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大雨前的天总是灰蒙蒙的, 没有颜色。
简雾他们几个去操场的时候,贺咏的学生已经等在篮下了。他们都和简雾混得很熟,看到简雾比看见贺咏还热情, 隔老远就挥手道:“简哥!”
一边的宋疏辞听见, 半酸不酸地笑了声:“简老师,你的弟弟可真多。”
简雾一脸假笑:“呵呵。”
“一群臭小子,”这回贺咏也插着腰酸道,“到底谁是你们老师啊?怎么没人叫我啊?”
刚还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的一群小子们瞬间乖巧了起来,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贺咏抱着球,板着脸,在三个并排站的学生面前来回走了两遍,才问:“热身运动都做完了吗?”
贺咏在简雾他们面前总是很开朗的样子, 但这会儿不笑了, 站在一群个子稍矮于他,明显比他瘦许多的中学生面前, 却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质。
三个刚还闹腾的学生这会儿异口同声:“做完了!”
宋疏辞见状看了简雾一眼, 简雾几乎秒懂他在想什么。
他放下水杯,看着不远处贺咏训话的身影, 压低声音对宋疏辞解释道:“老师嘛, 总是要演一演的, 要不根本管不住人,尤其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可皮了。”
“那你怎么不演?”
“这又不是我班里的学生。”
“你对你班里的学生也会装凶吗?”
“会啊。”
简雾看着贺咏, 没察觉宋疏辞的目光落在了他的侧脸上
“你装凶是什么样子?会骂人吗?还是拍桌子, 拍书?”
“我不喜欢说太多, 容易露馅,”简雾说, “我一般就看着他们,不说话,视线扫几圈就行了。如果是个别几个带头闹的,就和他对视。”
他说着突然望向宋疏辞:“就像这样,一般没有人撑得过五秒。”
宋疏辞原本是看着他,没想到简雾会扭头,两人的视线冷不丁对上,宋疏辞的呼吸紧了紧。
“为什么去打后卫了?”简雾忽然发问。
他的眼神有些冷冽,也有些幽深。
这是一个于宋疏辞而言很陌生的眼神。
哪怕是在两个人分手的时候、吵架的时候,简雾都没有这样看过他。
他承认简雾这招很有效,被这样看着,他确实有种什么都想和盘托出的想法。可最终他的理智还是努力压制住了他的想法。
“你把我当你的学生吗?”他用玩笑的口吻化解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简雾也跟着笑了一下,笃定道:“肯定是因为你这身高在国外就不算高了,打不了中锋了。”
宋疏辞自我辩解道:“外国人也不是都一米九的。”
“那为什么?”
宋疏辞没想到简雾居然卷土重来又问了一次,有些猝不及防。
见到宋疏辞脸上一瞬的凝滞,简雾忽然好心情地笑了一下。
“你俩别聊了!”贺咏在不远处一边呼喊一边砸了个球过来。
“准备开球了!”
简雾接到球顺手换作单手持球,拿球抵了下宋疏辞的后背,轻轻揭过了话题:“走吧,打球去了。”
双方队员上场,贺咏的三个学生也不知道刚被打了什么鸡血,这会儿看着都格外有斗志。虽然都是初三的小孩,但估计是家里营养好,都已经是成年人的个头了,这会儿有模有样地站在简雾他们面前,都快看不出谁是老师谁是学生了。
“先跟你们介绍一下,”贺咏引着宋疏辞道,“这是旁边B医大的宋教授。”
“宋教授好!”男孩子们都很热情。
“宋教授可是博士呢,”贺咏点了点他们道,“你们都得跟他学习啊。”
“诶对了,”贺咏忽然想起来,“宋哥,你是B市人吗?”
“是。”宋疏辞说。
“那你是几中的?”
“六中。”
“太巧了,简哥也是六中的,可惜我没你们成绩好,四中和六中都没考上,”贺咏感叹完,又对自己几个学生道,“听到了吗,宋教授是六中毕业的,你们最喜欢的简老师也是六中毕业的,所以这次你们可得争口气,都给我考进六中去,听到没?”
“好!!!”
友谊赛在三个少年热血的呐喊下正式开始,简雾笑了笑,脚步逐渐往后退。
本着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三个成年人一致同意让少年组先开球。贺咏这三个学生作为体育生还是有两把刷子,一拿到球都有模有样的,加上那点独属少年的朝气,显得颇为赏心悦目。
贺咏笑着对自己的两位队员道:“可不能输啊,不然可太丢脸了。”
他这话一出,本该由贺咏防守的一个男孩便出手投球了,可惜他这球出手得太过于慌张,绕着篮筐转了会儿,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贺咏摇摇头评价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下来了得去反思。”
男孩瘪了瘪嘴,想说点什么又没敢。
没等他转身,身后宋疏辞已经抢到了篮板,他带球出三分线,又向里突破,似是准备篮下进攻,少年组剩下的两个队员憋着股劲儿给队员出气,速度极快地包抄过去,没想到宋疏辞一个转身手臂一扬,正好空位的简雾像是早就等在那里一般,顺势接球跳投。
电光火石之间,“唰”得一声,随着一道弧线划过,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入网。
“我靠!你俩这走位配合可以啊!”贺咏赞道,“都快赶上我和简哥的默契程度了。”
简雾闻言看向宋疏辞,而本来正看着他的宋疏辞却在他望过来之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简雾:“……”
他只好一个人冲贺咏笑了笑,感谢他的喝彩。
这一开门红,把少年组气得不轻,也让他们冷静了下来,不再像一开始时那样急躁了。加上成年组主要是陪玩,也没真想把这群孩子们心态打崩,多少留了手,一来二去,双方倒是打得有来有回。
很快,两边便打成了平局。
少年组年纪小意气也重,在自家连得两分后,好不容易抢到球的队员也没管此时的位置并不好,便直接把球给了靠近篮板的中锋,想着再硬吃一分彻底超过成年组。
少年组的中锋是他们队伍的队长和身高担当,因此被安排来防守他的也是全场最高的宋疏辞。
他今天一整场球都被宋疏辞防得很死,好不容易拿到的几次机会,也总有种对方在放水的感觉。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很不痛快,因此这会儿头脑一热,尽管宋疏辞就在他附近,他依然起了靠假动作直接突破跳投的心思。
简雾看出了他的意图,下意识便喊出口道:“宋疏辞!”
小队员闻声心脏紧了一下,不过好在幸运的是,尽管有了简雾的提醒,他的假动作还是很快地晃过了宋疏辞,篮板距离他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疾风裹着热汗,篮板终于近在咫尺。他身前一个人也没有,他几乎是有些狂喜地将球投了出去,可余光却仿佛瞟见了一只手的阴影。
少年脸色微变。
“嘭——”
还没等他反应,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本应该飞向篮筐的球被一股自上而下的力量狠狠拍下,预订的轨迹被硬生生地逆转,而后迅速而沉重地砸在少年的眼前,越滚越远。
少年的脸色一下就白了,他猛地转身,气愤地望着从侧面盖了他的球的宋疏辞,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宋疏辞咳嗽了两声,假装没看见。
看见小中锋明显备受打击的模样,贺咏忙叫了停,边是指导边是安慰道:“轻敌可是大忌,下去记得反思。”
眼瞅着少年组的脸色越来越憋屈,简雾默默瞪了宋疏辞一眼,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咕哝道:“你干嘛欺负小孩。”
宋疏辞:“?不是你叫我吗?”
“我叫你你就盖别人球?”
宋疏辞脱口而出道:“不然呢?”
说实话,这个球他原本没想给盖了,小孩儿嘛,又明显是对面球技最高的一个,想秀一把无可厚非,都是从这个岁数过来的,宋疏辞自然也不会破坏他想要表现自己的机会。
可是简雾叫他了。
其实如果简雾不叫他,他也猜到了那小孩会用假动作过人,但是简雾叫他的那一瞬间让他走了神,以至于没防住。
那既然简雾都叫他了……就算是没防住也得把这个球给打下来不是?
简雾抿了下唇,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说了句:“哦。”
看来对面的小队长已经重新做好了心理建设,恢复了自信,再回到球场的时候,他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郁色了,只是看着宋疏辞的眼神多了几分……记仇。
宋疏辞默默偏开脸,拒绝接收他“记仇”的目光。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在不远处用力地扬了扬下巴,给了他一个眼神:安慰一下。
宋疏辞憋着口气,憋了半天才对眼前的小孩憋出句:“你打得不错。”
“切。”丝毫不领情的小队长直接把头一扭,只留给他一个桀骜不驯的侧脸。
宋疏辞无语地望向简雾,似是想说自己尽力了,却正好撞见了简雾看热闹的笑。
宋疏辞忍不住做了个口型:“他这样子跟你小时候一样。”
两人眼神交流的时候,中间恰好有个人穿过去,以至于简雾没看清,只看出宋疏辞好像说了个“你小时候”。
他喊了句:“你说什么?”
这回换宋疏辞端架子了,他扭过头,假装没听见,简雾气笑了,隔着空气做了个揍他的手势。
随着贺咏这个队员兼职裁判的哨声吹响,比赛再度开始。
球在众人间几经传递,吃了几次亏的少年组现在越发谨慎,进攻的次数稍微减少了些,但防守却越发紧密完备了。
成年组找了好几次机会都被防了下来,贺咏抢到球之后带出三分线后投给了身处空位的简雾,简雾还没来及往前运几步,便又被防了个水泄不通,他飞快地判断着场内的情况,似乎也觉得有点难办。
下意识地,他的目光从宋疏辞身上掠过。
而宋疏辞似乎早料到了这一刻似的,在对手的视线盲区,给他比着手势。
简雾心领神会地把脸和目光都移向贺咏那一侧,防守员也跟着把关注重心挪了过去。
他借着这一瞬间的松懈,把球传给宋疏辞的同时,向前假动作跑位虚晃一枪,等贴身防守员依着惯性跟过来又快速转向反跑,顺势接过宋疏辞回传过来的球往前运了两步,在靠近篮板的防守员凑上来的瞬间急停变向,向后一个撤步起跳将球投向了篮筐。
很漂亮的脚步,很精彩的配合。
只可惜——没中。
“咳。”
简雾刚清了下嗓子准备掩饰尴尬,就见宋疏辞异常熟悉地在篮板下拍着他抢来的篮板球,对他道:“再投一次。”
他还没答应,宋疏辞已经给他丢了过来。
简雾:“……行。”
带球出三分线,再从三分线外到篮板下,这对于控球的人来说是一段很长的距离。
面临对方的卡位,简雾从边线突破,伴随着一个非常漂亮的背后过人闯进三分线。
不需要他开口,宋疏辞已经在他左侧另一位防守员前做好了挡拆,他几乎不用和第二位防守员对峙,便进一步地闯到了篮板下。
随着走步篮下起跳,他的右手带着球靠近篮筐。
最后一位防守员是刚刚被宋疏辞欺负过的中锋同学,他从简雾的右侧接近起跳,伸手准备盖帽,俨然把宋疏辞对付他的那套学了个十成十,准备来个一雪前耻。
那一瞬间,简雾的脑子其实想过要不要让他解解气,但是身体本能已经让他流畅地换手拉杆上篮,干脆利落地避开了小中锋的暴击。
于是少年组的中锋同学看着从简雾左手跃进篮筐的球,再一次心碎了。
“卧槽!”拉杆上篮这个动作很难,对核心力量的要求非常高,看完这行云流水全程的贺咏惊呆了,也顾不得安慰自家心碎的学生了,只追着简雾夸道,“你可以啊!”
“不是,简哥,你——”贺咏激动地断断续续道,“你平时打球不这样啊。”
“平时打着玩嘛。”简雾抬头望天。
贺咏疑惑:“难道今天不是打着玩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简雾下意识地看了眼宋疏辞,篮板守护者宋先生正看热闹不嫌事大,在白色墙漆的篮板下头伸着根食指悠哉游哉地转着篮球。
“可能是肌肉记忆被触发了。”简雾说。
“什么肌肉记忆?”
“第一次投球没中,第二次就一定会中。”
“哈?”贺咏原本充满惊喜的脸上突然挂了两道黑线,“简哥,虽然我很爱你,但是我还是想说……你知道你说这话听起来很装逼吗?”
简雾想了想,赞同道:“嗯,偶尔装一下。”
贺咏:“不行,忍不了了——”
“哎,你们要不要喝奶茶?我请客。”
贺咏刚要对简雾的行径进行谴责,后者率先打断了他的施法。果然一声令下,几个男孩子们全聚拢了过来,让贺咏丝毫没有了发挥的空间。
贺咏一口气堵在胸口发不出来,只好退出一步,拉上宋疏辞,指着简雾吐槽道,“你看看,又来腐蚀我的学生们了。”
“他们就是让简哥给惯坏的,”贺咏说,“球没打多大会儿,奶茶都不知道喝了多少了,怪不得每次最喜欢和他一起打球。”
“你没喝吗?”简雾扭过头反问他。
“……”贺咏滑跪得非常迅速,“我闭麦,”
见他凑过去和几个学生们一起讨论什么好喝,简雾瞥了眼还在转球的宋疏辞,宋疏辞正巧也在看他。
仿佛某种特有的默契,男生在球场上一对视就知道要干什么。
简雾直接三步并作两步从左边去截他的球,宋疏辞带着球往右晃了一下又往左下运球,简雾压根没上当,压低身位从左边抢过他的球一个转身投进了篮筐里。
宋疏辞拍了下手:“好球!”
身旁传来吵嚷却并不清晰的人声,压得越发黑沉的天上也间或传来几声轰隆的响雷。
简雾低头拍着从篮筐里掉下来的球,借着球被拍起来的空隙偏头问他:“你不去点?”
“我也有?”
“你不想要也可以不要。”
宋疏辞看了看贺咏他们,又看了看简雾:“一会儿再去。”
“说起来……我们有多少年没一起打球了?”他忽然问。
“挺久了,”简雾心里头算着,“应该有七八年了,上一次打还是你读大三的时候。”
“你投得还是挺准的。”宋疏辞说,“没怎么变。”
“你也不赖。”
宋疏辞沉默了儿会,莫名冒出来句:“那是我打得好还是贺咏打得好?”
“……”
绝了,简雾没想到他刚礼节性地夸了一句,宋疏辞就能上房揭瓦,他十分怀疑,动物世界里的狮子都没这人喜欢搞雄竞。
他横了宋疏辞一眼,把球往他怀里一塞:“我打得好。”
大概是周末的奶茶店火爆,他们又打了好一会儿球,外卖才姗姗而至。
暴雨前的空气格外闷热潮湿,在这个气候条件下打球对人的耐力要求也很高。外卖员的电话一打过来,几个小队员的心一秒就飞了,还没等简雾开口,他们就积极道:“简老师,我们去拿!”
说完撒丫子就跑,比刚刚在球场上冲得还快,三步并作两步直冲跑道边的小门,差点让外卖员以为是打劫的。
“哎哎哎,”贺咏眼瞅着他们放下几位老师的奶茶就准备跑路,忙叫住他们道,“你们干嘛去?”
几个本以为可以休息的小孩一下就蔫了,仿佛被霜打过的茄子。
学生们的测试在即,贺咏也有些焦虑。
“别总想着玩,”他说,“我觉得有几个地方还是有比较大的问题,得好好练练,不能掉以轻心,要不咱们再练一下?”
“你行了啊,歇会儿吧。”简雾把他扒拉开,把他的奶茶递给他,宽慰道,“你这几个学生进步已经很大了,比上回我们一起打厉害多了。”
“那倒也是。”贺咏听到自己的学生被夸,还是挺开心,“他们确实有进步。”
他想了想,说:“行吧,那你们先休息二十分钟。”
三个人学生这才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欢呼道:“谢谢贺老师,谢谢简老师!”
“谢我就算了,别谢他啊,”贺咏点了点简雾,“一天到晚就会惯着你们。”
简雾听贺咏的牢骚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他佯装没听见,低头在袋子里翻找着自己的奶茶。
“这儿。”宋疏辞给他递过来一杯冰冰凉凉的饮料,贴了下他的脸。
简雾被冰了个激灵,抬头瞪了宋疏辞一眼。
后者扭过头,学着他装没看见。
简雾一边揉了下被冰的脸,一边接过奶茶。
蜜桃乌龙加糖版。
他以前最喜欢喝的口味。
当手机被从一群人手里传回到他手中时,他就看到列表里已经有了六杯饮料。
简雾自己还没点,贺咏很少关注他爱喝什么不爱喝什么,那几个小孩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宋疏辞给他一块儿点的。
他原本想告诉宋疏辞,其实他现在已经不怎么爱喝这款了,可望向宋疏辞的时候,他恰好站在篮下,接住球回头看了他一眼。
于是出于某种心理,他还是没做改动,直接下了单。
*
几个学生们叼着奶茶躲在角聊游戏,篮球场旁的休息椅上只剩下了三个成年人。
简雾回复着手机消息,听到身边贺咏又在跟宋疏辞闲聊:“宋教授,其实我有点好奇,你中锋打得挺好的,为什么不继续打中锋而是要跑去后卫,你抢篮板这么厉害,说实话篮下更适合你。”
这问题刚简雾问了,宋疏辞没答。但架不住贺咏这个体育老师的眼光还是很毒,这会儿没了干扰也没人打断,简雾偏头瞥了宋疏辞一眼,颇有些幸灾乐祸。
宋疏辞这次倒是回答了。
“可能是缺一个像简老师这样的队友吧。”
简雾笑不出来了。
“就因为这个?”贺咏不理解。
“嗯。”大概是觉得自己表述的不够有信服力,宋疏辞又补了句:“简雾拿到我的球就一定能得分,其他人不行。”
“这你要求可就太苛刻了。”贺咏没领会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认真地评价着篮球运动,“M国人也不是人人打NBA,普通人谁能保证拿到你的球就一定能得分。就连简哥也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准的。”
宋疏辞看了他一眼,“他跟你不行,跟我可以。”
贺咏:“?”
宋疏辞短暂地扒下好相处的外衣,上中学的时候那个惹人烦的劲儿一下就来了:“没关系,以后一起打球的机会还多,你不相信以后可以再约。”
“……”贺咏硬生生咽下了一句粗口。
他们三个并排坐着,宋疏辞坐在他和简雾中间。贺咏大概是气不过,又绕过宋疏辞,往前探了探头去问简雾:“简哥,我打球很烂吗?简哥你说说,凭什么跟他可以跟我不行?”
