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第 16 章


    安冈县的夏天漫长又闷热, 偶有微风拂过,却带着烫人的温度。树上的蝉鸣逐渐喧嚣,大有盖过底下麻将桌洗牌的声音。


    “以前饿到没东西吃, 连蝉虫、蚂蚱还有禾蛹啊那些都抓来填肚子,哪有它们叫唤一天。”


    胡春兰码牌的间隙抬头看一眼枝繁叶茂的榕树, 淡淡笑道:”如今哪, 任由它们趴在树上,叫得烦人。”


    “又要下雨了吧, 这鬼天气闷得人身上都黏黏腻腻的。”范玉娇把手里的鹅毛扇扇得“噗噗”作响, 她转身往门卫室喊:“老张!老张!借你屋里的摇头扇吹吹!”


    张伯搬出插上电的摇头电风扇放在麻将桌旁的椅子上,顺手摁下3档键, 邀功道:“瞧我这服务够周到吧。”


    范玉娇竖起大拇指, 夸道:“待会赢了请你喝汽水。”


    “哎哟!总算是凉快点了。”胡春兰舒服地喟叹, 直爽道:“何止汽水啊,我请你们吃冰棍。”


    “说起来, 我昨天还瞧见焕莲她家公啃着冰棍去对面。”


    范玉娇一脸八卦地看着胡春兰, 眼睛微微眯起打探道:“今天没见着人,你那亲家是回去了?”


    胡春兰扔出张白板, 淡淡道:“早上碰见他了,说对面的棋友邀请他一起去文化局听什么手谈大师的讲座。”


    “焕莲她家公这次是打算长住?那她家婆不得一起来?”周大妈努力搜寻脑海里的记忆, 回想道:“我记得焕莲她家婆以前是不是在老台长家当过一阵子保姆?”


    胡春兰抿唇道:“应该做了有一年多吧, 那都是焕莲他们结婚前的老黄历了。”


    “可惜老台长一家搬走后,丁大姐就跟着辞工回乡下去了。”范玉娇捂嘴笑道:“她真是个妙人呐!那会天天撺掇钟台长老婆打牌,连这麻将也是她教会我们玩的。”


    “丁大姐论起吃喝玩乐来那是头头是道,比主家还要讲究。就一碗平时吃习惯的皮蛋瘦肉粥。她说什么来着, 要做到米粒开花口感绵滑,粥水还得挂在肉上才能称得上好粥。”


    占士陈家的咂嘴弄舌:“啧啧, 换我这乡巴佬来就只会说‘好吃’!”


    “呿!丁大姐的做派看着能简单到哪里去!”


    范玉娇突然俯下身挨近麻将桌,低声道:“我姨夫家也是溪桥村的,听说她逃难来的时候还有奶妈佣人跟着服侍!”


    众人听得一愣愣的,周大妈不禁唏嘘道:“命运弄人啊!”


    “解放后都是劳动人民,靠双手挣两口饭吃不丢人。”一把稍显陌生的中年妇女声音在他们旁边响起。


    许振中狐疑地瞟了眼丁合芳,他记得当时老妈是因为想尝试更多食材过厨瘾才会答应去给人做饭。


    丁合芳在那一年多时间里,不但把人家孙子的嘴巴养叼了,还和当时的台长夫人处成异姓姐妹,两人天天结伴打麻将。最后是老台长受不了,好言好语地拆散两姐妹。


    围坐在麻将桌窃窃私语的人顿时面面相觑,胡春兰瞪一眼这些老姐妹,挺身而出扭头笑道:“亲家,真是不好意思,顾着打麻将没留意你来了。”


    “我也是刚来,碰巧听了一耳朵。”丁合芳纤瘦高挑,槿紫色丝绸质地的宽松练功服套在身上,显得仙风道骨。


    “亲家,振中种的几棵李子树今年挂果多。这些都是早上刚摘下来的,上面还挂着水珠呢,现在正当季,大家都尝尝。” 她下巴一点,示意杵在身边的木愣小儿子把李子给人分分。


    许振中憨头憨脑地直接把手里的袋子递给胡春兰,呐呐道:“伯母,很甜的。”


    “去喊你爸下来,他要是不肯走就把他的衣服收拾下来扔了。”


    丁合芳对这个闷嘴葫芦全无办法,做事一点都不机灵。把人赶走后,笑盈盈道:“好久没来大院了,还怪想老姐妹们的。”


    胡春兰一把抓住她的手,热络道:“亲家,既然来了就住几天再回去。瞧一帮老姐妹现在还惦记着你,留下来叙叙旧。”


    “我习惯了乡下的清净,”丁合芳拍拍她的手,苦笑道:“从村里到城里这段路,只要听见汽车喇叭声就觉得心慌气短,人老了越来越不中用。”


    “是晕车了吧?”


