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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出现又离开(8)


    作为宅女以及自由职业者, 蒋冬霓有时候会怀疑如果自己早生几年,没有外卖、没有网购、不能在家工作,像她这样属性的人该如何生存下去,因此虽然她是个科技盲、对技术流一窍不通, 但最是感谢并享受人类的文明果实。


    像现在手机能够智能识别来电人, 对蒋冬霓来说就是非常实用的功能, 因为她的工作时不时就会接到一些陌生电话, 注明了广告推销的骚扰电话她直接忽略, 而有一天当她接到一个陌生但没有标记异常的电话号码,蒋冬霓虽然有点迟疑,还是选择了接听,于是她听到电话那头一个中年男人问道:“喂,你好,请问是蒋冬霓蒋小姐吗?”


    蒋冬霓愣了。


    她开了免提,再看了来电, 确实是不认识的号码,一上来就能报出她的名字, 要么认识她——但这个声音她认不出, 要么是诈骗, 难不成是警察?可她绝对的遵纪守法呀。


    警惕心起的蒋冬霓默不作声,只听对方接着说:“你好,我是刘昌豪,是张旬的经纪人。”


    蒋冬霓:“……”


    果然, 来者不善, 善者不来。


    她还是没说话, 使得张旬的经纪人在电话里确认她是否还在线:“蒋小姐?”


    “……我在。”蒋冬霓说。


    “我们上次见过一面,你还有印象吗?”


    “……有。”蒋冬霓耐着性子回答。


    自称是张旬经纪人的刘昌豪刘先生不说找她什么事, 而是兜着圈子聊起往昔,好像他们那一面有多么深刻的缘分。


    蒋冬霓在沉默和挂电话中纠结,犹豫时间太长,长到刘先生把话切到了正题,说了一番让蒋冬霓目瞪口呆的话。


    他说,上周末初雪那天,因为张旬在雪里站了太久,所以发烧了,现在肺炎住院,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蒋冬霓能来医院看看他,“不过这只是我的个人请求。”


    雪里站太久——发烧——肺炎。


    蒋冬霓复盘了一遍前因后果,依然难以想象其真实性。


    他那天到底在楼下等了多久?


    这是在演程门立雪还是负荆请罪,或者其实是宫斗剧里被受罚的桥段?


    她想到自己先前的猜想,关于他其实真的是一个疯子,可能会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虽然蒋冬霓一直鄙夷张旬用苦肉计,但这种鄙夷是建立在他善于做表面工夫的基础上的。现在听说他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里,蒋冬霓乍惊过后,心底随即居然隐隐冒起火气。


    “我知道这个要求对你来说是强人所难,但是张旬这个人吧……”刘昌豪停顿了下,纵使他自觉嘴皮子利落,这个时候都不知道该说张旬好话还是坏话,“总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觉得我们也可以当面聊一聊,你觉得呢?”


    刘昌豪说话的语调不快不慢,有点像严叔,至少听起来像个和蔼的长辈。


    “……我考虑一下吧。”蒋冬霓只有这么说。


    “好的,我把医院地址短信发你,他大概还要住院一个星期。”


    刘昌豪这句话一说,无论是不是说者无意,蒋冬霓都忍不住想怪不得他能当张旬的经纪人。这话说的既要她抓紧时间,又好像她得为张旬住院负责似的。


    ……都是同样的套路。


    挂掉电话后很快,蒋冬霓就收到了短信,她搜了下,是一家私人医院。


    蒋冬霓把短信删了。


    蒋冬霓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好人的标准太高,她行为散漫,性格也不敦厚温和,有点毛刺边儿,现在都还立着,可真遇上事情,反而没了原则性,不是好人却有了老好人的毛病。


    在解决张旬这件事情上,蒋冬霓受够了自己的摇摆不定,铁了心的要贯彻漠视的原则,以达到桥归桥、路归路的结果,不然只要她搭理一次,蒋冬霓就知道自己得完蛋。


    可也是这个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她既然考虑到她不能动摇否则功亏一篑,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不愿去查看的答案。


    标准答案在书的后头,但说不定编者出错了呢?


    蒋冬霓当真是厌恶这个答案的,但是过了几天,也许是张旬住院的最后一天,她闲着没事早起打扫了一遍客厅后,看看窗外金灿灿的阳光,认命地出发了。


    短信删了,但蒋冬霓的记忆力还没有太差,记得大概的地址,更何况手机里的导航APP还残留着搜索记录。


    不过具体是哪个病房,她忘记了,但她还是乘了动车又转地铁去到医院。


    这是蒋冬霓处于混沌状态下的自我放弃。


    因为张旬有可能已经出院了,就算他还没出院,她也不知道他在哪个病房,总不能直接问前台小姐,“诶,你知道张旬……”


    显得她好像私生粉。


    所以蒋冬霓是抱着先去了再说、能不能见到人随缘的侥幸想法。


    她看似向前走了一步,实际还是在逃避,主动权看似掌握在她的手里,可她还是把自己陷入了被动状态。


    这类私人医院审查严格,探望病人需要出示相关的证明,蒋冬霓既拉黑了张旬的微信,又删了刘昌豪发给她的短信,好在通话记录还没删,她碰运气地报了刘昌豪的手机号码,过关。


    然后她漫无目的地在医院的花园里乱逛。


    暖暖的晴朗的冬日,不少病人在家属的陪同下散着步、晒太阳,蒋冬霓走到人少的地方,一个在花坛边抽烟的中年男人突然盯住了她。


    国字脸,有点眼熟,蒋冬霓认出来了,是打电话给她的张旬的经纪人。


    刘昌豪把烟在一旁的垃圾桶上碾灭,挥了挥自己身上的香烟味,朝蒋冬霓走来,挺亲切地笑着对她说:“来了。”


    蒋冬霓双手还插在羽绒服的衣兜里,喉咙里应了声,声音闷闷的,她清清嗓,“怎么样……好点了吗?”


    “嗯,明天或者后天出院吧。”刘昌豪说,“我没和他说我喊你来的事。”


    “哦。”蒋冬霓说,脚尖蹭地。


    即使是到了这个时候,步子迈不开就是迈不开,她虽然来都来了,但其实现在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到病房里——过于扭捏不得体,蒋冬霓也不想的。


    “傻子一个,不是吗?”刘昌豪骂得是张旬。


    蒋冬霓心里认可、嘴上没有附和,刘昌豪又说起了其他:“但我从他进圈子就带他了,没见过他这么傻,硬要说的话,他会是那个让别人等他等到发烧得肺炎的人。”


    蒋冬霓皱眉。


    “别误会,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这是他自己自找的。”


    “我跟他说过不要来找我了。”


    在年轻人面前,刘昌豪有资格说上一句他吃过的饭比他们吃过的盐还多。


    他想到自己二十多岁那会,一边工作一边谈恋爱,压力大,脾气坏,和当时还是女朋友的老婆经常吵架,可如今回想起来,为什么吵、吵了什么,大多记不清了,年过半百,除了生死都是小事,能回想起来的,当时再过分的事情,都成了鸡毛蒜皮。


    但也正因是过来人,他看得清楚蒋冬霓和张旬现在的别扭,更何况他作为局外人。


    不过张旬做了坏事的概率很高。


    刘昌豪从烟盒里重新掏出一根烟,对蒋冬霓说:“如果你不想再见到他,现在回去吧,麻烦你跑一趟了,我尽量保证让他之后不要再去烦你。”


    蒋冬霓觉得刘昌豪在搞笑呢,“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刘昌豪笑一笑,“这不是人还没见上嘛,还有选择,都是这样的,一步一步选择,现在还没有走到结局。”


    “听起来真吓人。”


    刘昌豪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指了指后头的一座楼,“三楼304房,你要去的话。”


    蒋冬霓憋了一股气,回了那句她在电话里说过的话,“我考虑一下吧。”


    刘昌豪“嗯”了声,说完转过身点燃了手里的香烟。


    私人医院的建筑设计、环境设施处处透着金钱的气息,人不多,比起医院更像疗养院。


    蒋冬霓走到住院部的三楼,看到304的门牌时,仍在徘徊。


    正如刘昌豪所说的,这是一个选择题,推开这扇门,好像就要走到另一条支线的感觉让蒋冬霓很不安,而人生并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


    有护士从304房间里出来。


    蒋冬霓想了想,跟在人家后面,直到护士都要摁电梯了,她上前一步,问道:“刚才那个房间里的人……”


    话还没说完,毕竟是敏感人物,带着口罩仅露出一双眼睛的护士看她的眼神立马变了,蒋冬霓连忙说,“我是他的朋友,听说他肺炎生病了,我想来看看他。”


    护士仔细地打量了蒋冬霓一番,“是的,但已经好了,他刚刚睡着,你要进去的话小声一点。”


    “好的,所以他是真的肺炎了吗?”


    护士眉头嫌恶地皱起,环顾四周,蒋冬霓怀疑她是想叫保安,赶紧胡诌自辨:“他经纪人刘先生和我说他生病了,我刚刚赶过来,还不清楚,刘先生也马上上来。”


    这回护士看起来对她有了点“自己人”的意思,蒋冬霓连忙道谢离开。


    重新走回到304房间,白色的门上有一小块磨砂玻璃,并不能看清房内的情形。蒋冬霓伸出的手抚摸那片颗粒状的模糊……根本数不清的沙砾,她的手下滑,落在门把上。


    第52章 出现又离开(9)


    一张白色的床靠窗, 冬日金色的阳光在窗帘后轻轻摇曳,偌大的房间在昏昏的静谧里。


    蒋冬霓的手还在放在不锈钢的门把手上,像握着块冰。她站在门口,而病床上的张旬安安静静地躺着, 好一会儿, 蒋冬霓才悄声关上门, 走到床边。


    张旬穿着淡灰色条纹的病号服, 蒋冬霓俯视着他, 左看看右看看,确定他是有点瘦了,这样平躺着面部也非常立体,两扇长长的睫毛覆在眉毛下,像个漂亮姑娘似的,可以去演白雪公主或者睡美人。


    ……蒋冬霓反省自己此刻不合时宜的幻想,她面对的毕竟是一个病人。


    但这个时候不想些什么分散下注意力吧, 她有点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了。


    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说来探病,但她是空手来的, 而且人家现在都睡着了。难道她就这样坐到等他醒来吗?望着张旬的睡颜蒋冬霓默默想着。


    恍惚间, 她觉得此时此景好像回到一年多前那次意外的重逢。她把他扛回家, 在沙发边守了他一夜,就是当时的环境比这样的高级病房相对艰苦了那么一点点。


    蒋冬霓不禁感慨她当时竟然如此的善良。


    他为什么要假装自己失忆呢?蒋冬霓没有问过张旬这个问题,张旬几次三番地来烦她,道歉得情深意切, 也没有向她好好解释过。


    其实是因为他自己心虚吧, 知道他在她心里的印象很差, 而她并没有冤枉他。


    她先是对张旬的伪善有所察觉,但当众骂了他一通却被轻轻放过, 让她摸不着头脑,时隔多年,她以为真的是自己误会了,结果就是张旬装的。


    事实上他记得很清楚。


    他把她骗得团团转,图什么,觉得有趣?还是就像毕彭说的,自尊心强到记恨了这么多年,那他想怎么“报复”她呢?