简雾很想说这不是跟谁行跟谁不行的问题,是宋疏辞这人就这臭德行,二十多年了,装过,没变过。
要么忍忍,要么就只能打一架。
但这么说话实在是有破坏社会稳定的嫌疑,所以简雾选择了把手绕到宋疏辞背后,扯了扯他的衣角。
或许是良心发现,或许是因为这个衣角是声控的。
宋疏辞做了个深呼吸,居然对贺咏说:“抱歉,我开玩笑的。”
“对,”简雾也打圆场地指了指宋疏辞的头,认真附和道,“他在实验室呆久了有毒物质接触的太多,影响到脑子了,所以不太会说话,体谅一下。”
宋疏辞:“嗯?”
简雾又扯了下他的声控衣角。
宋疏辞:“……嗯。”
“啊?原来是这样。”贺咏的脸色变了变,愤怒一下就变成了同情,“那你们科研人员还是挺不容易的。”
“不过简哥,”他又感慨道,“你俩关系真是好,刚认识这么几天,宋教授就连这种隐私都告诉你。”
“……”简雾说,“可能这就是一见如故。”
“真羡慕。”
宋疏辞:“呵呵。”
都这样了,贺咏自然也消了气,带上关爱智力障碍的温和宽容道:“好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大概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计较,他想了想,又顺势说了几句认可的话:“其实宋教授你也没说错,你俩的默契程度确实挺高的,不止比我和简哥高,我估计在一起打好多年球的都未必比得上你俩。”
贺咏作为一个专业的体育老师,在场上看得门儿清,这两个人的配合简直是行云流水,一次两次是巧合,这么多次就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简哥,你说你俩明明刚认识,怎么会这么默契呢?”
简雾干笑了两声,敷衍道:“缘分吧。”
毕竟他总不能跟贺咏说,他从六岁就开始跟着宋疏辞打球,他的篮球也是宋疏辞教的,就连刚秀翻全场的换手拉杆都是被宋疏辞逼着练出来的。
没办法,他俩小时候互相攻防,宋疏辞总是能仗着身高差盖他的球。他气不过,又不能给自己接段骨头,就只能从技巧上找突破。
至于投球的准度,更是让宋疏辞给逼出来的。
宋疏辞这人打球非常没有团队意识,经常不分场合、没有眼色地把球传给他投,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只相信你”。
别人虽然看不惯,奈何抢篮板又抢不过他,只好忍着。
但简雾在团队运动这方面还是很敏感的,拿了球投不进去,场上其他人的目光杀死他都是小事,他是真怕别人合起来把宋疏辞揍一顿。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宋疏辞给他的球,他总是能投得格外准。
久而久之,大概是因为他俩搭档的得分率高,球场上那些看不惯他们的人,也逐渐开始说他们是黄金搭档,甚至开始主动喊宋疏辞把球传给简雾。
“你俩这样的,不当发小真的可惜了。”贺咏说,“你们知道吗?后卫和中锋其实是最适合青梅竹马练的位置了。”
他解释道:“后卫相信中锋一定会守住篮板,帮忙挡拆,为他不遗余力地创造投球机会。中锋相信只要球给到后卫,不管多坚固的防守,后卫一定能突破得分。这种安心感,真的特别爽。”
“爽吗?”简雾原本在心里腹诽,这“信任”可是逼得他天不亮就起来练球。
可他看见宋疏辞略微被触动的神色,他的牢骚却发不下去了。
贺咏说得其实没错。
被这样信任着,且可以这样信任的队友,的确是可遇不可求的。
仔细想想,他和宋疏辞的感情崩塌,或许也是从信任崩塌开始的。
因为他欺骗了宋疏辞一次,所以宋疏辞也不再完全相信他了。
“不爽吗?”贺咏震惊于居然有人否认他的“后卫中锋竹马论”,急着辩驳道,“我是真的觉得有这样的队友挺幸福的。我以前也打中锋,我发小打后卫,我俩一起打了好多年,配合不比你俩打得差,和他一起打球是我人生中最爽的体验了。”
他说着说着长叹一口气:“就是可惜没办法一起打球了。”
“为什么?”简雾好奇。
“我们……算是绝交了吧。”贺咏难得没有嗞个大牙乐,而是露出了有些苦闷的神色,“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虽然没有简雾他家狗爱上老鼠这么离谱,但是也挺离谱的。”
莫名被鞭尸的宋疏辞:“……”
“他……”贺咏顿了顿,“喜欢同性。”
简雾、宋疏辞:“哦。”
“哦?”贺咏拍着大腿,意外又激动道,“你们都不惊讶吗?同性恋诶!”
“呃,”简雾想了想,做作地“哇哦”了一声,“太惊讶了。”
“嗯,”宋疏辞语气平静地附和道,“确实惊讶。”
明显看出了两人在敷衍自己,贺咏难以理解道:“不是?难道同性恋很常见吗?你们为什么都这么淡定?”
简雾说:“从社会比例来说不算很常见。”
不过从贺咏的朋友圈来说,确实有点常见。
就他、宋疏辞、贺咏还有凌梦这四个人里,就有75%的同性恋,贺咏是唯一的那个例外。再带上他这个发小,这浓度确实有点高。
贺咏对朋友们的性取向一无所知,见简雾他们这么淡定,他有些自我怀疑道:“难道是我太迂腐了?”
他还记得自己被发小表白之后吓得掉头跑路,回去一整宿都没睡着。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挺愧疚的,其实我想告诉他我不会因为这个讨厌他,但是我确实有点慌,就几天没理他,然后就听说他转学了。”想到这儿,大概是触及了一些悲伤的回忆,他的情绪看起来也有些低落。
“所以后来我就不打中锋了,不知道你们懂不懂那种感觉,有很多好不容易磨炼得很好的配合,却没有人能在场上再读懂你的意思了。”
“明白。”宋疏辞说。
“我就知道,你也打中锋,你肯定知道,不过好在你现在遇到简哥了,下回你可以找他约球。”
贺咏说着说着忍不住又羡慕起来:“说真的,你没觉得你和简老师简直是天选搭档吗?”
“我……”宋疏辞神色微妙地看了眼简雾。
简雾拒绝和他对视。
“简老师觉得呢?”他突然把问题抛了过去。
简雾沉默了一会儿,蹭地站起来道:“我觉得天快下雨了,我得回家了,改天再约哈。”
“这就走啊?”贺咏看了眼天色,“这还没下起来呢。”
“等下起来就晚了。”简雾说,“待会儿骑车该给我淋了。”
“那宋教授……”
“我跟他一块走吧。”宋疏辞跟着起身。
“你俩怎么这么连体婴啊。”贺咏郁闷地耸了耸肩,还不太想告别。
比贺咏更舍不得的是他的几个学生,听说简雾要走,都凑了过来。毕竟简雾走了,贺咏还得抓着他们继续练,而且这会儿就没人能给他们说好话了。
“简老师,”男孩子们挽留道,“你真不再打会儿?”
“不打了,”简雾笑了笑,“下回有空再找你们。”
“那我们考核的时候你来看吗?”最喜欢喝奶茶的小队员满脑子主意。
“那要看贺老师叫不叫我。”简雾说。
“肯定叫你,”贺咏玩笑道,“你不来谁给他们准备伙食?”
得到伙食保障的小队员们都乐得不行,相当捧场地喊了两声:“简老师万岁!”
简雾冲他们压了压手,示意他们小点声,可还是挡不住他们的热情,最后只好无奈地勾了下唇:“拜拜。”
*
更衣室里,简雾又换回了他的“早日退休”。
眼瞅着宋疏辞似乎又想对他的审美做出锐评,简雾赶在他开口前套上了黑色的外套。
察觉他的举动,宋疏辞忍不住笑了下。他睨着穿上黑色运动服外套的简雾,搭话道:“你回附中?”
“对啊,”简雾说,“我车停在附中。”
“那……顺路带我去拿个眼镜?”宋疏辞说。
简雾愣了:“什么眼镜?”
“我的眼镜上次落在凌院长的办公室了,”宋疏辞解释道,“我之前在微信上问凌梦,她说让凌院长放在她办公室,等我们活动回来之后带我去拿。”
简雾略微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宋疏辞。
这个人,从来只有他指责别人丢三落四的,什么时候他自己也会丢东西了。难道是因为那天在屋内听到他的声音,以至于心绪也有些乱么?还是为了赶电梯,连眼镜也忘记了。
这个念头让简雾的心口像是被蜂蛰了一下,有点微麻细密的痒。
他抿了下唇,问宋疏辞:“那你怎么不去找凌梦?”
“下车的时候她应该是忘了,”宋疏辞说,“我也忘了。”
前半句肯定是真的,后半句就不好说了。
“她之前和我说过,你们俩是一个办公室的。”宋疏辞问,“所以简老师能为我跑一趟吗?”
“我能拒绝吗?”简雾把球衣丢进学校篮球场的洗衣机里。
深黑的运动服把他的脖子衬得很漂亮,宋疏辞又看了两眼,才半是揶揄道:“不能。”
简雾左手提着行李包,右手拿着没开封的奶茶,小拇指上勾着串钥匙,闻言扭头翻了个白眼。
“那你问什么。”
B医大虽然小,校园还是很漂亮的。
简雾带宋疏辞绕的是小路,四月的晚樱刚开,一片粉雾像是落日时的烟霞,隐在B医大肃穆冷硬的建筑群里,平添了几分柔和的温度。
宋疏辞欣赏了一会儿樱花,忽然笑道:“你专门走这条路,算是为了和我一起赏花吗?”
“少自作多情,”简雾看了眼脚底的鹅卵石,“这条路近。”
“你确定近?”宋疏辞看了眼导航。
简雾斜了他一眼:“不爱看别看。”
“奶茶为什么一直不喝?”简雾的吸管还套在包装袋里。
简雾说:“我带回去喝。”
宋疏辞点了下头,又问:“你今天开心吗?”
“宋疏辞,”简雾顿了顿,提议道,“没话说可以不说的。”
宋疏辞大概是得了只要和他独处就会犯话痨的病,尤其是在学校这种环境,病情就会变得更加严重。听见简雾不耐烦,他的嘴不仅没停,还更来劲儿了:“所以到底开心吗?”
“……还行。”
“是和我一起打球开心……还是和贺咏一起开心?”
简雾拿行李包撞了宋疏辞一下:“宋疏辞我说你有完没完了?”
没想到男人被打了反而笑了两声,显得很愉快。
“你故意的是不是?”简雾横了他一眼。
“嗯。”宋疏辞闷笑着承认了。
简雾本来还凶着,结果宋疏辞一笑,他也跟着破功了,忍不住也漏出了点笑意。
“烦不烦。”他低头看着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一致的步伐,笑骂道。
宋疏辞很自觉地自我评价道:“还行。”
安静了一会儿,他又拿胳膊很轻地碰了下简雾:“哎。”
“干嘛?”
“刚贺咏说咱们是天选搭档,”宋疏辞说,“你为什么转移话题?”
简雾的脚步顿住了。
“怎么了?”宋疏辞问。
简雾收回落在两人步伐上的目光抬起头,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附中的门口。
红色的拱形小门上拿黄颜料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大字,周末的校园没有什么人,只有优哉游哉的门卫大爷正靠在保安室里,一边撸猫一边刷着短视频大笑。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你觉得咱们是天选吗?”
宋疏辞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觉得……如果上天给的缘分都能让咱俩搞成这样。”简雾的口吻难得的有些自嘲。
“那我们怕是要遭天谴的。”
第 22 章
如果月老有红线, 简雾想,绑在他和宋疏辞身上的一定是一根又粗又长的红线。
在独生子女政策严格执行的B市,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个有兄弟姐妹的。
在这种条件下, 他从小就有个住在对面的哥哥, 两人还恰好年龄相差不大,能玩到一起去,宋疏辞还恰好是个小众的性取向且喜欢上了他,而他更是恰好地没有反感,甚至掰弯了自己。
这得是多小的概率。
可惜月老管杀不管埋,给了他们缘分,却没教他们怎么把缘分续下去。
“看来你也挺迷信的。”宋疏辞评价道。
“偶尔迷信一下。”简雾说。
“那你还让我相信科学。”
“又不矛盾。”
说话的间隙,空中猝不及防地炸了几声干雷。锐利的闪电一下撕开滤镜灰暗的天空, 明晃晃地刺在两人脸上。
“完了, ”宋疏辞揶揄道,“天谴来了。”
简雾从包里掏出钥匙, 打开办公室的门:“进来躲躲吧。”
陈旧的铁门上边缘生着黄褐色的锈, 中学的办公室里,总是常年飘着一股独有的木头和纸张混合的味道, 让人一进来, 思绪就能被拉回自己的中学时代。
“喏, ”简雾找到凌梦的办公桌,把眼镜递给宋疏辞,“你的眼镜。”
宋疏辞扫视了一圈大办公室里紧密罗列的办公桌:“这就是你办公室?”
简雾睨着他的神色, 率先警告道:“你要是又说什么‘这就是你非要离开我去上的破班儿’, 我可就要请你出去了。”
“嗯, ”宋疏辞肯定道,“确实挺想这么说的。”
“……”简雾忍了忍, 还是好声好气地介绍道,“这个是凌梦的工位,”他指了下刚他拿眼镜的桌子,又指了指靠右方堆满卷子的另一个工位,“那是我的。”
宋疏辞点评:“果然你的最乱。”
简雾:“你要不还是出去受天谴吧。”
宋疏辞没出去,他走到简雾的工位前看了看,指着简雾桌上放着好几本被翻旧的书问:“可以看吗?”
“你不是嫌乱吗?”简雾怼他。
“好了,”宋疏辞笑了下,“我不说了。”
被哄顺毛的简雾抬着下巴:“那你看吧。”
宋疏辞翻了翻,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后粘上去的便签纸,还有折页和高光。
“你什么时候这么认真了?”他说。
“废话,”简雾说,“我靠这个吃饭,不好好备课难道让我去讲台上说相声吗?”
宋疏辞像是被他逗乐了,他轻笑了一声关上书,随手戴上了眼镜。
简雾以为他是看不清书上的字,没想到宋疏辞戴上眼镜之后不是看书,而是看向了他。
“你看什么?”
“看看简老师。”
宋疏辞特意咬重了“老师”两个字,似乎是觉得有点新鲜,又有点陌生。
宋疏辞戴眼镜和不戴眼镜看人的眼神是有点不一样的,后者因为视线的模糊,会显得相对分散和温和。但他带上眼镜之后,目光就会显得聚焦许多,像是一台精密的扫描仪器,让人有种被剖开了审视和打量的错觉。
简雾被他看得有些紧张,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但宋疏辞似乎看上瘾了似的,很认真地观察着他的五官。不知道是想找到这张脸与“老师”这个身份的匹配度,还是想探寻一下这四年的时光有没有在上面留下痕迹。
“挺奇怪的,”他说,“以前那么多年,我从来没觉得你有什么变化,可分开四年,却觉得比这二十多年加起来的变化都要大。”
“说实话,”宋疏辞感叹道,“我现在才有了点你已经工作了的实感。”
他和简雾分手的时候,简雾还是学生,而现在他已经开始教学生了。
明明也才四年,变化却仿佛天翻地覆。
人生阶段性的变化总是会让人在短时间内有些错乱,尤其是对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而言。
简雾顶着他的目光道:“所以我们确实应该分手,让你重新认识我,也让我重新认识你。”
“确实应该分手……”宋疏辞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很轻地哼笑了一声,“你说话真的好直接。”
“直接点挺好……嘶。”
他话没说完,宋疏辞突然把手搭到了他的后颈上。
简雾想挣没挣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腰却抵到了工位的桌子上
“这样清晰多了。”宋疏辞说。
他又强迫着简雾凑他近了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像现在才终于把阔别四年后的前男友看得清清楚楚。
宋疏辞手劲儿太大,简雾逃不开,只好迎着他的目光,无意识地卷着课本的书角,想开玩笑缓和一下气氛:“谁让你丢三落四的眼镜都能忘,当瞎子感觉不好受吧。”
“丢三落四”是当年宋疏辞最喜欢拿来说他的词,简雾原以为自己这样说,怎么也得招致个反驳。
没想到宋疏辞只是“嗯”了一声。
简雾本能地觉得这声“嗯”不是那么寻常,下一秒,他就感觉宋疏辞捏他后颈的力道变重了些。
他天灵盖一麻:“宋……”
简雾的话没有说完,他察觉到了宋疏辞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他神色复杂地去看宋疏辞的眼睛,然后在隔着一层镜片的黑色瞳孔里,看到了他无比清晰的倒影。
“简雾。”宋疏辞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除了在办公室里隔着玻璃的惊鸿一瞥,之后的这几天,缺了眼镜的宋疏辞看简雾都是雾里看花,总带着点略微模糊的滤镜,仿佛失真的画像。
可是这一刻他连简雾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种不可名状的、强烈的情绪骤然在他的四肢百骸间炸开,他突然有种强烈的失控感,这是四年积累起来的压抑,在这一刻被这张脸炸得粉碎。
暴雨将至,外面的风把百叶帘吹得扑簌作响。
身处其中,简雾不是没察觉到宋疏辞浓烈的情绪。
但他也好像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以至于他只是张了张嘴,又把话音收了回去,纵容了这种情绪的的滋生与蔓延。
直到宋疏辞凑过来的那一瞬,他才慌乱地避开宋疏辞的目光,挣脱道:“下雨了!”
宋疏辞下意识便伸手去拉他。
他办公桌上本就拥挤,这一拉拽,堆叠在桌上卷子白扑扑飞出来,散落了一地。
两个人好像突然就从那一刹那的暧昧里清醒了。
“我得回去了。”简雾有些匆忙地把卷子抱起来放回桌上。
“我送你。”
“不用了。”简雾走出办公室。
雨点飞速地变急变快,宋疏辞说:“下这么大雨你怎么骑车。”
简雾一边锁门一边道:“头盔和雨衣我都有,可以骑。”
他拿着钥匙串沿着风雨走廊往停车场走,碰撞清脆的钥匙声混在嘈杂的雨声里,宋疏辞追上去下意识想拉住他,又在靠近的瞬间紧急收回手,换成了堵在他面前。
“骑什么车,下雨天骑车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简雾语速飞快地解释道:“我昨天出门想着透气就没关窗,卧室全铺的木地板,不赶回去关窗一会儿全泡了,这雨一下,到我家前面那个路口肯定要堵车,没半个小时回不去,我骑车可以绕小路,节省时间。”
宋疏辞依然拦着他:“不行。”
简雾扒拉了他一下没扒拉开,忍不住道:“我都骑多少次了,不会有问题的,下雨我慢点骑就好了。”
暴雨急骤,哪怕他们头顶有屋檐,依然从侧面淋了进来,溅湿了人的发梢。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简雾心里本来就有点躁,情绪处在相当不稳定的状态,宋疏辞这一堵,他有点着急道:“管天管地,你怎么不去管老天爷下不下雨啊?”
