进行初步的实验,两周之后进行汇报。


    完成这件事其实没那么难, 难就难在大家都很卷。


    综述文献越插越多,课题设计越来越高端,每天在实验室熬到一点之后才走,简雾那几天都没怎么和宋疏辞说上过话。


    宋疏辞总问他要不要帮忙,但老师明确强调过要独立完成,所以简雾也从来没让他插过手,最后熬了两周,简雾做了非常漂亮的汇报,收获了很多的好评,但最后还是输给了同组的另一位学生。


    简雾虽然有些郁闷,但他不是输不起的人,也说服自己接受了现实,可宋疏辞不服气,私底下找了同在那个课题组的同学打听情况。


    简雾吃着饭,就听宋疏辞和他讲:“他的课题设计是花了两千块钱找他们组里的大师兄写的。”


    彼时尘埃已落定,就算得知了这些猫腻,其实也改变不了什么,简雾不喜欢纠结已经过去的事情,听到这儿也只是“哦”,可宋疏辞却冲他道:“别人都知道要找人帮忙写,当时我说了多少遍,我可以帮你写帮你改,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呢?”


    简雾认识宋疏辞很多年,但那一刻,他却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


    “你知道这是破坏规则吗?”他问宋疏辞。


    宋疏辞说:“你遵守规则,可和你竞争的那些人呢,你能保证他们都遵守吗?”


    “所以就可以因为提前预设别人会作弊,然后自己先破坏规则吗?”简雾说。


    宋疏辞反驳他:“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轴,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们老板自己的孩子参加科技比赛都让我帮他写的本子,你是我男朋友,我帮你写怎么了?”


    简雾很意外:“你帮你们老板的孩子代写?”


    “写一次两千,你不是说房租快交不起了吗?再说谁不知道这种科技比赛说是中学生的比赛,其实都是硕博生代写的,”宋疏辞说,“你别那么较真行吗?”


    “这是较真吗宋疏辞,”简雾说,“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学这个专业吗,你这对其他参加比赛的人公平吗?”


    “我顾不上别人了,”宋疏辞说,“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咱俩要怎么在A市把日子过下去。”


    简雾不能理解:“你的原则和理想呢?”


    宋疏辞反问他:“原则和理想能帮你考上研吗?能帮咱们交房租吗?”


    漫长的岁月,和生活中新的困扰与烦恼,往往会导致人关注的重点改变。


    简雾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宋疏辞开始变得很功利。或许是因为被家里断了生活费,生活上的拮据最容易驱使人放弃原则,成为金钱的奴隶,又或许是他选导那年被鸽之后,象牙塔外的规则,对他的三观造成了强烈的重创。


    简雾看着他,沉默很久,才说:“宋疏辞,你都快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了。”


    他说,“如果是我的存在给了你经济压力,让你变成了这样,那我现在就回B市,你自己在这儿,补助应该够你用的,不需要你去放弃原则。”


    宋疏辞做了个深呼吸:“简雾,我从头到尾,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咱们俩更好的未来,为了咱俩能不要再异地,能一直在一起。你指责我,那你呢?你有真心地想考上,想和我待在一起吗?从复试结束到现在你每天都说要回去,你为咱俩在一起这件事努力了吗?”


    “我还不够努力吗?”简雾神色有些痛地蹙了下眉,“我这一年为了你考这个破研究生我都快抑郁了,可我就是再努力,我也不能放弃原则,让你来替我作弊。”


    “宋疏辞,”他说,“别让我对你失望行吗?”


    这是简雾第一次觉得和宋疏辞在大方向上的观念相左。


    在宋疏辞心里,所有东西都可以为他和简雾在一起这件事让步。但简雾觉得,宋疏辞不该为了他变成这样。


    这场争吵,最终以宋疏辞回绝了卢礼诸让他帮忙给孩子写本子的要求结束,后来两个人也没默契地再提起过这件事,直到今天。


    “现在想,那时候我确实太急了。跟昏了头似的,什么道理都不讲了。”宋疏辞自嘲地笑了下,“所以你是因为这件事觉得我很功利,觉得我来解剖系也会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不会考虑其他老师是吗?”


    简雾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把碗放在了茶几上,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你后来……有没有把你的理想找回来。”


    他说着说着,忽然降低了音量,“但我还是相信你的。”


    听到后面那句,宋疏辞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以至于搭在简雾肩上的手也有些失控,力道下意识地就加重了。


    简雾显然也感觉到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感受着宋疏辞紧握着他皮肉的手指。


    约莫半分钟后,宋疏辞才松开他。


    简雾揉了揉自己的肩,听他声音有些低哑地开口:“毕业之后,我拿了几个高薪的offer,卢礼诸也说如果我想留在A医大,应该也可以,但我考虑了很久,还是重新试着去找了找胃癌方向的PI,申请了博士后。也算是破釜沉舟吧,想换方向,重新开始,不要那么功利,像你说的那样,把理想找回来。”


    简雾垂着眼,“嗯”了一声。


    宋疏辞继续道:“我博士方向不是肿瘤,转这么大其实会比较难,但是没想到居然拿到了H大的offer,当时就觉得也算是……命中注定吧。”


    简雾安静了好一会儿,问他:“你在M国过得好吗?”


    “凑合。”


    他说:“那边压力也很大,不过下班比较早,因为我住的地方治安不好,晚上留晚了不安全,所以我们老板三令五申天黑前必须从实验室离开,不然出了事儿他不负责,就不像读博那会儿熬到十二点了。”


    简雾说:“也算是因祸得福。”


    “最开始还是很不习惯的,担心自己工作的时间会不会太短了,不过可能是你把我甩了之后我想开了,自己的心态变了,没那么着急出数据了,松弛下来,反而结果更好。”


    “还说你不记仇。”简雾先是怼了他一句,才顺着他的话接道:“有时候就是会有一种心里通畅了,遇到的事情也会变得顺利起来的感觉。”


    他们聊天的整个过程里,宋疏辞始终坐在简雾斜后方的位置,简雾全程都没有回过头,宋疏辞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听到这儿,他睨着简雾的侧脸,笑了一下:“对。”


    简雾没察觉他的视线,继续道:“我们跟学生也会这么说……快就是慢,慢就是快。”


    “有道理,”宋疏辞带着点调侃的口吻往前凑了凑,“我要跟你多学习,简老师是有大智慧的人。”


    简雾踢了他一下:“你少来。”


    “我这都是真心话好不好。”宋疏辞说。


    简雾又问他:“那你会不会觉得来这边……没什么发展空间?”


    “怎么没有发展空间,我现在是主任,以后还能当院长、校长。”宋疏辞开玩笑。


    简雾夸张地“噢”了一声,“我要去告诉凌院长你觊觎他的位置。”


    “说,今天就去说,”宋疏辞陪他逗,“顺便告诉他你就是我的未婚妻。”


    “谁是你未婚妻。”简雾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腿。


    “疼!”宋疏辞装成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


    “活该。”简雾横了他一眼。


    “嗯,我活该。”宋疏辞压了半天没压住嘴角,闷笑了好一会儿,才缓了缓正色下来。


    他看向简雾:“其实如果不是B医大,我可能也会选择一所类似的学校吧,这个世界上,有人要在顶端发光发亮,也需要有人回来建设中层不是么。”


    “很多东西我没办法改变,很多规则我也必须服从,”他说,“但现在我在B医大,至少我可以保护解剖系,让它朝着大多数人觉得满意的方向去发展。至于我个人的发展……可以为此适度让步。”


    简雾沉思了一会儿,“在利己的大环境下做一个理想主义者是很难的。”


    “嗯。”


    简雾看向宋疏辞:“但是很酷。”


    “你这算是在夸我吗?”宋疏辞问。


    简雾偏开头道:“我在夸一个十八岁填完高考志愿和我说‘理想万岁’的小孩。”


    理想主义或许不小心被铜臭味污染过,但所幸照耀着六便士的永远是月亮。


    宋疏辞凑近他,在他耳边说悄悄话:“那我是不是不该告诉你,凌院长其实给我批了一千万的启动经费。”


    简雾瞪大了眼睛。


    “所以你放心,”宋疏辞拍了拍他的腿,“不要有什么压力,觉得我回来就是为你牺牲了什么。”


    “……这次我是有备而来。”


    第 42 章


    “咚咚咚, 咚咚咚——”


    仓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下午饭时光。


    简雾放下碗筷准备去开门,宋疏辞已经先他一步起身走到了门口。


    门口站着的是两个穿着工装的小哥,他们还拉着辆拖车, 上面堆着好几个大纸箱。


    站在前面的那个小哥拿着张送货单的东西往里面张望了一下, 问宋疏辞:“是简先生吗?”


    “是我,”听到自己的名字,简雾忙不迭站起来,望着门口一堆东西满头雾水道,“这什么情况?”


    “我们是给您送货的。”送货小哥看了看他,又看了眼宋疏辞,“能进来吗?”


    还没等简雾反应,宋疏辞先往后退了一步, 给他们让出了搬东西进来的空间。


    简雾踩着拖鞋走到宋疏辞身边小声问:“你买的东西?”


    宋疏辞一脸正经:“我以为是你买的。”


    “我最近没买东西啊, ”简雾有些莫名其妙,他眼瞅着他们把一个又一个的大箱子往屋里搬, 忍不住走到打头的送货小哥身边问, “这都是什么?”


    “哦,忘了和您说了, ”工人小哥拍着那几个大纸箱依次介绍, “洗碗机、抽油烟机, 还有按摩椅。”


    跟在他后面那个穿着不同颜色工服的小哥指着前面那个小哥补充道:“洗碗机和抽油烟机是他们家的,按摩椅是我们家的,您这边不是都预约的下午四点么, 我们俩就正好撞上了。”他往内扫了眼简雾桌上还没吃完的饭菜, 提议道:“您先吃着, 我们给您装?”


    “等等。”


    “洗碗机”短暂地唤醒了简雾的记忆,他偏头问宋疏辞, “难道是程仙买的?他上次不是说要给我买洗碗机?”


    “有可能。”宋疏辞说。


    “我以为他开玩笑的呢,他能这么大方?”简雾显然对自己的发小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问两位小哥,“这些东西付钱了吗?不是□□吧?”


    “不是。”工人小哥笑着解释道,“我们都是打了全款才送货的,您是有个朋友叫程仙吧,这些都是程先生买了让我们给您送过来的,我们还以为您二位是住一块的呢,合着您不知道。”


    “是有个朋友叫程仙……”


    但是简雾觉得,他那个叫“程仙”的朋友,和这个“程仙”,应该不会是一个人。


    等帮着捣鼓半天把这大三件都装好了,简雾还是没想明白。


    送走了两个小哥,简雾坐在崭新的按摩椅上,心里乱七八糟的猜测和怀疑越来越多,他问宋疏辞:“你说程仙不会是被诈骗了吧?”


    “应该不会,”宋疏辞默默在话里踩了踩程仙,“他那么精的人,就算诈骗,也是他诈骗别人。”


    “也是。”虽然他俩对程仙的态度不同,但按照程仙的履历来看,简雾不得不承认,宋疏辞说的很有道理。


    听见自己的话被简雾认可,宋疏辞眼里带上着点细看才能看清的笑意。他拍了拍按摩椅,望着简雾,“你试试?”


    “我有点儿不敢试,”简雾说,“我怕是程仙搞错了……要不我给程仙打个电话吧。”


    他说做就做,直接给发小去了个电话,程仙那边很嘈杂,应该是有事情,语速敷衍又匆忙:“什么事儿啊大周末的?忙着呢。”


    简雾直奔主题道:“是你给我买的洗碗机、抽油烟机、按摩椅?”


    电话那头忙忙叨叨的声音突然就停了,跟被按了静止键似的。


    “是……是吧,”一贯用词流利的程仙结巴起来,“我这不是觉得……还是怪对不起你的嘛,想、想跟你好好道个歉。”


    简雾心思很敏锐,但思维很跳跃,很快又有了新的猜想:“你股票涨了?还是彩票终于中了?”


    “呃……呃,都不是,我就是想给你买东西……纪念我们友谊地久天长!”


    简雾:“?”


    “哦!刘总,我这儿正打电话呢,马上来马上来,”程仙眼瞅着人设已经圆不上了,采取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的策略,装作很忙道,“简小雾,我先不和你说了,我这正跟客户聊着呢,回头再说啊。”


    说完啪叽挂断了电话。


    简雾:“……”


    他若有所思地靠在按摩椅上,没留意到宋疏辞在一边给他按了开关。小腿和小臂处的机器突然动起来,把他的左臂和腿死死得卡在了里面,让他吓了一个激灵。


    肩颈腰背和臀部是由滚轮进行按摩的,但四肢处没有转动类型的机关,只有收紧和放松两种节律交替。


    他缓了缓心绪,一边感受着身后滚轮的按摩,一边满脸疑云地问宋疏辞:“你说程仙那么抠的人,怎么突然就转性了,卖情.趣用品这么赚钱吗?”


    宋疏辞端着杯水,手搭在皮质的按摩椅上,站在他身边,低头望着他笑:“我也不知道。”


    简雾把手机插到口袋里,等胳膊处的机关放松了,把另一只手也放了进去,又沉思了一会儿。大概是实在想不出来了,他索性往后一躺:“算了,不纠结了,管他呢。”


    胳膊和腿部的机关时松时紧,肩颈腰背处的机关在他身上滚动,反复按摩着由于上班久坐而酸痛的肌肉。简雾放空闭眼享受了一会儿,不由得感叹道:“程仙人还是挺好的,这样我就以后就不用去店里按摩了,我们这附近按摩店太少了,每次都要跑好远。”


    宋疏辞问他:“按摩椅舒服还是人工舒服?”