    其余人麻将也不打了,纷纷劝道:“大院里人气旺,住几天精气神就回来了。”


    还有人说:“我还想请教你怎么把排骨蒸得嫩而不柴。自从吃过你做的豉汁蒸排骨啊,就嫌弃自己做的。”


    丁合芳爽快答应:“这还不简单嘛,找我家东昇给你露两手。”


    “丁大姐,吃饭的手艺能随便露出来?”范玉娇审视她的脸色,试探性地开口:“这要是你们家的家传手艺,我们可不敢学了去呀!”


    其余人顿时噤声不语,眼巴巴地看着丁合芳。


    丁合芳挽起鬓角碎发,直言道:“我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凤城数一数二的名厨,文生酒家的招牌挂了60多年。他们收徒无数,不会在乎这些。”


    “哟!”既然撬开了话匣子,其他人也就顺藤摸瓜八卦下去。


    有人感叹道:“难怪你那么会做饭,原来是深得真传!”


    “我以前经过厨房都会绕道,是我父亲劝了好多年才跟着他学了些皮毛。”丁合芳遗憾道:“我这几个儿女里面只有东昇做出来的味道最像我父亲的手艺,可惜我教不了他什么。”


    范玉娇犹豫道:“那你没想过回去老家找找亲人,或许还能让东昇拜个师?”


    “打仗的时候都死了,只有我被救出来。”丁合芳平静道:“至于其他人,没联络就依然能当他们活得好好的。”


    胡春兰唏嘘道:“哎!是这个道理。”


    场面一度静默,丁合芳拍大腿惋惜道:“说起来啊,我最后悔的事就是”


    范玉娇后悔刚才提起这个令人伤感的话头,热心地抢着开口:“什么事你尽管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


    丁合芳眼巴巴地看着她,继续说:“就是我那套翡翠麻将没能带走。”


    “”这个忙他们帮不了,全部人目光一致看向范玉娇。


    范玉娇失声尖叫:“翡翡翠!!!”


    “妈!”


    “诶!儿子,我这就来!”范玉娇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即认下这声‘妈’撒腿就跑。


    许振中愣在原地,看她一阵风似的从身旁刮过。


    “哈哈哈!”所有人笑作一团,嘲笑道:“看玉娇那怂样,也太不经逗了!”


    丁合芳眉眼间带着些许笑意,问道:“你爸呢?”


    许振中挠挠头,愁眉苦脸道:“他本来和我说话说得好好的,一听你来了就把自己锁房间里,不愿跟我走。”


    “这老头子年纪越大越扭捏!”丁合芳嘟囔一句,抬脚往楼上走。


    不一会儿,棉布鞋停在门前。


    她“笃笃”敲响木门,气道:“许三石!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那些宝贝鸡鸭鹅不要了?现在该种夏稻的时候,别人家都在灌水准备插秧。只有我们家的田还旱着,你舍得让田荒在那就荒着吧!”


    许三石一听就从床上弹起,随即想到整天泡田里的小儿子又躺下去,镇定自若地高声回道:“骗鬼去吧你!有振中在,怎么可能让田空着!”


    丁合芳叉腰瞪着房门,一脸笃定地哼道:“他是我儿子,我不让他干,还能不听我的!”


    旁边的许振中害怕被怒火波及,瑟缩着身子不敢吱声。


    许三石又气又心疼,作为地地道道的农民着实看不得良田被丢荒,气急败坏地嚷道:“你你给我收起那资本家小姐做派!”