结果他这话一出,宋疏辞直接抢过了他手里的行李包。
“我倒是想管,它要是不下雨,我这会儿也不用管你,随你怎么折腾。”
他从自己包里抽出伞打开,有些强势地拉住简雾的手腕,带着他往汽车的停车场走。
简雾一边挣扎一边道:“宋疏辞,你是不是这辈子都学不会和人商量?”
宋疏辞:“嗯。”
简雾让他气笑了。
他劲儿没宋疏辞大,拉扯了半天也没挣脱出来,只好威胁道:“你再不放手我动手了!”
宋疏辞没吭声,他沉默而坚决地抓着简雾,直到走到自己的车前才松开手。
他拉开后座门把自己和简雾的行李包都丢了进去,又拉开副驾驶的门:“我数三二一,上车。”
“宋疏辞!”简雾最忍不了他这个样子,气道,“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你都已经不是我男朋友了,你管不了我了!”
宋疏辞的眸色颤了一下,像是被刺到了,但很快他又恢复了不容拒绝的神色:“那我至少还是你哥哥。”
简雾自顾自地笑了一声,“你姓宋,我姓简,你本来就不是我哥哥,因为咱俩从小一块长大我才叫你几声哥哥,你能别把真把自己当大哥吗?”
“行,”宋疏辞点点头,“既然我管不了你,那我找个人来管你。”他威胁地举起手机:“我这会儿就给你妈打视频,让她看看你是怎么非要淋雨骑电动车的。”
“我靠,我真动手了宋疏辞!”听到宋疏辞要打电话,简雾眼睛都快让他气红了,“你他妈三岁小孩吗,告家长的戏码都搬上来了?”
“跟你学的,”宋疏辞翻旧账道,“我以前追你的时候,你不是也总嚷嚷着要告诉我爸妈吗?”
“我那会儿十六岁,你也十六岁吗?”
宋疏辞也不答几岁不几岁的问题,掏出手机就是一副你敢骑车我就敢拍的架势。
雨从侧边溅进领口,湿漉漉的,简雾深吸一口气,盯着他问:“宋疏辞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烦?”
宋疏辞回答得快而笃定:“知道。”
他始终在敞开的车门前举着伞。
两人头顶遮着黑色的雨伞,瓢泼的水顺着伞的边缘汇聚坠落,像是断线的珠帘。大风一刮,还在车门口徘徊的雨水全被刮进了车里。
简雾气得嘴唇都在抖,但始终也没有真的动手。
两人僵持了一分钟,谁也没有开口。
最后,他时隔四年再一次忍让了宋疏辞的强势,把他往边上一推,一个跨步坐进了副驾驶。
“开车。”
第 23 章
车门被关上的瞬间, 吵闹的雨声一下就被隔绝在了外面。
“系安全带。”宋疏辞插上车钥匙。
“不用你说。”简雾冷着脸插上安全带。
宋疏辞发动汽车,点开导航:“地址。”
简雾不说话。
宋疏辞看着他:“你再不说我把你带我家去了。”
“……佳和花园。”
宋疏辞在导航上输入这几个字,跟简雾确认道:“是这个地址吗?”
简雾扫了眼屏幕, 扭头看向窗外默认了。
宋疏辞注视了一会儿他的后脑勺, 无声地叹了口气,把车挂到了D档,打开了车载音响。他的车载音响里放着他和简雾中学那个年代的流行歌曲,歌声充斥进整个车厢里,那种沉默的氛围终于得到了某种粉饰太平。
黑色的汽车从学校缓缓驶出,外面的天色很沉,雨水前仆后继地砸在车前玻璃上,让视线变得逐渐模糊, 雨刷一刻不停, 也只能擦出片刻的清晰。
车开了一会儿,简雾忽然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那边没让人等太久, 很快就接了起来:“喂, 简哥?”
宋疏辞不动声色地空出一只握方向盘的手,调低了一点音乐的音量。
简雾没带耳机, 手机直接靠在耳边听的声音难以避免的有些外泄, 宋疏辞虽然听不清内容, 但能听出对方是个男性。
他看了简雾一眼,简雾看着窗外的雨,并没有察觉。
“你在家吗?”简雾问。
“没呢哥, ”娄溪说, “我周末上我朋友家玩去了, 在隔壁市,明天再回来。”
“哦。”
“怎么了简哥?”
“没事, ”简雾说,“想叫你关个窗来着,你不在家就算了。”
娄溪就是租他房子的那个大学生,他原本还指望着娄溪能帮他关窗户,这会儿显然是不可能了。于是他说了句“你好好玩”,便挂断了电话。
他这边刚把手机收起来,那边宋疏辞的阴阳怪气就准时到达了:“谁?”
简雾还在气头上,不想理宋疏辞:“和你没关系。”
“你现在和别人住在一起?”宋疏辞问完顿了顿,又补上句,“男人?”
“我和女人住一起更不合适吧。”简雾说。
“男朋友?”宋疏辞这句问得略有那么一点儿生硬。
“说了和你没关系。”
得知娄溪不在,加上他已经在导航上看见了堵得死死的一大段红色警告标记,简雾深陷为自家木地板默哀的沉痛情绪中,一点儿也不想解释。
外面堵车的司机一个二个比他更没耐心,此起彼伏的鸣笛声硬生生连这么厚的雨幕都穿透了,落进了他的耳朵里。
简雾被吵得不行,重重得往后一靠,结果腰部顶到个硬物。
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才发现背后有东西,只是他刚才上车时太生气了一直没察觉。他把那硬物拿出来,是瓶浅黄色的香水。
“这什么?”他下意识地问出口,没留意到宋疏辞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送人的。”宋疏辞说,“你放前面那个柜子里。”他腾出手,打开了简雾前面的副驾驶储物箱。
简雾顺势把香水放进去,准备关箱子的时候,一种熟悉感突然扑面而来。
他才发现这车有点眼熟。
“怎么了?”宋疏辞见他没动,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里面有薄荷糖,晕车可以吃。”
想起来了。
简雾的眼神落在储物箱角落的那一大块薄荷糖上,一下就想起来了。
好多年前,应该是他十八岁的时候。他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和宋疏辞的大学在一个城市。
宋疏辞说要带他出去兜风,他以为还是骑自行车,或者最多是宋疏辞他爸的那辆旧摩托。
结果宋疏辞开了辆四个轮子的小汽车,在楼下摇开了车窗。
他晕车晕得没走两步就要吐,于是宋疏辞给他买了那种老式的薄荷糖,巴掌大一块,白色的,被画线分成好多个小块,可以掰成小块吃,也可以抱着一大块啃。
舌尖总是很甜,很凉。
他分给宋疏辞吃,宋疏辞说他很讨厌薄荷的味道,但似乎也并没有影响他把车停在路边,认真而投入地吻他。
他被挤在副驾驶的座位里,眼睛的余光就落在那个储物箱上。
那辆车宋疏辞租了十天,带他自驾跑了很远,一直到把他大一一年的奖学金折腾完了才返程。
他还记得在某个下过雨没那么热的傍晚,他们并肩坐在后备箱上看转瞬即逝的彩虹。
可能是因为那时他们终于结束了由于简雾读高三而宋疏辞在A市上大学导致的为期一年的异地,宋疏辞从背后揽着他,把下巴搭在他肩上和他说:“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他“嗯”了一声,宋疏辞就掰过他的脸凑上来吻他。
宋疏辞是一个做什么事都很讲究效率的人,唯独与他亲密接触,是宋疏辞唯一会做的一项没有太多意义、单纯只是消磨时光的行为。
宋疏辞总是很喜欢亲吻他,亲吻他的嘴唇、脸颊、眼睛、头发以及身上的每一个部位。
每当这个时候,宋疏辞就会变得很松弛,大概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极为解压的事情,又或者是这种动物标记一般的占有方式,能让他的心里充胀着强烈的满足感。
简雾还记得,那天吻到很动情的时候,宋疏辞往他的手里塞了一瓶香水。
香水的主调是很仿真的腊梅味,仔细闻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甜糯的烤红薯香。
宋疏辞说那是他上学期间出去兼职自己配出来的,让他一定要收好。
简雾没有用香水的习惯,但还是精心存放了六年,直到某个夜里,他毫不犹豫地抄着那瓶香水砸到了地板上。
他从未闻过那么浓烈的香,浓郁到仿佛是满院的腊梅开到极致后在一瞬间坠落,于泥地上发出的糜烂腐朽的最后声响。
宋疏辞的嘴唇张张合合,反复说“我不同意你离开A市”,说“你要是非要走我就退学和你一起走。”
于是他摔了香水,指着满地的玻璃碎片看向震惊无比的宋疏辞。
“你威胁谁呢?”
那天晚上,宋疏辞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只要咱俩还在一起一天,我就不可能再跟你异地”。
而他说的则是:“那就分手吧。”
像是电影的散场与落幕,简雾闭了闭眼,忽然闻了下手指。
碰过香水的手指上残留的香味很淡,但不影响简雾认出来那也是梅花香。
他拿出那块薄荷糖,关上副驾驶储物箱的门,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问宋疏辞:“你那瓶香水是送人的?”
宋疏辞的回答是:“嗯。”
这次追问的人成了简雾:“送谁?”
搪塞的人成了宋疏辞:“一个朋友。”
简雾低头看着被掰下过几小块的薄荷糖,又继续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吃薄荷糖了,不是吃不惯吗?”
宋疏辞否认道:“不是我吃的。”
简雾看了他一眼,宋疏辞看起来少见的有些心虚。可能是因为车彻底堵死在了这里,他甚至没办法通过换挡转方向盘假装自己很忙来掩盖这一瞬间的心虚。
简雾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一下这种心虚,眼神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宋疏辞见他把他那块薄荷糖又丢了回去,问了句:“不吃吗?”
“我现在不怎么晕车了。”简雾说。
“那挺好的。”
简雾“嗯”了一声,又问他:“你的车是新买的?”
“租的。”宋疏辞解释,“过两天还得还。”
于是简雾脑海里闪过了更衣室里宋疏辞和贺咏的对话:贺咏跟宋疏辞说“你不是要回来了吗”,宋疏辞回的是“看情况吧”。
“所以你还要回M国吗?”他问。
“嗯,”宋疏辞说,“下周三的飞机。”
简雾很快推理出一个结果:“你还没决定来B医大。”
他说完,宋疏辞沉默了一下。
半晌,他问简雾:“你希望我回来吗?”
简雾神色微顿,“我的想法重要吗?”
“你觉得呢?”
他看向简雾,简雾也迎着他的目光。
车里很暗,分明还是白昼,可外面过分猖狂的暴雨却将天光挡得严严实实。以至于简雾看的最清楚的不是宋疏辞眼里的情绪,而是他镜片上仍挂着的水珠,和尚未干透的发梢。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偏开了头:“车开了。”
堵塞许久的道路终于有了疏通的迹象,宋疏辞回过头去跟上前车,两人再度安静下来。
简雾家住得不远,路一旦不堵了,行进起来就很快,没过多久,就到了简雾的小区楼下。
“到这儿就行了。”简雾说。
“我给你送进去。”宋疏辞没等他拒绝就把车开进了小区,“哪一栋?”
“3栋。”
宋疏辞点点头,绕着小区开了两步,停在一栋老式但干净的楼房前:“是这儿吗?”
“对。”
宋疏辞解开安全带,探手去拿刚随手搁置在后座的雨伞,递给简雾:“别淋了,家里有板蓝根吗,回去喝一包。”
简雾没接他的伞。
尚未干透的伞上的水珠低落下来,落在他的腿上。简雾被冰了一下,但宋疏辞一时并未察觉。
他又扬了下伞:“拿着。如果感冒了或者有其他不舒服可以给我打电话,我送你去医院。我手机号没换。”
淡淡的梅花香再次不合时宜地飘散开来,萦绕在简雾的鼻尖。
很奇怪,他从前都觉得这味道闻起来是甜的,可现在却莫名觉得夹杂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清苦。
他垂着眼,看着落在自己眼前的那把伞。
“不用了,反正打不通的。”他笑了一下,想以开玩笑的口吻把这句话说出来。
可真的说出来的时候,鼻头却不受控制地酸了酸。仿佛四年前的委屈跨越时空来到了这一刻。
他原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当初打了一夜都没打通的电话了。可他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心绪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平静。
他索性依着这点儿冲动把该说的都说了,譬如:“其实我不喜欢喝加糖的奶茶,以前喜欢喝加糖的是因为生活太苦,现在已经不苦了。”
再譬如:“我曾经也很希望你能陪我看一场完整的电影。”
宋疏辞眼神微怔,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简雾在回答那个是否希望他回国的问题,但比他更快的是简雾——他放下尚未开封的奶茶,拿上包推开车门便走。
宋疏辞拿着伞追出去,简雾已经顶着雨冲进了楼道里。
这次的电梯大概是个急性子,关门开门都很利索,于是宋疏辞没有赶上,只能看到红色的数字攀升。
他想看一下简雾在几楼,但大概是电梯里不止一个人,停了好几次,让人无从辨别。
某个瞬间,他的脑子里也闪过了要不要去停过的几个楼层挨家挨户敲门的念头,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
找到简雾了又说些什么呢?
对没能一起看完一场电影这件事道歉?——这样的道歉已经重复太多次了。
还是向简雾解释当时没接电话,他是有理由的?
宋疏辞苦涩而自嘲地笑了一下。
其实简雾说的也没错。
他总是有理由。
*
雨太大了。
以至于简雾只是小跑了十来步,身上已经被淋了个透彻。
黑色的运动外套吸了水之后变得很沉,连胸口的章鱼哥都显得格外怨气深重。
他推开家门,心跳仍旧躁如擂鼓。
鹦鹉睨着他惨白的脸色和湿漉漉的头发,大概是以为他去投江了,吓得连骂了两声“死鬼”。
简雾这会儿也顾不得安抚他,直冲自己的卧室。
然而半个多小时的堵车显然已经太久了,饶是他一回来就关上了卧室的窗户,也不能掩盖他的地板上已经积了一大摊水的事实。他心如死灰地找出几条平日不怎么用的毛巾和抹布盖在上面吸水。蹲跪在地上擦擦抹抹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清理掉了表面上的积水。
他想起身,却趔趄了一下没能站起来,干脆抹了把脸靠在了床边。
他正对着卧室里的大落地窗,看着窗外的雨景。子弹般的雨水再无法钻进温暖的卧室,只能恶狠狠地打在玻璃上,发出几声叹息。
他脸上全是水,似乎抹也抹不干净。
可能是藏在头发里的雨水实在太多,或者擦地板的时候淌了太多闷热的汗。
他在那儿坐了好一会儿,直到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他的心瞬间提起来,像是被一双力气很大的手攥在了手心里。
过了约莫十秒钟,血流才倒流回来,他才短暂地找回自己腿脚上被抽干的力气,走到客厅打开门。
门外,一个十来岁的寸头小孩笑盈盈地看着他:“简老师,我奶奶叫你过去吃饺子!”
简雾愣了好半天,终于像是记忆回笼般扯了下嘴角。
小孩是住在对面的老婆婆家的孩子,平日里两家邻里关系处得不错,做了什么好吃的常叫着对方分享。
许是察觉了他的异常,小孩儿眼巴巴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简老师,你眼睛怎么红红的?”
简雾深吸了一口气,又揉了揉他的头,笑了一下。
“我太想吃你奶奶包的饺子了,馋哭了。”
第 24 章
“分手快乐, 祝你快——”
“分手应该体面,才没辜负——”
“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
“我靠——简小雾你干嘛总切我歌啊!”
打着炫彩灯光的KTV包间里, 烫着红色爆炸头的男人忍不住丢下麦, 对眼前的男人指指点点道:“你说要来唱歌,我给你开了房你又不唱,我想着陪你唱,你又切我歌,咋的你在学校让学生气了上我这儿撒气来了?”
被指责的青年穿着件黑色的卫衣,缩在沙发的角落里,被抓正行的时候手指还贴在背后的点歌牌上。
简雾有些心虚地缩回手指,清了清嗓子吐槽道:“仙儿, 你能不能别唱这么伤感的歌?我听得头疼。”
“仙儿”的大名叫程仙, 是简雾除了宋疏辞外的另一个发小。他在简雾六年级的时候搬到了他和宋疏辞的楼下,和简雾一拍即合, 成了臭味相投的好友。
听到简雾的话, 程仙反驳道:“你懂不懂欣赏,这都是排行榜前一百的歌, 我买版权花了好多钱呢。”
程仙现在在B市经营着一家KTV, 现在他们待着的就是他的场子。
“再说了, ”他生怕简雾听不见,拿着话筒在他耳边怒吼道,“我就问问你哪首情歌不伤感?”
“你要唱伤感的也行, ”简雾妥协道, “就是能不能别老‘分手分手’的。”
“这怎么了, 难不成你最近分手了?”程仙半是吐槽半是讽刺道,“你都八百年没谈过恋爱了, 怎么还对‘分手’这词儿PTSD上了。”
程仙的嗓门本就特别大,这会儿加上话筒的加成,简雾耳朵都快爆炸了。
“行行行知道了,”简雾抬手压了压,投降道,“你接着唱吧,我保证不切了。”
“哎,这才对嘛。”程仙把桌上的摇铃递给简雾,“懂点事,给我捧场。”
简雾:“……”
说实话,这世上唱歌比宋疏辞还难听的人不多,程仙算一个,给他捧场实在是有点昧良心,但简雾的耳朵实在是受不了第二轮攻击了,于是还是默默拿起了摇铃。
然而就在程仙准备再度开口,简雾也准备好了给他摇铃的时候,开嗓开到一半的男人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歌喉忽然一顿。
“简小雾。”
他望向简雾,笃定道:“你不对劲。”
他点的《因为爱情》的BGM已经响起,也不知道是在催促程仙,还是在向他暗示某种可能性——“给你一张过去的CD,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
心虚的简雾把程仙的脑袋推回去:“大哥,你赶紧唱你的吧,一会儿超时了没得唱了。”
“我自己的场子怕什么超时,”程仙大喇喇道,“再说了我最近生意可差了,除了你和隔壁小区的老头老太太,根本没人来。”他说着按下了静音键,失去背景音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关掉那些乱七八糟的炫彩灯光,开了盏晃眼的白炽灯,简雾的眼睛让强光一闪,下意识闭了闭。
“你审犯人啊?”简雾皱着眉骂了他一句。
“老实交代,你今天到底为什么来我这儿唱歌。”
简雾掰着手里的摇铃:“这不是快会考了……我压力大,来放松一下。”
“我还不知道你,你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压力大。”
程仙拿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盯了他一会儿,仿佛福尔摩斯上身般,一针见血道:“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谈什么谈,”简雾矢口否认,“我忙着呢。”
程仙往前一步,翻了翻简雾在他还没进来之前唱的歌单:“《手写的从前》?《好久不见》?《最近好吗》?你平时来我这儿可不唱这些歌啊。”
简雾说:“都是你的系统推荐。”
程仙根本不听他解释,只自顾自分析道:“你这歌听着……话说宋疏辞不是在美国吗,上个月还听他妈跟我妈说是在做什么研究,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的,他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吧?”