    “那肯定还是人工,平安路那边有个姓白的师傅可牛了,按得特别好……不过这个也很好,主要是方便,而且机器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他睁开眼向宋疏辞推荐道,“你要不要来试试?”


    他说着就想起身,但刚放松下来的小臂和腿又被压了回去。


    见他没起来,宋疏辞问:“怎么了?”


    “手被卡住了。”简雾说。


    “怎么回事?”宋疏辞略蹙了眉,一只手扶着侧边扶手,探身下来往两侧看。


    这个角度,宋疏辞的头几乎是靠在他胸口。简雾这边还是动弹不得,按摩椅坚.硬的滚轮在他臀腿处的肌肉上挤压,宋疏辞的阴影微笼在他身上,仔细闻还有一点儿皮肤独特的清淡气味。


    原则上来说,人类的皮肤应该是没有味道的,而且宋疏辞对味道很敏感,所以从来不用香水,连洗发水和沐浴露都偏好用无香的。


    但简雾从小就觉得,宋疏辞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不难闻,也不是什么香味,但他只要是闻到这个味道,就知道是宋疏辞。


    尤其是两个人靠得很近,裸.裎相对的时候,随着裸露皮肤的增加,就会格外的明显。


    简雾低头往后靠了靠,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深呼吸,试图用把自己陷入按摩椅的方式和宋疏辞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察觉他挣动的宋疏辞抬起头,看向他:“不舒服?”


    他俩因为这个动作一下靠得很近,鼻尖都快挨上了。简雾能感觉到他们对视上的瞬间,宋疏辞的眼神明显变了一下。


    简雾望着宋疏辞的眼睛,咽了口唾沫,“没事,就是这个按摩椅的设置,一会儿他就松了。”


    宋疏辞“哦”了一声,却没起身。


    简雾有些不自在,他看到宋疏辞手里的水杯,装作口渴的样子舔了下嘴唇,托词了句“我渴了,你去帮我倒点水来”,想把人给支走。


    没想到宋疏辞直接把自己的水杯给他递了过去,“就喝我这个,杯子是刚洗过的,我还没用过。”


    简雾没有理由反驳,只好点了下头。


    他的手还是被卡着,腾不出手来接,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宋疏辞主动伸手把水杯递到了他嘴边:“张嘴。”


    简雾抿了下唇,微微张开嘴,凉凉的液体便顺着他的喉管冲刷了下去。


    他喝了几口感觉够了,想和宋疏辞说停,可宋疏辞一直喂着,仿佛并没有察觉他的想法。


    他说不出来话,只好一边瞪大眼睛看着宋疏辞,一边滚动着喉结,被迫继续往下喝,一直到把整杯水喝完,宋疏辞才松开手。


    可男人只是松开了水杯,却没有松开扶手。


    宋疏辞垂眼看着他,浓密的眼睫遮掩住了他眼里的情绪。他把空下来的水杯丢到一边,将两只手都搭在了扶手上,封住了简雾离开按摩椅的出口。


    简雾心里忽然一紧。


    这气氛不对劲,宋疏辞的表情也不对劲。


    家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只有按摩椅在他身上碾动的声音,宋疏辞明明已经喂完了他,完全没有理由再像这样挨他这么近。


    绝对不是他敏感。


    “你在想什么?”宋疏辞捕捉到了他这一刻的分心。


    简雾舔了下嘴唇上残留的水迹,试图转移话题:“我在想……今天天气挺适合睡觉的。”


    宋疏辞扫了眼窗外,外面正在下雨,乳白色的水雾轻纱似的笼罩着整座城市,这么看过去,许多建筑都看不清了。


    “下雨了。”他说。


    “嗯,”简雾也望过去,“好大的雾。”


    这样朦胧的天气,最适合用来暗示暧.昧的发生。


    “简雾。”宋疏辞叫他的名字。


    “嗯?”


    简雾收回视线看回来,却发现宋疏辞正看着他的嘴唇。


    “你有没有发现,”他喉结轻微滚动着,眼里的神色像是隐晦翻涌的潮,“你在发‘雾’这个音的时候,嘴唇是翘起来的。”


    “是吗?”


    简雾本能地重复了一遍,“雾……”


    可他的“雾”字还没说完,眼前突然一暗。


    宋疏辞毫无预兆地抬起他的下巴,就着这个姿势,低头含住了他的下唇。


    “……就像是在邀吻。”


    第 43 章


    “哥哥, 你最喜欢什么天气啊?”


    “雨天。”


    “为什么会喜欢雨天?”


    “因为有雾。”


    “哥哥,那早中晚,你喜欢哪一个?”


    “早晨。”


    “理由呢?”


    “早晨有雾。”


    ……


    B市地处南方, 春秋的雨季总是雾蒙蒙的。


    下雨的周末, 公交车站没有什么人,只有旁边的行道树落下的红黄相间的枫叶,在地上扫出沙沙的声响。


    宋疏辞高三上学期期中全市联考拿了第一,于是每天死皮赖脸地追在简雾后面要奖励。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在一起,仍出于宋疏辞反复表白,而他反复拒绝的阶段。宋疏辞从家里拿了个拍立得,说想给他拍照,这个奖励实在是算不上过分, 简雾自然也没办法拒绝。


    热衷于给他拍照的宋疏辞水平其实很一般, 但是胜在特别能提供情绪价值,不管照片拍成什么样子, 他都能无比真心地说好看。


    简雾曾经也怀疑过, 宋疏辞的拍照水平迟迟得不到提升,是不是因为青春期躁动的情感导致他被蒙蔽了双眼, 根本辨不出好坏。


    但无论缘由是什么, 他终究还是给宋疏辞当了一次又一次的模特。


    宋疏辞说要拍公交车站和枫叶, 他就坐在车站前的椅子上好脾气地由着他拍,拍到他一瓶饮料都喝完了,宋疏辞还是没有满意。


    十多年前B市的城建还做得相当一般, 这一片也没被很好的开发, 周围几乎看不到小卖店。他渴得不行, 自己的水又喝完了,宋疏辞看出了他渴, 就把自己的水递了过去。


    其实按照他们俩的关系,在宋疏辞表白前,他们喝一个杯子是件相当司空见惯的事,但有了宋疏辞单方面喜欢他这层关系,再看这个举动就显得有些暧昧了。


    简雾望着水杯欲言又止,悬空喝怕伤着宋疏辞,让他觉得是嫌弃,可直接喝又怕造成某种暗示,最后他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后者。


    放下水杯的时候,他为了缓解尴尬,主动去凑上去看宋疏辞拍的那些照片。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几块钱一张的相纸,他不要钱似的用,就在公交车站这二十分钟的功夫,他至少用了两百块钱的相纸。


    可问题这会儿下着雨,雾又大,那么多照片全是雾蒙蒙的,一点儿质量都没有。


    他俩虽然家庭条件差不多,但双方家庭的养育方式导致了两人花钱的观念截然不同。宋疏辞从小就是少爷做派,花钱非常大手大脚,而从小就被教育着勤俭节约的简雾看着那些废片,心都快碎了。


    他忙不迭地劝:“别拍了,今天天气不好,雾太大了,不适合拍照。”


    而举着拍立得的宋疏辞却对他说:“我就喜欢雾。”


    简雾已经不是十二三岁,追在宋疏辞后面问他为什么喜欢雨天和早晨的初中生了。


    他知道宋疏辞说喜欢的“雾”,到底是哪个“雾”。


    可宋疏辞非要往天气上去说:“你不觉得大雾天很有意思吗?”


    “这么大的雾,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看得到。”


    他把握着拍立得的手搭在简雾的腿上,看向少年在朦胧的雾中眉眼清晰分明的脸。


    “……也就意味着,我们什么都可以做。”


    宋疏辞的嗓音是天生偏低沉的那一挂,调子稍微高点的歌都会被他唱得乱七八糟,但这样的声音在说一些特定的话的时候,却会有些独特的魔力。


    简雾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他的声音蛊惑了,才会在宋疏辞吻上来的瞬间没有立刻躲开,直到他垂手时不小心打到了拍立得,才骤然回神地挣脱出来。


    宋疏辞没拿稳,他又好巧不巧正好撞到了拍摄键,可怜的拍立得在空中翻腾一周后僵直落地,只来得及吐出了最后一张照片,便一命呜呼而去。


    而一贯很礼貌的简雾这次连道歉都忘了,慌张地红着耳根,直接踩上了一辆正好停靠在旁边的公交车,把宋疏辞丢在了车站。


    宋疏辞的嘴唇很薄,看着总让人想起冰凉的雕塑,但它真实的触感其实很柔软,温热的,稍高于其他部位的体温。


    事实上,简雾想,他意识到自己对宋疏辞的喜欢,就是从那个初吻开始的。


    他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又从终点站坐回始发站,绕着B市走了一圈,雨停了,雾散了,他还是忘不掉那一刻心脏震颤的感觉。


    比起“旧情复燃”,“旧欲复燃”似乎是更容易发生在前任这种身份上的。


    七年的时间,和宋疏辞接吻已经快成了简雾的生理本能。


    所以这次宋疏辞亲上来的时候,他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去处理这一则信息,嘴唇便下意识迎了上去。


    蓄谋已久的宋疏辞没给他反悔的机会,当即咬住了他的下唇。一边不让他挣脱,一边又佯装温柔地一下一下浅浅亲着,像雾一样,潮湿而黏腻。


    他似乎并不满足于浅尝辄止,这样黏糊了一会儿,宋疏辞单手抬起简雾的下巴,又深入吻了下去。


    他的手也跟着往后滑,四指挤进简雾的脖颈和按摩椅之间的空隙,掐住了他的后颈,大拇指按在他的下颌骨上,使他没办法合上嘴,不得不对眼前的侵.略全盘接收。


    视线盲区,被迫仰头的简雾有些难耐地蜷了蜷手指。


    他实在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喘,宋疏辞就压他的下巴,让他的嘴张得更开,让所有的声音都必须毫无保留地泄露出来。


    唇舌的交缠暧.昧温热,厚重的呼吸声彼此交叠着。


    他们在接吻这件事上总是合拍的,不需要什么言语,就能配合得天衣无缝。


    等简雾涨红着脸喘不上气了,宋疏辞就松开他,让他换气。等他换好了,他就又亲上去,继续下一轮的缠.绵攻势。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宋疏辞吻得越来越深,喘.息也越来越烫,似乎是情绪太重难以表达,连握着他的后颈都不够,宋疏辞又紧扣住他的后脑勺,继续加重了这个吻。


    身后的按摩椅还在兢兢业业地服务着,简雾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热透了、敏.感透了,让他都被逼出了生理性的眼泪,以至于小臂和小腿处的机关几次变松了他也没有发现。


    等宋疏辞松开他的时候,简雾四肢都软了。


    他往后靠了靠,瘫在按摩椅上喘.息,眼尾还残留着一点欲盖弥彰的红。


    左眼的眼泪在滑落到那颗面中痣的时候,被宋疏辞伸手截住,抹散在了他的脸上。


    房间里安静得针落可闻,简雾仿佛能听到宋疏辞的指腹摩擦他皮肤的声音。


    他余光看着宋疏辞搭在自己脸上的修长手指,终于忍不住道:“你喝多了?”


    除了这种可能性,他很难理解宋疏辞的行为。


    宋疏辞站起来,重新端起自己那个一滴水不剩的水杯,目光黏在简雾水光潋滟的嘴唇上:“你有尝到酒味吗?”


    他也没有完全从这个吻里平复下来,耳根是红的,鼻尖因为太热烈而沁出了薄汗,额前的头发也乱了,濡湿着垂落下几绺,眼睛里还带着尚未褪去的沉迷,和克制过后依然浓重的欲.望。


    简雾抬眸和他对视了一眼,又匆忙移开视线。


    “宋教授总是喜欢在没确定关系的时候亲人吗?”


    他试图用这个有距离感的称呼去淡化两人之间过于暧.昧的氛围,但宋疏辞不接他的招。


    刚热吻过的男人说话声音还有些低哑,像是带了电的小刷子,刮过简雾耳膜的时候,带起了酥痒的余震。


    “所以你的意思是……”宋疏辞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我们现在应该确定关系吗?”


    简雾沉默了。


    他怀疑宋疏辞的眼睛有巫术,要不怎么宋疏辞一说话,他的大脑就发懵,像是浮在云端。


    他看着宋疏辞,后者也看着他。两人在微暗的天色下,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两人依然厚重的呼吸声。


    片刻后,简雾眼睫忽然颤了颤。


    ——宋疏辞伸手解开了他领口的第一颗扣子。


    “你算什么男人,算什么男人……”


    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像是差一点就撞破这一幕的局外人,简雾的脸色瞬间变了变。


    与此同时,宋疏辞的手指也顿住了,他把手从简雾的扣子上收回来,偏开视线,拿下巴点了下简雾的裤子口袋,“先接电话吧。”


    这会儿按摩椅小臂处的机关又变紧了,简雾咬了下唇:“拿不了手机。”


    “不介意的话,”宋疏辞看了眼他腰的位置,貌似客气道,“我帮你拿?”


    简雾压低声音吐槽,“你刚亲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又在装什么纯情?”


    宋疏辞从善如流地伸手从他后背摸过去,把手机从他裤子背后的口袋里掏出来,看清来电人,宋疏辞脑袋上挂了一条黑线。


    “我妈。”他提议道,“要不我给挂了。”


    “……”简雾说,“你接吧。”


    宋疏辞正要按接听,简雾又拦道:“等等。”


    他平复了一下喘息,清了清嗓子,有点心虚地看向宋疏辞:“我现在声音可以吗?”