    当她像他现在这样睡着的时候偷偷进她的房间,甚至上她的床……正常人如蒋冬霓实在无法模拟推演张旬的所思所想,如果说这是喜欢,那也太畸形了,他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诶,你到底怎么回事?”她忍不住轻声问。


    她自言自语解闷呢,没想到张旬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蒋冬霓吓得立刻站了起来,但张旬并没有醒来的迹象,蒋冬霓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她想了想,决定就这样待十分钟好了,和刘昌豪说就当作她从来没有来过,本来她也没想好和张旬见面,是特地跑这么一趟,不过是为了心安罢了。


    姑且算作站她家楼下站出的病,无论如何,她还做不到那么狠心。


    窗帘被太阳光镶出一圈毛边,蒋冬霓看着出了会神。一看时间,还有漫长的七分钟,她站起来,打算给自己倒一杯水,这个时候,她的手指被抓住了。


    这种感觉,无异于下床时脚腕被床底伸出来的一只手抓住,但蒋冬霓只是低头看了看张旬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也许是因为见识过了张旬的骗人功夫,刚才被吓到后,蒋冬霓潜意识里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能他已经醒了,在她不小心出声的时候、在她刚进来的时候,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有睡着。


    张旬仍然闭着眼睛,而蒋冬霓试着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没有成功。


    蒋冬霓的脑海里冒出大力甩开张旬手的想法,但她还是坐了回去,等待十分钟期满。


    她的耐心是没有张旬好的,但这一次她一点也不想做那个打破沉默的人了,因为她确实已经无话可说。


    蒋冬霓觉得既然她都已经来了,其实算是给张旬面子了吧?如果有什么要说的,也应该张旬开口才是,可是等时间到了,张旬什么也没说,只是依然握着她的手。


    他的手有点凉。


    蒋冬霓看着他的侧脸,嘴唇自然地抿着,看不出任何波动,好像一个真的睡着了的人——就算刚才没睡着,现在也是睡着了的。他演失忆都能演的那么像,演个睡觉根本不在话下。


    蒋冬霓很难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依然生气,又觉得可笑,觉得张旬幼稚,又觉得他有点可怜。她是有点窝囊的,但原来他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勇敢,是因为稀少而珍贵的品质。


    蒋冬霓重新站起来,张旬攥紧了她,蒋冬霓无奈:“……我要走了。”


    张旬没反应。


    蒋冬霓只好接去掰他的手指,掰开两根,一根又黏回来,互相较着劲,张旬终于舍得睁开他的眼睛了。


    蒋冬霓用眼神谴责和嘲讽他的行为,但当她对上张旬的视线后……蒋冬霓重新低下头去与他的手指作战。


    她不是没见过他温柔或可怜的模样,无论是不是假扮,但可能是生病吧,刚才的那份脆弱晶莹剔透,似有千言万语的缱绻,对上一眼就让蒋冬霓内心产生了不该有的动摇。


    她看错了吧,蒋冬霓心里嘟囔,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她不断提醒自己。


    “……你怎么来了?”张旬问,他的声音有点低哑,语调很平静,手上的力气一点儿没松懈。


    这确实是快要好了的迹象。


    蒋冬霓放弃了挣扎,“你经纪人打电话跟我说你肺炎住院了。”


    张旬默了默,似乎有点因为这事非他预期的难堪,“嗯……本来就有点感冒,现在已经好了。”


    “哦,所以你还特意来我家,故意想要传染给我?”


    张旬一愣,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没有。”


    过了会,蒋冬霓还是问了,“……你那天在楼下待了多久?"


    “没多久。”张旬柔声说,蒋冬霓没想到他也会说客套话,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以为你在阳台上可能会看到我。”


    “我没去阳台。”那么冷,“就算我看到了,我说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张旬黑色的眼睛看着她,轻轻地眨了一下,“那你今天为什么来?”


    “……毕竟肺炎住院是一件大事,我就是来看看你,看完就走,所以你现在可以把我的手放开了吗?”


    张旬轻叹了口气般说:“那就再陪我一会吧。”


    蒋冬霓挑了挑眉。


    他不讲道理地闭上了眼睛。


    蒋冬霓被气笑,卯足了力气,这回硬是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我走了,你好好休……”


    最后一个字被抢白,“你为什么来看我?”


    同一个问题他又问了一遍,蒋冬霓有点奇怪,别是生病坏到脑子了,“我说了,因为你肺炎住院,这个病有点严重,虽然不是我造成的,但我有一点愧疚吧,你可以理解为愧疚,所以我来看看你。”


    她把理由说得具体又详细,换来张旬如此总结:“你关心我。”


    蒋冬霓:“……”


    关心不关心的,蒋冬霓管张旬怎么想,她呛道:“是啊,我关心你。”


    所以呢,代表了什么吗?


    张旬重新睁开眼睛,看了她几秒,别开脸,再又盯回来,“你是不是还是很讨厌我。”


    蒋冬霓:“是啊。”


    “那你有一点喜欢我吗?”


    蒋冬霓:“……”


    诶,逻辑呢。


    张旬的恬不知耻到再一次超出蒋冬霓的想象,还没想好怎么骂人呢,张旬却貌似疲倦地轻了声音请求道:“我想再睡一会,你可以等我睡着之后再走吗?”


    蒋冬霓:“……”


    通过与张旬的数次短兵交接,蒋冬霓一次次见识人类的演技可以到达什么程度。


    他示弱的姿态刚刚好,因为并没有提过分的要求,以至于把她架到了道德高地,好像她现在立刻离开是非常残忍、没有人道的冷酷行为,可能下一秒他的心脏就会骤停,因此必须得有人监护着。


    如果她就是要走呢?


    蒋冬霓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一口喝完了,扔掉被捏扁了的一次性纸杯,她坐回到了椅子上。


    她不知道张旬什么时候会睡着,张旬要睡着了的话,也不会提前和她打声招呼“我要睡着了哦”,所以蒋冬霓只是再待了十分钟,这一次,她走得干脆了,“我走了,你好好保重身体吧。"


    往外走了两步,折返回来,无论张旬能不能听见,她说:“不管怎么样,你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吧,之前的事情我原谅你了,真的原谅你了,我不讨厌你,也不喜欢你,你以后别来找我了,就这样吧,看在我之前收留了你的份上。”


    蒋冬霓离开病房,在电梯口碰上刘昌豪。


    “睡着吗?”刘昌豪问她。


    “嗯。”蒋冬霓说,“中途醒了会我走的时候睡了。”


    应该是又睡了吧。


    “怎么样?”刘昌豪问、


    “他看起来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蒋冬霓说。


    刘昌豪笑容莫测:“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蒋冬霓说:“没有什么怎么样,刘先生,我希望你之后帮我……怎么说,我希望这是我和张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明白,但这我也是真管不了,我和你说过,如果你这次不来,我可能还能帮你劝上几句,但你这面都见上了……”


    刘昌豪一只手的手背拍着另一只手的掌心,作惋惜状。


    蒋冬霓:“……”


    果然是张旬的经纪人,戏也是很大。


    刘昌豪觑蒋冬霓一眼:“我尽量,好吧?”


    “没事。”蒋冬霓笑笑,“你们随意。”


    第53章 怦怦(1)


    刘昌豪说的“尽量”极大可能是在搪塞她, 蒋冬霓心里有数。


    她也承认,如果张旬又来找她,是她自找的,但是她没想到她的报应来得这么快。从医院回来后没几天, 猫眼往外看, 张旬带着口罩站在门前。


    外面飘了一天雨夹雪, 声控灯短暂地亮了会, 没声音了灭了, 楼道里陷入一片漆黑,阳台外的雨丝隐隐约约。


    门铃没再被按响,蒋冬霓推测假装她不在家的可行性,但最后问题落在张旬在她家门口杵到变成冰柱的可能性。


    蒋冬霓还是打开了门。


    灯又亮了。


    她看见张旬黑色的羊绒大衣上飘着雪花,略长了些的头发垂着,微微遮挡住了眉毛。他只露出一双眼睛,可能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开门, 愣了愣,随即漾满了笑意。


    蒋冬霓堵在门口, 张了张嘴, 无话可说, 最后抿住嘴深呼吸了一口气。冰湿的空气灌入鼻腔钻进胸口,稍稍把蒋冬霓浑身那股难以言喻的感受按了按。


    张旬丝毫不尴尬,他示意了下楼梯的阳台外头,冷风呼呼地吹着, “雪下大了。”


    “所以呢?”


    张旬咳嗽了一下。


    蒋冬霓:“……”


    她退后一步要关门送客, 而张旬明显从上回受伤中得出了经验, 半个身子立刻就卡进来,顺利地进了屋。


    蒋冬霓瞪大眼睛:“喂!”


    张旬充耳不闻, 自然地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


    “那双是旧的!”


    蒋冬霓想以此阻止他,但张旬毫不介意地穿上:“没事。”


    他就像回到了自己家里那样,穿过客厅,径直走到侧卧打开门、打开灯,审查了一番后把再把灯和门都关上。


    这个房子不像他第一次醒来时见到的那样混乱,但也不像有重新精心布置过,只是在他整理过的基础上维护。


    他住进来的时候把餐桌换了个方向,橱柜搬到沙发旁边靠墙,现在格局也依然是这样。


    不过蒋冬霓把旧的沙发罩又铺上了,除此之外,茶几上有一个仙人掌,而次卧重新被当做了杂物间,但基本保留着他搬走时的状态。


    “我住一晚可以吗?”


    蒋冬霓双手抱胸:“如果我说不可以,你打算把自己再搞到住院吗?”


    张旬闻言,想了想,歪着脑袋笑:“有可能。”


    蒋冬霓眉毛竖起来,张旬摸了摸眼睛,困了似的放低声音:“可以吗?就一个晚上,沙发就行。”


    蒋冬霓:“……”


    蒋冬霓觉得自己胸口的气越堵越憋,她不想和张旬无意义地掰扯纠缠,直接拿了钥匙,一边套外套一边冷冷地说:“你要住这就住这吧,我去外面住行了吧?让给你。”


    气势汹汹地关上门,被外头裹着雪粒子的冷风兜头一吹,蒋冬霓缩起脖子打了个哆嗦。


    楼下黄色路灯照亮的雪路一片泥泞,一想到这深更半夜的她还要自己去赔钱找酒店,蒋冬霓刚才的火啊气啊顿时就灭了,留下一堆都还没烧起来就湿了的木柴。


    这明明是她的家,没错吧?怎么还变成她主动让鸠占鹊巢了?


    蒋冬霓定了定心,转过身,钥匙重新插进门锁里,缩头乌龟好歹还是缩回自己的壳里呢。


    屋内,张旬正边脱衣服边往浴室走来,只剩一件白色衬衫打底,展臂伸手间,衬衫上滑,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腹,他从毛衣里钻出来脑袋,头发翘起了几根。


    看到蒋霓来他眼睛微微一亮,好像完全没想到她会回来似的,这一脸无辜迷茫一下子把蒋冬霓的理智拽了回来,她沉着脸:“你怎么还真的敢在我家里洗澡?”


