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从妖界撤离这日,是个阴天。
成片的乌云堆积在上空,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大雨倾盆而下。
云和几人收拾好所有行囊,驱车前往空间缝隙所在的位置。
陆季白前两日送走了最后一批弟子,此刻专程来空间缝隙的入口接应。
他一见到云和,就上前两步,“道尊,所有的据点里的东西都已经送走或销毁。我们还收集了一批妖界典籍运回宗内……”
云和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做得不错。”
魑影这一路都黏糊糊地跟在云和身侧,此时更是用尾巴缠着她的脚腕不撒手。
云和回头对他道:“就送到这吧。”
“我们不能在这停留太久,容易引妖注意。”
云和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大袋肉干塞给魑影,“之前的灰山猪,我都让人做成肉干了,你省着点吃,应该能吃上十天半个月。”
魑影吸了吸刚变出来的鼻子,宝贝地抱住这袋肉干。
云和示意其他人先进空间缝隙,她最后对着魑影挥挥手,“走啦。”
在魑影不舍的目光中,云和的身影没入漆黑的空间缝隙。
魑影走到空间缝隙的边缘,探头朝里面望了望,又退了回来。
他将自己悄无声息地融入附近的树丛。
在空间缝隙消失前,他要守在这里。
云和不想妖前往人界,他就不会再让别的妖通过这里。
……
与此同时,云和一行穿过漫长的空间裂缝,终于再次踏上人族的土地。
天衍宗留了几名弟子守在人界的入口。
一是避免人族误入,二是监控是否有还有妖自妖界而来。
当云和一行凭空出现时,为首的弟子当即警惕起身,直到看清来人的面容,他才长舒一口气。
“道尊,您回来了。”
云和点点头,问道:“你们一直守在这里?”
弟子答道:“掌门让我们一直守到空间缝隙消失。”
云和道了一声辛苦。
双方寒暄几句后,云和一行就踏上了回宗的路程。
数日之后,天衍宗的山门出现在云和的视野之中。
云和看着熟悉的山门,心中感慨万千。
程非一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终于回来了。”
陆季白伸了一个懒腰,“我得好好睡上三天三夜,休养生息。”
玉珩下意识将目光飘向云和。
云和条件反射道:“我闭关。”
陆季白和程非一同时一惊。
陆季白疑惑道:“道尊,您要闭关?”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自从他的师尊,玉珩仙君飞升后,他就没见过云和闭关。
程非一也是头一回见云和闭关,“师尊,你要闭关多久?”
云和轻咳两声,正色道:“妖界之行,让我有所顿悟。至于闭关多久,暂不确定……”
冬无复看向她的目光更是复杂,“你要准备飞升了?”
云和在玉珩殷切的注视中,硬着头皮道:“看机缘吧。”
冬无复深吸一口气。
果然,还是为了玉珩。
冬无复忽然有些心灰意冷,他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也回千机门闭关了。”
云和诧异地瞅他一眼。
冬无复故作无事,“要是我的机缘先到,我说不定比你先飞升一步。”
云和心想:谁爱飞升谁飞升,她可没想飞升。
面上,她却是笑容不变,“那我就提前恭喜你了。”
冬无复轻哼一声,从飞舟上一跃而下,转眼踩着他的葫芦消失在天际。
回到宗内,云和照旧去了一趟无极峰,和掌门就妖界事务进行交接。
接着,云和便拿出自己那套说辞,“走了那么一趟,我回来准备闭个关。”
掌门先是一怔,接着抚掌道:“这是好事啊,我们天衍宗又要出一位仙君了。”
云和打了一个哈哈,“八字没一撇呢。”
掌门慈和道:“你的天资,大家都是有目共睹,要不是近些年略有懈怠……”
云和连忙咳嗽两声。
掌门咽下说到一半的话,话锋一转,“总之,你放心闭关。归云峰要是有什么事务,便让陆季白来找我。”
云和摸了摸鼻尖,觉得自己怕是要辜负掌门的厚望了。
她将提前准备的妖界土特产往掌门手里一塞,果断从无极峰溜之大吉。
一回到归云峰,云和就被热情的五千块扑了一个满怀。
一万块也矜持地上前,在她的小腿处蹭了蹭羽毛。
它是高贵的仙鹤,可不像五千块这大鹅一样没分寸。
云和一碗水端平,抱着一鹅一鹤猛猛薅了两把,然后心虚地将不小心薅下来的羽毛藏进储物袋。
吉春眼泪汪汪地站在不远处,“道尊,您受苦了!”
听早些回来的弟子们说,妖界苦寒,吃不好,睡不好,连灵气都不如人界充沛。
他家道尊一向养尊处优,也不知道在妖界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云和也觉得自己受苦了,她放下怀里的一鹅一鹤,带着吉春往洞府走。
“先让膳房用灵谷灵兽整顿好的送来,最近新出的话本你都帮我买回来吧,再泡壶好茶……”
吉春连连点头,“道尊放心,这些我都安排好了。”
云和悠悠地叹一口气,“对了,我还要准备闭关,提前给我准备些打发时间的东西……”
吉春大惊失色,“道尊,好端端的,您怎么想不开——”
云和的脸色愈发沉重,“说来话长。”
“总之,我也是迫不得已。”
吉春盯着云和看了两眼,确认这是真的道尊,没有被调包后,小声道:“道尊,莫不是掌门催你了?”
云和沉声道:“要是掌门催的就好了。”
她总有办法推脱。
但现在么,真是有苦难言。
云和摆摆手,不愿再提,“总之,这关必须闭。”
吉春满眼唏嘘,强如道尊,做事都不能随心所欲。
他一会儿就去四方城大采购,把各种看的玩的打发时间的新奇玩意儿都给道尊备上。
……
云和久违地吃上归云峰大师傅的手艺,一不小心就撑住了。
她塞了一枚消食的丹丸,绕着归云峰溜达起来。
峰内的田地被弟子们照顾得很好,各种灵植郁郁葱葱,生机焕发。
云和无声无息地经过道场,只见勤学的弟子们还在其中刻苦修炼,挥汗如雨。
她欣慰地点点头,大家都这么努力,归云峰明年的财政拨款必然不愁。
转了一圈,她不知不觉来到了玉珩的洞府前。
这里平时没有人来,石板小径的边缘长出几丛茂密的小野花,在夜色里随风摇摆。
云和半蹲下身,随手拨了拨淡黄的花瓣。
这里的杂草有些多了,等她闭关的时候,可以让吉春找几名弟子来修整一二。
若是放任这些野花野草肆意生长,多少有些影响归云峰的峰容峰貌。
就在云和思考是不是再种一片新的灵植时,不远处的景观石后出现一道挺拔的身影。
玉珩已经找了云和一阵子了。
他听吉春说云和用完膳后就出门散步,几乎是把归云峰转了两圈,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人。
玉珩远远地望着云和低头抚花的背影,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云和甚至会来他的洞府睹物思人,她心里果然有自己。
云和早早便察觉了身后出现的气息,她本以为是路过的峰内弟子,一转头却看到了衡昱。
对视的瞬间,玉珩迅速敛去眼中的神色,快步走近,“师尊。”
云和心里咯噔了一下,直觉衡昱是来找自己的。
她生怕衡昱说出不该说的话,当即开口道:“玉珩飞升的这些年,我喜欢常来他的洞府看看……”
至于每次来这都是因为她缺钱这种原因,就不必多说了。
玉珩神色柔和,温声道:“师尊,我懂。”
之前是他误会云和了,差点酿成大错。
现在看来,云和对他的心意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云和狐疑地看了玉珩一眼,总觉得他是装的。
她决定再加一把猛料,“也不知道玉珩在上界过得好不好,要是我这些年修炼再努力些就好了,就能早点飞升去和他团聚……”
玉珩听到这,忍不住心神激荡。
他下意识背过身,不让云和看清自己的神情。
“师尊,您已经做得很好了,玉珩仙君若是上界有知,定然不会怪你。”
云和看到玉珩的动作,暗自翘了翘唇角。
只要她会演,不愁衡昱的心思不灭。
云和戏瘾上身,再接再厉,“不,终究是我对不起他。我当年明明答应过他……”
玉珩的呼吸急促了一瞬,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师尊,您没有对不起他。”
云和眉梢一动,“你又不是玉珩,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
玉珩:“……”
他从未想过,隐瞒身份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
第62章
玉珩无力地张了张唇。
云和摆手道:“行了,你不必多说。”
“明日我就准备闭关了,在妖界这么长时间,你在道法堂落下的课业该补的补一补,没事和同门多交流切磋……”
多找点事做,别把心思都用在她就行。
云和一口气说完,径自离开了。
玉珩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
再等等,等云和出关突破那日,他们就能相认了。
……
吉春连夜准备好了云和闭关所需的物资,将洞府里里外外都打理得无比妥帖。
云和一觉醒来,差点被堆得满满当当的屋子吓一跳。
吉春更是早早地从膳堂取来丰盛的菜肴,摆了满满一桌。
“七宝羹,凉枣糕,芦芽汤,五香干……都是您爱吃的。”
云和愉悦地吃完这一顿早膳,最后叮嘱道:“在我闭关这段时间,好好照顾五千块和一万块。”
吉春点头应下,“您放心。”
待吉春退出洞府,云和便激活其中阵法,洞府大门缓缓关闭,与外界彻底隔绝。
当玉珩和陆季白、程非一赶来之时,便只看到紧闭的洞府大门。
陆季白一脸诧异,向吉春询问:“道尊一早就闭关了?”