    宋疏辞点了点头,简雾才做了个深呼吸,让他按了接听键。


    “小雾啊。”许绣的声音强势地钻进他的耳朵,“下周有空吗?有空的话来我家里玩啊,上回咱们说好的。”


    宋疏辞拿着手机贴在他耳边,指尖时不时会碰到他的侧脸。简雾横了他一眼,宋疏辞还以为是因为聚会的事儿,小声澄清道:“不是我提的。”


    “哎?小雾,你那边有人吗?”许绣听到了点声音,“怎么像疏辞?”


    “没有没有,”简雾忙道,“您听错了。”


    “聚会下、下周五吧……行……好的……好,拜拜。”


    简雾这会儿的思维状态实在是不太适合和人聊太久,他三两句应下了,便结束了对话。


    电话刚挂断,简雾就察觉到小臂上的机关松了,他这次飞快把自己的手和腿抽了出来,走下了按摩椅。


    宋疏辞帮他把手机放到一边,回头发现简雾扣上了领口的扣子。眼底神色变幻片刻,他看向简雾的脸:“下周五我去接你?”


    简雾拒绝与他对视:“不用。”


    宋疏辞说:“没有刚表完白就让表白对象自己回去的道理。”


    简雾揪着领口,低头看着左手方的地板,有些恼道:“什么表白。”


    宋疏辞顺着他的视线,走到他左边半蹲下来,抬头去找他的眼睛。


    “关于我刚问你的那个问题……”


    ——我们现在应该确定关系吗?


    “我想。”


    他眼中带着笑:“你呢?”


    第 44 章


    随着五月过半, 即将到来的中考与会考距离学生们又近了几分。


    尽管B医大附中一贯以减负为宗旨,但学校里挂起的横幅和教师里的倒计时牌,还是渲染起了焦急与匆忙的情绪。


    “来, 我们看下一题。”


    黑板上密密麻麻写了一整排, 简雾拿着卷子,目光落在自己红笔写在题号旁边的“错误率48.7%”上,两眼一黑。


    “这个题我是不是讲过?”他回忆道,“上上个月,给你们专门印的那本黄色封面的练习册倒数第二题。”他甩了下卷子,往台下招呼道:“来你们都翻出来看看,是不是一个字都没有变?”


    教室里的学生们闻言纷纷在课桌里翻找起来,大部分人都迷迷糊糊的, 翻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具体是哪一本册子, 更过分的在窃窃私语说早就已经丢了,好在一个班总有那么几个靠谱的同学, 率先找出来的同学望着旧题惊叹道:“真的是一样的!”


    “……”虽然已经习惯了学生们鱼一样的七秒记忆, 但简雾还是很无语,“我真的很好奇, 刚讲过的题, 是怎么能一半的同学都做错的?”


    台下先是心虚而尴尬的沉默, 而后活泼些的试图小声喊冤道:“老师,主要是这个题太难了,记不住啊。”


    “你们能不能有点追求, ”简雾让他们气得好笑, “就是难题才应该记住啊。”


    “也就这一个题嘛, ”有人委屈道,“而且不是说我们班这次是年级第一?”


    简雾相当赏罚分明道:“一码归一码, 年级第一可以夸,同样的题错第二次就该骂。不只是生物,什么学科都是一样,你们做不到每个新题都做对,至少错过的题不能错第二次。”


    有人在底下跟他顶嘴:“不可能有人做得到错过的题不错第二次好吧,这不扯淡吗。”


    简雾一眼就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田星纬你站起来。”


    全班当即变得鸦雀无声,被叫住名字的男生没想到自己的话被听见了,一边拖拖拉拉地起身,一边悄悄瞄着简雾的脸。


    简雾看着他:“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我说没人能保证,错过的题不会错第二次。”


    “你觉得自己做不到是吗?”简雾问他。


    名叫田星纬的男生这会儿不敢说话了。


    “我能保证,”简雾的视线在整个班里扫了一圈,“你们只要认真听课,全都能做得到。”


    他说完,转身在黑板上画图,“来,我们读题干,‘盛夏的晴天’,什么意思?是不是一看到这个词,就要有敏锐度,就应该知道出题人要考光照过强导致气孔闭合……”


    他前面一通刻意操作,让早晨第一节课犯困的学生们彻底清醒了,这会儿都听得无比专注,简雾一边讲一边观察他们一张张眉心微蹙的脸,猜想着这一次印象应该是够深了,都能记住了。


    他想了想,讲完这道题,又升华了一句:“学习就像打仗,军心很重要,你不能还没动手,就先扰乱军心说自己不行,我希望大家明白,如果你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一百,你就有可能达到九十,但如果你的目标只有六十,那你永远也不可能一百。”


    “可是有些事就是不可能完成的啊,”田星纬还是有点不服气,“简老师,难道你能做到错过的题不会错第二次吗?”


    简雾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他面前,淡声道:“不是吹牛,这个我还真可以。”


    他读书的时候成绩虽然不算最顶尖的那一批,但也没差过。他爸是个数学老师,从小时候就教他,题目可以不会做,但不能同一个题写错两次。


    他靠着这种扎实稳妥的学习习惯一路考进重高,考进重点班,虽然没有宋疏辞那种把自己往死里逼的学习斗志,但也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极致。


    所以那天宋疏辞问他是否要重新在一起的时候,他只是犹豫了半分钟,就说了“不”。


    同一道题不能错两次。


    他已经二十八岁了。


    他不会再像十七岁那样因为被撩动心,就轻易决定开始进入一段关系。


    恋爱的意义,是让两个人都过上更好的生活,是1+1>2。但从前的经验已经告诉他,他们两个谈恋爱,只会1+1<2,必须要彼此放弃,彼此牺牲,才能让这段关系得以维系。


    他承认两个人生理上的吸引,但他害怕和宋疏辞重蹈覆辙。


    可当他搬出“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犯错两次”的理论时,宋疏辞却和他说:“你是老师,应该知道题干上换一个词,答案就可能会发生巨变,也许……这次题目变了呢?”


    “想什么呢简雾?”凌梦拿手肘撞了他一下,“吃个饭你都走神好几次了。”


    简雾低头扒拉了一口餐盘里的肉,挡住了眼底的情绪,“没想什么。”


    “你不会还在想上午的事儿吧,”食堂里熙熙攘攘,凌梦张望了一圈四周,压低声音跟他打趣:“听说田星纬上课跟你杠起来了?”


    “这你都知道?”


    “整个附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凌梦说,“况且咱们还在一个组呢,哎,你和我说说,什么情况啊?”


    “也没什么情况,”简雾说,“他一直不都这性格,特别有想法,我也没跟他杠起来,那么多人等着听课呢。”


    “唉,我也可头疼他了,学习态度不认真就算了,上课还特别喜欢接话拆话,怎么说都不听的,”凌梦吐槽完又八卦了一嘴,“哦对了,我还听说,你把他手机收了,这么狠?”


    “不是我狠,是他太嚣张了。”简雾叹了口气,“我一走过去,就看见他手里拿着个手机,刚拿起来,游戏里的队友还在发‘请求集合’,全班同学都看到了,我不收都说不过去了。”


    凌梦也带这个班,对这人相当了解:“那他不得发疯啊?”


    “是啊,下课把他叫来我办公室,他还和我犟呢,我和他说了,会考考满分就把手机还给他,不然别想了。”


    “他能考满分?”凌梦说,“这就一个多月了,他要是能考满分我名字倒着写。”


    “他是说他不可能考满分,我就把我的游戏账号给他看了一眼,跟他说他要是考了满分,我可以给他最喜欢的英雄打个小国标,然后他就特老实地回去学习了。”


    “我靠……牛啊。”凌梦惊叹道,“游戏打得好还有这功能?”


    “这不恰好我跟他英雄池还挺类似的,”简雾感慨道,“早知道他玩这个,我上学期就用这招了,也不至于他现在还只能考六十分。”


    “六十分都不错了,”凌梦说,“我还生怕他地理给我考不及格呢,别人都是八九十,就他一个人回回四十分,要不你再跟他说说,如果地理及格,你再多帮他打一个标?”


    “……”简雾说,“打游戏也很累的。”


    凌梦说:“但是我看你这几天都在线啊。”


    这还不是因为宋疏辞天天仗着住一起地理位置近骚扰他。


    其实读高中那次,宋疏辞在未经允许亲完他之后还心虚了一阵子。等他坐着公交车绕着B市转了一圈回来,宋疏辞就说要搬回自己家住,简雾自然也没挽留。


    两人那时候本就不在一个年级,学习压力也大,一点儿联系全靠宋疏辞黏糊,宋疏辞那边熄火了,他们就默契地冷战了两个月没怎么说话。


    这次倒好,这人进化得脸都不要了,一点儿没不好意思,即没跑路,也不冷战,他每天一回家,宋疏辞就能黏上来。


    而且不管他什么时候回家,宋疏辞都在,这几天是工作日,他忍不住问宋疏辞,“你不用工作的吗?”


    宋疏辞就理直气壮地说他那边还在走流程。


    他看个电视,宋疏辞凑到他边上一起看,他躺沙发,宋疏辞就坐在他旁边办公,他回卧室看会儿书,宋疏辞都能敲门给他送切好的水果。


    闹得他只能打开游戏,在五排车队里开麦激情指挥,才让从不玩游戏的宋疏辞没有了任何插话的可能性。


    他没打算和凌梦描述这过于复杂的情况,找了个借口道:“没钱了,陪玩赚点钱。”


    “那你要是有空就帮帮我呗。”凌梦给他戴高帽,“你人最好了。”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顺便还附带了金钱诱惑,“你要是哄得他把地理考及格了,我给你两百。”


    “一个班全班满分不就也只有两百块钱奖金。”简雾说。


    “这不是钱的事儿,这是面子问题。”凌梦说,“要是我手里出不及格的,我爸不得编排死我。”


    简雾知道凌梦很在意他爸的看法,闻声垂下眼睫:“行吧,那我去找他聊聊。”


    这一下子压力突然就加倍了,他吃完了见凌梦还在吃,索性拿出手机开了局游戏一边练手感一边等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太多,他这会儿打得不太顺畅,好不容易有翻盘的征兆,宋疏辞忽然给他打了个微信电话。


    他挂断了,那边又打过来,反复几次,他终于绷不住接听道:“干嘛?”


    为了不影响游戏,他手里操作没停,故而只能开着外放。


    宋疏辞沉默了半秒钟,和他说:“你有空吗?我和文明在宠物医院,它可能要动手术。”


    简雾手一抖,操纵的角色被人乱剑砍死,唰得一下黑了屏。


    第 45 章


    简雾到达宠物医院的时候, 简文明已经进了手术室。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外面等的宋疏辞,男人微低着头,眉心很轻地蹙着, 简雾心里沉了沉, 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怎么样了?”


    宋疏辞瞬间收掉脸上丧气的神色,仰头看向他:“在手术,你别担心。”


    “它……会死吗?”简雾掐了下自己的虎口,强行镇定道,“你直说,没事的。”


    宋疏辞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色,沉默片刻,低声道:“医生说会有危险。”


    简雾的眼前一恍惚, 差点没站稳, 他伸手抓住铁制的椅背,手被冰了个激灵。


    “小心, 你先坐会儿吧。”宋疏辞忙站起身, 让出他原本坐的位置,往旁边挪了一个座位, 让简雾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因为座椅底部被暖过了, 简雾坐下来的时候没有再被冰到。


    他向前倾着身, 手肘搭在腿上,交叠着手指握了握拳,“怎么会受伤呢?”


    宋疏辞的手在他背上方悬了一会儿, 还是很轻地落下来, 搭在他的肩膀上捏了捏。


    “今天中午我在客厅办公, 阳台上有只鸟一直在那儿叫,文明隔着窗户看见它了, 也在那儿叫,我当时没多想,结果过了一会儿,它就飞过去撞在了玻璃上。”


    他掐了下眉心:“可能是上周我们做卫生擦得太干净了,它没意识到那是玻璃。”


    简雾眼睫轻颤,声音都有些抖:“撞得严重吗?”


    宋疏辞不想刺激他,转而跟他道歉:“对不起,我的问题,一开始我就应该去给它开窗的。”


    “和你没关系,”简雾说,“你先告诉我……撞得严重吗?”