    张旬低头解衬衫扣子,闻言抬起眼睛,他眼角被冻得微红,轻轻“啊”了一声。


    蒋冬霓别开脸,望向天花板,嘴抿紧紧的,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


    “你要先洗吗?”张旬问。


    蒋冬霓手背朝他,嫌弃地赶他进浴室。


    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蒋冬霓坐在沙发上思考人生。


    大脑空白,什么都没有思考出来,水声一停,她立刻躲到自己屋里去了,贴着门,感觉张旬好像进了隔壁屋,她赶紧开门直奔浴室。


    人是避开了,但浴室里还未散去的水汽裹着她,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陌生,是因为不是蒋冬霓用的便宜量大家庭装的玫瑰味,不陌生,则是因为这是去年夏天她在张旬身上常闻到的味道。


    她看见洗漱台上多出来的洗漱用品,真想一把扫进垃圾桶里去。


    蒋冬霓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张旬已经把沙发布置好了,他从次卧搬了一床被子。蒋冬霓也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执意要睡沙发,又在装?不过随便他咯。


    “我们聊聊吧,蒋冬霓。”张旬喊住她。


    “我和你有什么好聊的。”蒋冬霓说,“你要睡就赶快睡吧,睡了明天一早记得马上走。”


    “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一点前奏也没有,情绪也没有给到位,蒋冬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却还是缩了一下。


    他怎么这么轻易说这些话?蒋冬霓很奇怪。


    他们之间梗着如此多的问题,比如说重新开始什么,怎么重新开始,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喜欢她,如果是,喜欢她什么,真的是喜欢吗等等等等,刨根问底,有问不完的问题。


    但蒋冬霓一点儿也不想她问张旬才答。


    反过来张旬或许也有想问她的问题吧,他就什么都没问,自作多情的、一厢情愿地做他想要做的事,死皮赖脸赖进了她的生活,还要先斩后奏地问她要一个机会。


    其实她也是一个讨厌发问质问的人,有的时候是自我逃避,有的时候自认清醒,对应的,有些事情很清楚、有些事情很糊涂,明白与否,从来不是问出来的。


    张旬坐在沙发上,他身上穿着之前那套灰色的真丝居家睡衣,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蒋冬霓站在卧室门前,在这个狭小的空间方位里,两个人的距离并没有很远,但张旬望过来的目光,却像穿越了很多年的时间。从他们刚刚认识那时候起,不是一年前,而是十六岁的高二,让蒋冬霓恍惚觉得,张旬的目光过去也曾这样在她身上停留过。


    蒋冬霓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张旬先问她了,或者换一种说法,是他对她说:“蒋冬霓,其实你还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对吧?”


    真自信啊,蒋冬霓心里当即是嗤笑出声的,但这个声音没有发出来。


    当一个人在用百分百的真诚提问时,一般人其实很难做到撒谎,即使要撒谎也很难做到反应极快的回答,于是几秒钟的沉默就错过了敷衍掉这个问题的最佳时机,因为沉默本身代表了一种回答。


    蒋冬霓看到张旬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可以被称为如愿以偿的笑容,“你不觉得你自己很过分吗?”


    张旬点了头,但蒋冬霓觉得他根本没有明白她在说什么。


    蒋冬霓不再多说,转身进了房间,准备锁门时稍微迟疑了一下。


    锁门的声音外面肯定能听见,她不喜欢做掩耳盗铃、明知故问的事,但她还是锁了门,因为这表示的是她的态度,落了锁,心里还能多一份安心,她希望明天早上醒来张旬就已经走了。


    对张旬,她不得不妨。


    蒋冬霓如常入睡,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一点点想起昨晚可能刚出院就冒着雪跑过来的人,她躺在床上半天没动。


    待在房间里不出去不是办法。


    正值中午饭点,张旬如蒋冬霓所盼望地那样已经走了,而餐桌上摆好了三菜一汤。


    因为她拉黑了他,张旬估计是没有在她家找到便利贴之类的东西,所以在蒋冬霓随手拿来垫碗的旧本子上留了言:包了馄饨和饺子在冰箱里,记得吃,有事,先走了。


    蒋冬霓第一次见张旬的字迹,意外的不错,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尽显自恋本色。


    过了一天,张旬提着两大袋子的菜又来了,蒋冬霓不想让他进屋,他便咳嗽,一下不够,就两下。


    蒋冬霓:“你有完没完?”


    张旬:“好冷。”


    蒋冬霓:“……”


    “今天煮牛肉汤,可以吗?”张旬提了提其中一个袋子。


    蒋冬霓:“……”


    厨房里,张旬戴上围裙,手指绕到背后灵活地打上了一个蝴蝶结,围裙还是蒋冬霓之前买的那件——她花钱买的,自然没有扔掉,但因为当初买的时候尺寸买大了点,加上蒋冬霓自己做菜非常粗糙,所以她并不经常戴,如果不是张旬里头穿得是一件灰色卫衣,这样的情形好像时间被拨回了。


    蒋冬霓打算贯彻不和张旬说一句话的原则,他要做菜,就让他做菜,免费家政嘛不是,望他好自为之,蒋冬霓自己进了房间画画。


    张旬叫她出来吃饭,蒋冬霓也出来吃饭。


    他手里拿着刚刚摘掉的围裙,问蒋冬霓:“多久没洗了?”


    蒋冬霓:“……”


    其实也就几个月,蒋冬霓在解释和不搭理中徘徊,张旬已露出了然的神情,他先把围裙放到了卫生间,估计是要在吃完饭后清洗。


    蒋冬霓微微一笑,告诉自己没关系,她还能忍,她倒要看看他还能把这种自我感动牺牲的戏码演到什么份上。


    第54章 怦怦(2)


    等吃完了饭, 张旬洗了碗,洗了围裙,他没走,在沙发上坐下, 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可能是剧本的本子, 就这么看了起来。


    蒋冬霓:“……”


    她不赶他, 把舞台让给他。她进了房间, 先后给两个人打电话。


    第一个人就是刘昌豪。


    蒋冬霓从通话记录里找到刘昌豪的电话号码, 对方很快接了,并率先打招呼:“你好,蒋小姐。”


    “你好,刘先生。”蒋冬霓尽量让自己字正腔圆而不是咬牙切齿,“你现在能不能来我家一趟?你应该知道我家地址。”


    “哦?怎么了吗?”


    “张旬现在在我家。”


    刘昌豪:“这样啊。”


    蒋冬霓:“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搬家了。”


    刘昌豪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蒋小姐,我个人的确是尽力了, 比如我和张旬说了,他这样叫骚扰, 追女孩子不是这么追的, 但他不在乎, 你越讨厌他,他可能反而更高兴,觉得你更在乎他了,你知道的, 人有的时候固执起来, 这个钻牛角尖的劲儿, 光靠别人掰是掰不过来的。”


    “他好歹也是公众人物吧,你不怕他被认出来?”


    “哎——这我也不能绑了他腿不是, 而且我现在在外地……他最近休假,你要不再忍一段时间,等他过阵子忙起来就没时间来烦你了。”


    蒋冬霓沉默,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她都有点怀疑刘昌豪和她说张旬住院的那通电话可能是在后者的授意下打的,瞧这狼狈为奸的样,而且刘昌豪哪来她的手机号码?当时她没多想,默认他总能查到。


    第二个电话,蒋冬霓是打给毕彭的。


    蒋冬霓说:“我有个朋友……”


    毕彭:“嗯。”


    “有个男生……嗯……”蒋冬霓卡词了,她有心找毕彭分担烦恼,但话到嘴边,感到非常羞耻。


    “我猜猜,不会是——”电话那头毕彭拉长了声音,“张旬回来找你了吧?”


    蒋冬霓是真的好奇了:“……你怎么猜到的?”


    “厉害吧?”


    “厉害。”


    毕彭和蒋冬霓分析,多简单,和上回灌她酒一个道理。凡事犹豫不决,一听就是感情问题,蒋冬霓感情问题有哪些怀疑对象,第一个不猜张旬都不礼貌。


    “不过你们不是没联系了吗?”


    蒋冬霓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有气无力:“上回在电影院,还记得吗?”


    “记得。”毕彭反应过来,“你最后上的是他的车啊?”


    “意外。”蒋冬霓把事情后续解释给毕彭,如今回想仍觉得有点离谱,“然后我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怎么办,你说我要不要真的搬家?”


    “等等,我算算,你晾了他多久了?”


    “……我没晾他。”蒋冬霓反驳。


    毕彭哼哼:“从看电影那天算起吧,半年了,不错啊。”


    蒋冬霓:“……”


    “我当时就知道你们两个肯定不简单。”


    “我发誓,我当时真的只是一时心软。”


    “宝贝,你觉得没什么,井水不犯河水,但一男一女住一个屋檐下能不发生点事?要么好事,要么坏事,世界运转的规律本质高于你的预想。”


    蒋冬霓:“……你怎么说话还上高度了?”


    “嘿嘿。”毕彭语气轻快,“我当时让你不要和张旬联系,就是担心你自己玩大了,不过过去这么久了,这家伙还对你念念不忘,我觉得也差不多了,或者你可以再玩会再收网。”


    蒋冬霓懵了:“不是,什么收网,我没有想玩他,我是真不想再和他……”


    毕彭笑着说:“我知道啦,我这不是看你太纠结了嘛,与其想东想西的,不如豁出去点,反正你也不亏,不是吗?爽爽咯。”


    蒋冬霓:“……覃思正和你在一起吗?你要不把手机给他吧。”


    她可能和她的老同桌更有共同语言。


    “他不在,他能给你什么建议,他还追了我两三年呢。”毕彭嫌弃完,起了心思,“不过说真的,你可以看看张旬可以坚持多久,如果能继续坚持下去呢,就收了他吧,像我和覃思正一样,如果不能,正好,你的烦恼解决了。”


    在毕彭强大的思维逻辑下,蒋冬霓几乎都要觉得自己潜意识里是一个玩弄男人心的“坏女人”,她决定转移话题:“你故意让覃思正追你两三年的?你不是和我说覃思正不是你的菜吗?”


    毕彭静了一下,“那倒不是,确实是……”


    他俩怎么突然在一起的细节就连蒋冬霓都不知道,后来看惯了,蒋冬霓也没多问,这会儿出于开导蒋冬霓的想法,毕彭透了点口风:“大三有次我失恋,叫你来陪我。你还记得吗?”


    说实话,蒋冬霓不记得了,因为毕彭大学谈得恋爱实在太多了。


    “然后你当时忘了什么事情来不了,好像是社团聚餐,然后我也忘了为什么,覃思正过来了。”


    再进一步的故事发展,关于她和覃思正如何酒后乱/性的具体细节,饶是毕彭也略过了。


    一来这对她来说是个滑铁卢,她没有把持住自己,说起来有点耻辱;二来,本来她也想当作没事发生的,成年人打一/炮也没什么嘛,谁想得到覃思正还是个处/男——好吧,也不是看不出来,反正他说他是第一次,抱着被子一副失了贞操快要跳楼的样子。


    毕彭一边心里纳闷这又不是她霸王硬上弓,一边不得不负责,本来想先应付一阵,结果栽坑里去了。


    往事不堪回首。


    “……反正后来就觉得要不试试算了。”毕彭如是说,“关于你这位朋友的烦恼呢,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清官难断家务事,怎么开心怎么来吧。”


    说了和没说一样,蒋冬霓觉得目前的处境对她来说,并不是前进一步天堂、后腿一步地狱,而是伸脖子也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


    “那也是因为你自己缩得不够快,你看你,犹犹豫豫的,你当初从孟行远的公司离职,不很干脆吗?”