简雾木着脸:“和他没关系。”
“那你是咋了,看上了一个忘不了前任的人?”
简雾:“……”早知道他就不来这儿唱歌了,在自己家的浴室里唱它不香吗?
见简雾没回答,程仙点头评价道:“其实也挺好的,反正你不是也忘不了前任吗,多般配,你俩心里都住着别人,公平。”
“你这什么破三观?”简雾反驳道,“还有,谁忘不了——”
“你跟我就不用装了啊。”程仙直接挡下了他的反驳。“跟我说说呗,”他八卦道,“你新看上的那人怎么样啊?我真好奇是个什么人才,居然能在宋疏辞的恐怖统治下还能在你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简雾不想解释,简雾很心累。
他搞不懂,程仙一个直男为什么对gay的爱情故事这么感兴趣。
可望着程仙期待的眼神,他还是忍不住起了几分倾诉欲。
如果不算宋疏辞的话,程仙应该算是他最亲近的朋友。很多话他没办法和宋疏辞说,但是和程仙可以。
“我……问你啊。”他犹豫道。
“快说快说。”程仙见他有开口的架势,热情地给他倒了杯水递到了他嘴边。
简雾说了件让他有点介意的事:“你说如果两个人分手了,你会把对待前任的习惯放到其他人身上吗?”
程仙完全没听懂:“你这个描述……有点抽象。”
简雾想着那瓶香水和那块被吃了一半的薄荷糖:“就是比如,把给前任送过的类似的香水送其他人,把前任爱吃的糖给其他人吃之类的。”
“这不是很正常嘛,”程仙说,“要不怎么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句话呢,你谈过了,有经验了,到下一个的时候再看前任就跟看攻略一样,上一个喜欢的礼物,那下一个大概率也喜欢,照搬一下省多少心思,只要不被人发现就行。”
简雾默默咬了咬后槽牙,“渣男。”
“这怎么就渣了,”程仙说,“难道你玩游戏不看攻略的?”
“这是攻略的事儿吗?”
“不是吗?”程仙问,“怎么了?是那个男的把给他前任送过的礼物送你了,还是你打算给他送和宋疏辞同款的礼物?”
都不是。简雾心道。
“所以你真的谈男朋友了?”程仙挑着眉看向他。
简雾没说话,于是程仙把它理解为了某种默认。
“可以啊简小雾,四年了,可算是有人能打动你了,”程仙半是激动半是安抚道,“你放心吧,你就算是把给宋疏辞送过的礼物全给你新男友送一遍也没事,宋疏辞都去M国了,他俩也不可能对口供。”
“我没谈。”简雾这会儿否认了。
“那至少也是有目标了。”
“你别扯。”
“那是什么?”程仙说,“你找我聊这些恋爱问题,唱这些情歌,总不会是单身太久寂寞了?”
“寂寞你大爷。”
“不可能,简雾,我最了解你了,你都八百年没跟我聊过感情问题了,突然说这些绝对是有情况。”
“你先操心操心自己吧,”简雾毒舌道,“就你这一种礼物送好几家的德行,难怪你念了八百遍要找对象也没找着女朋友。”
“我靠,你好意思攻击我,”这会儿点歌台正播到《秦淮景》,程仙重新打开了播放器,拿起话筒便道,“来,我这就给你唱一句“我有一段情”,让你听听我的爱情。”
说着他也不管简雾愿意不愿意听,直接就开了嗓,一曲吴侬软语让程仙唱得气势磅礴,不知道的以为他在唱《精忠报国》。
简雾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一把抢过了麦。
他嗓音好,模仿的江南语调也挺像那么回事,柔情似水的,听得人心痒。
被抢了麦的程仙旁听着啧声道:“还得是你,净化耳朵,净化心灵,难怪宋疏辞当年喜欢你喜欢得要死,确实好听,骨头都给我听酥了。”
简雾在音乐的间奏里停下来,似笑非笑看着他道:“我还可以给你把骨头打折。”
程仙搓了搓胳膊,顶着他的威胁继续大放厥词:“你还是留着去打你那位新欢吧,或者宋疏辞也行。”
简雾拧眉道:“你是不是不提宋疏辞,完不成KPI?”
“我这是在帮你完成脱敏治疗。”程仙说,“你俩都分了四年了,我不想你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谁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是是是,你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只是一边装作毫不在意地跟我打听他过得怎么样,一边又嘱咐我如果宋疏辞联系我,让我千万别把你的情况和下落告诉他,说什么怕他知道了会回来找你,”程仙说,“你以为你演偶像剧呢?所有工作推了定最近一班的飞机出现在你面前?人又不是没自己的事干。”
“再说了,人是你甩的,还是断崖式分手,上一秒还约着等他毕业了去结婚呢,下一秒就不明不白地把人甩了,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这年头谁没点儿面子啊,反正换我我肯定记仇。”
“结婚又不是我提的。”简雾说。
“不是你提的,可别人的时候说想跟你结婚的时候,你也没拒绝啊,你可赖不了账啊,那天晚上宋疏辞发的朋友圈我们都看见了,你那会儿也是同意的。”程仙说,“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宋疏辞吧……但真的,我还是觉得你有点儿过分。”
“行了你闭嘴吧。”简雾这回是真不想跟他聊了。
程仙抢回话筒一扭头:“闭嘴我就唱不了歌了。”
也不知道是对自己的歌唱水平认知提升了一些,还是为了哄简雾开心,程仙这回唱的都是些耳熟能详相对而言没那么容易跑掉的喜庆歌,比如什么《好运来》《恭喜发财》之类的。
他唱了几首,瞥了给他认真摇铃打拍子的简雾一眼,悠悠道:“对了,我过段时间要去谈个生意,你这回生日我不能陪你庆祝了。”
简雾还气着,闻言道:“走好吧您。”
“你放心,我人不在,礼物一定到。”程仙笑得意味深长,“这回我一定给你准备一个惊世骇俗的好礼物,保证你再也不寂寞了。”
“怎么着,你是研究出来了什么人工智能,要给我送个机器人陪我唠嗑啊?”简雾说。
“你猜?”
“我才懒得猜。”
程仙说:“反正……是我最近准备拓展的新业务,就是我过段时间要去谈的那个合作。”
简雾原以为他还是去谈KTV相关的产业,闻言关心道:“什么业务,你KTV不做了?”
“KTV这眼瞅着越来越夕阳了,我也得想点别的出路。”程仙说,“新业务暂时保密,等我谈成了再说,如果真能成,应该比KTV能赚。”
程仙的名字里带着父母超凡脱俗的美好祝愿,可惜他没能成仙,还是一个眼里只有黄白之物的俗人。
“行,那提前预祝你合作顺利。”简雾说。
程仙跟他单方面击了下掌:“谢了,也祝你和你的新欢早日修成正果,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吃饭哈。”
说完他没等简雾的巴掌过来,便从沙发上蹦起来准备溜走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客气一下:“我得忙去了,你自己玩吧,随便唱哈,满四个小时给你免一个小时的费用。”
简雾早已经习惯了程仙的“亲兄弟明算账”,他懒得去看被关上的门,整个人靠回沙发上。
程仙这家KTV的沙发设计的很舒服,他头向后可以正好地靠在沙发上,舒缓颈椎。
点歌台播放音乐一直没停,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了《我还想她》。
他懒得拿话筒,就跟着BGM瞎唱:“请告诉她,我不爱她,笑着难过自我惩罚。想终止这一切挣扎,狠了心说真心谎话……”
这个姿势卡着声带,发声实在是有些困难,虽然他基本功在,不至于唱跑调,但是声音还是有些变形。
他望着天花板,哑着嗓子唱了几句,似乎是被自己的嗓音逗笑了,又似乎本就想笑,索性不唱了。
天花板上的灯球闪烁得光怪陆离,晃得人眼睛发花,不知道为什么,这光分明是彩色的,却老是让简雾想起医院里刺目的白炽灯。
在他的印象里,医院的白炽灯好像总是很陈旧,本该纯白无瑕的光里也因为这点儿陈旧,总显得有些泛黄。
他在这样泛黄的白光里见过他父亲高度疑似胃癌的检查单,也看过宋疏辞胃溃疡出血的胃镜报告。
简雾很讨厌这种颜色的光,这种白底泛黄的光,哪怕是打在一向皮肤冷白的宋疏辞脸上,也会给人蒙上一层晦暗土黄的面色。
那时候他和宋疏辞关于他的去向问题已经产生分歧有一阵子了。他们偶尔会争辩,每次争辩到最后就会争辩到床上,然后在高.潮迭起的恍惚里,默契地将此事暂时搁置,再到下一次又爆发。
而更多的时候,他们根本没办法争辩。
宋疏辞很忙,那段时间格外忙。不止忙实验,还要忙着出去喝酒。
简雾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不管什么样的圈子,哪怕是外人看来最象牙塔的科研圈,也是充满着官僚主义和酒桌文化的。
学术圈的任何研究成果都很强调首发,宋疏辞做了好几年的课题和人撞车,又被抢发,这种倒霉事没办法和人说理,只能把课题停下来收拾收拾已有的成果,尽可能地快速发出来止损。
为了不让这几年白干,尽量勉强发个高分的期刊,宋疏辞的导师卢礼诸靠着自己的人脉关系,带着宋疏辞到处找人求爷爷告奶奶,希望能获得一些推荐或帮助。
师徒俩分工明确,他负责舌灿莲花地奉承人,宋疏辞是科研圈的后辈,没资格说话,只能负责喝酒。
喝得多了,回家就吐了血。
那晚简雾从睡梦中被厕所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看着马桶里晕开的红色痕迹吓得面色惨白,连夜打着车把人送到了医院。
无痛胃镜的麻醉醒的时候,宋疏辞就靠在他的肩上。
他拿着报告单的手轻轻发着颤,反复和宋疏辞说:“发不了高分的文章没关系的,不能按时毕业也不会怎么样的。”然后把宋疏辞想抬起来的头重新按回自己肩膀上:“靠我一次怎么了?”
宋疏辞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叹气,最后他沉默了一会儿,捏着他的手指对他说:“简雾,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简雾盯着那张报告单不说话,宋疏辞亲了亲他的侧脸,又从他手里抽过那张报告单,手臂环过他的脖颈,两只手在他胸口折纸。
直到他把那张报告单折成一枚戒指,戴在了简雾的中指上。
“等我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吧。”
据说真正的分手前,总是会出现一次回光返照。
这场求婚来的猝不及防,毫无准备,却仿佛是牵引着两人的最后一条线,试图以饮鸩止渴的方式,来挽救这场濒临破碎的恋爱。
就像他们用激烈的性.爱,来掩饰深埋已久的矛盾那样,期盼着这样就能一切如初。
简雾记得最后他说了“好”。
也记得他们正式分手的日子距离那个晚上……仅仅过去了十七天。
第 25 章
四月十三号下午, 阴雨连绵了小半个四月的B市终于放了晴。
当最后一团孤军奋战的乌云也消失了,日光终于肆无忌惮地洒了下来。
午后的困倦未消,简雾在走廊上蹦了两下, 试图让自己恢复点清醒, 又喝了几大口冰可乐,脑子才终于有了点复苏的迹象。
他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走进教室,上课铃声正好响起来。还没等他放下水杯来句开场白,平日里总是拖拖拉拉起身的小孩们居然“唰”得全站了起来,跟冒出来的雨后春笋似的,齐刷刷的。
刚还半迷瞪的简雾一下子就清醒了:“你们干嘛呢?”
一群青春正好的小孩们只是看着他笑,也不说话, 简雾侧身看了眼班级的门排号, 纳闷儿道:“没走错啊。”
他这边话音刚落下,班里带头的班干部突然喊了一声:“一、二——”
“简老师生日快乐!”
整齐划一的声音突然同时在教室内响起, 一张张望着简雾的脸上都洋溢着笑, 像是比外面的日光更盛。
简雾先是愣了片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忍不住翘起嘴角, 笑着压了下手:“谢谢了, 大家请坐。”
“今天特别齐啊, ”简雾放下教案,低头望向他们,“排练过?”
一群学生们嘿嘿笑, 也不解释。
简雾索性自己找答案, 他回头看了眼黑板左侧最边上用粉笔写着的课表, 他的课前面排着节体育。
简雾一下就明白过来,笑着问他们:“贺老师和你们说的?”
见他自己推断出来, 有藏不住话的已经开始交代了:“贺老师说今天是你生日,让我们祝你生日快乐!”
还有人道:“贺老师还给我们排了几遍,说如果整齐的话,我们下次体育课可以少跑两圈!”
简雾听着贺咏拿减跑圈来哄孩子们,无奈地笑了笑。
等下了课,不用他去找贺咏表达谢意,热情的小贺老师已经自己来他办公室了,跟他一块儿凑上来的还有凌梦。
贺咏仿佛求五星好评的客服,拉着他便问:“怎么样简哥,开心不,打几分?”
简雾看了眼两人,问贺咏:“你俩的主意?”
“当然是我的主意,”凌梦挑眉邀功道,“贺咏能有我这么细心吗?”
简雾扬起嘴角,对他俩道:“谢了哈。”
“怎么样,感不感动?”凌梦问。
“感动,”简雾相当真情实感道,“感动得要死了。”
“还有更感动的,”贺咏说,“今晚我和梦梦姐请客,隔壁烧烤店走着?”
八百年没认真享受过一次生日的简雾彻底愣了:“啊?”
“简雾,其实我俩都发现了,”凌梦说,“你最近情绪好像一直比较低落。”
“哪有。”
简雾反驳完,似乎是怕说服力还不够似的,又加上一句:“你们真想多了。”
见凌梦和贺咏满脸写着不信,简雾尝试着搜肠刮肚地找理由:“可能是……老下雨、天气差、气压低,或者星座犯冲,太阳磁场变化?反正我真没不开心。”
“行了,你跟我俩还装什么。”凌梦说,“总之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先忘记吧。我今天可是点了两桶啤酒,不喝好不准走。”
凌梦和贺咏给简雾筹办的生日Party相当精致,烧烤店的小包间被各种气球彩带包装起来,显得格外热闹。
简雾好多年没这么过生日了,一进门直接让闪光的彩带晃了眼睛。
大概是打定了主意要让简雾暂时忘却烦恼,凌梦上来就给简雾倒了一杯,“不醉不归。”
简雾接过酒默默质疑道:“我没记错的话,明天还是工作日吧?”
结果他话刚说完,凌梦就给他塞了一把菠萝肉串——这家的菠萝肉串是一绝,简雾带他们来吃过一次之后,这里就成了他们几个最喜欢聚会的烧烤店。
“别怕,”凌梦大包大揽道,“明天我给你带早饭。”
简雾左手拿着冰爽清凉的啤酒,右手拿着热气蒸腾的菠萝肉串,水果和肉的香气恰到好处地混杂在一起,配合酒酿的香味,本应该让人食指大动,前提是如果贺咏“贴心”地没有多说一句的话:
“简哥,上回听宋教授说了之后,这次我可是特意点的没放辣椒的菠萝肉串!你尝尝,好吃吗?”
简雾麻了。
怎么着这是大家都被安排了在他耳边提及宋疏辞的KPI吗?
他去找程仙要听到他说宋疏辞,和工作上的同事出来吃饭,还得聊宋疏辞。
凌梦也像是跟贺咏商量好了似的,接话道:“说起宋教授,其实我原本想喊他——”她说到一半,想起上次在公交车上的事,忙补充道:“原来是想问你要不要喊他一起来的。”
她瞥了眼贺咏,“听贺咏说你俩玩挺好还约着一起打球来着,而且宋教授不是也喜欢菠萝肉串嘛。”
简雾心有余悸:“你没喊吧?”
“我发誓,这次我可没做你的主啊。”凌梦连连摆手,她说:“我确实是想了要和你商量的,不过我还没来记得问你呢,就听我爸说宋教授这段时间又回M国了。”
“啊?”贺咏惊讶道,“又回M国了?为什么?这什么意思啊?”
凌梦环视了一圈周围,确定没什么熟人后,压低声音凑近了两人:“偷偷告诉你俩件事。”
贺咏一边接啤酒一边问:“什么?”
“我觉得宋教授可能要放我爸鸽子。”
大桶装的啤酒金灿灿的,在灯光的照射下,密密麻麻的小气泡都像是镀了一层金。简雾其实挺能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盯着一个个自下而上窜上去的小气泡,脑袋忽然晕了一下。
酒精顺着血液扩散,让简雾有些恍惚。
他还没开口,贺咏先帮他问了:“怎么说?”
“宋教授不是我爸一朋友介绍来的嘛,”凌梦说,“我爸说,那朋友跟他讲,宋教授在M国的老板不太建议他来B医大,说他应该尝试申请助理教授,申不上就留在M国再做几年博后了接着申。”
“助理教授是什么?”贺咏不太明白,“听起来也挺一般的。”
“他们的助理教授可不是咱们的‘助教’,”凌梦想了想,试图比划道,“有点类似于咱们的讲师职称吧。不过他们那边好像助理教授就可以做独立PI了,最后升到终身教授也是很有可能的,听说宋教授他们学校的助理教授一年能有十多万美金呢。”
“这么多?”
“对,而且我爸和我说,咱们学校的平台还是不够好,虽然宋教授口头上答应了,但其实他也没抱太大的希望。毕竟宋教授如果不想去国外想回来,按他的水平去他母校A医大也能拿个不错的教职,待遇不会比咱们这儿差。”
“我靠,”贺咏显然十分意外,“宋教授这么厉害啊?”
虽然有一定的了解,但是毕竟大家的工作评价体系不同,贺咏对宋疏辞到底是个什么水平其实并不清晰,听到这儿他才意识到宋疏辞似乎比他想象得要优秀得多。
但简雾听了半天,最后就说了声:“哦。”
“简哥,你怎么这么淡定?”贺咏问。
“他一直都挺厉害的。”简雾喝了口啤酒。
他有点怀疑店家是不是什么时候偷偷换了货源,总觉得今天的酒发酵得有点过了,泛苦。
他放下酒杯,在说和不说之间短暂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他高考的时候就是咱们市第二名了。”
这回轮到凌梦震惊了:“全市第二?”