吉春吸吸鼻子,“可不是,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逼得我们道尊回来都没好好休息,就立马闭关了……”
陆季白也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他这些年对道尊的了解,闭关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事情了,更不要说如此积极地闭关。
程非一却莫名被激励到了,“师尊如此努力,我也要奋发上进,不堕师尊威名。”
玉珩虽然遗憾没能在闭关前再见云和一面,但看到陆季白茫然的眼神,心中却不由得升起一阵隐秘的欣喜。
云和为何闭关,整座归云峰,也只有他一人知道其中缘由。
玉珩竭力按耐住上扬的唇角,转身往弟子舍走去。
他要好好想想,到时该如何迎接云和出关。
同一时间,云和躺在洞府内的美人榻上,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
这个月的话本质量欠佳,看得她有些犯困。
她上一回闭关,还是多年以前为了冲击大乘的时候。
云和追忆往昔,长叹一口气。
她已经无法想象自己当年怎么能在空无一物的地方,一闭关就是数年。
云和随手抽出下一册话本,继续翻看。
一刻钟后,云和猛然坐起,对着话本上的文字反复研读——
女主因触犯门规,被关在后山禁地,却不想发现了一条前人留下的密道,趁机逃出后山。
云和眼睛一亮。
她低头看向脚下的土地,用力踩了两脚。
从这里挖一条地道出宗,也不是不行啊。
云和想到这,在储物袋里翻了翻,找出一柄太乙铲。
说起来,这柄太乙铲还是当年她心血来潮想种花,玉珩特意让器物堂打造的。
铲身轻巧,操纵灵便,可以轻易破开坚硬的厚土,正适合用来挖地道。
云和撸起袖子,挽起裤脚,开始自己的挖地大业。
叮叮当当的声音时不时响起,云和的身子已经半截站在了土里。
随着脚下的地洞越挖越深,她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洞府之内。
为了避免挖到不该去的地方,云和特意避开了弟子舍,道场,灵田所在的位置,蜿蜒曲折地往山门的方向前进。
地道之中,日夜难分。
云和不知道自己挖了多久,等她感到手脚酸软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宗门之外的树林里。
云和鬼鬼祟祟地收了铲子,将地道口用障眼法小心藏好,确保万一有人路过也不会发现。
接着,她略施法术,换了一张陌生面孔,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四方城。
进城后,云和直奔四方城酒楼。
她朝迎客的小二抛出两块灵石,熟门熟路地往二楼雅座走去。
“和胭脂姑娘说一声,有故人来访。”
小二收了灵石,忙不迭地去传话了。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云和就和胭脂在酒桌前相对而坐。
胭脂瞪着云和这张生面孔,问道:“外面都传天衍宗的云和道尊正在闭关,准备飞升。结果你居然跑我这喝酒来了?”
云和做了一个讨饶的手势,“我好不容易溜出来放个风,你能别提飞升这种扫兴事吗?”
胭脂冷笑一声,“你堂堂大乘期道尊,不想飞升,还能有人逼你不成?”
云和的脸色顿时像吞了苍蝇一样难看,“你别说,还真有。”
胭脂当即来了兴趣,往前挪了挪身子,满脸兴味。
“除了玉珩仙君,谁还有那么大本事,能逼着你闭关修炼?”
云和闷头喝了一杯酒,懊悔道:“我徒弟。”
胭脂挑了挑眉稍,“是他啊。”
她不客气地嘲笑道:“向来只有师尊逼徒弟修炼的,到你这怎么还反过来了?你可真出息!”
云和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你不懂。”
胭脂给她满上一杯新酒,好奇道:“你这样偷偷溜出来,也不怕被人发现?”
云和肆意道:“谁会发现?在归云峰,没人敢去看我的洞府内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这里,又有谁能认得出我?”
胭脂摇头道:“也亏了玉珩仙君早就飞升了,若是他在这,你化成灰他说不定都能认出来。”
云和瞬间打了一个哆嗦。
“别说了,喝酒喝酒……”
……
与此同时,玉珩和陆季白刚刚走进四方城。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陆季白看着人来人往的热闹样,随口道:“我还以为你这性子,除了修炼就是修炼,没想到还有闲情逸致来城里玩乐。”
玉珩穿过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直奔此行的目的地。
“我是来给师尊买礼物的,并非下山玩乐。”
陆季白不解道:“你要给道尊送礼?不年不节的,这时候送什么礼?”
玉珩嫌弃地瞥他一眼,“师尊出关的贺礼。”
陆季白愣住了,紧接着反应过来,“好你个衡昱——”
他简直是抓住一切机会奉承师尊。
若是道尊闭关后修为更上一层楼,他们自然得贺喜。
但衡昱居然提前这么久就开始准备起来了。
到时候道尊一出关,满山弟子只有衡昱一人奉上贺礼,岂不是把他们都比到泥里去了?
陆季白咬牙道:“那我也买。”
陆季白看着玉珩脚步不停,疑惑道:“你已经知道买什么了?”
玉珩自信一笑,“当然。”
整座城内,云和最喜欢的就是四方城酒楼的胭脂酒。
以前每次修炼烦了或是和他吵架,她都会偷偷溜下山买酒喝。
喝醉了,还得他下山接人。
这些年过去,她的口味应当还没变。
两刻钟后,玉珩和陆季白站在了酒楼门口。
陆季白抬头看看酒楼的招牌,又看看玉珩。
“你要买的贺礼,就在这里?”
不是他说,虽然他们做弟子的家底不丰,送不出太贵重的礼物,但来酒楼买贺礼,也太敷衍了。
玉珩斜他一眼,慢慢道:“陆师兄,你不懂。”
陆季白在心底悄悄翻了一个白眼。
自己在道尊身边多久,衡昱又在道尊身边多久,他还能不如衡昱?
玉珩自顾踏入酒楼,问小二:“可有今年新上的胭脂酒?”
小二不确定地看了看两人,都是没见过的生客。
但来买胭脂酒的,向来只有他们酒楼的熟客。
他问道:“两位可是第一次来?”
玉珩神色不动,“你若是做不了主,我可以和胭脂姑娘谈。”
小二连忙道了一声歉,“胭脂酒库存不多,又卖得紧俏,我不敢擅自做主。”
“这样吧,我带您去见胭脂姑娘。”
说完,小二就领着两人往二楼雅座走。
小二走到胭脂所在的雅座,轻叩隔门。
“胭脂姑娘,有客人来买酒。”
“吱呀——”
隔门被一双手推开,胭脂探出半个身子,“谁来买酒?”
小二指向站在不远处的玉珩和陆季白,“那两位客人,想买今年的胭脂酒。”
胭脂的目光扫过玉珩,落在陆季白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个人看起来总觉得有些眼熟。
玉珩看到胭脂,温声道:“胭脂姑娘,我们是天衍宗归云峰弟子,此番下山,是专门为云和道尊买酒。”
胭脂倏然瞪圆了眼睛。
她想起来了,那个没说话的,好像是玉珩的弟子。
她把目光锁定在玉珩身上,那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弟子,该不会就是……
这时,喝到微醺的云和听到隔门外熟悉的声音,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
她倒抽一口凉气,马上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却不想一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酒杯。
玉杯落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外间骤然安静下来。
第63章
玉珩下意识透过半开的门扇往里间望,却只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一闪而过。
玉珩隐约觉得这道身影有些眼熟,正想细看,胭脂却突然偏过身子,挡住了他的视线。
胭脂眉目含笑,“二位想给云和道尊买酒,我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她给小二使了一个眼色,“你带他们去库房,取最好的胭脂酒。”
玉珩收回目光,道了一声谢,“如此,便多谢胭脂姑娘了。”
直到玉珩和陆季白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胭脂才转身回到里间,顺手合上门。
她看向靠在窗边云和,忍不住嘲笑道:“是谁刚刚大言不惭,说没人能认出你来。”
“结果来了两个归云峰弟子,就吓得你打翻了酒杯。”
云和讪讪道:“四方城那么大,谁能想到他们?*?会跑到这儿来。”
胭脂朝她挤挤眼镜,“所以那个人,就是你收的小徒弟?”
云和沉重地点点头。
胭脂饶有兴致地摸摸下巴,“相貌出众,天资过人,你晚年有福了。”
云和抽了抽嘴角,“这福气我可受不起。”
胭脂笑道:“人都专程下山给你买酒来了,你还不领情?”