    蒋冬霓不服气:“那我当时好歹有个退路嘛,现在让我搬家,我还要花钱租房子。”


    “住我们这呗,借你躲躲,或者你住覃思正那空房子去。”


    “又不是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真躲啊。”


    好丢面的。


    “不说我说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末了,毕彭低声一句,“怪不得。”


    “什么?”蒋冬霓没听清。


    “没什么。”


    怪不得被吃得死死的。


    两通电话,蒋冬霓都没有得过有效的解决方法,不过她从房间里出来时,张旬不见了。


    蒋冬霓一一检查厨房、阳台、卫生间、次卧,确定没人,在沙发上等了会,也没人敲门按门铃,这才确定张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蒋冬霓瘫倒在沙发上。


    本铺了一桌零碎的茶几桌面干净规整,垃圾桶换了新的垃圾袋,要说是演的吧,演得也的确够到位了。


    蒋冬霓掏出手机搜张旬的消息,正如他经纪人所说,过一段时间,他应该就又要进组加上跑路演了。


    去年他搬走后,在沙漠拍了大半年的戏,直接消失,蒋冬霓想着,他再因为不可抗因素消失一次,这份孽缘大概就断掉了,就算是正缘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接下来几天张旬天天往她这跑,蒋冬霓都能尽量以每分钟六十五左右的心率“迎接”他。


    害怕还是有点害怕的,怕他又进医院。


    有天蒋冬霓睡得没听见门铃声,醒来走出房间,张旬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吓得她瞌睡全醒了,头发差点立起来,“你……”


    她都要怀疑是自己睡懵了给他开的门,没想到张旬这个时候不装了,尽管门禁卡和钥匙在她赶他走的那天就缴收了,但原来他偷偷多配了一份。


    所以之前的确就是苦肉计,她又上当了。


    “你最近都会让我进来,但今天我按门铃没有人应,我担心你会不会有什么事情,最近有好多人得流感,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蒋冬霓:“……把钥匙和门禁卡给我。”


    张旬听话地直接给了她,于是蒋冬霓知道他大概不止配了这一套,他有备无患。


    次数多了,有一天张旬来的时候,正好让走上楼梯想要给蒋冬霓送水果的王奶奶撞见。


    王奶奶露出疑惑的神情,蒋冬霓想到自己之前说的话,无地自容地想从阳台跳下去得了,但只是二楼,估计还摔不死,而且要死也要拉着张旬一起。


    很有眼力见的张旬几步走下台阶,从王奶奶手里接过水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蒋冬霓站在门口,尴尬地扬起嘴角,王奶奶看看她,又看看张旬,颇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很甜的橘子,有空来奶奶家吃饭啊,那奶奶就不打扰你们了哈。”


    “好,奶奶再见。”张旬说。


    蒋冬霓:“……奶奶再见。”


    张旬转过身,两步并作一步跨过台阶,蒋冬霓一甩门,不过还是让张旬眼疾手快地挤进来了。


    “生气了?”张旬问。


    “你到底……你能不能别来了?”


    蒋冬霓气得都词穷了,但气势不能输,瞪着张旬。


    张旬轻轻一笑:“等什么时候你见到我不生气的时候吧。”


    蒋冬霓:“……”


    果然和他搭腔只会掉入语言陷阱或者把自己气个半死,她就不应该和他说话。


    第55章 怦怦(3)


    蒋冬霓不屑于“打不过还躲不过”的说法, 但她的强硬只是一时的,时间一久,不用激她,她自己就投降了, 不然等不到张旬回去工作, 她就要把自己气死。


    要说张旬做了什么, 他就是把之前住在这里时候的事情一一都做了一遍, 既做饭也打扫卫生, 还又开始搞软装。


    而只要张旬一来,蒋冬霓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稿,别的不说,超高效完成工作,要不是这天发现沙发套换了,她都没注意到名为张旬的痕迹又重新从房间处处角落里生长蔓延。


    厨房多出的厨具、冰箱里多出的食物,他搬走时扔掉了的地毯, 他买了一块一模一样的回来。


    但最让蒋冬霓感到可怕的是,如果以现在的张旬是真实的张旬来说, 他好像和之前的他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依然厨艺精湛, 依然有洁癖,区别只在于他是否有在假装失忆。


    要是他那时候没有骗她,蒋冬霓觉得自己可能也不会铁石心肠到坐视不管,即使不会让他住进来, 也会帮他想想别的办法。


    虽然高中那会儿是有点摩擦, 但她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


    现在小人当道, 她堂堂屋主闷在房间里想出去不敢出去,蒋冬霓有时会想她不应该如此束手无策, 但能有什么手段呢?


    她又开始往外跑。


    面包店、画室、陶艺工作室,天大地大,总归有她能的地方。去年是顶着烈日、今年是冒着寒风,早出晚归,一连好几天的确没再见到张旬那张脸,蒋冬霓觉得这苦吃得也值了——虽然这苦本就是张旬带给她的。


    她最初还担心过这样的场景:她在玄关处摸黑开灯,灯一开,张旬坐在沙发上等她。


    好在并没有。


    至于张旬有没有来……垃圾是被提走了的,餐桌上是有预留宵夜的,她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是被洗了挂在阳台上的。


    宵夜往往是一小碗面或者馄饨之类,份量不大、温度正好,蒋冬霓也不知道张旬是如何踩准的时间。


    吃吧长胖还很没骨气,但蒋冬霓还是吃了,不吃浪费,不吃白不吃。


    去年一个暑假虽然折腾,但对严悦来说还是大有收获,她把面包店的周边项目搞起来了,虽然热度不比刚开始,但买面包的顾客看到新的周边,大多会顺便买个,这给小店带来了一部分稳定收入。严悦帮爸妈算账,确定了每个月的基础营业额,有了底,也不用一年如一日每天都那么辛苦地从早忙到晚了。


    不过最近面包店重新招了一个小姑娘小陈,专业学厨师的,刚毕业,技能知识点强蒋冬霓太多。小陈非常能干,蒋冬霓来帮忙打下手都无处打起。


    这天蒋冬霓刚到店里,厨房早就热火朝天,但到前台一看,外卖系统都还没开。


    “忙啥呢?”


    “早上好,蒋姐姐。”小陈招呼她,“有个大单子,一个在附近拍摄的剧组又点下午茶了,咱们今天就忙这一单了。”


    蒋冬霓听到“剧组”这个词,整个人就应激似的心里一咯噔,自然想到张旬,但张旬最近没在拍戏啊?


    “哪个剧组啊?”


    小陈报出名字,蒋冬霓上网搜了搜,主演名单里没有张旬,一口气还没松下来,从厨房里出来的廖姨对她说:“就你那个高中同学,上回发短信跟你讲的,有空阿姨还要谢谢人家。”


    蒋冬霓:“……”


    ……高中同学,还能有哪个高中同学,但什么事情,她努力了会才想起来。


    大概是一两个月前,蒋冬霓收到廖姨的消息,说是有她的朋友来店里订下午茶,订了好几个月的。


    蒋冬霓当时刚刚睡醒,玩了会手机正打算睡一个回笼觉,看到廖姨的消息也只是迷迷糊糊回了一句。廖姨说朋友,她以为就是看到了她的画的网友。


    蒋冬霓要来订单的联系人和地址,地址在最近的一个拍摄基地,联系人她不认识,但小陈翻出的最早的订单的联系人是张先生,这个电话号码蒋冬霓就认识了。


    蒋冬霓把电视剧剧组名单里的每一个人和张旬的名字一起搜索,最后发现制片人和张旬有过合作。


    蒋冬霓心情复杂。


    陈述事实,这应该算是张旬因为她帮忙照顾面包店的生意,可这也说不上什么默默付出。


    一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正经的生意买卖,二来张旬又没有做好事不留名的高尚品德,特意说是她的朋友,留得又是自己的电话,不就是等着哪天她发现嘛?然后就指望着她感激涕零、不计前嫌?


    他打得什么主意根本经不起推敲,但就是因为这么明明白白地摆在台面上来了,蒋冬霓又不禁自省是不是她太阴暗了。


    自从发现他是个骗子之后,张旬的一言一行在她眼里都极具欺诈性,她总是怀抱着戒备和警惕之心,只是暗自猜测了无数次,几乎都没有猜中,这让蒋冬霓渐渐有些底气不足。


    “小蒋,你这个同学,是不是就是上回打电话到店里来的那个男孩子啊?”廖姨问她。


    蒋冬霓顿了顿,“……是。”


    小陈好奇:“什么男孩子啊,什么时候?”


    “好久了,去年的事情啦。”廖姨刚要笑又奇怪起来,“诶是啊,怎么后面没听你提起他了?当时不是说在接触吗?”


    小陈拉长声音起哄:“哦——”


    蒋冬霓咧了咧嘴巴,想到可能还会被廖姨介绍相亲的可能,她说:“就……还行吧,他现在在外地工作。”


    “哦,这样啊……那这也没办法,你们还年轻,工作要紧。”


    “……嗯,哈哈。”


    蒋冬霓模棱两可地把话题糊弄过去了。


    张旬早就让她把他从微信黑名单里放出来,蒋冬霓一直没打算,刚才稍微动了点心思,这一下又全搅和了。


    她还是避着和张旬碰面,即使又一波寒潮来袭,她冷得不想出门,可出于一种较劲和尴尬混杂的情绪,蒋冬霓还是逼着自己迎着冷风前进。


    前进、前进。


    如此恶劣的天气,蒋冬霓希望张旬别来了,来的意义是什么呢?只要他别来,明天她就可以在家里睡懒觉,可是到了晚上哆嗦地打开房门,屋子里一股诱人的香气,循着香味走到厨房,锅里小火炖着关东煮。


    隆冬的风在割厨房的窗户,蒋冬霓冷不丁地笑出了声。


    这种情况很滑稽不是吗?两个人大冬天的一个走一个来,都讨不到好。


    周六这天下雪,下午面包店提前关了门,蒋冬霓便直接去了画室,她晚上约了和许景恺吃饭。


    和画室的老师闲聊,老师们都在感慨现在家长和小孩子的不容易,这种天气还能风雨无阻地送来上课。


    蒋冬霓想到了张旬,不知道今天他是不是又来了。


    吃完晚饭,许景恺送蒋冬霓回家,车停在小区门口。外头雪花还在飘,许景恺要送蒋冬霓到楼下,蒋冬霓说不用。


    “那你等雪小点再走吧。”许景恺建议。


    “没事,这雪也不大。”蒋冬霓说。


    许景恺看了下手机:“我看天气预报说十点就没停了,现在还有几分钟。”