“嗯,”简雾说,“他是我高中的学长,比我大一届。”
“对哦,”贺咏也反应过来,“上次打球的时候好像是说过,你们俩都是六中的。”
“他本博在A医大,我就想到了他应该读书很厉害,不过没想到这么牛。”凌梦感慨完,又反应过来什么,质疑简雾道,“那我当时在我爸门口问你认不认识宋教授,你还说你不认识。我就说你那个反应看起来明显就不对劲。”
凌梦一句“你俩不会读书的时候谈过吧”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但看到有贺咏在,还是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
她和简雾是互相知道彼此的性取向的,但是贺咏……这个复杂的世界还是不要把直男卷进来比较好。
“啊?”贺咏疑惑道,“什么情况?”
凌梦按下了他好奇的脑袋,给他递过去点烧烤,“没事了,吃你的吧。”
于是之后的整场饭局里,简雾都能感受到凌梦用充满八卦的眼神,无比渴望地注视着他,仿佛瓜田里到处乱串的猹。
简雾顶着这热烈的眼神,一直坚持到饭局结束。
凌梦拿手肘捅了他一下:“聊聊?”
简雾婉拒道:“改天吧,今天头晕。”
凌梦有些意外地打量着他:“你这酒量怎么回事?比之前可差远了。”
简雾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可能是最近熬夜熬多了。”
不过在工作日和明天早起的压力下,凌梦到底还是没有继续八卦下去,额外的一顿聚餐,已经让时钟走过了八点,回去洗漱一下再躺床上例行玩会儿手机就该睡了。
至于打工人的心事,向来只配在周末谈论。
因为喝了酒,简雾是走着回去的。
他家离这个餐馆不远不近,骑车正好,打车略贵,步行约莫半个小时。
春天的夜晚,风总是温和的。
这样不冷不燥的日子,倒是很适合散步。
等他慢慢悠悠地踩着万家灯火溜达回家,又在楼下招猫逗狗玩了会儿,已经快十点了。但他还是精神得紧,不知道商家新换的酒里是不是加了咖啡因。
他拍了拍手上被蹭下来的猫毛,和楼下的小猫们挥挥手告了别,又半醉着颇具陈世美气质地忽悠了张大饼:“等我家那鸟送人了,就接你们回家。”
然后在小猫软乎乎的喵喵叫里,飘飘然地走进了楼道。
结果他刚一开门,家里的鹦鹉就跟捉奸似的把他一顿臭骂。一边啄着他身上沾着的猫毛,一边拿翅膀扇他。
大概是人话不够它骂的,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句叽里咕噜的鸟语,仿佛恨不得把他这个被外面的红颜祸水蛊惑了心智的叛军逐出家门。
这两天租他房子的那个大学生也在,看见他回来,热情地招呼了一声:“简哥,你回来了!”
简雾把扑腾的小鸡从自己身上薅下来,往鸟架上一放,观察着他的神色道:“今天这么开心?”
“简哥,”娄溪捏了捏手里的游戏手柄,想要强装淡定,嘴角却没能压住笑意,“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研究生复试过了!”
“真的啊!”简雾惊喜道,“恭喜恭喜!”
“谢谢!”娄溪站起来,递给他一个蓝色的袋子,“生日快乐,简哥!送你的,我家里新采的绿茶,新鲜着呢。”
简雾的神色有些意外地接过来,说了句:“谢了哈。”
“不客气简哥。”娄溪嘿嘿地笑,像是有些腼腆,“我还得感谢我备考这半年你一直照顾我呢。”
“客气什么。”简雾说着往卧室走,“你过来,我也送你个礼物。”
娄溪跟上去,就见简雾从书柜上面拿出来一个黑皮笔记本,“这个是我在A市好多年总结出来的所有好玩的地方和好吃的饭馆,送你了。”
娄溪报考的研究生院校也在简雾当年上大学的A市,攻略正好能通用。
“不过这里面的地址都很久远了,好多都过去八九年了,”简雾提醒道,“你去之前记得在网上搜一下,别误导你跑错了。”
“谢谢简哥!”娄溪抱着笔记本,一双眼里写满了感动。
“别那么客气。”简雾笑了笑。
“简哥……”娄溪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有件事想你和商量。”
“怎么?”
娄溪欲言又止道:“我研究生的导师让我收拾一下,提前去A市学习,我可能要下个周就得搬走了。”
简雾略蹙了眉:“下周就去?”
娄溪“嗯”了一声,“导师说早点融入课题组,有助于我以后的进步。”
简雾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句:“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研究生的老师喜欢提前叫学生过去打工,已经成了医科不成文的潜规则,学硕更是重灾区。美其名曰提前熟悉实验室,其实就是提前过去帮忙干杂活,毕竟实验室里总是有干不完的活。
拒绝吧,容易得罪导师,不拒绝呢,又得多搭上自己几个月的免费劳动力。
不过看着娄溪眼里明亮的光,简雾还是选择了闭麦不打击他的积极性。
他体贴道:“那我一会儿把押金退给你。”
“不用不用,”娄溪比他更客气,“我提前退租本来就是违反合同了,而且我也没提前一个月和你说。其实我没想把押金都拿回来,我就想跟你商量拿回来一半来着。”
简雾笑了,问他:“你们导师给多少补贴?”
娄溪诚实道:“两千的租房补贴。”
“A市的宿舍一直很紧张,你提前过去肯定没有宿舍住,两千在A市连单间都租不到,顶多租个床位,而且你还得吃饭呢。”
简雾的口吻听起来对A市的租房市场很熟络,娄溪好奇道:“简哥,你在A市租过房吗?”
简雾“嗯”了一声。
娄溪有些疑惑:“你不是大学一毕业就回来了吗?”
“是回来了……不过后来又去那儿租了一年。”简雾看起来不太想细聊这个问题,他边说着,掏出手机直接给娄溪转了一笔钱。
娄溪看着金额,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
“简哥,”他诚实道,“我的押金好像没有这么多,你多给我转了一千。”
“拿着吧,无论在A市的生活还是读研都很不容易的,就当我是祝贺你考研成功,给你包的红包。”简雾拍拍他的肩,“你要是感谢我,就帮我问问你同学里面有没有租房的,再帮我找个房客呗。”
“行!谢谢简哥,”娄溪盯着这多出来的一千块,感动得拍着胸脯道,“我一定给你找个好房客来。”
简雾笑着点了点头,他把娄溪送他的蓝色袋子打开,把茶叶拿出来放在冰箱里,又好奇道:“说起来,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噢,你不说我都差点给忘了,”娄溪一拍脑袋,给他拿了个快递盒过来,解释道,“这是下午有人送来的,好像是跑腿件,说是简哥你朋友给你送的生日礼物,所以我就知道是你生日了。”
简雾上下打量了一下手里的快递盒子,巴掌大的盒子,看不出是什么。
“没说是谁吗?”
“没说,就说让你一个人的时候再打开看,”娄溪八卦了句,“听着还挺浪漫的。”
简雾有些纳闷地拿出把剪刀:“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他拆开快递盒,里面装着一个白色的盒子,外包装看不出太多的信息,他又晃了晃盒子,也没什么动静。
他确信他的朋友里面没有什么会制造浪漫的人,听到这样的描述,他的第一反应是里面装着整蛊用品,因此他也没有避讳娄溪,直接打开了盒子。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没有什么突然蹦出来的假蜘蛛,或者嗞他一脸水的弱智小玩具。
盒子的塑料包裹中央只有一个白色椭圆形的东西,椭圆形的尾部有根线,旁边还有一个小遥控器。
简雾一下就认出了是什么。
第 26 章
“艹。”
简雾飞快地关上盒子, 脸色黑得仿佛乌云过境,耳根却微微有些泛红。
“这什么?”娄溪没看清,“怎么了?”
简雾深吸了一口气, 好半天都没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样的东西宋疏辞买过一个, 后来几经辗转,最后一次使用应该是在他们在A市的出租屋里。
神经病吧……
简雾第一反应就是宋疏辞把这玩意儿给他寄来了。
酒精带来的热血上涌直冲天灵盖,他气愤地拿出手机就要给宋疏辞打电话。结果翻了半天微信才想起来已经把他删了,只好又切到电话拨打的界面。
简雾的手机里没存宋疏辞的手机号,他正打算问凌梦,忽然想起来上次宋疏辞好像说他手机号没换过……他都不需要停下来细细回忆,一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电话号码就极为主动地涌进了他的大脑,像是蓄势待发、准备已久。
这会儿他也无心责怪自己的大脑为什么还没有将“宋疏辞手机号”这种无效的、四年前就该删除的信息丢进垃圾站了, 他十指如飞地将那串数字输进去, 转头看向身边的娄溪。
“我可能要骂人,要不你回避一下?”
*
五分钟前, 宋疏辞正在出租车上进行另一通电话。
电话的那头是他在M国的同事吴璋, 和他一样,都是从国内过去做博后的。
“不是你搞闪电战啊?”吴璋很纳闷, “你刚回来怎么又回国了, 机票不要钱?”
“有事。”宋疏辞言简意赅。
“可真行, 有成果的人就是自由哈,”吴璋酸了两句,又问, “那你这次回去还是找工作?”
“我准备和B医大签了。”宋疏辞说。
“我靠, 你真不回M国了?”吴璋震惊道, “咱老板可是指望你留下来跟他当同事的。”师生关系向来是科研圈里构建关系网的重要途径,他十分好奇道:“B医大给你开什么条件啊, 这么上头?”
宋疏辞简单说了下,吴璋十分公正地评价道:“还行,不过也不算特别好,你要是来这边做助理教授,至少工资不会更低……哎,有考核条件吗?”
M国的tenure track制度一向都让科研人员很头痛,一般是以六年为期进行考核,考核上了就是终身教授,考核不上就将面临解聘。现在国内也逐渐开始引进这类制度,对新招聘的高校教师进行考核。
“有,”宋疏辞说,“最低服务期六年,也是第一个考核期,要求两篇CNS大子刊或者一篇主刊,两个国自然面上或者一个重点,同等期刊和资助也行。”
吴璋再度瞠目结舌道:“现在国内一个普通医科大学都已经卷成这样了吗?这是人能想出来的条件吗?”
宋疏辞:“嗯。”
“‘嗯’什么‘嗯’,那完不成怎么办?也非升即走吗?”
“那倒不至于。”
B医大撑死了也只是个偏远地方的医科大学,虽然在医学院校里的名声还算不错,但受地域因素影响,竞争还没有那么激烈。
宋疏辞说:“考核指标完不成,房屋退还,薪资砍半,停止招生。服务期内提前离职要退还一半的工资作为违约金。”
“那也挺苛刻的,”吴璋说,“其实这些考核要求如果是在A医大,按你的水平应该能行,可B医大要平台没平台,要人脉没人脉,想找点合作都很难,你不觉得这考核要求太高了点吗?”
“确实。”
就在吴璋欣慰于宋疏辞还算头脑清醒的时候,又听他道:“不过我可以。”
在这一刻,吴璋对大洋彼岸一个他素未谋面的叫简雾的男人的观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支持——学霸bking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
不过吴璋自认为他是个好人,所以他还是忍住了挂断宋疏辞电话的冲动,念着宋疏辞平时的好,做了几个深呼吸,最后再劝了劝:“你再考虑考虑吧,就算你不想留M国,去国内top的医学院也行啊。反正我真的想不通你到底抽什么风非要去B医大,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建设家乡。”
“我不能回来参与建设家乡?”
“可以是可以,可你这哪是建设家乡啊,你纯粹是卖身给学校,你这‘卖身契’条件苛刻就算了,还直接绑死你六年不能走,你想过没有,如果那里不好你也跑不掉了,压力这么大,你真要六年就呆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吗?”
宋疏辞看了眼出租车前挡风玻璃上的一团干涸的白色鸟屎,笑了一下:“我这儿鸟都挺能拉的。”
“再说,”宋疏辞道,“申请助理教授,或者去国内top的学校非升即走,不也有压力?”
吴璋总觉得他在找借口,“你都发《Cell》了,谁会让你非升即走,而且你是怕压力的人吗?”
“不是,所以我留下来签‘卖身契’,”宋疏辞说,“做学校弱势学科最初的那批建设者,你不觉得很有挑战性么,这可比延续顶尖学校的辉煌更有意思。”
“挑战个屁,你说的那是做成了,如果没做成呢,如果这事儿真这么简单,大家就不会一窝蜂地往顶尖学校里挤了。”
吴璋有些急了:“我跟你说,你以前发的文章再好也是有时效性的,现在到处都是看近五年成果,你要是把你最好的时间浪费在这里还做不出东西,六年之后你打算怎么办,那时候你再想出国或者去顶尖的学校可就难了。”
“再说国内一级一级的title,哪个没有申请年龄限制?你忘了你博士的时候为什么被压榨得那么惨,说白了不就是你老板那会儿年龄大了,眼瞅着就到申杰青的年龄线了,所以才急着等你出成果,你想把自己也逼到这一步吗?”
吴璋虽然和宋疏辞博士期间不是一个组,但因为在一个学校,对他的事情也有所耳闻。
听到吴璋提起读博时候的事情,宋疏辞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我不会,”他说,“我和他要的东西不一样。”
吴璋说:“都是凡夫俗子,有什么不一样?”
“吴璋,”宋疏辞问他,“你觉得title重要吗?”
吴璋有点无语:“Title不重要什么重要?”
“我以前也觉得title很重要,但重要也是有优先级的。”
宋疏辞说,“Title没有他重要。”
他往后靠了靠,伸出手靠近露出一条缝的车窗,呼啸的风灌进来,沿着他的手指吹到领口。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为了所谓的‘美好未来’,永远把他放在工作后面了。”
他接着说:“这次我想顺从一回自己的心。”
这几个“他”绕的吴璋有些晕,男人纳闷儿道:“哪个‘他’啊,这都谁跟谁啊,你讲的是中文吗,我怎么听不懂了?”
出租车在简雾的小区楼下缓缓停下,司机对后座的人道:“到了啊,可以下车了。”
“好,谢谢。”宋疏辞拉开车门,对电话里的人道,“挂了。”
“哎哎哎,你还没说‘他’是谁呢!”
吴璋没等到回音,自己使劲儿琢磨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我靠……宋疏辞,你特么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我服了,不是说好科研狗不配有爱情吗!”单身多年的吴大博士在电话那头大喊道,“你小子要是让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狗屁爱情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一定把你的事迹传遍整个H大让大家都来笑话你!”
宋疏辞的耳朵被吵得有点痛,他淡笑着撂下句“随便”,便把手机从耳朵旁拿开了。
刚挂断,一个新的陌生号码就打了过来。
除非备注了外卖快递之类的信息,宋疏辞一般是不接陌生人电话的。但这次,来电号码的尾号却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把指尖从红色按钮移到绿色按钮,按下了接听。
“喂,您好。”
“宋疏辞你是不是有毛病!”
熟悉的声音顺着扩音器传到宋疏辞耳中,大概是怒气值太高,分贝并不输给吴璋,但听出对方是谁的宋疏辞还是把手机拿得靠近了自己耳朵一点。
“怎么了?”他揉着眉心问。
简雾手里还捧着那个“烫手山芋”,听着他一副无辜的语气,气不打一处来:“你问我‘怎么了’,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不是大哥你到底怎么想的,就算咱俩分手了你也不至于这样吧?”
虽然娄溪已经回了自己卧室,但为了防止两层门也隔不住他的怒火,简雾还是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以求多一层隔音。
他噼里啪啦一通说完,对面始终沉默着,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就在简雾忍无可忍打算继续输出的时候,电话那头终于开口了。
“你下来。”
上一秒窝着一肚子火准备发的简雾愣了:“下来?”
“我在你家楼下,有什么当面说吧。”宋疏辞说。
简雾头顶着被子,下意识看了眼手机,疑惑道:“现在?你不是在M国吗?”
宋疏辞的声音在电磁波的修饰下显得温和许多:“有点事,就回来了。”
简雾怔了下,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像是不相信似的,又看了一眼卧室挂着的时钟确认时间。
半晌,他挂断电话,飞快地从衣柜里抓了件外套,拿着那个白色盒子往外走。楼栋里的电梯像是早早预知了他的情绪似的,恰好就停在他家那一层。
电梯上的红色数字持续变小,简雾刚走出楼道门,一眼就看见了穿着灰咖色西装的宋疏辞。
几乎在他出现的同一秒,原本还在低着头随意踱步的宋疏辞也停下了脚步,扭头抬眼望向他。
他的眼睛很黑,抬头的时候,亮光恰好就映了进去。
简雾的呼吸顿住了。
路灯的白炽灯光斜斜打在宋疏辞的脸上,微凉的夜风吹过来,让他禁不住有些似曾相识的恍惚。
读小学时买了一堆玩具来哄他写作业的宋疏辞,趁大一没课的时候坐着十几个小时火车偷跑回来看他的宋疏辞,还有求婚后的第二天,站在出租屋小区楼下,和他说“我们好久没一起吃过饭了,一起吃顿饭吧”的宋疏辞。
——仿佛一瞬间回到了无数个从前。
一刹那的失神后。
简雾蜷了蜷手指,站在高他几阶楼梯的楼道口前,强迫自己镇定心绪,重新换回兴师问罪的表情。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下阶梯,把那个盒子往宋疏辞胸口一拍:“不会送礼物可以不送,寄这种东西你什么意思?”
但大概是夜色模糊了情绪,这话里的责怪意味却显得不那么浓烈了。
宋疏辞愣了下,像是有些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他左手提着个袋子,顺手拿空出来的右手接过盒子,疑惑地看了简雾一眼,当着他的面单手打开了盒子。
在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宋疏辞的眼睫颤了一下。
显然,他也很眼熟。
但他眼里并非被戳破的心虚,而是某种莫名的复杂。
眼底尚未完全表露出来的温度逐渐降下去,宋疏辞垂眼看着那个盒子,话音听不出情绪。
“你觉得是我寄的?”
“不然呢?”简雾语气很笃定。
他没和别人有过这么亲近的关系。
宋疏辞从盒子上收回目光看向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概是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简雾下意识偏开了脸,宋疏辞却放下左手那个袋子,隔着衣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干什么!”简雾瞪了他一眼。
宋疏辞没说话,只是把那个椭圆形的物件塞在了他手心里,把他的手握成了拳,又把自己的手包在他的拳头外面,让他不得不紧紧握着手里的椭圆形玩具。
而后他另一只手从盒子里拿出遥控器,注视着两人交握的手,轻车熟路地按下了按键。
剧烈的震动刹那间在简雾的手心荡开,让他的心脏下意识抖了一下,宋疏辞的声音几乎在他耳边同步响起:
“一挡,长震。”
“二挡,短震。”
“三挡,长、短、长、短。”
宋疏辞像是报摩斯电码一样,每按一下按钮,就给他报一次频率,直到第四次按下按钮的时候,他看了简雾一眼。
“四挡……你最喜欢的,一长两短。”
简雾的脸色变了。
他听出来了宋疏辞报的是之前玩具的振动频率和档位,但很明显,他手心的振动频率从第三挡开始就对不上了。
察觉到他的神色,宋疏辞又按了一次按钮。
如果这是八年前的买的那一个,到这儿就是关机了。
可是简雾手里的没有。
他能感觉到手心的震动频率不止没有停下来,还在猛烈地加剧,高频的震动带着他的心脏都仿佛在颤动,对比之下,就连宋疏辞掌心的温度都变得不甚清晰了。
简雾复杂而惊讶地看向宋疏辞,后者垂眸看着他的脸,没继续再按下一个挡位,只是握着他想挣脱的手,迟迟没有说话。
两个人的手在夜色下包裹交叠着,变得逐渐模糊,连路灯下的影子都在颤动。
第 27 章
“简哥!”