说到这,云和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怎么知道我好胭脂酒?”
她每次下山买酒都是悄悄的,整个天衍宗都没几个人知道她好酒。
更不要说衡昱了。
胭脂摊手道:“同行的另一个不是玉珩的弟子吗,许是他指点的。”
云和面露沉思,“玉珩飞升前,还有空和季白交代我喝什么酒?”
下一秒,云和反应过来,“不对,这么些年,陆季白都没给我买过酒,怎么今年突然想起来了?”
胭脂猜测道:“许是从别人口中打听到的呢?”
云和微微皱眉,知道她这个小爱好的,除了玉珩,估计只有掌门和玉宿。
她可不知道衡昱和这两位有什么往来。
胭脂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几瓶新酒,“别想了,有空琢磨这个,不如帮我品鉴一下这几坛新酒……”
同一时间,玉珩和陆季白拿到了小二从库房取来的三坛胭脂酒。
玉珩付过账,正准备从酒楼离开,脑中倏然闪过刚刚看到的身影。
他不由得脚步一顿。
陆季白回头道:“怎么了?”
玉珩迟疑道:“陆师兄,你刚刚,注意到房间里的人了吗?”
陆季白不解其意,“什么人?”
玉珩连忙道:“就是我们和胭脂姑娘说话时,在屋内打碎杯子的人。”
陆季白的神色更茫然了,“那个人怎么了?我没看见。”
玉珩眼神闪烁,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陆师兄,你先回吧,我还有点事。”
说罢,玉珩一转身进了酒楼斜对角的茶馆。
陆季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哎”了两声,没能叫住玉珩,只能挠头离开了。
玉珩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在这里正好能观察到酒楼的出入口。
所有进出酒楼的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玉珩打算在这等一等,等到那个和胭脂姑娘会面的人出来。
玉珩这一坐,就从白日坐到了黑夜。
期间陆续有客人在酒楼进进出出,但都不是他瞥见的那个身影。
玉珩灌了满肚子茶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
云和明明正在归云峰闭关,他怎么会觉得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是她呢?
但云和是四方城酒楼的常客,还和胭脂交好。
若是出现在这里,也不足为奇……
夜色渐深,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茶馆老板忍不住走到玉珩身边婉言提醒道:“客人,天色不早,我们得打烊了……”
玉珩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坐了这么久。
桌上的残茶已经冷透,他连忙起身,“抱歉,我这就走。”
起身的瞬间,他瞥见对面酒楼里出来一道晃晃悠悠的身影。
胭脂半搀扶着云和,边劝道:“实在不行,你在我这睡算了,何必非要赶回去。”
云和努力让自己走成一条直线,“不行,我认床。”
胭脂小声嘀咕:“都醉成这样了,还挑三拣四。”
她不放心道:“你不是偷偷溜出来的吗,别不小心走错路,从山门口进了,到时候全修真界都该知道你闭关的时候溜出来喝酒了……”
这也太丢人了。
云和拍了拍胸口,大着舌头道:“你放心,我……认路!”
她可是特意标记过地道的位置的,绝对不会走错。
胭脂纠结道:“要不我送你回去?”
云和连连摆手,“不用,我能走。”
“不信的话,我给你变个法术……”
说着,云和打了一个响指,只见一个绿色的箭头漂浮在半空,正指向天衍宗的方向。
“我跟着箭头走,就回去了。”
胭脂哭笑不得,“行,那你走吧。”
云和用力晃晃脑袋,慢吞吞地往城外走去。
胭脂目送云和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说实话,她并不担心云和出事。
就算半醉半醒,云和也足以把心怀不轨的宵小之辈揍得满地找牙。
她更担心某个不长眼的惹到云和头上,容易有生命之忧。
毕竟醉鬼下手没什么分寸。
……
玉珩悄悄跟上了云和。
如果说他看到云和变出的陌生面孔时还有一丝不确定,在看到她径直往天衍宗方向走去时,心中已有了答案。
玉珩的心情格外复杂。
换了谁在山下碰到自己闭关的现任师尊,兼道侣,都会说不出话来。
云和今日喝高兴了,甚至哼起了歌。
走调的曲子从她口中断断续续飘出,传入玉珩的耳朵。
玉珩的额角不由得跳了两跳。
就算那么久没听过云和跑调的歌声,现在听来,依然不太能承受。
这时,云和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往前扑去。
玉珩脑子还没反应过,身体已经先行一步,闪身来到云和跟前,将人接了个满怀。
云和一头栽进玉珩怀里,淡淡的茶香萦绕在鼻尖,她下意识深吸了两口。
玉珩顿时僵住了。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云和一把推开,“哪个不长眼的,挡在路中间。”
玉珩差点被气笑了。
“我挡了你的路?”
云和恍惚间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她揉了两下耳朵,又凑近去看玉珩的脸,试图分辨他的容貌。
玉珩一股气还没升起来,就被她骤然放大的面容打乱了节奏。
“你——”
云和全然不顾自己对玉珩造成的冲击,她一把捧住了玉珩的脸,小声嘟囔道:“奇怪,脸长得也眼熟……”
玉珩像是一只被揪住了后颈的猫,一动不动。
一层薄红从脖子一路蔓延到耳朵,烫得惊人。
这一刻,万籁俱寂。
唯有夜风穿过两人的发丝,引得青丝交缠。
第64章
僵持片刻后,玉珩声音低哑道:“你看够了没有。”
云和微微抬手,柔软的指尖从他的眉稍划过高挺的鼻梁,停在唇瓣的位置。
玉珩深吸一口气,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问道:“你平日喝醉了,也是这么认人的?”
云和皱了皱眉,只觉得耳边嗡嗡的,让她心烦。
她一把捂住了玉珩的嘴,“安静点。”
吵着她认人了。
四目相对,云和看了半晌,好不容易聚焦的眼神又逐渐涣散。
她喃喃道:“你长得,怎么那么像我那早早飞升的道侣……”
玉珩的心跳倏然漏了一拍,连呼吸都乱了。
紧接着,云和松开了手,晃晃悠悠地往后退了两步,直着手臂指向天空,“不过他早就飞升了,不可能在这里……”
玉珩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要被夜风吹散。
“为什么不可能?”
云和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人都飞升了,怎么可能回来?”
玉珩盯着她的眼睛,慢慢道:“那已经闭关的人,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和露出一个狡黠的笑,竖起手指在唇边比了一下,“嘘——”
“我偷偷溜出来的,你得替我保密,不准跟别人说。”
玉珩被她的笑晃了一下眼睛,险些忘了自己悄悄跟上来的目的。
云和说完,还嫌不够。
她拉着玉珩就往地道的方向走,“来给你看看,我的秘密通道。”
玉珩被她一路踉踉跄跄地拖着来到地道附近。
云和抬手撤去障眼法,炫耀般地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看,我亲手挖的地道。”
她甚至摊开手掌对玉珩晃了晃,“为了挖这地道,我掌心都磨红了。”
玉珩看着她白皙如常,没有留下丝毫伤痕的掌心,说道:“但现在已经好了。”
云和瞪他一眼,“当时是红的!”
玉珩抬眼,“既然要这么费劲艰辛地溜出来,为何还要闭关呢?”
云和双手叉腰,理所应当道:“因为要哄人啊。”
被哄的玉珩沉默片刻,“为什么哄他?”
云和歪着脑袋作沉思状,“不哄不行啊……”
她记得哪本圣贤书里说过,男人就是要靠哄的。
到底是哪本来着?
玉珩看着云和这副苦思冥想的模样,心里突然软了一块。
他上前一步,主动扶住站立不稳的云和往地道里走,“先回去吧。”
玉珩把云和一路送回了洞府,直到把人彻彻底底安顿好,他才长舒一口气。
玉珩靠坐在云和床边,凝视着她没心没肺的睡颜,脑中有无数想法交织在一起。
在混乱的思绪中,他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
隔日一早,云和是被渴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正想去倒一杯水,就被床边蜷缩的人影吓得绊了一跤。
云和的小腿撞到床柱的声音将玉珩惊醒。
他的眼神迷蒙了一瞬,紧接着反应过来,掩去神色道:“师尊。”
云和的心跳都差点停了,“你,你怎么在这?”
玉珩平静道:“昨夜回宗的路上正好碰到师尊,师尊便拉着我从地道回来了。”
云和的脑子一时像浆糊一样。
“你——”
“我——”
她是疯了吗?
在路上撞上衡昱,居然还毫不遮掩地把人从地道带回来了?
当真是喝酒误事!
云和摸了一把脸,很快意识到不对,“我用得不是自己的脸,你怎么会认出我?”