    蒋冬霓笑,正要说什么,注意到对面停着的车。


    路灯正好在他们两辆车中间,对面的车大概是贴了防窥膜,看不见里头是否有人,但不像是能出现在这个老小区的档位。


    几分钟过去,到了十点,雪还是没停,许景恺又一次提出送蒋冬霓到楼下的时候,蒋冬霓没有再婉拒,而当他们下了车刚走进小区门里时,蒋冬霓让许景恺在门卫处等一等,她转身,逆着风雪的方向朝那辆黑车走去。


    敲车窗,没反应,再敲,还是没反应。


    难不成真没人,是她想多了?蒋冬霓又怀疑自己了,刚准备离开,车窗缓缓降下。


    “真是你啊。”蒋冬霓说。


    张旬看着她,跟着笑了笑。


    蒋冬霓戴着帽子、裹着围巾,两只手揣在口袋里,她把自己裹得很严实,而且因为站着说话的那个人是她,即使吹风淋雪,她还挺淡定的,“剧组下午茶的事,还是得谢谢你。”


    张旬显然没想到她要说这个,神情微动,连带着刚才勉强的笑意也收了点,“没什么。”


    “你每天这么跑不累吗?”蒋冬霓继续说。


    车内开了暖气的缘故,张旬没穿外套,上身一件黑色修身的高领毛衣,袖口挽起,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


    小小的雪花被吹进了车内。


    “煮了一碗面,可能不够两个人吃。”他说着不相关的话题。


    蒋冬霓“哦”了一声,这有什么,看许景恺要不要吃,本来她就让他别做了。


    张旬一向波澜不惊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像是冰面裂了一条缝。


    蒋冬霓并不觉得这句话对张旬来说能有什么杀伤力,只是他应该很累了,就像她也是。他们两个都不是为爱冲锋陷阵的人,薄淡的感情拿出一点点,表面上风轻云淡,实际上都在计算投入产出比。


    蒋冬霓感觉很痛快。


    她还是没多么了解张旬,但她知道,这些他接不到对手戏的日子对他来说应该不会太好过,火苗要灭了,她添不了柴火,但可以帮忙干脆吹灭算了,“别来了。”


    张旬没说话。


    “最近好冷,我不想再就因为躲着你又要早起又要出门。”


    她在贬低他。


    但说的真心话,所以任凭张旬如何,她都不为所动。


    张旬越过她看向小区门口。


    他应该想问,但不问,于是蒋冬霓主动说:“我们交往了。”


    张旬收回目光,立刻笑睨了蒋冬霓一眼,“你觉得我会信?”


    “随便你信不信。”蒋冬霓耸了耸肩,打了个哈欠,冷风灌进嘴里前赶紧闭了口,“但我明天想睡懒觉,你真的别来了,我很烦。”


    这次说完,蒋冬霓转身绕过车头走了,没几步,她听见了身后引擎发动的声音,随后万籁寂静。


    雪夜是无比安静的。


    第56章 怦怦(4)


    蒋冬霓对等她的许景恺有些抱歉:“那个……要不上楼坐会?或者……你要不直接回去吧, 不用送我了。”


    许景恺看着蒋冬霓微微摇头,他温声道:“没事,还是送你到楼下吧。”


    “……好。”


    两个人并肩走着,许景恺迟疑地开口问:“刚才……”


    “一个认识的人。”蒋冬霓说。


    她这用词相当讲究, 许景恺开玩笑道:“连朋友都不是?”


    “……高中同学。”


    “这么晚了, 等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蒋冬霓刚直言快语完, 受不了现在反而还要和许景恺打太极, “嗯, 但我让他以后别来了。”


    “上回帮我们买单的,是他吗?那个姓张的朋友。”


    蒋冬霓有些意外许景恺居然能够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许景恺看到她惊讶的表情,了然一笑:“因为刚才看你们两个似乎有矛盾的样子。”


    蒋冬霓抿了抿嘴,承认:“……是。”


    “我还以为你不会拿人做掩护。”


    蒋冬霓听懂了又没太听懂。


    “去年我来找你,正好在楼下碰到你的大学学长,你还记得吗?”


    蒋冬霓当然记得, 而且还记得那时候许景恺应该是发现她家不止她一个人,只是后面他没有提起, 蒋冬霓自己后来掩耳盗铃, 彼此心照不宣。


    “现在再说虽然有点不好意思, 但那时候……我有想过你会不会拿我当挡箭牌,比如说我是你男朋友,或者我们两个正在接触,电视剧里不都这样演的吗?”许景恺语气很轻松, “但你没有, 所以我才意识到, 我们两个之间应该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蒋冬霓家楼下, 许景恺停下脚步,“但你刚才是故意的吧?”


    他一言指出,却并不尖锐,蒋冬霓张了张嘴,但看着许景恺温和的眼睛,她再说不出辩驳的话。


    许景恺朝蒋冬霓微微一笑,意思是让她不要介意,也不用放在心上,“对了,我还能再问个问题吗?”


    蒋冬霓猜到许景恺想问什么,她视死如归般叹道:“你问吧。”


    许景恺失笑:“当时我看到的那张超市的发票……和刚才等你的高中同学,是同一个人?”


    “……去年他有点麻烦,所以在我那借住了一段时间。”蒋冬霓说。


    “哦,这样。”许景恺明白了。


    他这个时候才真的确定他一开始的想法并没有错,他觉得蒋冬霓是一个像白纸一样的女孩,实际上她的确也是,单纯率真,但她并不是真的空白,或者更准确地说,她有一张自己的画纸,有一只自己的画笔。


    许景恺有点释然,“拿我当挡箭牌吧,我很荣幸。”


    蒋冬霓反应过来后,被他逗笑,但随即就有点笑不出来了。她低头看着脚尖好一会儿,重新整理好心情,拂了拂身上的雪花,问许景恺:“你饿吗?”


    许景恺有点没想到,毕竟他们刚刚吃完晚饭不久。


    “上来吃个夜宵吧。”蒋冬霓邀请他。


    一碗鲜虾云吞面,冬霓只吃了几个云吞,大部分分给许景恺。面条虽然份量不是很多,但正好适合两个刚吃饱饭的人。


    许景恺问这碗面是谁做的,蒋冬霓说:“我朋友今天来我家拿东西,临走前给我留了一碗面,我想着我也吃不完,喊你上来帮我一下。”


    她说完,看许景恺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了谁,撒谎道:“另一个朋友。”


    许景恺不疑有他,即使有,蒋冬霓觉得任凭他再怎么敏锐,应该也猜不到那头去。


    “你朋友厨艺挺好的,这个云吞像是他自己包的。”许景恺说。


    蒋冬霓扯嘴角一笑,没说话。


    天气预报虽然没有达到百分百的准确率,但吃完面,外头的雪也停了,许景恺和蒋冬霓道别离开,蒋冬霓叮嘱他路上小心,到了给她发个消息,许景恺点头。


    雪积得不厚,但全是冰茬,许景恺小心地走在路上。这条路他来回接送过蒋冬霓许多次,也算是走过了一年四季的风景。


    既是冬天,马上春天就要来了,他脑海中浮现去年初夏抱着一束花等公交车的女孩。淡淡地笑了笑,不禁开始计划来年送蒋冬霓什么花好。


    走到小区门口,隔着几米远他解锁了车,与此同时发现刚才那辆黑车重新停回了原位。


    许景恺脚步慢了一下。


    他清楚地记得,在蒋冬霓过去和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后,这辆车是开走了的。


    一时间,许景恺想到了刚才的那碗面,想到了一年多前那张超市的发票和在超市里擦身而过的那个男人。


    异性合租是很普遍正常的事情,如果没有那时刻意的隐瞒和今晚奇怪的发展,但许景恺也相信蒋冬霓和他说的话。


    许景恺上车后,就是和对面的车面对面,后者车内虽然暗着,但没有熄火,像一头黑夜里蛰伏的野兽。


    许景恺拿起手机,电话接通后,蒋冬霓问他:“你这就到家了?”


    “没,我刚上车。”许景恺说,然后告诉她,“你那个高中同学的车还停在小区门口。”


    于是对面陷入了沉默,良久,许景恺听蒋冬霓淡淡“哦”了一声,表示她知道了。


    “没事吧,要不要我回来?”


    “没事,你回家吧。”蒋冬霓说。


    许景恺顿了顿,和她确认:“确定吗?”


    “嗯。”


    “好,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不会有事,放心吧。”


    关掉手机,许景恺扭转方向盘,车开出去一段距离后,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辆车还停在原地,一动未动。


    接到许景恺的电话前,蒋冬霓正在剥橘子吃,挂掉电话后,手里的橘子于她变成了占卜的道具:张旬会来、张旬不会来。


    她想他这是聪明了还是退步了,倒是知道等在车里暖和点了。


    最后占卜的结果是张旬不会来,那晚蒋冬霓入睡前,他也的确没来。


    蒋冬霓还没敢掉以轻心,这段时间把她折磨得都有了生物钟,隔天一早就醒来,不过没等到张旬后,她安心地睡了一个大大的回笼觉。


    之后的几天,张旬都没再出现。


    他出现得很强横,真要消失,也挺干脆。


    蒋冬霓过回了自己的冬眠生活,某天开门拿快递时,才看到门把手上挂了一个蛋糕盒子,仔细一看,袋子是乐乐烘焙的,不过门口角落里没有等着一个人。


    她把蛋糕取下来,听到楼下王奶奶喊她:“小蒋?”


    “诶。”蒋冬霓应道。


    往楼下探头一看,王奶奶手里提着垃圾袋估计正准备去扔。


    “没什么事。”王奶奶说,“就是刚才小张有过来,给我送了点东西,我不要,他硬要给,说是接下来有事要忙应该有一阵不能来了,然后我看他在你家门口也放了东西?”


    “……嗯,我看到了。”蒋冬霓说。


    “他也刚走不久,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我看他等你等了也挺久的,以为你不在家呢,所以和你说一声。”


    “好的,谢谢奶奶。”


    进了屋,打开袋子取出蛋糕,盒子底部压着一把钥匙和一张门禁卡。


    蒋冬霓本来就不喜欢吃蛋糕,现在更不想吃,但珍惜粮食的她选择先把蛋糕放进冰箱里。


    晚上睡了一觉白天醒来她就忘记了这个蛋糕的存在,中午随便吃了点面包饼干,准备做晚饭的时候打开冰箱才想起来。


    真占空间,得吃掉。


    拆开蛋糕包装盒仔细一看,蒋冬霓才发现不对劲。这个蛋糕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严叔廖姨的手艺,虽然整体上还可以,但抹面没有抹得完全平整,有明显可见的粗糙痕迹,特别是蛋糕上的图案,画了一只方嘴巴笑眯眯的小鳄鱼。


    妈呀,画得可真丑。


    线条扭曲、形神俱灭。


    所以原来张旬虽然厨艺不错,还会做一些甜点,但碰上硬功夫的话也会见拙。


    她姑且当这个蛋糕是他本人亲手做的,但不可能是他到面包店里做的吧,所以难道他是特意用乐乐烘焙的包装袋子?