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娄溪穿着家居服,趿拉着凉拖,提着个垃圾袋就追了过来:“我刚在后面叫你半天你都没听见!本来想喊你顺手把垃圾带出去的。”
简雾几乎是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就把手抽出来, 藏进了袖口。
“不好意思啊我没听到。”他语速有些快。
“没事没事, ”娄溪一边把垃圾往楼栋门口的大垃圾箱里扔,一边回头对他解释道,“我想着反正我都追出来了,索性就来丢一下算了,在家都放了两天了,再放该臭了,结果电梯等了半天……哎?简哥,这是你朋友?”
看到简雾对面有人, 娄溪丢垃圾的手愣了下。他七百度的近视没戴眼镜, 加上天黑只有楼道旁的一盏路灯,眼前只能辨认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尝试眯了眯眼, 还是没能看清。
“程仙哥吗?”他瞎蒙乱猜道,“好像不太像?”
这话一出, 简雾明显感觉到宋疏辞的眼神变了变。
白色的椭圆形物体在他的手心震动着, 急剧的咆哮像是小型机器的轰鸣, 压抑而聒噪。
他把手往后背了背,手心冒出了汗,“不是, 另一个朋友。”
“哦……”娄溪总觉得两人的气氛似乎有些奇怪, 简雾也和往常的模样不太一样, 但他知道成年人保持社交距离的重要性,他和简雾只是合租关系, 问得太多也并不合适,于是他告辞道:“那你们聊,我先回去了简哥。”
简雾点了点头,听到身后渐远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他的肩膀才终于松下来。
“你干嘛不关!”他抬眼去看宋疏辞,小声骂道。
“我倒是也想关,”宋疏辞也跟着他压低了声音,“但谁知道下一挡声音会不会更大。”
这东西上面就一个按钮,按照以前的经验,四个挡位轮一遍了就会关闭,可是现在简雾手里的这一个明显和以前的并非同一款。
“你别那么紧张,”宋疏辞指了下耳朵,“他带耳机了,而且……这东西其实声音不大,是你太紧张了,才觉得吵。”
简雾咽了口唾沫,“那你现在可以关了吗?”
宋疏辞看了眼简雾藏在身后的手,显然,简雾手里的东西依然在震动,没有丝毫关机停下的征兆。
“你先告诉我,和之前那个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
“那是我寄的吗?”宋疏辞又问。
“不是。”
“那是谁?”
简雾低下头,鼻尖沁出了汗,“我不知道。”
“不知道?”
简雾语气有些无奈:“我真的不知道。”
宋疏辞突然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那个依然在嗡鸣的震动器。失去了手掌的包裹,它的声音一下子暴露在空气中,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喧闹。
“这种东西都寄到你这里来了,你还不知道是谁寄的。”宋疏辞举着那个震动器,气得笑了一声,“简雾,你这几年玩挺花呀。”
宋疏辞的动作有些重,从他手中取东西的时候擦得简雾掌心有些痛。
但或许是因为被震麻了,那痛感又像隔着层玻璃,钝钝的,让人抓心挠肝,却抓不着,于是只留下了急躁与烦闷。
“你先关了好不好?”简雾和他商量。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谁送的。”宋疏辞继续追问。
“我要是知道我早告诉你了,”简雾让他这么咄咄逼问,话语之间也带上了火气,“你能不能不要乱揣测我?”
“我乱揣测?”宋疏辞惯会在这种时候用反问,“行,这个你说不出来,那你能告诉我刚刚那个男的是谁吗?”
简雾看着他:“室友。”
“室友是什么意思?”
“室友就是室友。”简雾瞪了他一眼,“宋疏辞,你就非要往那种方向去想吗?”
“是你让我误会。”宋疏辞说。
简雾反驳道:“是你不相信我。”
宋疏辞对上他的眼神,忽然问:“你爱我吗?”
简雾让他堵了下,偏开脸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那你以前爱我吗?……在一起的时候。”
宋疏辞非常喜欢在吵架的时候问他这个问题,但这对简雾来说一直都是一件非常难以理解的事情。
他搞不懂两个人都吵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上房揭瓦了,突然来一句“你爱我吗”是什么意思。
这就好像两个武林高手正进行着你来我往的决战,一方突然挠了一下另一方痒痒,让人一下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打了。
他也不理解这种显然易见的问题有什么问的必要。
怎么?难道他在宋疏辞眼里就是个神经病,虽然没有爱,但是可以凑合着硬谈七年恋爱?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问题唯一的答案“我爱你”这三个字对简雾来说,简直比这世界上最难的语言还难说出口,他可能天生就没点过情话上的技能点,让他开口说“我爱你”还不如直接让他找个楼跳下去。
他扭过头,带着点烦躁道:“我们能不能不聊这个?”
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个答案的宋疏辞眼神明显黯了一下,但或许是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宋疏辞眼底的失落并没有持续太久,便转变为了自嘲的笑。
他把手里的礼物递给简雾:“忘了说了,我爸妈知道你生日,让我给你带的。”
他说完又像是替自己挽尊似的开口:“其实我也没想来找你,是我爸妈非要我来给你送。”
简雾看了他一会儿,一句“谢谢你”在嘴里咽了又吞,但最终说出口的却是:“知道了,我回去了,替我谢谢叔叔阿姨。”
他低下头,伸手去接宋疏辞提着的精致礼品盒。余光瞥见宋疏辞手肘夹在身侧的白色盒子,顺便伸出另一只手道:“那个也给我吧。”
他话音落下,宋疏辞突然抽回了递出去的礼品盒。
简雾拿了个空,不明所以地看向宋疏辞。
后者绷着唇,赌气般道:“只能拿一个。”
“是要这个,还是要我爸妈给你带的生日礼物,”宋疏辞看着他,“你选。”
简雾刚刚软和下来的一片心,当即又冻成了冰,他忍着怒气道:“你是不是觉得逼我做选择特别有意思?”
本来不知道来源的东西,简雾就没打算要,只是要带回去好好查一查。但人是逆反的,宋疏辞越是逼他,他越是忍不了和他对着呛声。
“选吧。”宋疏辞一副非要跟他耗上的意思。
“行,我要这个。”简雾面无表情笑了一声,从宋疏辞手里拿过震动器转身就走。
宋疏辞的嘴唇一抖,他望着简雾的背影,颠了颠手里的礼品盒,哑声道:“那这个我丢垃圾桶了。”
简雾:“随便你。”
“好……好。”宋疏辞很重地笑了一声。
他侧身扬起手里的东西,漂亮的礼品盒直接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流畅的抛物线。里面装的东西有些沉,砸下去的时候,发出了“咚”得一声响,仿佛在简雾的心脏上也叩了一下。
简雾没想到宋疏辞真的会丢。
他蓦地顿住脚步,回过头,正好对上宋疏辞泛红的眼眶,还有他在月色下亦明亦暗的脸。
他忽然觉得心脏痛得厉害,好像被什么人攥住了又松开,咕咕地流着血,带着被压迫后的酸疼。
“宋疏辞……”
简雾的眼睫还是很轻地抖了一下:“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烦你这样。”
他终于又一次打破了自己不翻旧账的flag,絮絮道:“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不管男人、女人、你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我和谁多说一句话你就要吃醋,从我二战失败跟你去A市之后,你更是恨不得把我关家里。因为你的几句话,因为你的不高兴,和你在一起七年,我连朋友都不敢交——”
“你觉得你交的那些朋友是朋友吗?”宋疏辞打断他。
他看着简雾,红着眼,眉心很轻地拧着,“你心总是那么软,不想让这个不高兴,也不想让那个不开心,守着这个护着那个,最后大家就觉得怎么欺负你、不尊重你都可以,反正你脾气好,你不会生气的,从小学到大学你被你那所谓的友情坑多少次我都不想说了,就说现在……”
他目光落在宋疏辞的手上,“哪个真朋友,给你寄这种东西?”
“是不是真朋友你说了不算,”简雾站在原地,做了个深呼吸,“我说了才算。”
“你说?你会说什么?”宋疏辞像是想起什么,“哦对了,我刚还想说呢,你那个室友是不是把我认成程仙了?他经常来你家?你现在还在跟他来往,是吗?”
“是又怎么了?”简雾问他。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你不要跟他走那么近?”
宋疏辞说:“小时候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要分一半,想干什么事自己不敢,永远都是撺掇你去出头,上中学的时候还把你照片拿到班里卖给同学,你还要被他坑几次才能清醒?简雾我真的很好奇,怎么你对别人都这么宽容大度,对我就这么狠心呢?”
“我和谁交朋友不交朋友是我的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替我打抱不平,宋疏辞,你能不能别总把我当小孩子一样,觉得我连最基本的分辨力都没有?”
“程仙他是很抠门,又爱算计,做事没有分寸,说话很招人烦。”简雾说,“但是我复试没过在A市待到快抑郁的时候,你忙着整夜整夜做实验回不来的时候,是程仙每天开导我。后来你一整晚都不接我电话的时候,房东骂我赶我走的时候,也是他二话不说就把所有的积蓄打给了我,让我别担心没钱。”
“我承认,我当初不应该不辞而别,之前那一年也不该骗你,这是我最对不起你的两件事,你生我的气,我理解,”简雾说,“但是宋疏辞,你说他们不尊重我不在乎我的感受,可你又真的尊重在乎我的感受了吗?”
他蹙着眉闭了闭眼:“从小到大,只要你觉得你是对的,是为我好的,我就得听你的。”
“你看,就在刚刚,”简雾指着垃圾桶道,“你又在逼我。”
他很重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都显得很疲倦,像是如果后面有堵墙,他就靠上去了。
“宋疏辞,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未成年的弟弟。”
这回宋疏辞不再说话了。
一贯爱挑简雾话里毛病的人,这次连听到他把“前男友”误说成“男朋友”的时候,都没有多说什么。
他怔在原地,月光下他的眼睛黑漆漆的,隔着层镜片,让人看不清里面搅动的情绪。
简雾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爱吵架的人,过度的情绪输出会让他的后脑勺隐隐作痛。
他知道吵架的时候太上头脑子容易发懵,说出来的话可能会有些伤人,但他这会儿实在是不想再分析宋疏辞有没有被伤到了。
他只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简雾按了按疼痛的眉骨,把嗡鸣的震动器塞回了宋疏辞手里。
“那东西我不要了,”他说,“我明天还要上班,回去睡觉了。”
转身时,一直无声伫立的宋疏辞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简雾穿得很少,薄薄的一层衣料,足以让他感受到宋疏辞温热的皮肤与微颤的指尖。
他听见宋疏辞拿起那个遥控器,尝试着调节了几下。
聒噪了半天的声音骤然消失,夜色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而后宋疏辞把那个安静下来的震动器连同着遥控器一起塞回了他手里。
“试出来了,一共八个挡位,按到最后就是关。”
简雾背对着他,只能感觉到手腕上的力度。
但这次不是不容反抗的,而是相对温和的。仿佛他动一动手腕,就能挣脱了。
但他没有动。
“你以前不让我喝酒,你自己也少喝一点吧。”
他听到身后的人道:“真的对肝不好。”
说话的同时,那只手松开了。
简雾点了点头,揉了下手腕,往黑暗的楼道里走。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击掌声,一瞬间唤醒了简雾头顶声控灯。
暖黄色的光洒在身上,简雾下意识地抬了下头,却没有回头。
宋疏辞站在夜色的楼道口里看向他。
“简雾。”
星夜兼程地过来,吵了一场架,差点忘了来的目的。
说了那么多,他总算把那句话说出口:
“祝你二十八岁……生日快乐。”
第 28 章
回到家里, 简雾洗漱完就把自己丢上了床。
今天实在是透支得太厉害,他已经累得感觉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大脑却格外的清醒, 仿佛喝了几大杯咖啡硬是强撑出来的精神。加上晚上吃的烧烤啤酒催化, 简雾觉得自己的头和胃都是疼的。
虽然宋疏辞说的话没一句他爱听的,但是少喝酒这句确实还是忠言。
他找了颗达喜出来吃上,瘫在床上回忆宋疏辞的那句生日快乐。
其实他不想回忆,但他的大脑由不得他。
回忆了一会儿,他又摸出那个震动器,对着灯光看了看。
他大爷的,到底是哪个傻逼寄的?
他头脑风暴了一会儿,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想起一个名字。
就在他掏出手机准备打过去问问的时候, 被念叨的那人大概是心有灵犀,居然给他打来了电话。
“喂, 简小雾, 干嘛呢?”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但程仙的声音清晰可辨。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简雾眯了眯眼, 打量着手里的椭圆型玩具。
“你要开发的新业务——”他微咬着牙道, “不会是情.趣用品吧。”
“我靠, 你也太聪明了吧。”程仙嘿嘿笑道,“看来我给你寄的礼物你收到了。”
“怎么样?”他热情地问,“你用了没有, 效果好吗, 这个可是我合作方说最有希望大卖的一款, 你觉得咋样?”
很好,破案了。
简雾盯着手机屏幕, 设想了一下沿着网线去毁尸灭迹的可能性。
“你是怎么想的呢……给我寄这玩意儿?我真的很好奇,咱俩关系有好到这份儿上吗?”
他已经无语到骂不出来了,更多的是一种单纯的疑惑。
“这不是觉得你四年没谈恋爱了肯定很寂寞嘛,”程仙说,“咱俩可是最好的哥们,好东西当然要分享。”
“你觉得我信吗?”简雾再了解他不过,直接锐评道,“程仙你要是这种‘好人’,你就做不了生意。”
“哎呀,好吧好吧,”被戳穿的程仙道,“其实是我们在试新品,这款可不是常规的td,是专门针对男同群体的,根据男性身体构造做的,但是这不是……我们团队里都没有gay嘛,请别人又怪贵的。”
简雾拿着震动器的手往旁边一甩:“合着我免费是吧?没有gay你出什么针对gay的新品?你连市场都不了解你还指望赚钱,你做什么梦呢!”
简雾气不打一处来,骂完又忍不住问:“再说了程仙你怎么就笃定我是0了?”
“你和宋疏辞那体型差很明显吧?”
简雾无力吐槽一个直男对于同性恋的刻板印象,正想开口怼两句,程仙又补刀道:“而且你懒成这样我很难想象你当1。”
简雾试图反驳:“有没有可能,人的体位也是可以流动的。”
“问题是你这些年也没再谈别人了,想流动也没处流动啊。”程仙说,“四年啊大哥,知道的你是没遇到合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那谁守身如玉呢。”
简雾无语道:“二十一世纪了,能不能别让我从你嘴里听到‘守身如玉’这么封建糟粕的词汇,你清朝人吗?”
“你别管我是不是清朝人,这不是你自己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吗?我只是说了这个词,你可是直接践行了。”程仙怼完,又好奇道,“哎所以这意思……你跟宋疏辞在一起真是0?”
简雾:“……滚。”
程仙见把他惹恼了,又哄道:“你别生气嘛,所以这大晚上的良辰美景,夜色撩人,你就帮我测一下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没空,滚蛋!”简雾直接用力点了点手机屏幕上的挂断。
结果他这头刚挂了电话,那头程仙的消息又发过来:“八卦一下,你和你新看上的那人怎么样了?这不得趁你生日好好进展一下?”