    宋疏辞欲言又止半晌,斟酌着措辞道:“送过来的时候,医生说还有气。”


    那就是很严重的意思了,简雾想。


    他闭了闭眼,脑子里乱得像是被狂轰乱炸过,可能是精神太紧张,后脑勺也开始剧烈地抽痛了。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因为小鸟进宠物医院了。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和鸟类相克。


    上一次,是在他A市出租屋的阳台上筑巢的一窝燕子。


    他那段时间情绪不好,没事儿就在阳台上发呆,有天突然发现来了两只燕子。或许是因为人类对待燕子的态度一直都算友好,他们也不怕简雾,有时候还会飞到他旁边,盯着他看一会儿。


    于是他就这样观察着它们每天过来叽叽喳喳地选址,然后开始动工,从外面衔来越来越多的泥巴,笨拙地筑了一个并不怎么好看,但也够用的小巢,而后诞下小生命,从两只燕子,变成了一窝燕子。


    他没事儿就给它们拍照,有时候还会专程帮着他们抓一些虫子。


    直到小燕子快长大了,它们也快要举家搬走的时候,一位合租室友退租后,房东因为失业,也搬回了自己的房子住。


    他很快发现了这一窝借住的小东西,而后一根棍子,捣烂了整个窝巢。


    尚未完全学会飞行的小燕子摔下来发出“叽叽”的惨叫,等简雾冲到阳台上的时候,房东还在骂骂咧咧,准备拿扫帚把它们扫进垃圾桶。


    简雾当即带着它们去了宠物医院,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等在手术室外面,掏空钱包都不够,给宋疏辞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最后只能又去找程仙借钱。


    可最后还是没有把它们救回来。


    而宋疏辞终于在医生宣布小鸟的死讯之后,给他回了一条消息:“在忙,晚点说”。


    他回到家的时候,燕子父母也捕猎回来了,巴掌大的两只鸟围着鸟巢原本的位置反复盘旋,像是不理解为什么只是出去一趟,家和孩子就都不见了。


    而房东正拿着扫帚把它们往外赶,说是怕它们还想在这儿筑巢,或者拉屎弄脏了阳台上晾晒的衣服。


    两只鸟不认识房东,就不停地往它们熟悉的简雾身边靠,一遍又一遍高昂颤抖地鸣叫着,像是在求助。


    简雾一向都不太爱和人发生争执,那次却没忍住去夺了房东的扫帚。


    A市的每个人都活得很累,有的人太辛苦,同理心就会变弱,于是简雾一阻拦,房东针对鸟的攻击,很快就演变成了针对他的攻击。


    “真的好笑,自己都过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心疼鸟,这是我家,你有本事自己去买房子,别租这儿啊,图便宜来这里,就别对我指手画脚,你知道这儿房价多贵吗,我凭什么把房子分给畜生住,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它们自己没能力,找不到好地方,非要来我家挤!”


    房东的这一通指桑骂槐“畜生”说得是谁,简雾不会听不懂。


    那天他护着两只大鸟飞走了,又把几只小鸟埋在了小区的树下,他对着它们的小坟堆静坐到快十二点,直到宋疏辞回家,他认真地和他说:“我要离开A市。”


    宋疏辞因为被抢发的论文被迫赶进度,累得每天脚不沾地,两眼一睁就是做实验写论文,坐了一个小时的地铁一回家听到这样的言论,忍不住也带了点脾气:“又怎么了?上回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医院求婚之后,简雾再一次妥协,答应了留在A市,初步计划先找工作,再看后面是重新考研,还是等宋疏辞毕业之后,申国外的全奖博,和他一起出国。


    可他的工作找得并不顺利,那段时间恰好是招聘市场的淡季,几年的空窗期加上没有应届生身份,本就debuff拉满,生物专业的就业瓶颈在此时暴露得淋漓尽致,教培行业也因为政策的变化走向下坡路。


    简雾也没想到自己985的学历能沦落到找不到一份薪资合适的工作,而那一窝死去的燕子和房东的冷嘲热讽,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的心态彻底崩了。


    于是简雾也没有了倾诉的欲望,只是对他说:“对不起,是我食言了,但我这次一定要走。”


    宋疏辞自然是不让,而他这次也不想再妥协了。争辩之下,他砸了那瓶香水,提了分手。


    而宋疏辞沉默地看了他很久,拿起衣服转身,“嘭”得一声摔了他的门。


    大半夜被吵到的房东气得出来对着他破口大骂,而简雾也有幸听到了人类脏话的极限。


    宋疏辞吵架生气了可以回学校,回宿舍。


    他无处可去。


    只能被迫留在房间里,听房东的咒骂。


    这应该是他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之一,饶是过去了多年再想起,他的心里依然会隐隐作痛。


    他希望文明活下来,那只臭小鸟虽然很爱骂人,但是两人相处这么久,也有了很深的感情。


    他希望文明活下来,因为他再也不想一个人,去面对上一秒还鲜活的生命的消亡。


    身旁忽然递过来一张卫生纸,简雾偏头,宋疏辞搭上了他的手。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手指太冰,宋疏辞的手覆上来的时候,竟然让他觉得有些烫。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却被宋疏辞给抓住了。


    “你手太冷了,”宋疏辞说,“别一会儿感冒了。”


    他目光顿了顿,说了声“谢谢”,又接过了那张卫生纸。


    宋疏辞以为他会哭,但燕子的经历已经让他明白,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简雾把那张卫生纸揉皱在手心里,眼神又望向手术室的方向。


    一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兽医雀跃地走出来喊:“那个鸟主人呢,你家鸟应该没事了,可以过来看了!”


    简雾当即一个弹射起步站起来就跟着兽医往里走,往里张望了两眼,他很快看见了被放在温箱里的简文明,素来龇牙咧嘴的小鸟这会儿蔫儿吧唧的,一副受了好大欺负的样子,整只鸟委委屈屈的,脑袋上还包着纱布。


    “好了好了,”他安慰着温箱里的小鸟,“别害怕。”看到它有些发抖,他又问兽医:“我可以摸一下它吗,它有点害怕。”


    “轻一点就可以。”兽医说。


    简雾小心翼翼地避开它的头,准备安抚一下受了惊的简文明,可指尖快碰到小鸟的时候,他又想起来:“我手太冰了。”


    他扭头对宋疏辞说:“你帮我摸摸它。”


    “好。”宋疏辞点了点头,从他身后伸手很轻地顺了顺简文明的毛,小鸟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呜咽,少见地像是在对简雾撒娇。


    “还好撞得没有太重,”兽医看向两人,“你们送来得也很及时,我看这位先生来的时候,还稍微做了些处理。”


    简雾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宋疏辞,才向兽医确认道:“它应该没事了吧?”


    “不出意外的话,慢慢康复就行了,”兽医说,“你们可以把它带回去,然后每天过来打针,不放心的话,也可以先放在我们这儿,我们这里有专业的照护,如果出了什么事也更好解决。”


    “那……就先放您这边吧,”简雾考虑道,“路上颠簸,我怕影响它恢复。”


    “行,”兽医说,“不过这样的话,费用可能会比较高,前几天大概每天一千多块钱左右,你们可以接受吗?”


    简雾一点没犹豫:“可以的。”


    “那您这边先过去付个款?”兽医指了下付款处。


    “现在就要付吗?”简雾问。


    “对,我们都是先付款再治疗,刚刚抢救的费用这位先生刚已经付过了,”他指了指宋疏辞,又对简雾道,“如果把鸟放在我们这儿的话,那护理的费用您也得先付款。”


    “知道了。”


    简雾一边看手机余额一边往收费窗口走,这位兽医倒是一点也不客气,上来就先开了一万块钱的单子。


    “您这边先付钱,到时候没用完的我们再退给您。”收款处的工作人员跟他解释道。


    简雾看着手机余额有点头疼,他大钱都存了定期或者放在股票里,这会儿手里还真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的闲钱,宋疏辞见他眼神停顿了下,直接凑上来道:“我付吧。”


    “那我明天取了钱还你。”简雾说。


    “不用,”宋疏辞付了款,转身看向他,犹豫片刻,他拉了一下简雾的手,神色有些复杂道,“有些事情,我从前没有做好,现在应该补偿给你。”


    简雾有些怔愣地看了他一眼,宋疏辞低头捏了捏他的手指:“燕子的事,我后来知道了,我退租的时候……房东和我说的。”


    “对不起,”他说,“我当时太粗心了,没有顾上你的心情。”


    简雾的眼神动了动,许久才道:“我没有怪过你。”


    他知道那个时候的宋疏辞也很艰难,他没有埋怨他,他只是有些难过。


    宋疏辞没有接他的话,一直垂着眼,帮他捂着手。


    简雾抿了下唇,准备把手抽回来,可就在他抽手的瞬间,宋疏辞牵着他的那只手忽然紧了紧,而后另一只手用力把他圈在了怀里。


    简雾的嘴唇一下贴上了宋疏辞肩膀,偏头就是他温热的脖颈,男人的手以一种充满安抚意味的姿势,落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于是所有的温度同时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了简雾的身体里。


    这是一个迟来四年的拥抱。


    虽然晚了,但还是让简雾心里一酸。


    好像很久以前不小心划破的伤口,跨越着时空,缓缓露出了愈合的趋势。


    第 46 章


    简文明在医院养伤这两天, 简雾因为准备会考越来越忙,于是由暂时没有工作忙的宋教授担任上了全职先生,每天都去宠物医院探望, 顺带给简雾录视频报平安。


    它的伤恢复得比想象中要快, 最新一条的视频里,已经又有精神说话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撞坏脑子失了忆,还是知道了宋疏辞是送自己来医院的救命恩人,这回它一开口,说的居然是“恭喜发财”。


    宋疏辞拿着视频跟他好一通炫耀,闹得简雾也恨不得当场辞职去和这只臭小鸟团聚,看着它越来越欢快的样子, 他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


    周五的下午, 讲完一套卷子的简雾放下教案,拿湿巾擦了擦手, 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 “今天的内容就讲到这里,大家回去好好订正。”


    讲台下的学生们少见地齐刷刷举手道:“老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简雾借着看时间的间隙, 顺便瞄了一眼宋疏辞给他新发送的消息, 看见又是一个一分钟的小鸟视频, 他虽然没空打开,嘴角还是翘了翘。


    他从手机上收回目光,笑着逗讲台下的学生们:“忘了什么?”


    刚考了第一恨不得全世界广播的3班同学整齐划一地拖长嗓子喊了一声:“唱——歌——”


    虽然前两天简雾怼他们把旧题都做错了, 但那天简雾也许诺了周五上课的时候给他们唱歌。他们期待了好几天, 总算是等到了周五。


    简雾好整以暇地喝了口可乐, 拿起靠在讲台旁边的吉他包:“我要是忘了,我还带吉他过来?”


    他一边从包里拿乐器, 一边看了眼时钟,“离下课正好五分钟,你们讨论好了吗,想听什么?”


    “讨论好了!”


    纸条从后排的文艺委员手里一个一个地往前传,直到坐在第一排的同学神神秘秘地把写着歌名的纸条递给简雾。


    看他们这么故弄玄虚,简雾还以为是什么,没想到纸条一打开,上面写着五个字——《明天会更好》。


    这帮青春期的小孩正值情感懵懂的年纪,往常有这样的机会,都是变着法儿地让他唱情歌,这还是第一次给他挑这么正儿八经的歌。


    夏天越来越近,毕业的氛围越来越浓。


    简雾想,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不少初三的学生们都在拍毕业照,这帮初二的孩子们看在眼里,多少也有了几分感触,才会挑了这么一首毕业金曲让他唱。


    B医大设置的附属学校只包含学前教育和义务教育阶段,即幼儿园、小学和初中。中考之后,大家就不得不分道扬镳,去往不同的高中迎接更大的挑战了。


    由于是大学的附属学校,这帮孩子们多数都是从幼儿园就在一块儿玩了,十多年朝夕相处,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终于对即将到来的各奔前程与分离,有了那么一丝模糊的感受。


    见简雾看了好一会儿纸条也没说话,有人大胆地出声问道:“简老师,可以吗!”


    简雾把纸条放下,笑着说了句:“可以。”


    他拿了个椅子过来,抱着吉他坐下。


    有同学问:“老师你不找谱子吗?”


    简雾以前唱歌都会用教室的电脑搜一下词或者曲谱,这次他却摇了摇头:“不用,这歌我太熟了。”


    他熟练地调完弦又扫了两声,听着声音确定没问题之后,开口道:“那我开始唱了?”


    讲台下立刻劈里啪啦地鼓起了掌。


    简雾笑着弹了一个八拍,忽然停下来,“对了,和你们说啊,我以前有个朋友,六中毕业的,我也给他唱过这首歌,然后他就考了全市第二。”


    “哇哦——”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台下同学们的惊讶和羡慕声。


    六中是几乎B市所有同学的梦中情校和目标高中之一,更别说全市第二这种好成绩了。


    简雾对小朋友们的反应十分满意,然后补了句:“所以你们都好好听啊,听完怎么也得给我考个全班过会考,一个人都不能掉。”


    B市的会考算是通过性考试,难度并不高,故而大家听了这话压力也不算很大,反而更热烈地起哄起来,哄闹声和拍桌子的声音都快把天花板掀翻了。


    “简老师快唱,我们要接福气!”