    那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可是张旬应该知道她不嗜甜,喜欢吃蛋糕的人是他,他不会是留着想自己吃的吧?不过但凡他真的在,蒋冬霓还真会让他负责吃干净。


    说什么等了很久……明明有她家的钥匙和门卡,这个时候倒是终于舍得还给她了。


    蛋糕不大,换成爱吃的可能一个人就能吃完,但蒋冬霓得慢慢吃,她把蛋糕平均分成了两份。


    有一个说法是隔夜的蛋糕会更好吃,因为有更充足的时间让蛋糕进行化学反应,口感融合更加丰富。


    蒋冬霓没尝到这份蛋糕刚制作完成时的味道,但味道的确不错,比卖相略强一点,她以为手头这半份她也吃不完的,但不知不觉间一口一口地也吃掉了。


    剩下那半份蛋糕,蒋冬霓重新放进冰箱里冷藏。


    到了第三天,她取出来只吃了一点就不想吃了,继续冷藏,第四天,估计是不能吃了,刮了点奶油尝了尝,好像还没变质,于是又放了一天,第五天,张旬还没有来,蒋冬霓没再以身试验蛋糕是否还能吃,她把剩下的这蛋糕扔进了垃圾桶里。


    第57章 怦怦(5)


    张旬如蒋冬霓所预期所希望所预判的那般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虽然蒋冬霓有点困惑他的出现的主动权在他还是她。


    成年人的日子一睁一闭过得很快,转眼就到要跨年的时候,毕彭邀请蒋冬霓来和她还有覃思正一起,蒋冬霓说不要, 她才不想当电灯泡。


    前年的跨年夜, 蒋冬霓还是个打工仔——好吧, 虽然她现在也是, 只不过那时她尚处于社会组织结构中, 跨年是和公司的同事一起过的,其中包括孟行远。如今想起这个名字,都觉得恍如隔世。


    去年的跨年夜,因为知道她是一个人,蒋冬霓被严叔廖姨喊到家里吃饭了,那时孟行远不知道从哪里要到的她的新号码,给她发了一条祝福短信。


    蒋冬霓想了想, 回了个谢谢,后来她生日的时候孟行远又发了新的短信, 她还是“谢谢”二字。


    今年跨年她这边拒绝了毕彭, 那边则和严叔廖姨说她和朋友一起过, 真实的情况是在房间里赶稿。


    蒋冬霓不觉得自己没有仪式感,但和其他同龄人一比,的确欠缺了一点,但生活嘛, 每一天都当成一天过, 这一天是跨年还是生日, 对她来说没有区别。


    近零点,蒋冬霓听见窗外烟火的声音,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深蓝色的夜幕,一朵小小的烟花在高低错落的城市一隅升腾绽放。


    这些年禁烟火爆竹,但因为他们这片儿实在远离市区,偶尔还是会有些人以身试法。


    紧跟着第二朵、第三朵,稀稀落落、零零散散,虽然不成气候,但也小小地点缀了这个夜晚。


    蒋冬霓画完了稿,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臂,走出房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边慢慢喝着一边顺手打开电视。


    元旦跨年节目正近尾声,男红女绿的,几个镜头扫过去,除了主持人,蒋冬霓一个都不认识,可能因为她唯一“熟悉”的明星只有张旬,她还下意识地找了找,毕竟这也是个蛮大的节目,无果,这才想起来张旬的网络通稿一向只与拍戏有关。


    蒋冬霓心里嗤笑,倒是让他上台唱唱歌、跳跳舞,指不定怎么丢脸。


    节目里开始倒计时的同时,窗外“嘭——”得又炸了一朵烟花,两厢呼应,在零点达到了高/潮。


    会场放着欢快的音乐,电视里彩带缤纷掉落,窗外彩色的烟火像流星一样拖着尾巴,节目结束后电视台播放起了电视剧,窗外的烟火早就停了,万籁寂静,就这么到了新的一年。


    蒋冬霓看节目看得半睡半醒,手里还拿着水杯都忘了,手无意识一松,已经温凉了的水倒在了身上,蒋冬霓猛地一激灵醒过来。


    身上披了件薄毯子,倒没什么关系。


    毕彭在小群里狂发照片视频,廖姨作为代表给她发了个红包,许景恺和许景涵发来祝福,还有孟行远如约而至的短信,蒋冬霓一一回复后,打了个哈欠,起身去洗漱。


    该说不说,她还以为张旬会来呢。


    蒋冬霓觉得她会这么想不怪她,不是她自作多情,而是她心有余悸。张旬突击队似的时不时来给她一枪,圣诞节平安夜的时候没有声响,她还以为都攒到了这一天。


    而且他好像还真是在她骗他说自己和许景恺交往后不来的,当时他还没到要进组的时间。难以想象这么老套的一招居然如此管用,好像强大的吸血鬼却害怕洋葱和太阳一样,怪不得经久不衰。


    春节假期,蒋冬霓去找毕彭还有覃思正玩。


    这年头不花精力不花金钱的娱乐活动没几个,花上几十块看个电影已经是最合适的春节档活动,只是这次三张电影票花了覃思正三百多块,蒋冬霓替他感到肉疼,但要她给钱那是不可能的,“不是说你请吗?看什么电影我都不知道。”


    取过来电影票一看,看名字像个喜剧,对应着找了下电影院贴出的海报。


    嗯?其中有个角色有点眼熟。


    一旁的毕彭对她说:“这要是不好看,诶,你能不能让张旬给我们退钱啊?”


    “……没别的电影了吗?”蒋冬霓问覃思正。


    “怎么了?”覃思正没明白,“我看这部网上评价最好。”


    蒋冬霓:“……现在很多营销和水军的好吗?”


    覃思正挺疑惑,那他应该怎么选电影?


    毕彭一把揽过蒋冬霓的肩膀,掐断这场无聊的争论,带着她往检票口走去,“一家餐厅好吃,你不能因为讨厌厨师就不去吃了吧,厨师又不是老板,是吧?走走走,开个玩笑而已,怎么,最近又没联系了?”


    蒋冬霓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票根,转述工作人员的话,“七号厅,左边。”


    蒋冬霓没生气,这有什么可生气的,顶多有点给张旬贡献了电影票房的郁闷,但这花的又不是她的钱,加上她想起之前她有向张旬承诺过会看他的电影,现在……也算是兑现承诺了吧。


    中规中矩的春节喜剧电影,关于创业失败的男主回到乡下如何重新收获幸福的故事,男主是业内大咖,张旬演的青年村官,整部电影客观评价有及格分,不至于找张旬退票还钱的程度。


    而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张旬有参演,蒋冬霓可能一眼认不出来那个戴黑色圆眼镜、穿白色的确良衬衫的村长是张旬,大荧幕上看人的感觉着实会有些奇妙的不同。


    影片过半,忽然,她的四周传来了隐隐的啜泣声。蒋冬霓一惊,左右一看,她左边的毕彭像是有点看困了,毕彭看电影一向没多少耐心,而她右边的女孩盯着屏幕,两行眼泪直流而下。


    蒋冬霓:“……”


    荧幕上,走访贫困家庭的年轻村官刚被醉酒的村民揍了一顿赶出来,他捡起自行车,自嘲又无奈地笑了一笑,原路返回。影子斜斜地折在田间小路上,两旁的麦田在月光的照耀下安静地生长。


    大家泪点太低了吧?


    蒋冬霓自己是很少哭了,上一次哭她几乎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但另一方面,张旬的演技比她想象得好很多,怪不得他在她面前演戏也是“信手拈来”。


    蒋冬霓还有点后悔。


    之前在家看得那些抱着捧场的心态,如果那时认真看过,或许她能早早有所察觉。


    最后十分钟醒过来的毕彭评价电影不错,张旬演得也不错,蒋冬霓没反驳,毕彭看着她,眼睛一转,搂住蒋冬霓撒娇,蒋冬霓瞥她一眼,笑了一笑。


    电影院出来就是热闹的市中心广场,夜晚的城市五光十色,形形色色的广告牌林立,最中央的那副赫然是张旬的商务海报。


    蒋冬霓听到擦肩而过的一个女孩兴奋地喊了好几声“好帅”,然后招呼同伴驻足拍照。


    等楼高的巨型广告牌里,张旬穿一件酒红色的丝绸衬衫,下巴微抬,嘴角带笑但向下睥睨的眼神锐利,偏冷的气质中和了照片的暖调,与绕在修长手指间垂挂着的银色项链交相辉映,和刚才电影里那个朴实的他完全不一样。


    蒋冬霓也算是难得进城一趟,这一个晚上张旬的出现频率未免太高了一点。


    她以前看得那些广告要么在手机里要么在超市的货架上,但原来当一个人的形象被放大、被放到高处的效果是这样夸张,人潮人海中,他是唯一被万众仰视的那一个,而底下是一个又一个渺小而平凡的过客。


    蒋冬霓一直知道她和张旬不是一类人,但这是第一次直观而深刻地感受到这种现实差距。


    与其说很难把这张大片里的张旬和刚才电影里的张旬对比,不如说更难和那个在她家楼下冒雪站了一天的张旬联系在一起。


    真好啊,蒋冬霓心想,如果哪天她的画也能被投屏到这么大的广告位就好了。


    一定很爽。


    晚上吃的火锅,蒋冬霓玩了两天,乘上最后一班动车打道回府,到家已经将近凌晨。


    深夜风有点大,蒋冬霓觉得自己身上的火锅味都被吹没了。


    她裹紧了外套,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眼睛看着地面走路,以至于走到家门口了,才发现旁边台阶上多了一团影子。


    刚才电影院荧幕上的男人、市中心广场led屏幕上的男人,靠着斑驳的墙睡着了。


    蒋冬霓的脚步声吵醒了他,他睫毛微颤,有点迷糊地睁开眼睛,像是身体冻僵了或者麻了,过了一会才站起来。


    他带了黑色的针织帽和黑色的口罩,唯一露出眼睛里没有委屈或者其他弱势的表现,相反,他没有掩饰自己的疲倦,开口声音还有点喑哑,“……抱歉,本来打算走的,睡着了。”


    “你……”蒋冬霓说不出话来,她几乎都要问一句她何德何能,“那你现在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张旬眼睛微微弯起,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声音也飘飘地调侃:“怎么就这么狠心了?”


    蒋冬霓把钥匙插进门孔里,动作顿住,偏头看向张旬:“我说真的,没必要。”


    张旬半边身子靠着墙壁,含笑的眼睛犯困地慢慢眨了眨,“刚结束的活动,顺路过来一趟,想见你一面。我明天下午的飞机,然后进组,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应该也不会看到我了。”


    他的言外之意是,等戏拍完了,他又会来烦她了。


    他会吗?