玉珩顿了顿,才道:“师尊的脸虽然变了,但身型没变。”
云和狐疑地瞅了他一眼。
天道在上,衡昱居然仅凭一个身影就能认出她,这得是情根深种了啊。
云和的头更疼了。
然而不等她缓一缓,玉珩便开口问道:“不过我确实没想到,还能在山下碰到闭关的师尊。”
云和挤出一个心虚的笑,“这个,说来话长……”
玉珩没有给她丝毫喘息的空间,“师尊上次说要为了玉珩仙君努力修炼,早日飞升,该不会都是骗我的吧?”
云和当即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玉珩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看她怎么往下编。
云和就差竖起三指对天发誓了,“我对玉珩的情谊,绝对不掺一丝水分。”
玉珩淡淡道:“闭关中偷偷溜下山喝酒的人,说话好像没什么可信度。”
云和正欲解释,忽觉不对。
她才是师尊,她为什么要向衡昱解释?
云和轻咳两声,正色道:“如果你在归云峰好好修炼,又怎么会在山下碰到我?”
玉珩差点就被云和这倒打一耙绕进去了。
他垂了垂眼睫,失落道:“我是为了下山给师尊准备出关的贺礼,却不曾想……”
云和见衡昱示弱,可疑地动摇了一瞬。
然而下一秒,昨日在酒楼生出的疑问重新涌上心头。
她直接道:“你给我准备的贺礼是胭脂酒?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玉珩蓦地没了声音。
在他的设想里,云和突破出关,他送上云和最喜欢的胭脂酒,再和她坦白身份,便是皆大欢喜。
但现在……
室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玉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是听陆师兄说的……”
云和藏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用传讯玉符给陆季白发了一条消息。
很快,传讯玉符收到回信,在她掌中轻轻震了一震。
云和当着玉珩的面拿起传讯玉符看了一眼,在玉珩眼前一晃而过。
“但你陆师兄说,他并不曾和你说过呢。”
玉珩用力摁了摁眉心。
陆季白这小子,忙是一点帮不上,尽给他拖后腿。
玉珩含糊道:“那大概是我记错了,我可能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传言……”
云和心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她想问,但又不敢开口。
衡昱。
玉珩。
她怎么就没想过呢?
云和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忽生退意。
她偏过头,清了清嗓子,“昨日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
玉珩还想说话,云和却朝着地道比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我要继续闭关了,你待在这不合适。”
玉珩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离去。
云和环顾空荡荡的室内,一把将自己摔回了柔软的床塌。
“造孽啊……”
云和一想到自己曾经在衡昱面前说了多少乱七八糟的话,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心如死灰。
逃避可耻,但有用。
现在这关,她是不闭也得闭了。
至少在她想明白如何面对衡昱之前,她是绝不会出关的。
另一边,玉珩来到观星峰,求见玉宿真人。
领路的道童将玉珩带到玉宿真人面前,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敢问真人,我家师尊此次闭关,是否顺利?”
玉宿第1回 见到这么大胆询问的弟子,诧异道:“你可知道,我轻易不给人算卦。天机不可泄露……”
玉珩毫不遮掩道:“玉宿,你初入天衍宗时,就为了在弟子舍占个好床铺,和玉虚打了一架,结果没打过,哭着鼻子去找前任掌门告状……”
玉宿真人身边的小童当即瞪圆了眼睛。
玉宿骤然被人掀了老底,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谁,谁和你说的!”
玉珩淡淡道:“没人和我说。”
玉宿下意识否决道:“不可能。”
这种陈年旧事,除了掌门和各峰真人外,再没旁人知道了。
玉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看看我是谁,再说可能不可能。”
玉宿手里的串珠飞快转动起来,几乎连成残影。
下一瞬,串珠的红绳突然断开,珠子滚落一地。
玉宿的手都抖了,“你,你是——”
玉珩眉梢一动,原话奉还,“天机不可泄露。”
玉宿果断闭上了嘴。
他对身边一脸茫然的小童道:“你先下去。”
小童行了一礼,退出房间。
玉宿这才把目光重新落在玉珩身上,“你这是整得哪一出?”
玉宿的脑子快宕机了。
归云峰今年最有天资的弟子,竟然是早就飞升的玉珩。
等等,现在他拜入云和门下,道侣变徒弟……
玉宿看着玉珩的目光都不对劲了。
玩这么大?
是他现在年纪大了,思想太过保守了吗?
玉珩一眼就看出玉宿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的没的,沉声道:“把你脑子里没用的东西清一清。”
玉宿“哦”了一声,小心地瞅他一眼。
“那你回来,是为了——”
玉珩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神情,“你先算算,云和这次闭关的结果如何。”
玉宿:……
懂了,外面再鼎鼎大名,威风赫赫的仙君,到了自家道侣面前,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
一个为情所困的男人。
第65章
玉宿取出罗盘,开始闭目推算。
罗盘在他手中滴溜溜转起来,越来越快……
玉宿猛然睁开眼睛,眼神复杂地看了玉珩了一眼。
玉珩迫切道:“怎么说?”
玉宿动了动唇,再次吐出六个字:“天机不可泄露。”
玉珩顿时攥紧了拳头。
玉宿若有所觉地缩了缩脖子,紧接着想起来玉珩现在修为比他低,又立马挺直了腰杆。
他语重心长道:“情字一道,自有天意,顺其自然便是。”
玉珩磨了磨后槽牙,“玉宿,你别以为我不敢动手。”
玉宿抱紧自己的罗盘,眼珠转了两转,忽然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下来渡劫的吧?”
玉珩眼神一厉,“你看出来了?”
玉宿得意地挑了下眉稍,“我这些年,也不是白修炼的。”
他接着道:“你来渡劫,就好好渡,别想走旁门左道,提前透题。”
玉珩心头一动,“你的意思是——”
玉宿奇怪地瞥他一眼,“你下来那么久,总不会不知道自己是来渡情劫的吧?”
玉珩沉默了。
他还真没问过,自己是渡的什么劫。
……
云和这关一闭,就是一年。
这一年里,玉珩没事就来观星峰找玉宿谈心。
观星峰弟子之间甚至有了传言,说玉宿真人趁着云和道尊闭关,开始偷偷挖墙脚。
此刻,“墙角”正在和玉宿手谈。
玉宿皱着眉头落下一子,提醒道:“你一个归云峰的,天天往我们观星峰跑,不合适……”
玉珩紧接着落下一子,将玉宿的退路堵死。
“我这么个香饽饽主动送上门,你还把我往外推?”
玉宿冷哼一声,“你别装,你才舍不得离开归云峰的一亩三分地呢。”
玉珩眼神微动,突然道:“这都一年了,你不愿算别的,总能帮我看看她什么时候出关吧。”
玉宿下意识想要推脱。
玉珩立刻道:“我记得我原来洞府库房里,还有一只八宝金玉罗盘,与其放着落灰,不如替它找个有缘人……”
玉宿跑到嘴边的话又默默咽了回去。
他一边拨动手中的新手串,一边笑道:“这就见外了,咱们什么关系,还说帮不帮的,我这就给你起一卦!”
说罢,玉宿就拿起自己的旧罗盘快速推算起来。
没一会儿,他就有了结论。
玉宿朝着玉珩勾勾手指,玉珩会意地凑近半个脑袋。
玉宿低声道:“月圆之夜。”
玉珩不太满意,“这就没了?”
玉宿一摊手,“没了,卦象就说了那么多。”
玉珩提高了声音,“每个月都有月圆之夜,一年就有十二个,我怎么知道是哪个……”
玉宿搓搓手,“这——”
“主要是我的罗盘旧了,只能发挥出那么点功力。要是换个新的,说不定就不一样了……”
玉珩转身就走。
玉宿在他身后高喊:“那那个罗盘——”
玉珩头也不回,“云和出关了就给你。”
倒不是他不想,是云和在洞府外布了新禁制,他自个儿也进不去。
玉宿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小气。”
“怪不得云和不爱搭理他……”
玉珩回到归云峰,翻开日历,圈出接下来的每个月圆之夜。
玉宿算得巧,今晚,就是第一个月圆之夜。
夜幕降临时,玉珩有意无意地漫步至云和的洞府门口,正好碰到带着五千块和一万块遛弯的吉春。
吉春见到玉珩,露出一个笑来:“衡师兄,又来看道尊有没有出关呢?”
玉珩微微颔首。
五千块被路边的几朵野花吸引了注意,蹲下不动了。
吉春顺势停下和玉珩多说两句。
“衡师兄,道尊什么时候出关,谁都说不好,你不必总来这里候着。”
玉珩本想摸一把路过的一万块,却见高傲的仙鹤一歪脑袋,避开了他的手掌。
玉珩故作无事地收回手,“我就是顺路来看看,万一师尊出关了呢?”