    “嘘——”


    简雾食指尖顶着手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会儿把年级主任招来了大家都没得听了。”


    考试将至,年级主任最近大概是在刷KPI,每天都要来各个班门口转上好几圈,实在是吓唬小孩第一利器,比狼来了还好使。班里立刻安静下来,一个个都屏息凝神地注视着简雾。


    随着熟悉的几声拨弦,简雾弹了个舒缓的前奏。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温柔的男声恰到好处地融进耳熟能详的吉他旋律里,毕业的氛围一下就出来了。


    有学生想跟着打拍子,又怕声音招来了年级主任,想拿手机电筒当荧光棒,学校又不让带手机,最后只能卷起手里刚讲完的卷子,卷成筒跟着左右挥舞。


    穿着整洁校服的学生们,整齐划一地挥舞着“试卷荧光棒”的模样,竟然也构成了一道别有情怀的风光,与这首歌恰到好处地融入在了一起。


    唱到一半的时候,简雾留意到窗外似乎有人经过。


    但学校为防止教室外面走动的人影响教室里学生们的听课效率,在窗户最底层的玻璃上都贴了磨砂膜,因此他并不能看清是谁,只知道有道影子过去了。


    不过既然没有人推门进来,那肯定不是年级主任,于是简雾安了安心,又继续唱了。


    教室外。


    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一方小小的课桌前,显得稍微有些逼仄。


    教室门口的桌椅是学校设置用于老师给学生讲题的。有时候自习期间个别学生想问问题,老师在教室里出声解答会影响其他学生,所以很多学校都在教室外安排了这么一套桌椅,平日里也会被一些老师们拿来放批改好的作业,或者被学生们用来互相讨论问题。


    这样的设置,宋疏辞以前读的初中和高中也有。


    因为他总是比简雾高一级,所以总是比他更晚一些放学。每次简雾放了学,就会坐在他教室门口的这套小桌椅上,一边写作业一边等他下课。


    所以从小到大,他班里的同学和老师都知道他有个弟弟。


    有时候老师想拖两分钟堂,都会想着外面这个还在等人的弟弟,导致软下心来,控制着尽量少说废话,尽量在课堂时间内讲完课程内容。


    宋疏辞没想到自己一来就正好撞上了简雾在给学生们唱歌,唱得还恰好是这首歌。


    他记得他高三那年的元旦歌会,简雾也是唱了这首歌。


    六中有元旦歌会的传统,老师和领导不参与,也不设置评委,就纯用来放松,庆祝新的一年的到来。但这份热闹向来只属于高一和高二,已经进入严阵以待的备考阶段的高三年级,全都被勒令留在了楼上学习。


    轮到简雾上场的时候,正好是课间休息,所以也有好些高三的学生溜了出来。


    不嫌麻烦的那些跑到操场上加入了这份热闹,嫌麻烦的就双手搭在走廊上听。


    只有高三的理科重点班还在拖堂,面容严肃的物理老师敲着黑板讲着地心运动,仿佛根本听不见操场上持续响了一整晚的乐声。


    直到后排的同学终于按捺不住想过节的心,偷偷推开了一点儿教室的后门。


    于是操场上音响里播放的前奏声瞬间顺着这道缝隙,挤进了高三一班的教室。


    与此同时,还有少年融在前奏里青春而蓬勃的声音:“借这首歌,祝愿高三一班的宋疏辞同学……以及全体高三年级的学长学姐们,高考大捷,前程似锦!


    没想到偷听个歌还能正好听到自己班的学霸被cue,暗自躁动了一晚上的高三一班瞬间沸腾起来,全都齐刷刷地看向宋疏辞的方向。


    起哄看热闹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在问唱歌的是谁,有人在猜是不是宋疏辞那个唱歌特别好听的弟弟,还有人在八卦宋疏辞的那个弟弟似乎很久没出现在他们教室外的小桌子上了。


    交头接耳的,总之谁也顾不上讲台上还在拖堂的物理老师了。


    物理老师索性停了话音,神色微妙地看向一脸震惊的宋疏辞。


    彼时他们正因为那个唐突的初吻陷在冷战里,他因为觉得冒犯了简雾,于是搬回了自己家,而从那之后,简雾也许久没有出现在他的教室外面了。


    当时距离他初次表白已经过去了快一年,简雾反复的拒绝和对于那个吻表现出来的巨大抗拒,让他头一回生出了心灰意冷,或者说是放弃的念头。


    他完全没有想到,简雾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在舞台上提及他的名字。


    上一秒还在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做题的男孩,下一秒直接冲出了教室,冲到门口才想起来物理老师还搁讲台上站着。


    “老师,我——”


    他回头望向讲台上的女老师,大脑飞速运转,准备编个理由。


    然而一贯严肃的老师却对他笑了笑,少见地显出了几分宽容和慈爱:“去吧。”


    随着宋疏辞出去,班里其他人的心明显也飞了。


    物理老师虽然爱拖堂,但她也不理解学校为什么非要把这群高三的学生困在楼上。一个晚上而已,难不成还能逆天改命,况且教学楼隔音也不好,底下在热火朝天地唱歌,他们哪里还有心思学。


    她索性把正在讲的卷子往讲台上一放,大赦天下似地开口:“都下去玩吧,今晚好好玩,过了今晚,明年可就得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了!”


    于是这群最后一次有机会在中学校园里度过元旦的学生们终于把书一丢,一窝蜂地涌向了自己少年时代最后的狂欢。


    “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


    台上的人在唱,台下的人在看。


    简雾望着讲台下三十多个学生,忽然就有了几分时过境迁的感慨。


    他们那天是串烧唱法,所以宋疏辞冲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唱完了自己的部分。


    他把话筒交给下一个人,转身往舞台后面走,却正好撞上了宋疏辞。


    男孩明明是小跑下来的,还微微喘着气,却非要在隔着他两三米的时候停下来,摆出单手插兜的姿势。


    等到走近了他才问:“不生我气了?”


    简雾也学他插兜:“本来就没生气。”


    “还做朋友吗?”


    “做啊。”


    宋疏辞又问:“还做兄弟吗?”


    “也做。”


    “那……做我男朋友吗?”


    风吹起宋疏辞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少年站在灯光下,仰头看高台上的他。


    分明是冬天,小跑却让他鼻尖沁出了汗。


    “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的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


    身后接棒简雾的人还在大展歌喉,宋疏辞顺势展开双臂,对他做了个拥抱的手势。


    简雾犹豫片刻,从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跳了下去,宋疏辞一把就抱住了他。


    厚厚的两件外套叠在一起,却仿佛依然能透过对方的温度。


    相拥的两人背后就是正在表演的舞台,但因为他们在死角的阴影里,没有人能留意到这一隅的暗流涌动。


    宋疏辞在他耳边低声跟唱:“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容……”


    简雾扭开脸点评他:“你跑调了。”


    宋疏辞脸皮很厚:“没关系。”


    简雾又劝学:“你都快高考了,能不能想点别的?”


    年级第一的学霸只摇头。


    “不能。”


    ……


    那天他还是没有答应宋疏辞,但是那次和好之后,他们之间似乎就不太一样了。


    简雾收回层层叠叠的思绪,唱了最后一句作为收尾。


    最后一个音弹出来,恰好接续着下课铃声,简雾抱着吉他,对讲台下的学生祝福道:“祝大家会考顺利,前程似锦,下课。”


    台下掌声雷动,简雾嘴角衔着点儿笑,站起身来低头收吉他。


    坐在最靠近前门口的同学突然叫他:“简老师,有人找!”


    “谁啊?”简雾加快了动作。


    “不认识!”


    “来了来了。”


    简雾单肩背上吉他包,拎着教案和保温杯便往外走,目光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坐在教室门口的小桌子上等他的宋疏辞。


    “你——”他张了张嘴,看向本不该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的男人,“在这儿干嘛?”


    五音不全的宋疏辞缓缓站起身,帮他接过身上的吉他,就像是从前很多次那样,背到自己身上。


    然后抢了他从前的台词:“等你下课。”


    第 47 章


    见简雾有些发愣, 宋疏辞提醒了句:“不是说好了接你一起回家?”


    “不是说不用了嘛,”简雾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眼手机的时间, “而且你这来的也太早了, 离我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呢。”


    “没事,”宋疏辞说,“下午正好有点事要过来,就提前来了。”


    简雾瞄了一眼他这明显捯饬过的外形,有些在意地问了句:“什么事啊?”


    “凌院长找我。”宋疏辞说。


    全然不知被扣上一口大锅的凌院长此时正在办公室里狂打喷嚏,莫名其妙地看了眼窗外的天气。


    结果简雾还真信了,顺着猜道:“是因为老胡吗?”


    宋疏辞脸不红心不跳:“嗯。”


    “老胡的事情解决了?”简雾问。


    “解决了一大半吧,”宋疏辞这次说的是实话, “多亏了你这个二五仔。”


    简雾不满:“谁是二五仔?”


    宋疏辞顺着他换了种说法:“多亏了你这个大福星。”


    “这还差不多。”简雾偏头嘴角翘了翘, 宋疏辞也跟着他笑,他问简雾:“你一会儿还忙吗?”


    “有一点。”


    简雾这段时间是真忙, 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刷题, 写分析都快写吐了。


    他俩并肩往办公室走着,初中年纪的学生正值活力的时候, 下了课到处跑来跑去, 青春活力的声音遍布着整个校园。宋疏辞在他耳边说:“突然觉得你这工作其实也挺好的, 感觉在这里待久了,心态也像是变回小时候了。”


    简雾顾不上搭理他,一个冲刺的男孩儿就差点给他撞了。“哎, 小心点儿, ”他拉了人一把, 提醒道,“你们要跑去操场上, 别在走廊跑!”


    见人老实了,他才扭头对宋疏辞道:“好什么呀,可难管了。而且……”他翻旧账道,“我记得某人前不久还吐槽我的工作来着?”


    “一码归一码,”宋疏辞说,“我是觉得这工资配不上你。”


    “其实我刚离开A市那会儿,也觉得工资高最重要,”简雾似是有些感悟,“不过真赚了几年钱之后就知道了,有钱赚也得有命花才行。”


    这话里对宋疏辞错过的那三年多少有些隐晦的暗示,他若有所思地蹙了下眉,正在犹豫要不要再追问一次,转角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简哥,哎?这不是宋教授吗?你怎么来了?”


    看见迎面走来的贺咏,宋疏辞不得不收回思绪,随意编了个借口道:“贺老师,好久不见,我来这儿参观。”


    “替你孩子看的?”贺咏好奇道,“你从未婚妻那儿把孩子接回来了?”


    宋疏辞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孩子?”


    “你的孩子呀,”贺咏说,“这事儿不都在学校传遍了吗?你入职之后好多人跟凌院长打听你,凌院长说你已经有孩子了,让他们能接受二婚再说……不过说真的,其实我也没看出来,宋哥你居然都当爸爸了,我第一次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还不相信呢,后来大家都这么说,我才知道是真的。”


    宋疏辞:“……”


    一旁的看热闹的简雾扑哧笑出了声,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假的,”宋疏辞努力辟谣,“没孩子。”


    “没有吗?”贺咏有点儿迷糊,“什么情况?”


    “他跟凌院长开玩笑的,其实是个宠物。”简雾终于大发善心地帮他解释起来。


    贺咏恍然大悟道:“噢,我就说嘛,宋教授看着这么年轻,那所以——”他又问,“你来咱们附中干什么?”


    宋疏辞看了简雾一眼,后者抬头望天,示意这个他得自己编,于是他说:“就随便看看,欣赏一下……这边的建筑。”


    “那要不我来带你参观吧?”贺咏怪热情的,“简雾这段时间忙着呢,他和凌梦要准备会考,都没空一起玩,现在就剩我一个孤家寡人了。”


    不同于有考试科目的老师,体育老师一般越到期末人越闲,他那几个学生顺利通过了四中和六中的提前招考,他现在也没什么压力了,每天的课更是被各路主课老师给借了个遍,以至于他现在每天都无所事事,玩都玩腻了。


    宋疏辞又去看简雾,青年这次看着地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疏辞问他:“真的很忙?”


    “哎呀,你就别为难简哥了,”贺咏插话道,“他忙不忙我不知道吗,我还能骗你不成,放心,我带你逛一样的,虽然我没简哥那么会解说,不过我们学校就这巴掌大点地方,也没什么好解说的。”


    几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简雾的办公室门口,简雾握门把手的动作顿了顿,转身伸手找宋疏辞要自己的包:“吉他给我。”


    宋疏辞把肩上吉他包拿下来,递给他的时候,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那我去了?”


    “去呗。”简雾接过包,揉了下耳朵,转头进了自己办公室。


    贺咏见状道:“我们也走吧。”


    宋疏辞这才把自己的目光从简雾的办公室门上撕下来,“好。”


    B医大附中确实如贺咏所说,地方很小,除了几栋教学楼,基本没有什么别的建筑了,操场食堂都是和大学公用的,学生也不多。


    “你们平时忙吗?”宋疏辞问贺咏。


    “还行,一般主课老师压力大一点,每天都得改作业,考核任务也多,还总是喜欢打着成绩分析会的名义开批斗会,像我和简哥他们这种副科老师会好很多,我带六个班,一周十二节课,简哥带三个班还是四个班来着,算上社团,一天也就两三节课,最多临近考试了忙一阵子,所以那会儿校领导嘴都磨破了,简哥也死活不去教数学。”


    “数学?”


    “你不知道吗?简雾来这儿以前是教高中数学的。”


    宋疏辞想,他大概知道简雾回B市前在干什么了。他问:“他在哪里教?”


    “这我还真不知道,”贺咏说,“我就听说他挺牛的,我们领导当时还想让他教竞赛来着。”


    宋疏辞不意外简雾会教数学,简雾的父亲生前就是六中的数学老师,他从小自然也很擅长,之前做教培和带家教,因为数学赚钱最多,简雾基本也都是带的数学。但让宋疏辞想不通的是,如果简雾在来这里之前是在某所学校当老师,何至于让简雾提起那几年就讳莫如深,连程仙也帮着打掩护。


    不过看样子,贺咏大概也不知情。宋疏辞收了继续追问的心思,换回了闲聊。


    另一头,办公室里,时钟的分针终于慢悠悠地走过了六。


    简雾抬眼看了眼时间,又低下头继续写卷子,同事们见状纷纷向他投来诧异和问询的目光。


    “你没事儿吧简雾?你今天怎么加班了?”


    “你是不是忘了今天周五,四点半就可以走了?”


    “主任找你谈话了?”


    ……


    一众问候声里,还夹杂着一个稚嫩些的声音:“老师,你今天不太正常,居然这个点还在?”


    简雾抬眼一看,是他的课代表。


    “你凑什么热闹。”


    课代表嘿嘿笑了一声,递给他一本书:“我来还书。”


    简雾平日里会在办公室放一些科普和心理类的课外书,班里学生们有想看的可以过来找他借。课代表在登记表上写完自己的还书记录递给他,却没有马上出去,而是非常自来熟地拖了把椅子坐到他旁边。


    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宋疏辞跟在贺咏后面走进来,简雾和宋疏辞对视了一眼,却被自家课代表打断了思绪:“简老师,你给我分析分析卷子吧。”


    贺咏领着宋疏辞跟办公室还没走的其他老师打招呼,简雾回过头,对课代表道:“你这几次不都是满分吗?”