    “那你现在已经见到了。”蒋冬霓说。


    张旬垂眼看着她,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动。


    蒋冬霓无意与他僵持,太冷了,她开了锁,这一次她有所提防,但张旬并没有硬闯的意思,他只是盯着她看,一双沉默而执着的眼睛,让蒋冬霓毫不犹豫地怀疑如果她现在就这么进去,他真的会在门口又呆上一个晚上。


    蒋冬霓把门关上了。


    她靠着门板,没有去开灯,望着与黑暗里化成一片的客厅,按耐着恢复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


    怦怦、怦怦。


    她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


    也许是她到底还是狠不下心,也许是她害怕张旬二次肺炎住院她变成罪人,也许是她想要真正验证下门口张旬还在不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蒋冬霓觉得自己仿佛融化在了这冰冷冷的寂静中,她转身重新打开门。


    而张旬维持着刚才靠着墙壁的姿势,陷入了沉思般,听到声音后迟钝地抬起眼,本来有点放空的眼睛,一点一点地亮了。


    他一定不知道,今晚她已经见了他两面。


    蒋冬霓从内心深处感到一种莫名的释放,或许是因为她终于有一次猜中了张旬的下一步。


    第58章 怦怦(6)


    张旬和上回一样带了一个包, 他边进屋边摘下口罩,先放下包,然后进洗手间洗手,出来的时候帽子摘下了, 头发一丝不苟, 他漫不经心地对蒋冬霓说了这么一句:“我的牙刷还有其他东西你都没扔。”


    他说得一点也不得意, 但其内涵与深意却是显而易见的。


    蒋冬霓回以同样平淡的语气:“嗯, 我留着刷厕所。”


    张旬愣了好几秒, 忍俊不禁:“今天我可以睡床上吗?”


    蒋冬霓有点无语,“我从来没不让你睡床上过。”


    这话一出,不用张旬揶揄,她都意识到了有歧义,狠狠地瞪了张旬一眼:“随便你。”


    “你说你有男朋友,是骗我的是吧。”他玩着手里的帽子,用陈述句问她。


    换做平时的蒋冬霓可得好好嘲讽一下张旬, 但现在她也挺累的,没心思再和他玩游戏, 直接承认:“嗯, 反正你也没信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信?”张旬轻笑。


    蒋冬霓语噎, 张旬又好奇般问她:“为什么骗我?”


    “就准你骗我不准我骗你?”蒋冬霓懒得搭理他,让他如果今晚要住下来就赶快去洗漱,要么她先洗,她已经很想睡觉了。


    结果照旧是张旬先, 蒋冬霓后。当蒋冬霓从卫生间出来时, 客厅的灯给关掉了, 只有侧卧的门和灯都开着。发着光的房间,像是照亮夜晚航海的指明灯, 又像是引诱探险的金银宝窟。


    两间卧室并排,蒋冬霓走向自己房间,视线范围内无可避免地收入侧卧的光景。张旬坐在床尾,姿态放松地等着她似的,目光相对,他忽然说:“其实你有男朋友也没关系。”


    蒋冬霓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算你结婚也没什么关系。”


    这回蒋冬霓听明白了,这家伙又开始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张旬点头。


    “你是鬼吗?我倒了霉要被你缠一辈子?”


    张旬听着却笑起来,仿佛刚才那些惊世骇俗的话都不是他说的,反而还不好意思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声渐渐淡下去,他重新抬起脸,“蒋冬霓,我喜欢你。”


    他收起了笑,神情认真,语气温柔。


    原来真情和假意……其实是很好辨别的,蒋冬霓恍惚地想这个问题。


    郑重又带着初次脱口必然的笨拙,像一句没有排练好的台词。


    白炽灯的光平板直接地照在两个人的身上,毫无浪漫和氛围感可言,蒋冬霓却觉得自己的脸烫了起来,像被暖风机吹着一样。张旬于她的形象极端得如同一颗毫无规则的球的落点,现在这颗球停下了,停在一个她触手可及的位置。


    “疯子。”她一边说一边回到自己的房间。


    同样,没有开灯,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而这一次心跳却在慢慢加快,像一组越来越急促的鼓点,有只鸽子扑腾着翅膀要从心口飞出来。


    蒋冬霓知道自己有点扛不住事,但她没想到自己能没出息到这种程度?想来竟也是有点可怜和笑话,因为这好像是她正儿八经地第一次被表白。


    既不是与孟行远的心照不宣、君子之交,也不是和许景恺基于成年异性循序渐进的互相了解。


    她从来没想过——谁能想得到,有那么一天,她的卧室会成为告白地点,虽然她平时真的不怎么考虑情情爱爱,但曾经在这个房间里看的漫画,构成过她对恋爱的启蒙。


    阳光正义的少年踏着七彩祥云而来……


    对象大相径庭,但耐不住羞耻感从她脚底直冲脑门,理智上再想保持冷静,却无法控制延迟的青涩的生理反应。


    不过深呼吸几口气,蒋冬霓很快就再次平复了心情,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一个晚上得到了极强的训练。


    张旬的睡眠一向少得可怜,所以在去年刚住进来睡不着的时候,把这个房间里所有东西都当做催眠的阅读材料。


    从床底下的那几箱画册,到后来书架上的漫画小说,几乎都看过了,他就去看隔壁睡着了的原房间的主人。


    窥探性的不怀好意,从好奇演变成了研究。


    他不止一次地奇怪过,蒋冬霓居然这么放心他,虽然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认为这是她对他的毫不在意;也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如果哪天蒋冬霓醒来,看到他会是什么反应。


    听见隔壁传来的关门声,张旬嘴角上扬往后躺在床上,手背挡在眼前。


    他的初次告白,有点滑稽、过于普通,氤氲的情绪好像浴室里湿漉漉的水汽,攀在墙壁上,久而久之形成霉渍。


    张旬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喜欢,但他找不到其他词义来形容他对蒋冬霓的感情。


    他想和她住在一起,虽然对这个房子环境他仍持有保留意见,所以最好她能搬到他那儿去,不过真要在这儿也可以;他想每次结束工作回家时都有人,或者说知道有一个人在等他,就像他之前等着蒋冬霓回来一样。


    他厌烦过别人的目光,也享受过他人的注视,他喜欢也习惯于给自己预设一套行为准则,但也许也能有一个人会用嫌弃的眼神说他很讨厌、很恶心。


    她讨厌恶心的那个人是他吗?张旬觉得可能蒋冬霓自己也不清楚吧。


    他关了灯,很快睡着了,但更快地醒了。


    五点多钟,如果是夏天,晴朗的晨光已将窗帘熨烫平整,能听见窗外麻雀的啁啾,但冬天的这个时间天还是昏暗的,黎明尚未到来,新的一天还没有真正开始。


    张旬久未在这个房间里睡过了,刚醒来还有些茫然,等他走出房间,站在尚未被太阳催醒的客厅边上,想到什么,走到隔壁的房门前。


    蒋冬霓的房间门没有锁。


    他低下头,笑了笑。


    蒋冬霓是放心他还是看不起他,还是在考验他呢?


    张旬反省自己太轻敌把蒋冬霓看得太简单,她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但事到如今,他却越来越看不懂她,正如越来越看不懂自己,那些互相的试探、互相的隐瞒,变成了线纠缠在一起。


    他在客厅里简单锻炼了一会后,去洗了个澡,差不多天亮时,戴上口罩去早市买菜。


    那个菜市场他去过几次,在家里待得实在无聊,他会想要下楼走一走,在蒋冬霓不知道的时候,以她带他去菜市场的那条路为中心轴扩展范围。


    从菜市场出来往右是回家的路,而左拐,沿着一条两边种满了樟树的小路走到底,是一处小学。


    很小,从校门外看只有三栋楼环绕着一个操场而已。


    张旬没有求证过,但他猜想蒋冬霓应该是在这儿上的小学。


    从小学门口向北走,是一条上坡路,中间会途径一个小公园,穿过公园再过马路,就回到了蒋冬霓的家,正好形成一个长方形线路。


    买完菜回来八点还不到,蒋冬霓一般最早十点后才会起床,他可以等到九点再做饭,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昨晚来得及仔细看,张旬趁空检查了下卫生。也许蒋冬霓最近不久刚刚打扫过——应该最近不久刚刚打扫过,还蛮干净的,但沙发套和枕套明显很久没有洗了,他一一拆掉,顺便把蒋冬霓丢在沙发上的外套一并扔进洗衣机里。


    外套扔进去前他检查了下口袋,掏出了钥匙、门禁卡、拆封了的小包纸巾、两颗薄荷糖、一个黑色皮筋,还有一张折起来的电影票。


    蒋冬霓睁开眼睛后在床上至少躺了半个小时。


    假装自己是在赖床玩手机,但竖着一只耳朵在听外头的动静。


    安安静静的,张旬估计走了。


    但打开门,张旬坐在餐桌前好整以暇地等着她,桌上摆好了饭菜。


    迟早有一天要在她的卧室门上也安个猫眼,蒋冬霓心想。


    “……你怎么还没走?”她问。


    张旬说:“马上。”


    蒋冬霓:“你几点的飞机?”


    张旬:“我改签了。”


    蒋冬霓:“……”


    不知怎得,她有一种拔腿逃跑的冲动,但因为太没根据且显得太怂,蒋冬霓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动。


    “你昨天去看我的电影了?”张旬问她。


    “啊?哦……”


    什么啊,就这?


    “怎么样?”


    “一般吧。”


    “你紧张什么?”


    蒋冬霓莫名其妙:“我哪有紧张,你别乱说话。”


    “把我的微信加回来吧。”


    蒋冬霓有点不耐烦了,她动了动绷得有点僵直的腿,“你是不是搞错了,昨天晚上说好了的,你现在应该消失了。”


    张旬意味不明地点头:“我应该努力工作,这样你想不看到我都难。”


    蒋冬霓反应过来张旬隐晦的戏弄后,顿时恼羞成怒了。


    又赖着不走……


    她进到次卧抓起椅子上的旅行包,正要往门口扔,张旬从她身后同样拽住提手,温热宽厚的掌心覆盖了她的手背。


    这个姿势蒋冬霓几乎被张旬半圈在怀里,她既要夺包,又要避着和他肢体接触,一番争执,她觉得自己是往旁边躲的时候脚后跟被张旬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重心,张旬抱住她,而她是溺水的人找稻草,下意识地也拉了他一把,结果就是两个人双双摔倒在床上。


    她被张旬压倒在床上。


    他趁机故意的。


    蒋冬霓立刻用力去推他,但隔着秋冬的衣物都感觉他身上烫极了,蒋冬霓只是碰了他一下都担心被他灼热。没推动,他两只胳膊撑在她的两侧,她完全被他的沉重压迫的炙热气息笼罩着。


    蒋冬霓感觉自己此刻像只被镇压住了的猴子。


    她还是头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张旬,也不敢多看,视线避开他黑沉沉的眼睛,飘过他高挺的鼻梁和唇形漂亮的嘴唇,划过喉结,最后停在了他衬衫的第一个纽扣上,心里哀叹,这五指山什么时候能够移开。


    不但没移开,还朝她靠近了,他垂下的发丝若有似无地轻扫过她的额头,痒得蒋冬霓难受得扭过了脸。她随之感觉到张旬身形似乎微滞,她跟着呼吸不畅了起来,下一秒,嘴唇被印上温烫的柔软。


    蒋冬霓睁大了眼睛,视线慢慢回到张旬的脸上,他也正看着她,带着冷漠的打量和似乎隐忍的兴奋,四目相对,他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然后闭上了眼睛,态度强势地加深了这个吻。


    当他的舌头撬开了她的唇齿,挑弄地与她的勾缠在一起的时候,绝对陌生滚烫的刺激触感令蒋冬霓自尾椎身上一阵酥麻,如梦初醒,才想到再去推张旬,但两只手都立刻被他扣住。


    蒋冬霓还要再挣扎,被他警告性地轻轻咬了下嘴唇,蒋冬霓大怒,奔着鱼死网破的心情狠狠咬了一口回去,她听见张旬闷哼出声,但依然还是挣脱不出,抵抗的过程中她的嘴唇也被张旬的牙齿划破。