吉春顿了顿。
道尊的洞府已是归云峰山颠,路过哪儿都不能路过这儿。
衡昱这借口真够蹩脚的。
吉春把偷懒的五千块赶起来,继续带着它们往山下走。
“衡师兄,那我先走一步。”
玉珩同他挥手道别。
等吉春带着一鹅一鹤离开后,玉珩才在云和的洞府门口找了块石头,一抖袍角坐下,望着天上的满月出神。
说不定,就是今晚呢……
日升月落,当第一缕金色的日光落在玉珩身上时,他的袍角已被夜露打湿。
玉珩站起身,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洞府,往山下走去。
不是今夜,说不定是下个月。
之后的每个月圆之夜,玉珩都来云和洞府门口赏月。
幸而弟子们平日不会轻易来道尊洞府附近,不然归云峰又该有新的传言了。
这边,玉珩雷打不动地打卡报道。
另一边,云和也不想再闭关了。
吉春收集的话本早就看完了,储物袋里藏的小零嘴也吃完了。
闲来无事,她偶尔也打坐修行。
这一修行可不得了,她的修为不知不觉就往上蹿了那么一截。
再闭关下去,她真的一不留神就飞升了。
最重要的是,她馋酒了。
但上次被逮个正着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云和可不敢再走那条暴露的地道。
云和决定出关。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她还能永远缩在洞府里不成?
这一晚,尘封已久的洞府大门,悄然洞开。
云和迎着落下的月光大步走出洞府,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今儿这月亮,可真好啊。”
话音未落,旁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幽幽响起,“师尊,你出关了。”
云和被吓得一哆嗦。
她看到坐在路边的玉珩,不由得额角一跳。
虽然她已经做好出关就要面对玉珩的准备,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啊……
云和看了眼天,又看向玉珩,“大晚上的你不睡觉,蹲在我洞府门口做什么?”
玉珩正色道:“我不蹲在这,怎么能第一时间偶遇出关的师尊?”
云和抽了抽嘴角,试探道:“你不会,每晚都在这蹲吧?”
玉珩轻咳一声,“我倒是想,但怕扰了师尊修行,故而一月才来一回。”
云和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一月一次……
不对,谁家好徒弟在师尊闭关的时候每月打卡啊?
云和一口气提在胸口,玉珩现在是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一下了吗?
就在云和思绪万千之时,玉珩取出两坛胭脂酒,自然道:“月色正好,师尊不如一起喝一杯?”
云和的目光落在酒坛上,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两人在月色下相对而坐,汩汩酒水落入杯中,散发出浓郁的醇香。
云和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脸上露出惬意之色。
还是熟悉的味道。
玉珩感受着云和身上的气息,突然开口:“师尊,你根本就不想飞升吧?”
云和被刚刚入口的酒水呛住了,她连咳两声,才顺过气来,“我这是机缘没到。”
玉珩注视着她的眼睛,勾了勾唇角,“云和,你总是这样。”
云和一惊,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玉珩神色不变,“你闭关的这么长时间,我也想明白了,你在躲我。”
云和正想否认,却被玉珩抬手打断。
“你那么聪明。”
“明明猜到了,却又什么都不说。”
“你甚至不敢叫一声我的名字……”
云和的神情快挂不住了,她捏着酒杯的手心渗出薄汗。
“衡昱,你在说什么?”
玉珩没有给她躲避的余地,“我说的不是这个名字,是另一个。”
云和瞳孔微缩。
玉珩连语速都没变一下,“你说出那个名字,我便无法继续待在这里,你也不必为此心烦。”
“你想怎么选?”
云和的脑子有些发晕。
她明明才喝了两杯,却像是喝了整整两坛一样头晕目眩。
云和动了动唇,却怎么也吐不出那个曾经喊过千百遍的名字。
玉珩的眼神柔软得仿佛要让她溺死其中,她要怎么说得出口?
玉珩眼中笑意更深。
“你不想飞升,就不飞升。”
“你不想修炼,就不修炼。”
“你想长长久久地待在归云峰,我就在这里陪你,只要你没开口让我离开……”
云和的眼睛都瞪圆了。
她之前不是没有生过疑虑。
但眼前这个衡昱,和玉珩的差别越来越大。
大到她不敢猜,也不敢想。
玉珩观察着云和的脸色,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每一个在云和洞府外等待的夜晚,他都在心里演练了无数可能,唯独没有分隔两界,不复相见这个结局。
他要重新认识云和一次。
也重新相爱一次。
第66章
云和出关,自然引来宗内各峰的注意。
虽然没有飞升,但是周身更加内敛的灵气依然让掌门露出欣慰的笑容。
“你的修为又进益了。”
云和心口一痛。
她要是说她是不小心,恐怕也没人信。
掌门送上早早备下的贺礼,鼓励道:“你也别着急,按照你现在的进度,迟早能得偿所愿。”
云和努力维持脸上的神情,“我不急。”
一点都不急。
掌门赞同地点点头,“这心态就对了。”
送别掌门后,云和又接连收到紫霄峰、观星峰和逍遥峰的贺礼。
云和看着堆成小山的贺礼,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昨夜玉珩骤然摊牌,惊得她连喝酒的心情都没了。
好不容易打发了人,天也亮了。
一上午光是应付各峰来人和回复传讯玉符的消息,就忙得她连口水都没喝上。
和闭关时的清净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在云和给自己倒茶的时候,吉春突然抱着一大捧花走进来。
云和看到娇艳欲滴的花朵,心情倏然一松。
“这花漂亮,是峰内新种的?”
吉春笑道:“对,是您闭关期间,衡师兄在灵田培育的新品种。”
“这不是听说您出关,他立马就挑了最漂亮的让我给您先送来……”
云和刚刚扬起的唇角顿时僵住了。
吉春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问道:“道尊,这花您想放哪儿?”
云和随手指了最远的窗台,“放那边吧。”
吉春不解道:“放这角落?是不是有点远了。”
云和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鼻尖,“我最近有点花粉过敏。”
吉春大惊失色,“您什么时候对花过敏了?”
“要是这样,满山那么多花是不是都该除了……”
云和连忙制止道:“不用,我只对别人送上门的花过敏,长在地里的没事。”
吉春悄悄打量云和一眼。
道尊闭个关,怎么还得了这么个怪毛病。
说话间,陆季白带着一堆案牍来了。
云和克制住自己后退的冲动,语气微妙道:“季白,我一出关,你就送这么大的礼啊。”
陆季白耸耸肩,无奈道:“道尊,这都是你闭关的时候发生的事务,您出关了,总得了解一二。我已经精简精简再精简了,不然可不止这些……”
云和顿觉头疼。
她连忙摆摆手,“行,你放着吧。”
陆季白也知道自己这时候来得不讨喜,放下案牍就一溜烟跑了。
吉春小声提醒道:“道尊,还有道法堂那边的排课,您出关后恐怕也得提上日程……”
云和懊恼地拍了拍额头。
这就是她逃避性闭关的报应吗?
这时,一道轻轻的咳嗽声在门口响起,仿佛是为了提醒他的到来。
云和抬眼望去,看到玉珩的身影时,无力道:“你怎么来了。”
玉珩笑意盈盈,“我看陆季白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案牍过来,觉得你应该需要我帮忙。”
云和的眼睛忽然亮了。
是啊,在她掌管归云峰之前,归云峰峰主可是眼前这位。
不管是论资历经验,还是身份地位,玉珩都是更适合的人选。
云和清了清嗓子,客套道:“这么多公文,你忙得过来吗?”
玉珩肯定道:“没问题。”
云和当即喜笑颜开,“那季白送来的东西,就都麻烦你了。”
玉珩欣然接受,坐到案几前就准备动工,“不麻烦。”
有了这些公文,他正好能名正言顺地留在这里,也不枉他一早就催着陆季白把整理好的案牍送来。
云和并不知道玉珩心里的小九九,她喜滋滋地泡了一壶新茶,觉得身上的担子放下了大半。
唯有吉春看看埋头苦干的玉珩,又看看怡然自得的云和,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思索半晌,他终于想到了。
衡师兄今日都没开口叫师尊!
吉春落在玉珩身上的眼神蓦地变得复杂起来。
衡昱这人,心思有点野。
同一时间,云和心里冒出了一个新想法。
她朝吉春勾勾手指。
吉春连忙凑近,“道尊,您有什么吩咐?”
莫不是道尊也发现衡昱不对劲,要把人打发了?
然而云和出口的话让他大失所望。
“道法堂的排课,能不能请人代课?”
吉春动了动唇,为道尊的迟钝感到有些苦恼。
他试图跟上云和跳跃的思维,“您是指——”
云和用眼神示意不远处伏案办公的玉珩,“让他去。”
吉春一惊,“这不合适吧。”
云和双臂环胸,坦然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让玉珩仙君来给弟子们授课,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吉春努力劝说道:“衡师兄虽然天资聪颖,但毕竟还是金丹期,比不得各位真人。”
“去听课的弟子知道了,恐怕也会心有芥蒂。”
云和眼珠一转,“只要说课是我准备的,衡昱只是代讲,也不行吗?”