    他的课代表反驳道:“满分的卷子就不值得分析吗?”


    简雾:“?”


    课代表说:“那要不让我聊一聊考满分的秘诀吧。”


    简雾:“……”教师的素养让他最终还是没有打断他课代表的凡尔赛,尊重道,“那你说。”


    “这个我可就说来话长了,”课代表相往前凑了凑,“我认为我能成绩优异,主要有以下三个原因……”


    简雾左耳朵听着课代表的学习经验总结,右耳朵听着满办公室的老师夸宋疏辞长得帅顺便加微信,而后,他听到善解人意的贺咏对宋疏辞说了句:“简雾在跟学生谈话,我们先出去吧。”


    随着门再一次被关上,简雾握笔的手紧了紧。


    “怎么样老师,我说的好吗?”眉飞色舞的课代表看向他,一脸骄傲的神情。


    简雾纸上记着刚刚课代表说的学习方法,闻言点头真诚道:“挺好的。”


    课代表摩拳擦掌道:“那我下次上课的时候能在班上跟大家分享学习经验吗?”


    同学之间互相分享学习心得是种很好的学习方法,简雾虽然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是看着他如此跃跃欲试,也没拒绝,毕竟分享学习经验总不会是什么坏事。


    “那你再整理一下,下节课前和大家做分享吧。”


    “好嘞!谢谢简老师!”


    等他这位课代表跟撒欢的小鸟儿似的飞出去,简雾身边的一位老师才悠悠道:“简老师,你这学生最近早恋着呢,你还不知道吧。”


    “啊?”


    简雾是科任老师,对班里的情况不如班主任了解,说话的老师是简雾的师父,也就是他在附中的带教老师。他见简雾一脸茫然,出声解释道:“我前两天跟他们班主任刘老师在食堂碰上了,刘老师说这小孩儿最近喜欢上他们班一姑娘,跟小孔雀似的整天开屏,都给她闹得头疼死了。”


    简雾:“……”


    他说这小子怎么最近学习兴趣这么旺盛,还想起来分享学习经验了。


    果不其然,他扫了眼登记册,发现他的课代表刚还过来那本书叫《如何提高你的个人魅力》。


    好家伙。


    而他还没来及对此发表什么评论,他师父忽然意有所指道:“春天是个好季节啊,小简,你也得像你的课代表似的勇敢点。”


    简雾正望着窗外,想看宋疏辞走远没有,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五月的春光正好,暖融融的日光照耀着下午的校园,临近退休的快乐小老头睨着他的动作,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捧着保温杯道:“你那脖子再往窗外看,可就扭断了。”


    第 48 章


    短暂的尴尬弥漫片刻, 简雾把卷子一折,跟办公室里的众人打了声招呼,拿上包就出去了:“我走了, 大家周末愉快。”


    简雾的师父在他身后笑着点头道:“这才对嘛。”


    “就是, 简老师最近太用功了,”有人应和,“咱们办公室下班最积极的人都卷起来了,搞得我心里都不踏实了。”


    师父没跟着他们七嘴八舌,只是但笑不语地看着手里的书。


    办公室外,简雾刚走出来,就碰见了站在走廊上罚站似的人,但这人又比罚站的学生胆子大些, 见到他就不自觉开始笑。


    简雾偏开头, 不去看他的笑脸:“贺咏呢?”


    “走了。”


    简雾抿了下唇,意有所指道:“学校好看吗?”


    “好看。”


    简雾又问:“这么好看怎么不再多看看?”


    “简小雾, ”宋疏辞让他逗得眼底笑意更深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其实也挺会阴阳怪气的。”


    见简雾不说话, 他报备似地解释道:“我也想跟你一起的, 但贺咏一直说你忙, 你又不反驳,我就没立场留着了。”


    “我是真的忙。”简雾说。


    宋疏辞说:“那等你不忙了,再陪我逛一次学校呗?”


    “想得美。”


    简雾说着就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宋疏辞拦了他一下, “我没开车来, 上次租的还了,要不打车吧。”


    简雾说:“有点远, 打车挺贵的,而且这个点外面好多接学生的,肯定会堵车。”


    “那怎么去?”宋疏辞说,“听你的。”


    简雾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提议道:“要不,我骑车带你?”


    “骑车?”


    看见宋疏辞轻微的蹙眉,简雾并不意外。


    他高考完就想过买摩托,但是宋疏辞一直说不安全,加上那会儿也没什么钱,索性就搁置了。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宋疏辞斟酌了片刻,却没有否定。“也行。”


    简雾愣了下,有些意外于他的痛快。他从包里拿出车钥匙,朝着停车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那就走吧。”


    如今摩托车在很多城市都已经被禁止了,但B市一直没出台相关的法规,所以许多住得近的人还是会选择摩托车作为通行工具。停车场里一排望过去都是各色的摩托车,宋疏辞眼见着简雾带着他走到了最酷炫的一台黑色大摩托前,给他递过去一个头盔。


    “我以为你骑的是电动车……”宋疏辞终于还是没忍住,“你这真的不危险吗?”


    简雾:“……”


    “我有时候去郊区野营或者钓鱼,电动车续航不行。我从来不飙车,市区内也不骑快车,这样你放心了吗?”他利落地戴上头盔,跨坐上去,把车从停车场里倒出来,“当然你现在想自己走我也没有意见。”


    宋疏辞戴上头盔,闻言一秒没犹豫地坐到了他的后座。


    简雾这台车后座的空间并不是很大,加上两个人大男人个子都高,坐上去还是稍微有些拥挤。


    简雾明显能感觉到来自身后的热量,无比清晰地贴在他身上,或许是想和他拉开点距离,又或许是坐得不太舒服,宋疏辞动了动,却好像挨他更近了。


    他忽然就有点儿后悔带宋疏辞的这个决定。


    但宋疏辞似乎对两人过于亲密的接触依旧无知无觉,还在问他:“你为什么会备两个头盔,你平时也经常带人吗?一般都带谁?”


    简雾不想说话。


    他一拧油门,直接骑了出去。


    春日的下午温度适宜,日头躲在云里,只透出着层浅色的霞光。


    简雾沿着河道骑,正好能看见旁边三三两两锻炼和散步的人群。嬉闹的人声夹杂在风声里似远似近,像是梦里的白噪音。


    他骑得不算太快,刮过耳边的风不至于太剧烈,但还是会略微影响两人的沟通。


    简雾扯着嗓子问身后的宋疏辞:“舒服吗?”


    宋疏辞的声音夹着风声,透过头盔模糊地穿过来:“你很喜欢骑车?”


    简雾喊道:“你不觉得骑车的时候,风很自由吗?”


    宋疏辞不用握车把,空出的手去探了探风。


    或许是因为临水,B市春天夜晚的风总是有些潮湿的,风的力度分明是热烈的,但那点潮湿又让它显得绵软和温和,像是在无声地亲吻手指。


    他收回手,看向坐在自己身前的简雾。


    青年只留给了他一个头盔的背影,但是身上的每一分温度都很真实。


    宋疏辞被凉风裹挟过的手动了动,忽然搭上了简雾的腰。


    他能感觉到简雾明显地抖了一下,而后才带着几分色厉内荏嘲笑他道:“不至于吧,这么怕啊?”


    宋疏辞笑了下:“嗯,我怕。”


    简雾的腰很敏感,本来头盔就有些闷热,这下他的鼻尖更是沁出了汗。


    什么晚风什么自由瞬间一股脑消失,简雾只能感觉到侧腰的温度在逐渐上升。


    可宋疏辞都服软说了“怕”,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忍着那双紧握在他腰上的手,分出一分注意来警惕是否会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好在宋疏辞似乎真的只是害怕,全程只是扶着他的腰,除了在急停或者过弯的时候会下意识抓得更紧外,其他时候都没有什么异常。


    好不容易骑到了两人都十分熟悉的院子里,简雾终于停下车,咬着牙道:“你可以下来了。”


    “哦。”宋疏辞松开手,一条腿落在地上,另一条腿跨过来下了车。


    身高腿长的人无论是上车还是下车的动作,总是赏心悦目的,可惜这会儿简雾无心欣赏。他锁了车,向宋疏辞伸出手:“头盔给我。”


    宋疏辞摘下头盔递给他,又扫了眼他被头盔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你怎么不摘。”


    简雾把宋疏辞给他的头盔丢进箱子里,犹豫片刻,又把自己的摘下来,挂在了车上。


    宋疏辞瞥了眼他被汗微微浸湿的头发,还有脸上明显的红痕,不动声色地滚了滚喉结。


    “你这么热?”


    废话。


    简雾很想说,任谁的腰被前床伴这样抓来抓去,都很难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吧。


    他们只是分手了,又不是失忆了。


    就算脑子忘记了,身体也总是记得的。


    但他不打算在宋疏辞表露这些情绪,只道:“我这个头盔透气性不太好。”


    “那回去的时候我们俩换一个吧。”宋疏辞似乎是善解人意地开口,手指却在背后不自觉地弯了弯。


    其实没怎么变。


    简雾腰上还是没有什么肉,劲瘦的,紧绷着的,只是隔着层衣服,少了些对于皮肤触觉的感知。


    听到宋疏辞还在说回去的事儿,简雾一改前面的言论道:“回去要不还是打车吧,晚上骑车挺危险的。”


    “你不是嫌贵吗?”宋疏辞半是调侃道。


    简雾对他客气地假笑了笑,“你出钱。”


    故地重游,两人轻车熟路地从停车点走到了老房子的楼下。


    老院子里的篮球场似乎是刚刚修缮过,不少小孩子们正在欢快地打球。


    这里是简雾和宋疏辞小时候住的小区,也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


    时间的流速在这里显得格外缓慢,无论是院子楼下的小超市,还是门口挑着扁担买菜的老婆婆老爷爷,好像和从前都没有什么变化。


    看到那家开了快二十年的卤菜店还在,简雾惊喜道:“这家店居然还在开,你等着,我买点吃的带上去。”


    宋疏辞在背后跟着他慢悠悠地走,嘴角始终衔着点笑意,似乎也和十年前没有太多分别。


    卤菜店的老板娘原本正在刷着短视频大笑,听见有人来,也只是随口招呼了一句,没想到下一秒便听见一个热络的声音:“王阿姨!”


    熟悉的称呼让她下意识放下手机抬头,等看清来人,她瞬间站起来激动道:“简小雾?”


    “是我。”简雾对她笑得很甜。


    “我的天,真的是你,你都多久没回来了。”头发花白的王阿姨忍不住从店面里绕出来,凑到他面前看了半天。


    被问到这个,简雾似乎有些心虚,只说:“在外面工作,一直忙,就没回来。”


    好在王阿姨也并没有多问,闻言叠声道:“哦,好好好,回来就好,你等着,阿姨给你打卤菜去。”


    不用简雾多说,王阿姨便按照他过往的喜好给他盛了好几盒卤菜,还专门挑出来几段特别好的鸭脖剁开了,嘱咐他带回去给简玉。


    “你妈最近最喜欢吃这个鸭脖了,你一定给她带点回去!”


    “哎。”简雾应了,掏出手机要给她付钱。


    “给什么钱呀给钱的,”王阿姨拦住他的手机,“这么久没见着你了,就当是阿姨请你了。”


    “那怎么行。”简雾说。


    王阿姨一撇嘴:“你跟我亲儿子一样的,怎么不行?”


    简雾哄她笑:“亲儿子也不能吃白食呀。”


    两人就着给钱和不给钱的老问题争执了半天,最后还是宋疏辞眼睛尖,瞥到了贴在角落的二维码,眼疾手快地付了款。


    王阿姨这才留意到方才一直站在简雾后方的宋疏辞。


    “哟,这不简雾的哥哥吗,你也回来啦?”她对待宋疏辞的语气明显客气不少,揣着手,也显得有些拘谨。


    这倒并非是她偏心谁,只是这么多年一个院子里处下来,总归是亲疏有别。


    简雾这种对谁都笑眯眯的小孩,当然是让人本能地就更亲近些,就算是不来买她家的东西,路过也会跟她打声招呼,真情实感地夸夸她做的东西又香又好吃。但宋疏辞就不一样了,他属于少见的那类对好吃的都没什么兴趣的小孩,每次简雾拉着他来买东西,他都只是在边上看着,或者只是像今天这样付个款。


    王阿姨曾经也想和宋疏辞套过近乎,因为整个院子都知道宋疏辞读书很厉害,她自己也有孩子,也希望宋疏辞能带着自家的孩子学一学,但是不管和他说什么,宋疏辞总是能在一句话之内让话题终结,让人毫无聊天的欲望。


    意外的是,如今的宋疏辞倒是比从前接地气许多了。


    “王阿姨,”宋疏辞先是也跟着给他打了声招呼,又回答道,“前不久回来的,正好小雾也在,我们两家今晚就想着聚一聚。”


    “哎呀,真是羡慕你们,多少年了,你们两家的感情还是这么好。”王阿姨感慨道,“你们两个好兄弟也能互相扶持着。”


    简雾闻言看了下宋疏辞,没想到宋疏辞也在看他。


    再配合着王阿姨的这句无心之语,一下就让这个对视显得有些复杂。


    这一瞬间的沉默,让王阿姨略有些尴尬:“怎么?我说的有问题吗?”