简雾实在懒得跟这位牛皮糖解释,顺着他的话胡诌道:“刚吵完,吹了。”
“啊?”程仙遗憾道,“肯定是他不会送礼物,怎么给你过个生日还能把你给过生气了。真应该让他好好学学宋疏辞,拿几张贺卡就把你哄得一愣一愣的。”
“呵呵。”
“你笑什么?”程仙说着说着开始忆往昔,“说起来宋疏辞多少年没给你送他自己做的贺卡了,有四年了吧。啧,我以前还以为按他那架势,得一直给你做到八十岁呢。”
简雾回了他一串省略号。
眼瞅着程仙又打来一个电话,简雾干脆利落地按了挂断。
大概是怕程仙不依不饶,他撂下句“程老板,歇歇吧,睡了哈”,便直接按了关机。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把那个玩具装进了盒子里。
这东西实在是怎么看怎么让人生气,简雾本来是随手搁在了床边的桌上,想了想,又从床上爬下来,拉开了桌角最底下的抽屉,准备把那玩意儿连盒子埋进去。
结果一抽开抽屉,一沓贺卡连着旧日尘封的回忆被一起揭开在了表面。
简雾拉抽屉的手堪堪顿住,眼神却一直没有移动。
他搬进来半年了,半年的时间,久到已经让他忘记了当初搬家的时候,这些贺卡被他藏在了这里。
这些五颜六色的手工贺卡,就是程仙口中宋疏辞说要给他做到八十岁的把戏。
不知道为什么,简雾想,他本应该放下东西关上抽屉就去睡觉,可他却不受控制地坐下来,从那个抽屉里拿出了那些贺卡。
一共二十四张。
从他一岁,到二十四岁。
其实这个仪式一开始是宋疏辞的母亲主导的。她只是觉得两家关系好,希望两家的小孩也能兄友弟恭地长大,所以在简雾周岁的时候,不止他们大人送上了礼物,还让快两岁大的宋疏辞在一方硬纸片上按了一双手印,作为周岁礼物送给了简雾。
这就是第一张贺卡了。
后来大概从第三四张开始,成了宋疏辞和父母合作完成的礼品,再然后,整个工序从设计到制作都只有宋疏辞一个人进行。
他写在贺卡上的东西从纯图画到歪歪扭扭的拼音,从几乎能占满页面的大字变成工整的楷体,又随着他步入高中、大学开始变得越发精致、漂亮。
简雾其实已经很久没看过了,即使是搬家过来的时候,他也只是把这些贺卡收纳在了里面,并没有再回顾。
可不知怎的,他这会儿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翻开的心。
台灯下,他从那双彩色的手印开始看起,看着宋疏辞写给他的贺卡越来越长,到他十六岁的时候,贺卡上开始出现了他的画像。
十七岁的那张格外的暧昧,或许因为那是他们在一起之后他过的第一个生日,卡纸颜色选了粉红,满篇写着爱意。
十八岁的那张是黑底金字,宋疏辞写黑色是他在这段异地里思念到发苦的心。
十九岁又成了深红,是重逢后的喜悦,也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二十岁是蓝色的,那年他们被家里发现,简雾被迫出柜,过了第一个没有任何亲人祝福的生日,那年生日只有宋疏辞陪在他身边,贺卡的最后一句是:“希望我们能一起度过所有难关。”
简雾忍不住喝了几口水,试图中断自己有些上头的情绪,毕竟现在看十几岁刚恋爱的文字实在是太过于青涩,让当事人都有些难以直视那其间过分甜腻的话语。
好在等看到倒数第二张的时候,他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那是一张精心准备的漂亮贺卡,工艺繁复,插画精美,可写在上面的东西却并不那么愉快。即使岁月已经风干了很多痕迹,但简雾仍旧记得那张贺卡上的哪个位置上曾经沾过宋疏辞的眼泪。
那是他的二十三岁生日,那天他们爆发了相识二十多年最大的一次争吵。
那时候是他们的第二段异地。
他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在保学校和保专业之间选择了前者,最后被录到了A市一所王牌理工大学的生物专业。
从开学的第一天起,宋疏辞就让他计划转专业,他嫌麻烦,加上他也不反感这个专业,就没心没肺地读了四年。
宋疏辞在学习上是一个非常有规划的人,不需要任何人督促,就自觉地把所有时间all in给了学习。但简雾和这个年龄段绝大多数的学生一样,更多地都是把大学当做高考后放松和休息的阶段。
那时候他俩不住一起,宋疏辞到他这儿来要转两三趟公交地铁,加上医学院课多,宋疏辞很难真的管到他。
宋疏辞让他准备保研,他忙着搞社团搞乐队。宋疏辞让他找时间去实验室见习,他最多去公司跑跑实习。
直到四年级站在毕业边上的时候,他其实都没仔细想过自己未来到底要干什么,于是和班上大多数同学一样,随大流地参加了考研,恰好宋疏辞他们学校那年招生有些专业考生物综合,他索性就报了A医大,想着和宋疏辞在一个学校继续读。
他从九月份开始准备,最后以三分的分差落榜。
因为觉得只差了三分,他没走调剂,而是选择了回B市老家考第二次,他们也因此随着简雾的大学毕业,开始了第二次异地。
其实一开始回家的时候,简雾还是想着好好学的,但是大概是三分的分差让他轻了敌,又或许是因为出柜,导致家里断他们生活费太久,简雾想着在A市的日子不好过,所以随着人闲下来,就起了赚钱的心思。
他大学带过家教,所以理所应当地去应聘了一家教培机构,过上了边准备考研边给人补课的生活。
补课这件事,他一直是瞒着宋疏辞的。因为宋疏辞一直觉得,他第一次没考上,就是因为他非要在备考的同时去兼职带家教。
他知道宋疏辞很希望他能够考上,所以害怕他分心,但他觉得他没问题。
于是欺瞒的种子就这么埋下了。
后来的结果是,他在家备考的这大半年里,确实赚到了一笔小钱,但是第二次考研却翻车得严重,别说维持第一次的水平了,他直接崩到了连国家线都没过。
从出笔试成绩到他过生日的快两个月里,简雾心虚不敢去A市找宋疏辞,而宋大卷王也一直忙着没空回来,直到他过生日才好不容易借着出来开学术会的由头溜回家见了他一面。
简雾在这中间一直没停过做教培,以至于两人在街上散步的时候,宋疏辞无意一扫,就瞟见了某机构金牌讲师墙上某张熟悉的脸。
简雾其实努力避开了他工作的地方,和宋疏辞去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玩,但是万万没想到这家店经营太好,那几天新开了连锁店,而且宋疏辞的眼神实在过于敏锐,隔着十米都能一眼认出布告栏上的他。
于是之前宋疏辞对他考砸的安慰和鼓励全都化作了泡影,当场就打车把他押回了家。
后面就是争吵。
反复的、无尽的争吵。
争吵的主题是欺瞒的缘由,考砸的理由,和被伤透的心。
具体的内容简雾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先是道歉,然后忍不住辩解,然后又道歉,又辩解。
激烈的时候宋疏辞问他就这么不想考上吗?
他也被顶得呛出了几句真心话,譬如他也没那么想读研,只是从众心理,譬如他现在是真的觉得做教培还不错,至少看着花团锦簇,真能赚钱。
宋疏辞跟他分析教培红火不了几年,跟他说不能为了赚快钱就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跟他保证钱的事不需要他操心。
他全都听不进去。
那时宋疏辞也是这么问他:“你爱我吗?”
他还记得宋疏辞发疯般的质问和红着的眼睛。
记得他一边动作一边说:“当初说要来的是你,每天都在撒谎骗我的也是你,我在A市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你……”
高.潮迭起的他根本没办法反驳,只能听到宋疏辞诘问他:“简雾,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他不说话,于是宋疏辞紧紧地抱住他,咬着他的耳垂释.放在他身体里,在他耳边自嘲地笑了一声:“……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在期盼过上每天都能见到你的生活。”
后来再看,那应该是宋疏辞对他信任崩塌的起点,也是他的控制欲开始如野草般疯长的起点。
许多事情以前尚且能商量,从那之后都变成了没得商量。
简雾在台灯下撑着脸,盯着那张贺卡沉思,他依旧记得,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坐在台灯前,只不过是和宋疏辞面对面地坐着。
书桌旁边是被拆开却无人问津的蛋糕,床上是争辩后的狼藉。
他的脖子上是斑驳的吻痕,宋疏辞肩膀上是他咬下的牙印。
他们沉默地坐了很久,他红着眼睛,脸上仍残留着生理性的泪迹。
宋疏辞拆了一只新的钢笔,当着他的面给他写二十三岁的贺卡。
他双手抱膝靠坐在椅子上,下巴搁在腿上看他写。
春天的雨水总是很多,空气中都是潮湿的味道。
宋疏辞穿着被洗了很多次的棉质睡衣,没吹干的头发滴着水,把他领口湿了一片。
雨停的时候,简雾从书桌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方小盒。
盒子里装着一个一万多块钱的耳钉,是他拿到金牌讲师的奖金之后给宋疏辞准备的礼物。
宋疏辞脸色很冷,眉心蹙着,只顾唰唰唰地写。
宋疏辞不理他,他就自己去给宋疏辞戴。
他站在宋疏辞身后,拨动着他的耳垂,余光瞟见蛋糕上已经融化的烛泪,钢笔笔尖的颤动,还有宋疏辞忍了很久终于掉在纸上的眼泪。
宋疏辞这个人自尊心很强,那是简雾有记忆起,第一次看到宋疏辞在他面前这么毫不掩饰地流泪。
他望着戴在宋疏辞耳垂上那枚黑色的耳钉,站了很久。
最终还是在他身后道:“哥,我答应你,明天去把教培辞了,跟你去A市,再考一次。”
第 29 章
初到A市的时候, 他们尚且度过了一段还算开心的时光。
毕竟是相识这么多年后,真真正正地以两个人的身份住到了一起。不像中学那样总是要躲着父母,也不像大学时隔三岔五才能在酒店一起待一个晚上。虽然出租屋狭小, 但安置他们的感情刚好。
大概唯一让简雾有些难以忍受的, 只有宋疏辞越发不加收敛的控制欲。
譬如同住一个家里,宋疏辞不让他碰任何的家务,再譬如查他手机,担心他联系以前的客户继续带家教,还有门口装监控,要求他出门不能太久。
宋疏辞甚至还把学校那套搬到了他身上,要求他每天汇报复习进度,抽背抽考这些更是成了日常。
一切的核心只有让他专心备考。
时隔多年再读“高三”的感觉实在是很不好受, 加上A市的房租和生活成本都高, 他也参加不了什么娱乐活动,打会儿手机游戏还会被宋疏辞不定时打电话查岗, 运气不好就坑了队友。
大概他生活中最大的娱乐活动基本就只有和宋疏辞滚.床单这一件事。
可就连这件事, 都要和他的日常学习捆绑上。
那个引起两人误会的震动玩具,在这时候更是派上了大用场。
宋疏辞拿它来作为简雾没能按时完成学习任务时的惩罚, 最过分的时候让他戴着这东西背他抽背时没背出来的政治大题。
被气急的时候简雾骂过宋疏辞是不是要去搞字母圈, 热衷学习的宋学霸先是表示了对这个全新领域的疑惑, 然后在长达三十分钟的网络调研之后转身拿了根数据线过来,对他说你想试也可以试试。
气得简雾从此看到师生题材的小黄.片都要点一个踩。
绝大多数人都是有阴暗面的,只看隐藏的深浅。
认识二十多年, 在一起六年多, 简雾才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宋疏辞不加掩饰的阴暗面。
其实恐惧谈不上, 因为不管怎么闹,宋疏辞始终不会真的伤害他。
但逆反也是真的。
不平等的关系下, 是生长不出健康的爱情的。
*
上午十点,B医大附属中学课间操时间。
随着悠扬的音乐在操场上响起,小萝卜头们整整齐齐地在绿草坪上做着广播体操。
简雾照常会在这个时间出去溜达十分钟,以缓解久坐的疲惫。
但这一次比身体更疲惫的是心。
他已经挣扎了快一个上午关于要怎么和宋疏辞的爸妈电话道歉这件事。
昨天喝多了酒赌气一时爽,让宋疏辞把叔叔阿姨给他带的东西给丢了,但清醒过来他还是相当后悔。
毕竟他和宋疏辞再怎么闹,也不能扯到长辈身上。
宋疏辞的父母对他一向很好,从小到大有宋疏辞什么好吃好玩的,总是也会有他一份,他父亲去世后,更是受到了宋家夫妻的许多照拂。
除了他出柜那年,家里三个大人赌气,没给他过生日,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宋疏辞的父母总是会给他备一份生日礼物。
后来他和宋疏辞分手之后,换了手机号,也一直没再主动联系过他们,但宋家父母依然每年都会在他生日的时候带些东西给她母亲,还让他母亲代为祝福。
这样的长辈,他怎么都应当是感恩的。
思想斗争了半天,他终于还是做了个深呼吸,给宋家妈妈打去了电话。
对面是个干练的女声,饶是有了岁月的痕迹,依然显得精力充沛,“喂,谁呀?”
“许阿姨,”简雾有点紧张,“我是小雾。”
听到他自报家门,对面大概也懵了,愣了好半天才道:“小雾?”
尾音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惊喜。
还没等简雾回应,许绣女士又招呼着身边的大叔道:“老宋,别在那儿看电视了,快过来,小雾的电话!”
耳熟能详的影视剧背景音里,拖鞋的趿拉声很快由远及近,听见许阿姨叫来了宋父,简雾跟电话里的男人问好道:“宋叔叔。”
“小雾,真是你啊!”宋国川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先是惊讶地问候了一声,又乐呵呵地笑了笑起来,许绣在他身边道,“快把免提打开。”
老两口对着一方什么也没有的屏幕,露出了无比慈爱的笑意。
“你可好久没有给我们打电话啦,”宋国川问,“这是你的新号码吗,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吗?”
“是新号码。”简雾听到他们关切的声音,一时也挺触动,甚至开始愧疚于自己这些年的断联。
“我挺好的,”他对电话里说,“你们呢?都还好吗?身体怎么样?”
夫妇俩的声音交叠道:“都好,都好,就是怪想你的。”
“我也想你们。”简雾脸上无意识地带上笑,跟他们寒暄道。
“想我们还躲着我们?”许绣说,“还没问你呢,大忙人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这个老东西打电话了?”
“谁敢说您是老东西啊,”简雾顺着打趣了两句,“许姨可是咱们小区的区花,永不凋零的。”
“果然还是小雾说话我爱听,”许绣笑道,“这几年你不在,我白头发都变多了。”
长辈依然温和亲近的态度,让简雾道歉的压力小了不少,见他们把话口绕到了正题上,简雾也没再转移话题,揣摩着措辞道:“叔叔阿姨,我……是有个事儿跟你们说。”
“怎么啦?”
“昨天宋——”
考虑到对面是宋疏辞的父母,简雾顿了顿,还是改口道:“昨天哥哥来给我送你们给我带的生日礼物……”
大概是太久没用“哥哥”称呼过宋疏辞,他的喉咙一时有些生涩,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我不小心给摔了,对不起啊。”
“啊?”
“叔叔阿姨,真的对不起。”简雾又道歉了一次,“是我不对。”
但他这次道完歉好一会儿,对面都没有说话。
简雾一时也有些慌,想着自己是不是伤到两位老人的心了。
他知道宋疏辞是不会主动和自己父母说这些事的,但他不知道宋家父母给他送的是什么,只是想着万一是很难买到同款的东西,瞒也瞒不住,与其拿一个个谎来圆,还不如坦诚点直接道歉。
这么看,是不是其实他还是应该瞒着的?
正在他微微内耗并且对昨晚冲动的自己进行谴责的时候,对面终于开口了:“小雾,你在哪儿呢?”
简雾没多想,只道:“我在学校啊。”
“哪个学校?”
听到这儿,简雾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您……”
许绣有些激动地打断他道:“你是回B市了吗?回来多久了?”
“快、快一年了吧。”
简雾这才反应过来,宋家老两口根本不知道他回来了,那礼物……
“小雾,这几年你不肯跟我们联系,给你准备的礼物,我都给你妈妈了。”许绣说,“我们不知道你回来了,所以也没让疏辞给你带过什么礼物。”
许大检察官粗粗一推测,就猜出了前因后果:“这礼物肯定是宋疏辞那个臭小子自己要给你的。”
简雾怔在原地,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发白。
脑子里闪回的是他在读完所有贺卡之后跑下楼的那个夜晚。
春风和煦,连空气都很清新。
保洁人员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夜晚格外勤劳,深夜还对垃圾桶进行了清理。
硕大的垃圾桶里空空的,只有几片掉落的树叶。
新换上的黑色塑料袋在夜色里泛着光,像是一眨一眨的眼睛。
宋家父亲的声音还在耳边继续絮叨:“疏辞他见到你了?你俩碰上面了?这真是巧。你回来快一年,我们也没碰见过,他一从M国回来,就碰上你了,你们还是有些缘分的。”
简雾本能地想应两句,但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只有那晚宋疏辞丢了礼物他回头时,青年发红的眼眶。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怔愣,许绣杵了杵自家老头,压低声音道:“好了好了别提那臭小子了,小雾好不容易给我们打个电话。”
她批评完宋父,又换上关切的口吻对简雾道:“小雾,虽然你跟疏辞……没在一块儿了,但你对我们俩来说总是跟亲人一样的,我们看着你长大的,这几年你因为疏辞不愿意跟我们见面,我们也都理解,不过你要是什么时候想见我们了,随时来啊,阿姨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菜。”
许女士心肠软,刚说上几句就带了点哭腔,简雾最见不得人掉眼泪,也顾不上继续分析宋疏辞那晚的反应了,忙回神安慰道:“阿姨,您别难过,这几年我也不是故意不联系你们的……”
可他说着说着又觉得没什么底气。
他确实是故意的。
和宋疏辞分开之后他换了手机号,几乎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除了隔三岔五给他妈打个电话报平安之外,谁都不知道他在哪儿。
直到去年回B市,他也只是多联系了一个程仙。
他知道自己很拧巴,但他就是做不到像见自己的母亲那样去见宋疏辞的父母。
但他实在看不得宋女士伤心,没等脑子转起来,嘴先出声承诺道:“真的,阿姨,我就是太忙了,和哥哥没有关系,等……等过两天不忙了,我一定来好吗?”
他这话一出,许女士眼圈红得更厉害了,泪花都快泛出来了:“你得说话算话啊。”
简雾就差疯狂点头去哄人了:“嗯嗯,肯定算话。”
许绣又抹着泪让他发了八百个誓,让他一定要来参加两家的家庭聚餐。
简雾沉浸在浓厚的愧疚里,自然是什么都说好。
电话被挂断之后,简雾还有点小感伤,望着手机发着呆。
全然不知道电话那头的许女士飞速地抹掉眼泪,一瞬间换回自己素来干练的形象,给自家亲儿子甩了个电话:“你小子怎么越长大越怂了,送个礼物还要借我和你爸的名义?”
彼时宋疏辞正在背后默默围观某个在墙上贴小广告的男大学生,闻言道:“他跟你们打电话了?”
“是啊,说是把我们送的礼物摔了,可不好意思了。我跟他说那礼物铁定你自己要送的,跟我们没关系,让他千万别愧疚。”
宋疏辞:“……”
“我跟你说哈,”许绣继续道,“小雾刚可是答应等有空了咱们两家一起吃个饭,妈好不容易给你争取来这个机会,你可得好好把握。”
宋疏辞难得地惊讶道:“你怎么说服他的?”
“你也不看看我是谁,”许绣骄傲道,“谁跟你们爷俩似的,一天到晚说不出一句好听话。”
“……”宋疏辞沉默了会儿,又忍不住问:“他真答应了?”
“答应了答应了,”许绣说的仿佛是简雾答应要和他儿子结婚了,“你还信不过我吗?”
“总之你给我抓住机会,把人哄回来,知道没有?”许女士下达任务道,“我真搞不懂你们俩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什么矛盾能闹到四年不和好,还能搞得人家连带着你妈你爸一块儿疏远了。你好歹是哥哥,让着点弟弟不知道吗?”
“我们俩的问题……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宋疏辞说。
“那怎么了?”许绣说,“你别在这儿给我犟,你就说你还喜不喜欢,喜欢就不要怂,你管人家还喜不喜欢你呢,你喜欢人家不就行了吗?你中学那会儿不是天天追人屁股后面表白吗,怎么现在反而畏首畏尾了?”
“行了,您别说了,”宋疏辞说,“我自己心里有数。”
许绣让自家儿子不温不火的态度闹得十分恼火,忍不住道:“就你这样,我也不爱搭理你,还有你爸,两个锯嘴葫芦。”
无辜躺枪的宋国川委屈道:“你说孩子就说孩子,骂我干嘛。”
“我骂你怎么了?孩子这样都是你影响的……”
听着父母在电话的那头开启了小型战.争,宋疏辞直接挂了电话。
那个在贴小广告的大学生刚刚贴好,对着墙壁拍了几下纸面,正准备转身,宋疏辞忽然在他身后开口:“同学你好。”
本就内向的娄溪吓了一跳,转头看见宋疏辞,观察着他一身装束,本能地把他认成了老师,忙道:“老师好!不好意思,请问是不能在这里贴传单吗?”
“这个我不知道,你得去问你们学校的相关部门。”宋疏辞的目光落在他贴的出租广告上,“你要出租?”