玉珩肚子里的墨水那么多,只要弟子们听一节,便不会再怀疑他的水平。
吉春急的想挠头,“就算您想这么做,衡师兄也不一定同意呢。”
道尊有奇思异想,衡师兄这么稳重的人,总不能跟着胡闹。
云和冲他挤挤眼睛,“他同不同意,问问不就知道了。”
说罢,云和提起声音对玉珩道:“你愿意去道法堂替我授课吗?”
玉珩愣了片刻,便微微颔首。
“弟子遵命。”
吉春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道尊敢说,衡昱还真敢应啊。
他也不怕自己在道法堂被弟子问住,下不来台?
云和心满意足地抚掌道:“吉春,你看,他同意了。”
吉春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我去和道法堂的真人说一声,先让衡师兄暂代一节看?*?看,若是不行……”
云和一锤定音,“他不可能不行。”
若是玉珩不行,整个天衍宗都不能找出一个行的了。
玉珩听见云和这话,不着痕迹地翘了下唇角。
第67章
玉珩在道法堂开课这天,日丽风清,碧空万里。
宗内有不少弟子出于好奇前来听课,也有部分弟子单纯来看个热闹。
“衡昱就算再修行速度再快,也没有到来道法堂开课的水平吧,我们来听也是浪费时间……”
“也不能这么说,大家之前找衡师兄请教修行问题,可都受益匪浅。”
“但从前只有各峰真人和长老才有资格授课,归云峰就开了让弟子授课的先例,不也该先让陆师兄上吗?”
云和同玉珩站在道法堂的参天古木之后,听着路过弟子们的议论纷纷。
云和忍不住打趣道:“弟子们都不服气,你是不是该拿出点真材实料,让他们开开眼?”
玉珩回敬道:“我自然会好好讲课,绝不堕了师尊颜面。”
云和听到这,当即搓了搓小臂上起来的鸡皮疙瘩。
“打住,你可别这么叫了,我受不起。”
在没有挑明身份之前,玉珩叫她师尊就算了。
现在大家都已心知肚明,这两个字从玉珩口中吐出来,听着怪别扭的。
玉珩故意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你受得起。”
云和瞪他,“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不要脸了?”
玉珩微微挑眉。
他要是太要脸,到手的道侣都得飞了。
说话间,一道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道尊,衡师弟,你们怎么站在这里?”
云和扭头,看到陆季白的瞬间,心头一动。
“季白,你这是来给衡昱捧场?”
陆季白正色道:“道尊让衡师弟来授课,自然有道尊的道理。我正好来好好学习一番。”
云和一听,就知道陆季白表面看着云淡风轻,心里也在暗暗较劲。
不过玉珩是陆季白正儿八经的师尊,也不知道陆季白听这一课,是不是会有似曾相识之感。
玉珩不动声色地扫了陆季白一眼,对云和道:“师尊,那我先进去了。”
云和笑盈盈地摆摆手,“你去吧。”
待玉珩离开,云和别有意味地对着陆季白道:“我和你一起听听,看看衡昱究竟讲得如何。”
云和同陆季白在讲堂内找了一个靠后的角落。
云和略施法术,就让经过的弟子们自动忽略了这个角落。
她对陆季白小声道:“你好好听,必能有所体悟。”
陆季白狐疑地看了云和一眼。
道尊对衡昱的评价已经如此之高了吗?
不多时,讲堂内的空位被渐渐填满。
玉珩泰然自若地大步走入讲堂,轻轻拍了拍掌心。
讲堂内骤然安静下来。
面对下方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脸庞,玉珩从容开口:
“今日,由我暂代云和道尊来讲这一课……”
玉珩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在讲堂内流淌,传入在座弟子的耳中。
不少人的神色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慢慢投入其中。
有几个原本歪斜着身子的弟子甚至不知不觉挺直了腰杆,微微前倾,满脸的全神贯注。
云和满意地观察着周边弟子的神态变化,眉眼舒展。
玉珩首战告捷,以后的道法堂授课任务,就可以全权交给他了。
同一时间,陆季白听着玉珩讲述的道法,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
他本以为衡昱最多讲一些到金丹期的修行领悟,却不曾想他讲的道法融会贯通,完全不拘泥于某个修为境界。
最要紧的是,他的讲道方式,怎么听怎么熟悉……
陆季白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云和,“道尊——”
云和动了动手指,将他的脑袋强行掰回正前方,“别开小差,好好听讲。”
陆季白满肚子疑问无处安放,心里像是团了一窝蚂蚁,挠得人痒痒。
好不容易挨过这漫长的一个时辰,陆季白便迫不及待地对云和道:“道尊,衡师弟这课……”
云和竖起一根手指在半空轻轻摇了摇,眼含狡黠,“你若是对他讲的课有问题,该去问他呀。”
师尊教徒弟,天经地义。
玉珩人都在这了,她可不想帮他带徒弟。
陆季白转头望向讲堂之上,只见衡昱已被一众弟子团团围住。
他咬咬牙,也顾不得向师弟请教是否有失颜面,一头扎进了弟子堆中。
云和看着眼前弟子们勤奋好学,其乐融融的一幕,心情悠然地出了道法堂。
果然,这才是道侣的正确用法。
云和回到洞府两刻钟后,玉珩才姗姗来迟。
被热情的弟子们簇拥太久,他的袖口都多了数道褶皱。
云和勾唇道:“时隔这么久,再来道法堂授课的感受如何?”
玉珩沉默半晌,缓缓开口:“蛮新奇的。”
从前他作为玉珩真人授课时,弟子们可不敢这么围着他追问。
今日要不是他跑得快,差点连腰带都被人扯掉了。
云和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那陆季白呢,有没有问你什么?”
玉珩顿时了然,“你唆使他来找我的?”
云和靠在摇椅上晃了两晃,“这怎么能说是我唆使的?”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你的职责所在。”
玉珩眼神一闪,凑近道:“那师尊,不如也替我解解惑?”
“比如我们什么时候……”
云和没想到顺口一说,差点把自己埋坑里了。
她迅速转移话题,“对了,你上次提的洞府外的禁制,我已经解开了,你想取什么东西,自去便是。”
玉珩从善如流道:“你陪我走一趟吧,万一被其他弟子看到,也不容易误会。”
云和起身往外走,“那就走吧。”
没一会儿,两人就来到玉珩的洞府外。
云和随口道:“你是想来取什么?”
玉珩带着她往地库的方向走,“我答应了玉宿,要把以前得的一个八宝金玉罗盘送他。”
云和脚步一顿,“玉宿知道你回来了?”
玉珩点头道:“这事瞒不过他,他算上一算,就能明白个八九不离十。”
云和脑中突然闪过什么,“你那日恰好等在我的洞府外,不会也是玉宿算过的吧?”
玉珩不自在地轻咳两声,“玉宿心善,乐于助人,更何况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云和冷哼一声,“我可不知道玉宿什么时候心善到给人送卦了。”
玉珩假装没有听到,直接推开地库入口的大门,“到了。”
玉珩在库房的箱子里埋头翻找那只八宝金玉罗盘,云和顺便参观起他的一众珍藏。
玉珩这么多年的累积绝不是一个小数目,成箱的灵石法宝放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库里,甚至蒙上了一层薄灰。
云和用指尖擦去一只琉璃宝镜上的浮尘,忽然问道:“这么多东西,你飞升的时候怎么也不带走,都留在归云峰……”
玉珩想也不想道:“万一这里面有你用得上的东西呢?归云峰虽有宗门拨款,但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情往来日常花销,总不能只让你掏口袋。”
云和一愣,“你飞升那会儿可没和我说。”
玉珩理所当然道:“这还用说?我的就是你的,我留在归云峰的东西自然任你处置。”
云和顿了顿,小声嘀咕道:“现在小嘴叭叭的,以前怎么像个哑巴似的不爱说话……”
玉珩的耳尖动了动,没有说话。
这不是发现以前走错了路,现在开始修正了嘛。
他挪开一只檀木盒,取出压在底下的八宝金玉罗盘,“我找到了。”
云和拍拍手上的灰尘,“找到了就出去吧。”
玉珩玩笑道:“我这地库里,就没有师尊能看上眼的东西吗?”
云和瞥他一眼,“你要这么说,我迟早把你这地库搬空咯。”
玉珩一边拿着八宝金玉罗盘往外走,一边回头道:“我求之不得。”
第68章
为了避免玉宿隔三差五就给他传讯,玉珩专程跑了一趟观星峰,把八宝金玉罗盘给他送去。
玉宿一见到这只罗盘,眼珠子就黏在上面,怎么也挪不开了。
他珍惜地在罗盘表面来回摩挲,目露满意。
玉珩送完东西,抬脚准备离开,却被玉宿开口叫住。
“哎,等等。”
玉珩回头,“你还有事?”
玉宿满脸八卦地给他递了一个眼神,“云和出关后,你们怎么样了?”
玉珩装傻道:“什么怎么样了?”