    简雾忙抽回思绪,打圆场地笑了两声:“是啊,他爸妈跟我妈感情一直很好。”


    没想到一贯不怎么爱开口的宋疏辞也补了句:“我们也一直很好。”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不过王阿姨并未多想,只道:“那就好那就好,家和万事兴啊。”


    等两人拿着卤菜跟王阿姨告了别,简雾才瞥了宋疏辞一眼:“谁和你一直好?”


    宋疏辞提了提手里的食物,控诉道:“我刚给你买了卤菜,你能不能稍微有点良心?”


    “那我转你。”简雾誓要和他撇清关系。


    “哎——”宋疏辞打断他道,“你看那是什么?”


    “你别打岔。”


    “你看呐。”


    简雾将信将疑地望过去一眼,不远处的空地上,被人用橙色的碎砖片画着一个跳格子的地图。


    没有人能拒绝跳格子,简雾尤其是。


    “玩吗?”宋疏辞问他。


    简雾没说话,但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小跑着过去打探了一番,画格子的人很用心,虽然手里只有碎砖头,但是每一条线都画得笔直而清晰。


    “可是……”他眼神扫视了一圈,发现了一个问题,“没沙包。”


    跳格子的规则是用沙包依次投掷数字,然后跳格子的时候要跳过沙包压着的这一格。


    “怎么没有?”宋疏辞从口袋里掏出块眼镜布,拢了把花丛里的浮土,包起来三两下打了个结,丢到简雾手里,“试试?”


    简雾眼见着他变戏法似的给他变出个沙包,忽然有些沉默。


    “你再不丢,我就宣布我赢了。”宋疏辞说。


    简雾抿了下唇,把沙包丢在了数字“1”上,跳了一圈来回,有些犹豫地递给宋疏辞:“该你了。”


    宋疏辞看了眼自己从上到下的西装衬衫,短暂地停顿了片刻。


    “算了,要不别玩了,”简雾收回递沙包的手,“我们上去吧。”


    宋疏辞一把拿过他手里的沙包,穿着一身西装,单脚蹦向了那个笔画稚嫩的格子地图。


    简雾有些怔愣地看向他,直到宋疏辞跳到尽头又反向跳了回来,击掌似的把沙包塞到他手里。


    不远处,在六层楼高的窗台,两位妈妈趴在阳台的栏杆上,表情一言难尽地看着楼下跳格子的两个成年人。


    “他俩买了菜不上来在下面干嘛呢?”简玉道。


    许绣虽然也对自家儿子很无语,但还是努力从无语中扯出一丝笑,为宋疏辞找补道:“可能是修复感情吧。”


    可仿佛就是为了反驳她这句话,很快,底下两个人就仿佛要打起来了似的,脱外套的脱外套,卷袖子的卷袖子。


    许绣眼瞅着自家快三十岁的儿子把衬衫从西裤里扯出来,不忍直视地捂上了脸,拉着简玉进屋道:“算了算了,还是别看了。”


    第 49 章


    简雾和宋疏辞不是要打架, 是要打赌。


    他们小时候玩游戏就这样,赢了的人可以让输的人为自己做一件事,包括且不限于请吃零食、帮写作业、以及叫对方老大或者给对方当一天儿子。


    激烈的几轮角逐后, 穿着宽松阔腿裤的简雾靠着着装优势获得了胜利, 悠悠地抱着外套提着卤菜退出了战场。宋疏辞跟在他身后打领带穿西装,脸上却也没有郁色。“你想让我干什么?”


    “暂时还没想好,”简雾扬着头在前面走,“等我想好了再去找你。”


    宋疏辞睨着他的神色,说:“不紧张了?”


    简雾的脚步顿了下,听宋疏辞又道:“没事,在我面前不用装。”


    简雾:“……”


    “所以你陪我跳格子算是为我解压吗?”他问。


    宋疏辞“嗯”了一声,“我想如果不是对你来说有压力, 你也不会回B市之后一直没去见过我父母……其实你如果不想来, 可以不来的。”


    “许姨什么样你还不了解?”简雾说,“我没办法拒绝。”


    “那是你。”宋疏辞一边爬楼, 一边又像是吐槽, “嘴那么硬,心又那么软, 别人说什么都相信。”


    “那还不是因为是你妈妈——”


    简雾扭头刚反驳完, 许绣的声音就从半层楼上传过来了。


    热情的许女士连门都没有关, 一直虚掩着等人来,刚一听见门口有动静,便迎了上来。


    “小雾!你终于来了!阿姨想死你了!”


    简雾忙收回情绪, 小跑几步爬上楼梯, 他的目光落在两位长辈似乎又增多了不少的白发上, 一时有些感慨,也顾不上尴尬了:“许姨!宋叔!好久不见!”


    他把在王阿姨那里拿的卤菜和楼下买的水果牛奶递过去, 宋国川在许绣身侧接过东西,笑容也很慈爱:“小雾,你好像瘦了是不是?”


    “我倒没觉得他瘦。”简玉在一旁,笑得很温柔。


    “你总见着他,又不像我们,这都四年没见了,”许绣一边对简玉说,一边又对简雾亲昵地指责道,“你也是,你回来了就只找你妈,不肯见我们,怎么?我和宋叔不是你亲爹亲妈你就不管了?”


    “我错了许姨。”简雾跟她撒娇。


    “哎呀,也不能这么说,小雾不是每年给我们网购礼物了嘛?”宋国川跟自家夫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倒是很默契。


    “行了,快进来吧,”简玉说,“你许姨和宋叔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


    她说完又对跟在简雾后面的宋疏辞点了点头。


    “简姨。”宋疏辞跟她打招呼。


    简玉难得对他和颜悦色了一回,淡笑着应了声:“哎。”


    一桌五个人,菜倒是准备了十来个,全是大鱼大肉,充满着长辈们的慈爱。


    简雾看着熟悉的方桌,一时竟有些恍惚。


    虽然这是宋疏辞家,但他在这张长方桌上吃饭的次数却并不比在自己家少。这样两家人围坐在一起的场景,也更是多得数不过来。


    看着满桌的菜和满屋的亲人,简雾忽然就有了几分回到儿时的错觉。


    “还愣着干嘛,快坐啊。”许绣见宋疏辞坐下了,转头就扯着简雾坐到了她和宋疏辞之间的空位,像小时候无数次的嘱咐那样道,“坐你哥旁边,夹不到的菜让他给你夹。”


    “不用了许姨,”简雾试图站起来,“我现在手可长了。”


    结果许绣直接用力给他按了下去,“就坐这儿,阿姨想让你坐我旁边。”


    简雾的嘴唇在许绣热切的目光下动了动,最后挤出了个“行”字。


    一顿饭开始得很热闹,可热闹没多久,那种因为他和宋疏辞之间的关系以及长辈们弯弯绕绕的心思汇聚在一起导致的微妙气氛,就慢慢浮现了出来。


    “想什么呢小雾?”许绣给他夹了点菜,“阿姨做的饭不好吃?”


    “好吃好吃。”简雾努力地扮演着阳光开朗心无旁骛。


    许绣嘴角弯了弯,看了眼宋疏辞,又状似无异道:“小雾现在……有在谈恋爱吗?”


    她这个话题转折的生硬程度堪比赛车场上的急转弯,简雾那口菜还没吃下去,差点就给噎住了。


    这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坏处了。


    分手了也不能和对方的亲人断干净,一直不联系显得太没有礼貌,可真在一起相处了,长辈们随便的几句话都能让两人之间变得微妙。


    宋疏辞说得对,就不该一时心软同意来这个饭局。


    他捂着嘴呛咳了两声,宋疏辞下意识帮他拍了拍背,又给他递过去两张餐巾纸。


    “谢了。”简雾接过纸擦了擦手。


    一直没出声的简玉喝了口茶,轻声对简雾道:“怎么这么没礼貌,要叫哥哥。”


    简雾:“……”他捧着那张纸,在双方家长看似和蔼的目光下,艰难改口道:“谢谢哥哥。”


    宋疏辞陪他演兄友弟恭的剧本:“不客气。”


    简玉顺着接过话茬,看着许绣问宋疏辞:“那小宋呢?国外优秀的孩子应该很多吧。”


    简雾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而后听到宋疏辞说:“没有。”


    现在没有,那之前呢?


    简雾心里的念头冒了一下,可简玉并没能帮他心有灵犀地问下去。


    事已至此,他也看了出来,许绣是想撮合他们的。


    以前他俩在一起的时候,几个大人想让他们分开,现在分开了,又都想要他们在一起了。简雾倒不是埋怨长辈们,毕竟最终能接受不一样的性取向,对这些长辈们来说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了,只是想到这儿,就觉得有些好笑。


    毕竟他实在是很难忘记,他高二、宋疏辞高三的那个大年夜。


    元旦晚会之后,宋疏辞又搬到了他家来住,某天晚上,两人不知道怎么地聊起来了,简雾就说了句:“我们如果在一起了,家人怎么办?”


    当时宋疏辞没说什么,简雾也没放心上,没想到不久后两家人的年夜饭餐桌上,宋疏辞见大家饭都吃完了,先是拜了个年,然后就对三个大人说:“和你们说件事,我是同性恋。”


    当即硬控了三位长辈五分钟。


    等许绣反应过来,喊宋国川去拿棍子揍人的时候,宋疏辞已经跑得影子都没了,要不是简玉拦着,许绣差点把桌子都掀了。


    那个时候如果有人和简雾说,某天他们还是在这张差点被砸烂的桌上,许绣会撮合他和宋疏辞,简雾一定会觉得这人疯了。


    可时间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只要活得够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饭桌上,三位长辈又拉了拉家常,说了些鸡毛蒜皮的事,聊到了简玉关于结婚的打算。


    简玉说她也没什么计划,就想着挑个好日子去拿张结婚证,再请大家吃个饭,简雾在旁边听了会儿,忽然提议道:“妈,你想办场婚礼吗?”


    他这话一出,大家都有些沉默,简玉拿纸巾擦了擦嘴唇,摇头道:“都一大把年纪了,算了吧。”


    可马上许绣就拉着她的手道:“办一次吧。”


    两位女士对视上,彼此的眼神都有些复杂。


    简雾也不是临时起意的。


    当年他父亲临终前,一直和他说,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答应了他妈等以后家里条件好了就补偿她一场婚礼,却没有履约。


    简雾的父母是在宋疏辞父母的婚礼上认识并且相爱的,那会儿他俩一个是伴郎,一个是伴娘,办婚礼的时候看对了眼,到后面就走到了一起。


    他母亲简玉是独生女,家里条件好,人也赶时髦,一直想着和自己的好朋友一样办一场那时候流行的西式婚礼,穿一次婚纱,但是因为她家里要求男方入赘这件事闹得双方家属很不愉快,简雾的父亲决定入赘后,他的爷爷奶奶觉得丢人,反复吵着闹着说如果敢办婚礼他们就去婚礼现场闹事,导致这项议程被不断搁置,一直到简雾的父亲胃癌离世,也没能办出这场婚礼。


    许绣是最知道简玉的心情的,所以她才会第一个附和简雾,鼓励简玉去办婚礼。


    “妈,你别想那么多,想办就办,”简雾说,“你也不用操心太多,我正好快暑假了,我来帮忙。”


    宋疏辞看了他一眼,也道:“我也可以。”


    “那正好,”许绣做主道,“那就你们俩负责把这事儿办好啊,我们简玉到时候就只负责出席了。”


    许绣这三言两语,等于给简玉找了个绝佳的理由——办婚礼是为了让他俩制造相处的机会,撮合一下他俩,这样一来,也就减轻了简玉心里那些顾虑。


    简雾原想说这事儿他自己来弄就行了,不需要和宋疏辞掺和,可听见简玉笑着叹了口气说“也行”,他又收回了话音。


    他满足不了他母亲人到中年含饴弄孙的愿望,但希望他妈至少能实现年轻时的心愿。


    这事儿商量完,许绣又用那种熟悉的语调玩笑道:“那你俩要不也顺便负责把碗洗了?”


    这当然是不能拒绝的。


    长辈们陆续下了饭桌又上牌桌,简雾和宋疏辞端着碗进了厨房。


    “吃不吃?”宋疏辞夹着一只虾递到简雾嘴边,让在厨房专心听着牌桌声的简雾吓了一跳。


    “哪儿来的虾?”他没用嘴去接,而是伸手去拿宋疏辞手里的筷子。


    宋疏辞见状也没再坚持,连盘子带筷子一起给了他。


    盘子里是满满剥好的虾,宋疏辞说:“我下午回来了一趟,看我妈买的,他俩都过敏,你妈也不吃,就你爱吃这东西,我估计她会饭桌上让我给你剥,你……肯定会觉得尴尬,所以我就藏我卧室了,你刚没发现我妈进了好几次厨房找东西吗?”


    简雾:“……”


    这种事只有宋疏辞干得出来。


    “吃吧,”宋疏辞说,“我刚蒸的,正热。”


    简雾夹了一只虾喂进嘴里,问:“你下午不是在学校有事吗,还有空回家?”


    “是,确实是有事,”宋疏辞面不改色道,“接你不算是事吗?”


    简雾闻言抿了下唇,忽然把虾放下,背过身去洗碗了,


    “嗯,是得洗快点,”宋疏辞卷起袖子站到他旁边,跟他一块儿拿起脏的盘子碟子,压低声音道,“一会儿洗完了我们去对面,离他们远一点。”


    对面指的是简玉家,他们两家就对着,在一层楼。


    宋疏辞这副说悄悄话的样子,和他们背着家里人偷偷谈恋爱的时候如出一辙,简雾咀嚼着嘴里鲜香嫩滑的虾肉,心里突然有些微妙。不知怎么的,他又想起了那句“我想”。


    “宋疏辞,”他低头看着冲刷的水流,“你……”


    宋疏辞的手从他背后绕过去,去拿挂在他斜上方的刷子,胳膊恰好擦过简雾的后脖颈,熟悉的洗衣液香味钻入了简雾的鼻子里,让他一下忘了刚刚想说什么。


    宋疏辞:“嗯?”