    血的气味刺激得彼此变成两只互相撕咬的鲨鱼,直到最后血与沫交融。


    筋疲力尽之际,张旬含着她的耳朵,但他呼吸急促、声音微微颤抖,而蒋冬霓缺氧得大脑一片金星,也全没听清张旬说了什么。


    意外的开始、糊涂的结束,并不美妙的体验,蒋冬霓的手终于被放了开,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感觉肿了,抱怨:“痛死了。”


    张旬看过来的眼神把蒋冬霓又微微吓得心口一跳,还好他只是额头抵着她,又亲了下她的眉心。


    蒋冬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下次我会轻一点,对不起。”


    蒋冬霓:“……”


    他湿漉漉的吻开始下移,忍无可忍的蒋冬霓伸手掐住他的脸颊,“现在给我起来。”


    第59章 怦怦(7)


    新电影是一部古装戏, 拍摄时间比较长,这已经是张旬进组的第二个月,预计还要再拍三个月。


    张旬和导演还有部分演员都合作过,在大家看来, 不论过去一年发生了多少事情, 张旬和往常无异, 他一般不会在片场玩手机, 带着背熟的剧本准时上工, 不喜欢迟到的人。


    张旬也的确一如既往地工作,没有人知道他每天晚上回到酒店房间的时候,会在黑暗里静坐半个小时。


    刚到剧组那几天,他没想好怎么联系蒋冬霓,打电话还是发消息,又该说什么,紧接着几天都是凌晨才收工, 即使蒋冬霓可能还没睡,但显然不是时候。等忙完那段时间, 发现蒋冬霓没有任何主动的只言片语, 张旬躁动的心思渐渐定下。


    这种情况出现了很多次, 每一次破局的原因都是他去找她,这一次想来也不会例外。


    他并不委屈、也不愤怒,但难免感到挫败。


    蒋冬霓像一湖水,他站在岸边往里头扔石子, 或许泛起过涟漪, 但最后都石沉湖底。


    有时候张旬也觉得自己挺像一只在外头叼了骨头就想往家跑的狗, 但其实他不是家犬,而是野狗, 以为蒋冬霓的家是他的家。


    明明蒋冬霓并没有圈养训练他,恨不得拿棍子赶他,明明一开始他想当那个牵绳子的主人,现在是他把绳子递给蒋冬霓,但她不要,他还笨拙地学习如何当一只宠物。


    觉短梦少,这几个月午夜梦回,却时常会梦到那天冬日午时的吻,梦里都带着铁锈的气味。


    他顺势去吻她的手心,她吓得把手收回,一脸不可置信,他一笑,改而抱住她,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时间似乎都流逝得慢了一些,直到蒋冬霓问他到底是几点的飞机,他才起了身。


    他还记得他对她说,他明天就要进组开始拍戏了,但现在破相了,而她白了他一眼:“你就说你被狗咬了吧。”


    他嘴唇上的伤口引起全员的注目,他只是笑笑。化了妆能够被掩盖的咬痕没几天就好了,至于组里开始流传他的八卦,在接连几个月的拍摄中不见可疑人探班、不见手机片刻不离身后,有没有女友众说纷坛,这些流言蜚语从来不是张旬在乎的,而导演私下问他,张旬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蒋冬霓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只要拍摄结束、脱离片场环境,关于蒋冬霓的一切就跑进了他的脑海里,这是过去没有过的,张旬反应良好地接受了这一变化,所以他独自回到酒店后,需要一点冷静的时间。他会想她今天几点起的床、是不是又熬夜了、吃了什么、干了什么,有没有和朋友出去玩,有没有像他一样想她。


    以他的了解,大概是没有,他非她生活的必需品。


    其实她也不是他的。


    到了第三个月,张旬还是没有和蒋冬霓取得任何联系。


    他在她的世界里就这么消失得一干二净。


    蒋冬霓岁月静好的生活再一次被打乱还是因为张旬,不仅仅是因为他突然半夜突然关注了她的微博,还因为他又通过刘昌豪彰显了一番存在感。


    刘昌豪一开始给她打的电话蒋冬霓没有接到,然后他就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内容极度夸张:蒋小姐,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和你商量,看到短信麻烦请立刻回我电话,万分感谢。


    蒋冬霓再信这种话,她真的可以倒过来用手走路算了。


    所以她第一时间没有理,过了几个小时后,才回复:怎么了?


    刘昌豪很快再次打来电话。


    那时距离蒋冬霓上一次见张旬已经过去差不多四个月了,春天的花谢了,又是阳光炙热的夏天。


    电话那头,刘昌豪先是问蒋冬霓有没有兴趣来C市玩,机酒他出。


    蒋冬霓:“啊?”


    刘昌豪才说,“如果可以的话呢,张旬还在C市拍戏,你可以去看看他的话,他一定很高兴。”


    蒋冬霓:“……”


    刘昌豪依然不清楚自家艺人和蒋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春节那阵张旬结束了一个拍摄工作,本来难得可以休息一天再进组,硬是回家了一趟。


    他猜他可能是去找蒋冬霓,又觉得不太可能。


    张旬进组那天他没一起去,结果微信炸了,一众人向他打听消息,才最后一个知道这小子嘴角被咬了一口。


    他找到张旬,“注意点形象啊。”


    没想到后来还真没听说有哪个女人来找过他,一切过分的规矩顺利,结果前两天去探班,也许是处于认识合作了好几年的基础,刘昌豪一眼看出张旬的状态好像不太好。


    暂时还没有影响到工作,其他人也看不出来,制片和导演还说了一堆好话,但回到房间里的张旬异常沉默,整个人很压抑,透着一股颓然,好像把自己关进了一个无声世界里,刘昌豪不知道那个世界里有什么。


    但同时他又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刘昌豪后来才想起来,是那次他被一通电话叫过去,老旧的住宅楼里,张旬和一堆行李被弃置于门前。


    电话这头蒋冬霓自然不可能同意。


    她跑过去干嘛?又不赚钱,就算赚钱,这钱她能赚吗?


    她打定了主意是不去的,她也不可能去。


    但当毕彭准备去C市旅游且要拉上她的时候,蒋冬霓不禁怀疑命运的偶然性在于硬凑和捉弄。


    “你……”蒋冬霓欲言又止。


    “什么?”毕彭一脸茫然。


    “……没什么。”蒋冬霓心道她不应该如此草木皆兵,“我不想去。”


    毕彭根本不在意:“去嘛,你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你不是说你灵感枯竭了吗?费用我包好吧?”


    蒋冬霓:“……”


    “哎呀,你看我们两个好久没有一起旅游过了。”


    “换个城市呗。”蒋冬霓假装漫不经心地提议,“C市有什么好玩的。”


    “哪有!”毕彭说她可是做了攻略的,C市风景漂亮、好吃的也多,“哪里不好玩了?”


    等真的坐上飞往C市的飞机,身体被失重感包裹,看着越来越远的城市地面,蒋冬霓有跳机的冲动。


    落地后,蒋冬霓想的第一件事情是她能不能找刘昌豪报销,给虽然不差钱的毕彭省点钱,不过只是想想而已。


    她们在C市玩了五天,每天暴走一万步,最后一天晚上,两个人瘫在酒店玩手机。


    毕彭忽然对她说:“诶,张旬新电影是在这里拍的啊。”


    蒋冬霓想到该收拾行李了,起身下床。


    “怪不得你不想来啊,”毕彭恍然大悟,“你早说嘛。”


    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过他在影视城里拍戏,我们又不去影视城,你怕什么,又碰不上。”


    “我哪里有怕。”蒋冬霓嘴硬道。


    毕彭微笑着看了蒋冬霓一会,良久,“宝贝,要不去探个班呗,老是被人找上门,这次换你去找他,礼尚往来。”


    “你行李还没收拾。”蒋冬霓提醒她。


    毕彭耸耸肩。


    第二天下午出租车抵达影视城,蒋冬霓磨磨蹭蹭地下了车。


    蓝天白云之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了这,花高价手续费改签飞机,邮寄了行李箱,只带一个方便的随身行李包,毕彭对她说:“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还是”到底是一个包含什么样情感色彩的词语呢?


    TA很努力,但还是输了。


    虽然TA实力有限,还是展现出了亮眼的一面。


    一枚硬币有两面,一个骰子有六面,一个人、一件事,究竟又要综合多少角度去看待。


    蒋冬霓头一次来这种影视基地,有点忐忑,不过一路上碰上不少粉丝,显得她没有那么突兀,硬要说的话,脖子上少一个相机。


    张旬剧组秘密拍摄,如果不是有特别的本事是看不到人的,那时她说她不来,刘昌豪跟没听见似的跟她来的话要提前和他说一声。


    蒋冬霓没说,于是一个人绕着影视城逛了一圈,好在是个多云的天气。


    四点多钟她找了家家常菜馆吃饭,未到饭点,店里只有她一桌客人,蒋冬霓差不多吃完饭之后,把张旬从她的微信黑名单中放了出来,又过了一会,发了定位给他。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变得厚重灰暗的云层深处远远传来雷声,是夏日午后雷阵雨的预兆。


    饭店老板见她坐久了,好心地提醒她:“姑娘,马上就要下雨了,你带伞了吗?没带的话我这给你一把。”


    蒋冬霓道了谢,“没事,谢谢老板,我叫了人来接我。”


    “哦,那就好,不过得快点来了,不然等会雨就下大了。”


    还真被老板说中了,在黄豆大的雨珠密密麻麻打湿温热的水泥地面时,张旬姗姗来迟。


    他站在门外,收起透明的长柄雨伞,身后的建筑轮廓模糊,飞舞的雨水在金黄色的黄昏余晖中闪闪发光。一场太阳雨,像给这个橘子蛋糕似的瞬间撒上了漂亮的白色糖霜。


    蒋冬霓起身,前台老板随口问道:“接你的人来啦?”


    蒋冬霓看着张旬,“嗯,来了。”


    “那再见哈,欢迎下次再来啊。”


    蒋冬霓回头朝老板微微一笑致意,“好的。”


    她向张旬走去,张旬毫无生疏感、温柔自然地问她:“吃了什么?”


    蒋冬霓说:“面。”


    “好吃吗?”


    “挺好吃的。”蒋冬霓说,“你吃过这家吗?”


    “没有,我下回试试。”张旬说,又问,“你吃的是什么面?”


    蒋冬霓仔细看了看他:“怎么,你打算复刻一碗?”


    张旬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眼底的笑意愈来愈盛,屋檐之下雨声渐大,他贴近她:“去我那?”


    “你知道我会来?”蒋冬霓斜他一眼。


    “不知道。”


    “你经纪人让我来的。”


    “嗯。”


    “上次医院,也是他让我来看看你的。”


    “但你还是来了,不是吗?”


    蒋冬霓:“……他说你状态不太好,但我现在看你挺好。”


    张旬带了帽子和口罩给她全副武装上,望着她,微凉的指背若有似无地轻蹭她的脸颊,然后手指顺势插入她剪短了的齐肩黑发,慢慢梳开直至松开发梢,“你来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