娄溪觉得宋疏辞有点眼熟,但是因着上回天太黑只是擦身而过,加上他度数高没戴眼镜,所以并未联想到那晚的事,听见宋疏辞要租房,他难得地外向了些。
“是的,我本来是租的附中一个老师的房子,不过最近考上外地的研究生了,所以准备提前退租,这个房东很好的,老师您感兴趣我和您说说?”
虽然娄溪明显没有认出他,但是宋疏辞是隔着老远就一眼认出了娄溪,所以才跟过来的。
闻言他点了点头:“行。”
见出租有望,娄溪当即热络介绍起来:“这个房子是房东自己也在住的,自己有独立的卧室,其他公共区域日常都是公用的,房子不算很大,不过日常居住也够了,您如果不介意和房东一起住的话,选这里真的很实惠,基本比同范围内的其他房子都便宜,您如果是在这边上班的话,通勤也比较方便,骑小电驴大概十来分钟左右。”
“和房东合租?”
“对,您别担心,我知道挺多人都不愿意和房东一起住,”娄溪忙解释道,“我一开始租的时候也有过这种顾虑,不过幸好我图便宜还是来了,不然也遇不到这么好的房东。房东人挺年轻的,平时也很客气,还会弹吉他,之前我考研压力大的时候,他还会问我想不想听歌放松一下。”
他攥着手里的一沓尚未贴出去的纸,看起来对未知的未来也有一点焦虑:“希望我去A市了也能遇到这样的房东。”
“你要去A市?”宋疏辞问。
娄溪点点头。
宋疏辞略有些欲言又止:“那你这个愿望可能比较难实现。”
“其实我也有心理准备,光是看了看房价我就已经快崩溃了,”娄溪叹了口气,不过很快又调整好表情,拿出手机推销道,“这样吧,要不我先联系下房东,带您去看看房子?”
“不用了。”
娄溪以为宋疏辞不满意,尝试挽留道:“老师您去看看吧,这个房子真的挺好的。”
宋疏辞掏出支笔,在他的广告传单上写了个手机号码。
“合同拟好了,直接拿给我签。”
第 30 章
五一, 小长假。
人群熙熙攘攘的景区里,简雾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堆里挤出了一条生路。
他背着个大包, 拎着几大瓶水, 扛着相机,满头都是汗。
镜头里的简玉女士披着红色的披风,正在景区里的标志石碑旁,凹出一个无比美丽的笑容。大概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美人笑容微瑕道:“你好了没有,我脸都快笑僵了?”
“好了好了,”简雾忙收起相机,凑近去给她看照片, “你看看。”
简玉给简雾递过去一个手持的小风扇, 一边欣赏镜头下的自己,一边点头道:“行, 拍得不错, 辛苦了。”
她身边站着个文质彬彬穿着中山装的男人,见状关心道:“小雾, 热的话我来背包吧。”
“不用了赵叔叔, ”简雾摆摆手道, “您跟我妈玩好就行。”
这位赵叔叔是他母亲的男朋友,两人中年相识,又相爱了五六年, 相处得一直还不错。
赵彬听到他这么说, 半是哄简玉, 半是真羡慕道:“小雾真是懂事,不像我家那个臭小子。”
年轻人们平日里节假日少, 大多数都不爱凑景区的热闹,但简玉这个儿子知道母亲喜欢出门旅游,加上现在的各种网络预约对中老年人不太友好,基本每个长点的节假日都会留着出来陪母亲。
简玉看了简雾一眼,话音里像是带着点笑,又比单纯的欣慰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叛逆着呢。”
简雾低头收着相机,也笑着附和了句:“我妈说的没错,我可叛逆了。”
他说完戴上从学校借来的小蜜蜂,举着个小旗子,跟两位长辈转了话题道:“前面人更多了,你俩跟紧我啊。”
简雾陪他妈出来玩,干的从来都是导游的活儿,从定机酒到做攻略,再到发挥专业特长当解说,几乎全包圆了。
他前一晚“备课”备得到位,讲得也好,不少人还真把他当导游了,一路尾随着蹭听。
简雾索性加大了点儿音量,保证大家都有的听。
这一路一直走到日上三竿,越来越烈的太阳之前还假模假样地躲在云里,这会儿索性都爬出来直勾勾地晒上了。一众笑容慈爱的叔叔阿姨听得正带劲,还打算继续往前走,简雾终于口干舌燥地停下来道:“不行,我真得歇一会儿了。”
他找了个亭子安置简玉和赵彬坐下来,结果几个对他格外有好感的叔叔阿姨直接围上了他,开始打听他的婚恋状态。
这种场景简雾见怪不怪,但还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从长辈们的“关爱”里逃出来,有些狼狈地坐到简玉身边,长叹了一口气。
“我儿子不愧是大帅哥,”简玉调侃他,“在哪儿都这么多人喜欢。”
“赵叔叔呢?”简雾听着这话头就觉得不对,怕他妈又和他聊什么婚恋感情问题,忙探头打算找赵彬转移话题。
简玉没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去厕所了。”
简雾逃无可逃,索性也就摆烂了。
景区的凉亭里空地还算多,简雾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下来,额前的碎发都沁出了汗。他一边吹着风扇,一边问:“妈,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简玉睨着他的神色开口:“说起来,我听你许阿姨说,你和你疏辞哥哥又联系上了?”
“……”简雾说,“许阿姨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废话,”简玉扬眉拍了他一下,“你和你疏辞哥哥认识才二十几年,我和你许阿姨可是四五十年的老姐妹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俩关系好了。”
“……就是你那天忘记告诉我他去B医大了,”简雾低头玩着手指,坦白道,“然后就碰上了。”
“那真是挺巧。”简玉感慨道。
“巧什么,”简雾吐槽道,“是我们学校太小了。”
“简雾。”
被亲妈叫大名大概率没什么好事,简雾抬头道:“啊?”
简玉盯着他,一双与他如出一辙的漂亮眼睛里带着几分审视。“妈问你啊,你俩还有感情吗?”
晚春的空气已经开始燥热,简雾抿了下唇,跟她打太极:“你是希望我们有……还是没有?”
简玉看着他,没有立刻开口。
其实头几年他刚出柜的时候,他妈反对得很激烈。
那时候不只是他妈,还有宋疏辞的一双父母,三个人整天一块儿商量对策,为了拆开他们,难听的词骂过,甚至也动手过,压力最大的是直接断了他俩的学费生活费,导致他和宋疏辞不得不一边上学一边兼职打好几份工。
后来又过了一两年,大概是什么招都没发挥出作用,三个大人消停了很多,也从互相出谋划策变成了互相安慰。
宋疏辞的父母倒戈得稍微早一点,一半是因为宋疏辞单方面的出柜比他早了两三年,最激烈的情绪在前面就已经经历了一轮了。
另一半是因为在已知自家孩子是同性恋的情况下,儿子谈的对象是他们既喜欢又知根知底的小孩,相对来说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简雾的母亲就不一样了。
简玉一直都不太接受他和宋疏辞在一起,当年她明面上妥协,不再强烈反对,也是考虑到和许绣阿姨的感情,但是暗地里,她始终卡着简雾的生活费,也不许宋家给钱,打得是温水煮青蛙的主意。
所以听见他母亲这么说,简雾的第一反应其实是他母亲在试探他。
没想到简玉沉默片刻,竟然也对他回忆起那段“棒打鸳鸯”的往昔了。
“小雾,你还有印象吗,那会儿我们三个大人知道你和小宋的事儿之后,把你俩喊到你爸坟前,问你俩断不断,小宋扑通一下就给你爸跪下了,说他对不起你爸,对不起我们。”
简玉的描述实在是太有画面感,实在是让人想不起来都难。简雾试图通过扭头看风景来去掉脑海里过于清晰的记忆:“这都多早的事儿了……早忘了。”
“你忘了,我没忘啊,”简玉哼了一声,却也听不出当年的怒不可遏了,“我还记得,你跟着小宋就跪下去了,跟两块硬石头似的,我们想把你俩弄起来都弄不动,你俩跪了一宿,我们仨陪了一宿,天亮的时候,你宋叔叔又问你俩断不断,结果你俩还是说不断……给我们仨气得呀,一边把你们往医院送,一边恨不得给你们塞回肚子里去,重新生一次。”
简雾让她的说法逗笑了,又觉得有些感慨。
大概无论什么样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会逐渐消弭。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往事,也就是自家母亲提一提了。
简玉的眼睛里闪过几分怀念:“其实妈说这些,是因为昨天梦到你爸了。”
简雾的父亲生前是这一片有名的老好人,一辈子没和他妈红过脸,死后大概是怕打扰家里人,也很少来入梦,偶尔来那么一次,简玉总是要哭一回。
“爸……他在那边好吗?”简雾问。
“看他穿得挺好的,应该过得不错,”简玉说,“就是他一直问我,你怎么样了?”
简雾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风扇开关,顺着他妈的话道,“我好着呢,下次让他自己来问我。”
“确实应该让他自己来问你,”简玉拍了拍简雾的手,“昨天你爸还问我,那时候非要在一起,打都打不散的两个人,怎么就断了呢?”
简雾捣鼓着风扇的指尖一顿。
他一双父母都是含蓄人,不爱直接地表露自己真实的想法与爱憎,有些话不想直说时,就喜欢加上几句修饰。
简雾虽然理不清简玉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但也能猜出来不管他爸有没有问这个问题,至少这是简玉自己真想问的。
简玉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分手。
这很奇怪,因为从他第一次告诉简玉他和宋疏辞分手之后,他这位母亲就从来没有对此表露出任何好奇,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以及那一句“挺好的,我也希望你们做回兄弟。”
简雾往后靠了靠,眼神落在云上。天上有一行鸟飞过,他认不出是什么品类。
他想了会儿,也用简家人的春秋笔法,半真半假地对他妈说了句:“可能是因为一窝燕子。”
简玉从简雾这句里听出了自家儿子对于她拐弯抹角的小小反抗,弯了弯嘴角,索性也不打哑谜了直白道:“疏辞是个不错的孩子,如果分开不是什么原则上的矛盾,你们俩也都没有找到其他合适的人的话,其实也可以重新试着处处。”
简雾有些震惊地看了他妈一眼,显然对他母亲的观念转变感到十分意外。
“你也别那么看着我,”简玉说,“前些日子你爷爷走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和孩子犟一辈子,到老了遗憾,好像也怪没意思的。而且你遗传了你爸的犟脾气,我和你拧巴,大概最后也是两败俱伤。”
“妈以前怕你被别人嚼舌根,总想逼你做个‘正常人’,现在年纪大了,越来越觉得日子不是过给别人看的,你许阿姨说得也对,反正你也不能返回去喜欢女孩儿了,与其找个我不认识的,你还不如和小宋在一起呢,至少是知根知底的人。”
简雾的母亲是独生女,结婚那会儿她父母表示只接受入赘,简雾他爸这么个一辈子软脾气的人,唯独在这件事上硬了一回,哪怕入赘也要和简玉在一起,结果气得他爷爷奶奶从此不肯再见他爸,直到他爸查出胃癌晚期,简雾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爷爷奶奶。
前不久他爷爷病危,他和母亲赶回去照料,老人家走前抹了两把泪,只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和儿子赌气了一辈子,一直到咽气前都还在叫他爸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早逝的儿子真的来接他了。
简雾想起来,那天简玉似乎确实是颇为动容的,没想到她竟然自己一个人想了这么多。
只是迟来的理解到底是迟来了,他和宋疏辞从前不会随着父母的心意改变,以后就更不会了。
“妈,”简雾叹了口气,又想起了那天楼道里和宋疏辞的争执,“这事儿你和许阿姨都别多想了,我俩真不可能了。”
或许早有预料,又或许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简玉也越来越不愿意说教孩子了。面对简雾干脆利落地回绝,她只是有些遗憾地笑了笑:“我也就是梦见你爸了,随口一提,你别有什么负担。”
她见简雾不想继续谈这件事,主动转开话题道:“小雾,其实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
简玉看了眼赵彬去厕所的方向,“我和你赵叔叔……打算领证了。”她低头笑了下,“也不知道你爸是不是为着这事儿才来梦里看我。”
简雾先是愣了愣,才道:“赵叔叔的儿子不闹了?”
赵彬和他家情况差不多,他妻子早年因病去世,留下自己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考上了外地的大学,他才开始交际,然后认识了他妈。
其实两位长辈去年就打算结婚,但是赵彬的儿子一直不同意,所以就耽搁了。
“你上次找他聊过之后,他好像就想开很多了。”简玉说。
“那是好事儿啊,”简雾笑道,“恭喜啊,妈。”
他看了眼自己的母亲,岁月不败美人,饶是经历了他父亲的早逝和他出柜的双重打击,一个人把他从初中带到大学,简玉女士依然还是优雅美丽的模样,只是鬓间的白发越来越多,漂亮的大双眼皮旁也生出了层层叠叠的皱纹。
他知道,一半是为他父亲长的,一半是为了他。
好在他妈现在又遇到了一个能陪伴她的人。
“其实妈总觉得有点愧疚,”简玉说,“当时赵家的孩子不同意我们结婚的时候,我也担心过你会不同意,没想到你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就让我想起几年前你和小宋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如果不是我老反对你们,可能你现在也有人陪了。”
“哎呀,”简雾见他妈还在纠结这个,忙道,“人都是在变的嘛,谁都不可能预料以后的事情,你老按现在的想法批判以前的自己是不是有点太欺负人了?我都说了这和你没关系,您能不能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扯啊,再说了,您儿子这么大一人,又不是没网络没娱乐,还能寂寞死不成?”
他站起来,显然是不想就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谈了。
“咱俩找赵叔叔去吧,他去厕所这么久,别是迷路了。”
简玉被他扶起来,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收回了自己的唠叨。
解决完肠道负担的赵彬刚身心舒畅地从厕所出来,就看见两人都来找他了,他惊讶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见简玉没说话,他又敏感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妈热着了,觉得坐着有点闷,”简雾搪塞道,“我就陪她走走。”
“那我陪你俩买雪糕去?”赵彬提议道,“我刚看到那边有卖巧乐兹的,小玉喜欢吃的。”
论哄简玉这件事,赵彬比自己擅长,看到简玉又笑了,简雾才松了口气,抽着空看了眼手机。
娄溪前段时间和他说找着房客了,想找时间过来看房,但会考将至,他一直忙得很,回家了只想躺着看会儿无脑综艺,实在是不想招待人,好不容易有了个五一假期,他还得陪家人,自然也顾不上房客了。
好在娄溪是个热心肠,说干脆由他带人来看房子,如果觉得可以,就先把合同签了。
简雾索性就把签好名的租房合同给了娄溪,让他帮着处理。刚才娄溪给他发了好几个消息,说是看房的人来了,问他要不要打着视频一起看,结果他那会儿忙着和简玉聊天,完全没顾上。
这会儿他把消息回复回去,娄溪说那人已经走了。
他给娄溪打了个电话:“怎么样?”
“他挺满意的,”娄溪说,“合同已经签了。”
“这就签了?”简雾说,“不用跟我见见面吗,就不怕我不是个好人?”
娄溪笑了笑:“主要这不是考虑着五一之后我就不在这儿了嘛,你后面也只会越来越忙,更没时间管这些,所以我干脆就让他签了。我和他说了,你是咱们附中的老师,人靠谱着呢,而且我也和他说了,首期合同三个月,你俩要是处不来最多也就互相忍三个月。”
和其他房东不一样,简雾更倾向于第一次签约签三个月的租房合同,主要考虑到毕竟是和他住一起的人,如果生活习惯合不来,这钱赚着也是糟心。
“谁会和我处不来,”简雾跟他开玩笑,“处不来就是他的问题。”
“确实,”娄溪十分支持,“没有人比简哥更好相处了。”
他说着给简雾发过来一笔转账:“我把你微信推给他了,不过我说你在旅游,可能没空看手机,所以他先把钱转给我了,总共三个月的房租和一个月的押金,简哥你收一下。”
简雾“嗯”了一声,打开手机收了钱,又问:“他什么时候入住?”
“本来现在就可以,但他听说你最近不在,就说要等你回来了再搬过来。”娄溪体贴道,“我和他说了,让他假期最后一天来,你应该回来了吧?”
“回来了,我倒数第二天就回来。”
“行,简哥你放心,我卧室的清洁已经做干净了,他到时候过来直接住就行。”
“辛苦了,”简雾又关心了句,“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今晚的过夜火车。”
“今晚就走?”
“对,”娄溪听起来有些激动,“我这两天一直在看A市的旅游攻略,打算过去了要是还有空,就到处玩一玩,简哥,你觉得A市好玩吗?”
平心而论,A市卷是卷了点儿,好玩也确实是挺好玩的。
得到简雾肯定的回答,娄溪乐道:“你这么说我更期待了,好怕今晚在火车上睡不着啊。”
简雾听着他雀跃的模样,忍不住也想起了自己头一次去A市之前的那段时光。
那会儿他刚脱离了高三的苦海,又运气很好地考出了高三一年最好的成绩,录上了比他目标院校还要好的大学,正对A市和未来的生活满怀憧憬,幻想里美好的大学生活有好玩的社团、悠闲的时光,还有热恋中的男朋友,简直是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他还记得临去A市前,他也像娄溪这样,做了一箩筐的旅游攻略,宋疏辞说A市什么都好,就是吃的东西一般,吃的太清淡,于是那段时间他和宋疏辞把B市所有好吃的餐厅小馆吃了个遍,每个菜都辣得人喘不过气,主打一个在去A市之前彻底过够嘴瘾。
因为宋疏辞说到了A市,这样的辣味儿就很难再找到了。
想到这儿,简雾忽然有些馋。
“对了,你帮我问问那个房客,他吃辣吗?”他问娄溪。
娄溪一下就猜出来:“你是有什么安排吗?”
“嗯,”简雾说,“给新房客展示一下我的厨艺。”
“我靠,简厨神又要重出江湖了吗?”娄溪说,“你这也太好了吧!”
“那当然,”简雾说,“我的目标可是成为让所有房客都感受到家的温暖的B市十佳房东。”
娄溪瞬间酸了:“简哥,我也想吃——”
“没你份了,等我回来你都走了,”简雾说完又笑了下,“再说你刚来的时候不是也给你做了。”
“就是因为太好吃才舍不得啊,你都好久没开火了。”
“那你下次回B市再来找我,对了,你觉得我做的毛血旺怎么样?”简雾翘起嘴角,一边安抚着娄溪,一边已经开始飞速在手机上打字,思考自己要备的食材了。
娄溪幽怨道:“喜新厌旧。”
“再加个泡椒牛肉和干煸四季豆吧?”
“过分了啊!”
“或者夫妻肺片会不会好一点?”
“好好好,都好!反正我也吃不到。”娄溪流着口水委屈地挂断电话。
简雾摇着头笑了笑,在写好的备忘录右上角点了下保存。
完美。
万事俱备,只欠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