    简雾顿了顿,改口道:“你今天都不招人烦了。”


    宋疏辞把刷洗过的碗递给简雾过水,脸上带着点似笑非笑:“毕竟你都叫我哥哥了。


    简雾接过碗没看他:“我妈让叫的。”


    “说起你妈,你有没有觉得,简姨对我态度变了很多。”宋疏辞说,“好像没以前那么烦我了。”


    “我妈没烦过你。”简雾说。


    “是,她不是烦我,她是烦我跟你在一起。”宋疏辞相当有自知之明道,“她心里还是觉得是我把你带歪了。”


    毕竟简玉是先在年夜饭的餐桌上见证了宋疏辞的出柜,又过了两年之后撞见自家儿子在公园和人接吻的。


    “其实她想的也没错,我有时候也会觉得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那时候非要死缠烂打地追你,或许你……会喜欢女孩子,过正常人的生活的。”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简雾说。


    宋疏辞淡笑了一声,藏住了眼底情绪,他问:“所以她现在对我态度变好,是因为我们分开了吗?”


    不是。简雾心道,是和你妈一样,想撮合他们俩。


    但简雾还是没说出来,只是说:“人的想法都是会变的。”


    B市人均标配的麻将房里,被提及的简玉正握着一手扑克牌。


    三位长辈坐得整整齐齐,三缺一打不成麻将,他们就打斗地主。


    往常这屋里总是充斥着欢声笑语,今天却格外安静,身在曹营心在汉地关注着厨房里的动静。可惜厨房门的隔音还是太好了,他们只能间或听见似乎是说话的声音,却听不清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突然连说话的动静都没有了,许绣牌一撂,忍不住八卦道:“他俩这怎么话也不说了?”


    “妈,他过去了。”宋疏辞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哎哟,你吓我一跳!”许绣说,“过哪儿去了?”


    宋疏辞看了眼简玉。“简姨家。”他说,“我俩想去那边玩会儿。”


    许绣和宋国川闻言都看向简玉,简玉从手里的牌上收回目光,看向宋疏辞:“你俩有钥匙吗?”


    “没,这不来找您拿嘛。”


    简玉从包里拿出把钥匙,给他递过去:“那你俩玩吧。”


    许绣见她钥匙给得这么痛快,有些意外道:“你现在转性了?”


    除去一开始那阵子的激烈反对,以前简玉对这俩人的恋爱基本长期处于一种不想多说也绝不支持的状态,像今天这样还是比较少见的。


    简玉往后靠了靠,在自己老姐们目瞪口呆的目光下,说了句:“随他们吧。”


    第 50 章


    推开家门, 简雾短暂地怔了下,才从已经略有变更的布局中,找到了拖鞋的存放地。


    宋疏辞在一边见状道:“你有多久没回来了?”


    他本是随口一问, 没想到简雾说:“四年多了。”


    “四年多了?”宋疏辞有些惊讶。


    “嗯。”


    “怎么一直没有回家?”


    “之前太忙, 去年回B市的时候,赵叔叔就已经搬进来了,我再来……不合适,我妈也知道,所以要见我一般是去我那边,或者在外面聚。”他语气顿了顿,“毕竟这里已经不是我家了。”


    这屋里整体上和四年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多了许多细节。譬如搭在沙发上的男士外套, 和阳台上晾晒的整整齐齐的一排黑色袜子和白色大爷背心。


    上一次简雾看见这样的场景, 还是初中以前,他爸还在的时候。


    他收回视线, 略偏头对宋疏辞提议道:“去我卧室吧。”


    他知道虽然他和赵彬的相处是和谐的, 但这个前提是双方都不能互相打扰得太多。毕竟他们不是亲生父子,简雾不希望因为自己没有边界感, 给母亲的这段感情带来什么困扰。


    宋疏辞看了眼鞋柜上摆放的简玉和赵彬的双人立照, 手在空中顿了顿, 还是搭上了简雾的肩。


    简雾没把他甩开,也没抗拒,只是任由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像是某种安抚。


    虽然外面变了不少, 但简雾的卧室里和从前基本没有一点变化。简玉和赵彬只是隔段时间会帮他擦一擦灰, 没有动过他的东西。


    因此,看到那张熟悉的床和熟悉的书桌时, 两个人都有了几分恍如隔世的错觉。


    简雾书桌旁是个榻榻米,上面铺着皮卡丘图案的软垫,从前宋疏辞总是坐在那里,帮他检查作业,或者给他讲题。


    “你妈居然没把这个给你丢了,”宋疏辞熟稔地坐到那个似乎一直属于他的位置上,感慨道,“这种垫子没人坐最容易沾灰了。”


    简雾顺势也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来,“我和她说过别丢我的东西。”


    “嗯,看出来应该是嘱咐过了,”宋疏辞看着他书桌前挂着的那一排照片,意有所指道,“这都没扔。”


    简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的书桌前系着一根白色的绳子,上面用五颜六色的小夹子夹着各种照片,看到最中间那张照片,他的眸色有些闪烁。


    那是一张不到巴掌大的拍立得照片,拍摄于宋疏辞亲他的瞬间。


    那个拍立得被他砸坏之后惨遭报废,但吐出的这最后一张照片,却在一年之后,被宋疏辞夹在信里送给了他。


    上一次离家的时候,他们还正谈着,这张照片也被简雾挂在书桌前,作为熬夜刷题的陪伴,后来他去了A市,回家的次数少了,以至于分手之后也忘了让他妈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简雾瞟了一眼宋疏辞空荡荡的鼻梁,忍不住吐槽道:“你真的近视吗?为什么不戴眼镜眼神还能这么好?”


    “没办法,看太多遍了,比较敏感。”宋疏辞说。


    “那你就不能装没看见?”简雾飞速把那张照片取下来,扔进了抽屉里,“你能不能有一点你是个前任的自觉。”


    宋疏辞的视线越过他,看了眼他身后的床:“我如果没有前任的自觉,我现在应该在想咱俩现在什么时候去洗澡。”


    窗外已经黑了,透过窗台,能看见外面亮起的路灯。


    简雾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眼铺得平整的床,扭回头给他肩膀来了一巴掌。


    宋疏辞没被他威慑到,他揉了揉肩膀,略低着头,看向眼前显得人畜无害的面孔,还有那张看起来就很好亲的嘴唇,揶揄道:“我这样开玩笑你都不生气,看来你也不是完全不想和我复合嘛。”


    简雾为了证明自己的生气,站起来就把人往后推,宋疏辞一点儿没挣扎地顺着他的力倒在榻榻米上,抬手笑吟吟地抓住了简雾的手腕。


    简雾僵了一下,抽出手,宋疏辞也没再执着,一只胳膊曲起来撑着头,懒洋洋地跟他提议道:“要不我们来玩点什么吧,拖板板车,抓乌龟?”


    “宋教授不用开会,不用做PPT?”简雾说。


    “今天什么都不做,只陪你。”


    “谁稀罕你陪。”


    宋疏辞从善如流地改口:“那你陪我。”


    “……”简雾:“抓乌龟吧。”


    宋疏辞笑得很开心:“输了有惩罚吗?”


    “真心话大冒险?”


    “行。”宋疏辞站起来轻车熟路地在他的书柜里翻出一副扑克牌,娴熟地洗完放在了桌上。


    抓乌龟的规则很简单,首先从牌堆里抽出一张,放到一边,再轮流从对方手里抽牌,配成对子就可以丢掉,最后一方手里的牌先丢空了,就算胜利。


    前面的流程都进展得很快,直到到了两人手里都只剩几张牌时,战况逐渐变得焦灼起来。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对他们俩而言,就是打心理战了,看谁的眼神先露怯。简雾瞄着宋疏辞手里最后的两张牌,一边打量他的眼神,一边抽了左边那张,刚看到牌面,他的眼睛就亮了。


    “我赢了!”


    宋疏辞看他展示完手里配对成功的牌,把手里落单的那张牌丢到牌堆里,笑着叹了口气道:“行,那你选什么,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简雾手指摩挲着扑克牌的边缘,看了他一眼:“真心话。”


    “你居然有想问我的话。”


    “随便问问呗。”简雾说,“游戏而已。”


    “那你问。”


    简雾收拢着桌上的牌,似是随口道:“你这几年……谈过恋爱吗?”


    宋疏辞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很难回答?”简雾察觉到了他的停顿。


    “没有。”宋疏辞说完,像是觉得自己这个回答有些歧义,又补了句,“没有谈,只谈过你一个。”


    “真话?”


    宋疏辞反问他:“我对你说过谎吗?”


    简雾一时还真没找到特别好的反例,他在记忆里努力搜寻着是否有这样的过往,宋疏辞打趣着从他手里拿过扑克牌,一边洗牌一边催促道:“行了,别想了,一会儿真让你想起来了。下一局下一局。”


    简雾抿了下唇道:“姑且信你。”


    风水轮流转,第二局获胜的人是宋疏辞,简雾算来算去还是输给了运气,郁闷地把牌一丢:“该你选了。”


    宋疏辞一点儿没跟他客气:“我选大冒险。”


    简雾:“你——”


    “怎么,不行?”宋疏辞问。


    “你有没有一点玩游戏的礼貌?”


    “谁玩游戏讲礼貌?”宋疏辞激将他,“你别告诉我你输不起。”


    “行行行,”简雾妥协道,“愿赌服输,什么大冒险?”


    “你亲我,”宋疏辞直接道,“三十秒。”


    “我靠……”简雾两只胳膊叠着搁在椅背上,闻言瞪了他一眼,“你这就过分了。”


    “过分吗?”宋疏辞说,“我以为你问感情史和我让你亲我的程度应该是差不多的。”


    简雾对他的无赖言论感到无语:“你管这叫差不多?”


    “你和我分手之后和其他人谈过吗?”宋疏辞冷不丁问他。


    “你这是又要真心话又要大冒险?”简雾不上他的当,“规则只能选一个。”


    宋疏辞笑了下,似乎早就猜到他不会回答,“那我换成真心话,你为什么要问我的感情史?”


    简雾下意识就反驳:“那你刚不也问我了?”


    于是宋疏辞顺势抛出了他这连环套的最后一句:“我问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你也一样吗?”


    简雾:“……”


    他知道他让宋疏辞给绕进去了,这个问题就是耍赖皮的玩法,他如果答他是好奇,宋疏辞就要跟“为什么好奇”,他答“随便问问”,宋疏辞就要问他为什么偏偏随便问这个,他如果不答,宋疏辞就会说“我答了你不能不答”,总而言之,有素质的人很难跟没脸皮的人讲道理。


    “所以还是亲我吧。”宋疏辞说,“这个不需要你想太多。”


    “我们都分手了,”简雾低下头看地板,“不合适。”


    从这个角度,宋疏辞看不见简雾的脸,只能看到他的头发,还有发旋边翘起的头发。宋疏辞脸上的笑意淡下来,但也没完全消失,“合不合适是人说了算的,这里只有我们俩,只要你和我觉得没有问题,就碍不着任何人。”


    简雾抿了下唇,下巴搭在手臂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环境的加成,今天的宋疏辞就好像是少年时候的宋疏辞。每句话都像是泡过蜜似的,一句一句地像是把他拉进怀里,搅动他并不完全平静的心。让他想起两人在这个卧室里发生过的种种,被时间侵蚀过回忆,在这一刻仿佛又变得清晰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要不我还是回答问题吧。”


    毕竟他也和可以和宋疏辞一样抛掉素质玩赖的,大不了就无限循环问,或者硬跟他抠游戏规则。


    可这次宋疏辞难得诚实道:“不要,不想听,也不敢听。”


    “你有什么不敢听的?”他气笑了,抬眼看向宋疏辞,以为他还想玩什么把戏。


    没想到宋疏辞见他望过来,却偏开了脸,逃避又自嘲地低声开口:“不敢听你说谈过其他人,也不敢听你说不喜欢我。”


    简雾的脸色忽然僵住了。


    宋疏辞这样的人卖惨是很犯规的。


    他向来不喜欢表露自己的内心想法,尤其是那些偏软弱的念头,至少简雾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从未见宋疏辞在除他之外的人面前坦露过内心,就连对父母,宋疏辞也从来不会倾诉自己的脆弱情绪。


    在他最倒霉最惨的时候,被无良老板放鸽子,被卢礼诸压迫,文章被抢发,胃出血进医院的时候,他表面上也总是云淡风轻的,从来不会抱怨或者说难过。


    而在他们俩的相处里,宋疏辞无论是吃醋、吵架、破防、生他的气,他的立场和质问都始终是强势的,就算服软,多数时候,也更像是在“哄”他。


    生气时他会说“你必须留下”,哄人时会说“我希望你留下”,深情时会说“我是为你来的”,但是他不会说“我离不开你、我怕你不要我”。


    原本简雾对这种语言上天生的上位感一直有些微妙的抵触。


    可他没想到,当宋疏辞真的像这样自己露出肚皮似地流露出属于低位的脆弱时,他并没有觉得很爽,而是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双手用力地攥住了,疼得他有些不能呼吸。


    那个人是宋疏辞,他不应该这样说话。


    或许是疼痛让简雾的意识违背了大脑。


    心脏一阵抽搐,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自己的脑回路,便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把眼睛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