玉宿轻啧一声,“别装,你都去道法堂替她上课了。”
“你要说你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鬼才信。”
玉珩坐回玉宿对面的圈椅上,往后一靠,坦然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玉宿冷哼一声,“你在道法堂讲的那一课,都在弟子间传开了。”
“玉华口上说云和胡闹,心里不知道怎么羡慕呢。”
说着,玉宿心头一动,“要不然,你也帮我上两节?”
玉珩果断拒绝,“有事弟子服其劳,你找你的徒弟去。”
玉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的弟子要是有这么出息,还用得着找你?”
玉宿又道:“不过掌门知道了这件事,估计也会有所怀疑,你……”
玉珩一本正经道:“我是下来渡劫的,当然要好好维持我的身份。”
“届时,还请你在掌门面前多多美言。”
玉宿撇撇嘴,“你就光支使我吧。”
玉珩闻言,目光飘向玉宿怀中的罗盘。
玉宿条件反射般抱紧了罗盘,“放心,掌门那儿有我呢。”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他的手不争气啊。
……
与此同时,器物堂在归云峰新建的道场也终于完工了。
器物堂的杨管事带着道场的账本和剩下的灵石来到归云峰。
云和看了看杨管事递上的账本,若有所思,“还剩了十八万灵石,我若是要翻新归云峰所有的弟子舍……”
杨管事将手中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您再添十万灵石,估计就差不多了。”
云和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在玉珩的地库里顺点灵石的。
玉珩现在就住在弟子舍,翻新弟子舍,就等于把钱花在他身上。
那用他的小金库,没毛病。
这时,玉珩正好从观星峰回来,他看到坐在云和对面的杨管事,愣了一愣。
“这位是——”
云和立刻介绍道:“是器物堂的杨管事,他来和我谈归云峰弟子舍翻新的事情。”
玉珩不解道:“弟子舍不是好好的,有什么需要翻新的?”
云和斜他一眼,“哪里好了,每个房间小得跟鸽子笼一样。还有好多北面的房间长年不见日光,不利于弟子身心健康,影响修行。”
玉珩正想反驳,云和又道:“你分到的那个院子就不太行,太简陋了,正好趁此机会改了……”
玉珩当即闭嘴了。
云和看了他的洞府,再看他现在住的弟子舍,定然觉得差距太大。
云和想要翻新弟子舍,都是对他的心意。
玉珩点头赞同,“还是师尊考虑得周到。最早一批弟子舍都是数百年前建的了,是该好好修缮,给弟子们创造一个良好的修行环境。”
云和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云和又看向杨管事,“所有的材料清单和账务,你都和衡昱对接就行,他会负责的。”
杨管事点头应是。
玉珩又忙了起来,他从地库取了一箱灵石送到器物堂,就开始弟子舍的翻新规划。
这项工程不像是修道场,直接就能开工。
弟子舍里还住着那么多弟子,在分批翻新期间,弟子们的住处都要重新安顿。
刨除那些在外做任务的弟子,留在峰内的弟子都需一一统计,调整住所。
玉珩脚不沾地地忙了三日,才将这件事安排妥当。
程非一看着新出炉的住宿分配单,却没在上面看到玉珩的名字。
“衡师兄,你是不是把自己漏下了?”
玉珩眼神微闪,“没事,我自有去处。”
……
器物堂在弟子舍动工当日,玉珩在云和的洞府整理案牍。
直到夜色渐深,云和打了一个哈欠,开始赶人。
“不早了,你可以回去了。”
玉珩从小山般的案牍中抬起头,小声道:“弟子舍在施工。”
云和抬眸,“所以呢?”
玉珩一脸可怜相,“我现在无家可归。”
云和眉梢一动,“别的弟子都有家可归,偏偏你没有?”
玉珩言辞恳切,“这两年归云峰的弟子越发多了,弟子舍实在紧张,我排完其他人,才发现没有多的空房间了……”
云和轻嗤一声,“你有洞府,那么大一个洞府,还塞不下你吗?”
玉珩脸不红心不跳,“我洞府都多少年没住人了,从内至外都冷透了。”
云和用手支起下巴,疑惑道:“你以前都没觉得冷,现在反倒觉着冷了?”
玉珩拢起袖子,“年纪大了,畏寒。”
云和差点笑出了声,“你能不能找点像样的借口。”
玉珩幽幽叹了一口气。
“云和,我最近都快忙成陀螺了,又要去道法堂上课,又要去弟子舍监工,还要帮你处理文书,再抽空修炼……”
云和听着玉珩这一长串话,心虚了一秒。
玉珩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心试探道:“我最近表现那么好,就没什么奖励吗?”
“比如在弟子舍翻新的时候,收留我一段时间?”
云和思考再三,摇头道:“收留是不可能收留的。”
“但是奖励可以有。”
玉珩本来对这件事也没报太大希望,能有别的奖励也算是惊喜了。
他期待地看向云和,“什么奖励?”
云和煞有其事地抚掌道:“我的掌声。”
第69章
玉珩沉默半晌,试图垂死挣扎,“我可以打地铺。”
云和严词拒绝,“这于礼不合。”
玉珩一脸真诚,“我在这熬夜处理公文也不行吗?”
云和眼神微妙地打量他一眼,“你变了。”
她记得玉珩以前不是这种性子,飞升一次,就能让人发生那么大的改变吗?
玉珩深沉道:“生活所迫。”
最终,玉珩还是被云和毫不留情地赶出了洞府。
他垂头丧气地出了门,转头就去弟子舍找陆季白了。
在陆季白那儿挤一挤,也能对付一晚。
隔日,玉珩在弟子舍的翻新现场监工时,就不小心被落下的房梁砸伤了胳膊。
玉珩吊着一条被绑成粽子的胳膊去云和那儿报道。
刚一进门,吉春就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衡师兄,你这是——”
玉珩不着痕迹地往云和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道:“早晨在弟子舍监工的时候没注意,被落下的房梁砸了一下。”
吉春瞪大了眼睛,“器物堂的人怎么那么不小心。”
玉珩轻咳两声,“其实也不怪他们,是我站的位置不对……”
说着,玉珩便坐到案几前,准备继续昨日遗留的任务。
吉春看着他这身残志坚的样子,望着云和欲言又止。
云和额角跳了两跳,对吉春使了一个眼色,“你先去忙吧。”
吉春犹豫再三,怀着对玉珩的同情之心离开了。
云和三两步走到玉珩跟前,揶揄道:“手真的伤了?”
玉珩一脸严肃地点点头,“真的。”
云和伸手去碰他胳膊上的绷带,“你这伤得还挺懂事,没伤着右手,只伤了左手。”
玉珩下意识道:“总不能耽误了帮你干活。”
云和当即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玉珩顿时反应过来,捂住云和触碰的位置,倒抽一口凉气,“师尊,我手疼。”
云和额角一跳,“这是小臂,不是手。”
玉珩赶紧把右手从小臂挪到左手上。
云和发出一声低笑,“苦肉计在我这不管用。”
玉珩抬眼看她,“那什么管用?”
云和正了脸色,“什么都不管用。”
玉珩面露失落。
云和点了点桌角,“有空琢磨这么些有的没的,不如在正事上多上心。”
玉珩小声嘀咕:“这就是我的正事……”
他的声音极低,几乎只是动了动唇。
云和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玉珩:“没什么。”
……
与此同时,吉春正在和陆季白闲聊。
“陆师兄,你说道尊,是不是对衡师兄太过严苛了?”
陆季白打了一个哈欠,昨夜衡昱突然来他这儿过夜,让他都没睡好。
“此话怎讲?”
吉春低声道:“衡师兄手上那么多事,就连受伤都没时间休息,从早到晚泡在道尊洞府,连修行也不得空……”
陆季白斜睨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乐在其中呢?”
吉春诧异道:“这怎么能乐在其中,要是换了我,忙都忙不过来。”
陆季白意味深长地摇摇头,“衡昱这么得道尊器重,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呢,要是这时候有人想帮忙分担,你看衡昱肯不肯?”
吉春恍然大悟。
“我这脑子,还是陆师兄看得明白。”
陆季白得意地扬起了下巴。
……
玉珩伏案工作了整整一日,直到日落西山时才将将处理完手头的事务。
他甩了甩发酸的手腕,刚把笔杆搁下,一瓶膏药就被人轻轻搁在了桌角。
玉珩抬头,只见云和已经扭开了头,“晚上回去擦点药,一整天也不知道自己抽空歇歇。”
“我可不像某人,喜欢在人眼皮子底下偷懒。”
玉珩一边说,一边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
云和眉毛一竖,“你说谁偷懒?”
玉珩拿起那只装着膏药的玉瓶,在手中轻轻打转。
“是谁以前修炼的时候,争分夺秒地摸鱼,一刻也不安生。”
云和眼神飘忽,“什么陈年旧事,我早就不记得了。”
玉珩眉稍微动,“没事,你不记得,我记得。”
云和义正严辞道:“那我也是光明正大的摸鱼,不至于故意伤了手,影响修行。”
玉珩小心收好玉瓶,起身道:“师尊放心,有了您给的膏药,明日我就能恢复如初。”
云和端茶送客,“少贫嘴。”
玉珩心情颇好地回到弟子舍,正好碰上从道场回来的陆季白。
玉珩特意当着他的面取出那只玉瓶,给自己上药。
陆季白闻到散开的浓郁药香,不负所望地问道:“这么好的膏药,哪来的?”
“师尊给的。”
玉珩若是有条尾巴,此刻都该在身后摇晃起来了。
陆季白“哟”了一声,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腿。
“我今日在道场和其他峰的弟子切磋了一下,也伤筋动骨了,不知道衡师弟愿不愿意……”
玉珩“嗖——”地收起膏药,斩钉截铁道:“不愿意。”
陆季白提高了声音,“衡师弟,我好心收留你这几日,你竟然连小小一瓶膏药都不肯共享吗?”
玉珩当即从储物袋里翻出另一瓶伤药,“切磋受的伤,用这瓶更合适。”
陆季白不太情愿地接过药瓶,“你的伤药,怎么能和道尊的比。”
玉珩当即想要收回药瓶,“不要算了。”
陆季白迅速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他的手,“谁说我不要,不要白不要。”
玉珩这才满意,“那这就当我的住宿费了。”
陆季白小声嘟囔:“等我下次受伤了,也去道尊跟前晃一圈,看你还得瑟不得瑟。”
玉珩擦完药,在蒲团上闭目打坐,在心里暗暗道:云和才不会给你药呢。
他这药,绝对是归云峰独一份。
第70章
翌日,玉珩便拆了手上的绷带。
云和见状,忍不住揶揄道:“这么快就拆了,也不多绑几天?”
玉珩一本正经道:“有你赠药,自然药到病除。”
云和撇嘴,“花言巧语。”
玉珩翻了翻今日要处理的事务,并不太多。
他的目光落在最新一份公文的日期处,突然心头一动。
“今日是花朝节。”
云和正在慢悠悠地泡茶,闻言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种节日了?”
玉珩望向她,“大好节日,师尊可否给我放个假?”
云和泡茶的手微微一顿,“如果我没记错,从前你连除夕都不忘修行,现在不过小小一个花朝节,就想休假了?”
玉珩眼神一闪,问道:“花朝节虽小,四方城内也必会有节日庆典,你不想去看看吗?”
云和有些心动,但马上反应过来,“我若是想去,自己去就行,为何要给你放假?”
玉珩诚恳道:“一人游玩,不免无趣。若我随行,师尊可以任意差使。”
云和放下手中的茶具,起身道:“既然你那么想去,那就走吧。”
想要马儿跑,就要喂足草。
玉珩勤勤恳恳了那么些天,是该喂点草了。
两人下了归云峰,直奔四方城。
四方城郊外比平日热闹了许多,年轻的姑娘小伙结伴出游,踏青赏花,在高高的花枝上挂起五彩剪纸。
云和置身其中,被节日的氛围感染,心情也不由得松快起来。
“走,我们也去挂一个。”
云和挑了一个花团锦簇的枝头,系上一根彩条。
玉珩立刻跟着系上一根。
两根长长的彩带从花间垂下,随风摇摆,互相交缠。
云和斜他一眼,“你系哪儿不行,非得挨着我。”
玉珩正色道:“满树枝桠,就这一枝开得最好,谁让我们看上同一枝了呢。”
云和本想和他辩上一辩,却忽然闻到一股糕点的香气。
一个老伯在不远处的树下支起了小摊,大声吆喝:“刚出炉的新鲜花糕,走过路过看一看咯……”
云和下意识咽了下口水,“我想吃花糕了。”
玉珩应了一声,“我去买,你在树下等我一会儿。”
说罢,玉珩就一头挤进了人群之中。
花糕的香气引来了无数嘴馋的路人,玉珩的身影转眼就淹没其中。
云和等了没一会儿,就见玉珩捧着一荷叶热气腾腾的花糕从人群中小心挤了出来。
云和诧异地接过花糕,疑惑道:“这么快,我还以为你得排一会儿呢。”
玉珩直接道:“我怕你等急了,加钱插了个队。”
云和咬了一口花糕,含糊道:“拿回小金库了果然不一样,说话就是硬气。”
玉珩看着她鼓起的腮帮子,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云和扬扬下巴,示意他自己尝尝。
玉珩取了一块花糕,塞入口中。
“有点甜。”
云和捧着花糕往前走,“花糕嘛,自然是甜的。”
玉珩跟了上去,“我听卖花糕的老伯说,四方城的花神庙今日有庙会,我们去看看?”
“好啊。”云和脚步轻快,“这个庙会一定热闹。”
两人顺着人流一路往前走,来到花神庙附近。
道路两侧摆满了小摊,有卖花灯的,有兜售果蔬的,还有做糖人的……
云和一个个逛过去,在一个摆着玩偶的小摊前停下了脚步。
摊子上摆放着代表不同花种的小人偶,有的头顶莲花,有的怀抱牡丹,个个憨态可掬。
摊主见两人停下,连忙招呼道:“我们这娃娃是套圈用的,套中的就能带走,十块灵石十个圈,客人可要试试?”
云和来了兴致,“先来十个。”
玉珩极有眼色地上前付账。
摊主见他爽快,笑眯眯地多送了一个圈,“开门第一单,我多送您二位一个圈。”
云和接过摊主递来的十一个圈,“多谢。”
云和看中了摊子最角落的一个桃花娃娃。
她拿起第一个圈掂了掂,试了下手感,便朝着桃花娃娃丢了过去。
“啪嗒——”
第一个圈落地,没有套中。
云和皱眉,她拿起第二圈稍作调整,继续丢。
“啪嗒——”
第二个圈也没套中。
云和隐隐觉得不对,她看向旁边的摊主,“你这圈,是不是不对?”
摊主笑道:“客人哪里的话,我这就是个普通套圈,能有什么不对?”
云和眉梢一动,在丢出第三个套圈时,附上一丝灵力。
这一回,套圈稳稳地落在了桃花娃娃的头上。
云和朝着摊主露出一个笑来,“你说的没错,这就是个普通套圈。”
这回,摊主的脸色有些古怪了。
他看着被套中的娃娃,讪讪道:“对,我这是普通套圈。”
接着第四个,第五个套圈都各自套中了一个娃娃。
摊主额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为了赚钱,他确实在套圈上做了一点小手脚。
但帮忙的那个修士分明说绝不会出问题,怎么现在……
眼看着云和一圈一个娃娃,摊主坐不住了。
他挤到云和身边,小声道:“您,您手下留情啊。”
云和似笑非笑,“我也没想到你这套圈那么好用,一套一个准。”
摊主讨饶道:“我把灵石退您,您别继续了成不成?”
云和摇头,“那不行。”
摊主急道:“客人,我这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啊。”
云和晃了晃手里的套圈,“你用这套圈的时候,就该知道被发现的后果。”
摊主懊悔道:“是我的错,我保证不再犯了,您行行好……”
云和今日是出来玩的,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坏了心情。
她收了套圈,“有问题的套圈呢,都给我。”
摊主一脸肉痛地把做过手脚的套圈交给云和,“就这些了。”
云和确认其他套圈没有问题后,拿起最先套中的桃花娃娃,“这个我一起带走,没问题吧。”
摊主连连点头,“没问题,您拿走吧。”
只拿走一个娃娃,已经是收下留情了。
就是可惜了那些套圈。
云和翘了翘唇角,像胜利的孔雀一下,对玉珩道:“我们走。”
玉珩全程看着她玩,这时才开口道:“我还以为你要把套中的娃娃都带走呢。”
云和耸耸肩,“我就看中了这一个,便只拿这一个。其他的娃娃再漂亮,也与我无关。”
玉珩:“那接下来,你想玩什么?”
云和抬手指向最前方的花神雕像,“来都来了,顺路祈个福吧。”
来祈福的人很多,云和同玉珩等了一会儿,才轮到他们。
云和取了一枝山茶,玉珩取了一枝桃花,放在花神像下。
当他们从人群中挤出来时,一个冒失的少年突然跑过,撞了云和一下。
云和被撞得一歪,手里的桃花娃娃撞上玉珩的胸口,娃娃发间别着的桃花倏然坠落。
云和赶紧伸手一接,“桃花掉了。”
玉珩扶住她的肩膀,歉意道:“既然是我撞掉的桃花,我再赔你一个就是。”
云和抬眼看他,“怎么赔?”
玉珩伸手指向自己,“我不就是你的桃花?”
云和失笑,“你是桃花?茶花还差不多。”
玉珩眼中含笑,“桃花也行,茶花也罢,这个赔偿你要不要?”
云和看着他看似玩笑,实则认真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玉珩的声音变得又低又柔和,“你若是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这时,一阵清风吹过,不知哪来的花瓣从天而降,落在了云和的眼皮上。
她下意识想要眨眼,却被一双手蒙住了眼睛。
紧接着,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熟悉,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