    “呸!我是光荣的无产阶级!”丁合芳扭头拉了张凳子坐在房门前,优哉游哉道:“再给你十秒,不出来我们可就走了。”


    玄关那边在这时传来钥匙拧动的声音,少倾,许冠宁背着小书包“咚咚”地跑进屋。看见端坐在客厅里的丁合芳,惊喜道:“奶奶!”


    “哎!我的乖孙孙快来让奶奶抱抱。”丁合芳张开双手把人揽在怀里,面对许冠宁完全换了张面孔,温柔道:“摸着小肚子像是瘦了,最近有没有乖乖吃饭?”


    “我有吃很多饭!奶奶,你看我在幼儿园拍的照片!”许冠宁拎起书包一骨碌往下倒。


    丁合芳连忙接住掉落的几张照片,捻起一张凑近端详,笑道:“那只头上有蝴蝶的老虎是你?”


    许冠宁惊讶地张大嘴巴:“奶奶,你怎么知道的?!”


    还能怎么知道,她头上现在就别着个一模一样的蝴蝶发夹。丁合芳偏偏故作神秘:“嗯可能是因为那只老虎最威猛!”


    “嘿嘿。”逗得许冠宁又挨近她几分。


    “奶奶?”紧跟其后的欧焕莲和许东昇二脸茫然,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问道:“妈,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坐在这?”


    丁合芳忙着和孙女亲香,许振中默默看了眼挂钟,代为回答:“我们来了快半小时,妈想让爸”


    房间里的许三石仍在喊道:“我呸呸呸!你天天惦记着之前说亲的那个富家少爷仔,思想就不端正!”


    “人都死得一干二净了,我就心里留个念想怎么就不端正!”丁合芳‘噌’一下就站起来,胸口快速起伏地喘气道:“东昇,去把这房间的钥匙拿来!”


    “啊?!”许东昇上前拧了拧门把手,发现真的拧不动,哭笑不得地劝道:“爸!有话出来好好说,锁着门在里面有什么意思。”


    “你那是留个念想吗?”许三石仗着有门遮挡,在里面嚷得脸红脖子粗:“要不是你说梦话被我听见,我还不知道原来你那个旧相好叫东哥!连儿子的名字也取了和那个人一样的!合着到头来,我就是个王八蛋!”


    这话听得许东昇浑身不自在,连忙看向他妈。


    丁合芳喊冤:“你明知道我爱打骨牌,当初生孩子前就说好按照‘东南西北中发白’来取名字。”


    “噗!”欧焕莲连忙把头垂下,她婆婆对麻将真是爱得深沉。


    许三石在床上翻了个身,对着门憋屈道:“你是上过学堂的人,谁知道你有没有忽悠我!”


    丁合芳这回也顾不得在儿媳妇面前丢脸,往许振中身上一歪,有气无力地开口:“哎,不行了,我头好晕。”


    “妈,我背你上医院!”许振中说着就把人往后背放。


    丁合芳掀起眼皮低声喝道:“你这猪脑袋!”


    “妈!妈!你怎么了?”欧焕莲上前把人扶好,焦急道:“爸,你快出来!妈她突然晕倒了!”


    丁合芳默默给了儿媳妇一个赞扬眼神,随即阖上继续装病。


    许东昇:“”两人的演技一如既往的拙劣,谁信啊。


    “嘀嗒!”房门被人从里打开,许三石满脸担忧地冲出来,责怪道:“好端端地为什么会晕倒,是不是振中摩托车开太快,你受不了?”


    丁合芳被他扶着坐回椅子上,轻声细语地回道:“是我这身体不争气,你怪振中做什么。”


    “我自己气两天就会回去,哪用你急着追来。”许三石心里很是受用,嘴上却别扭道:“明知道自己一点颠簸都受不了,还坐车跑来这里!”


    “


    我坐坐就没事了,还是你骑车载我最稳。”


    许家两兄弟相视一眼:“!!!”


    许东昇为了这一刻共鸣拍拍弟弟的肩膀,揶揄道:“你看,爸就吃妈这套。”


    许振中错愕道:“不是,你没听他们说”丁合芳一路上叮嘱他慢点开,那龟爬的速度他就差下地推着车走来城里。


    许东昇不解道:“他们说什么?”


    “你们两兄弟还不赶紧过来扶着点!”许三石托扭头喊了句,又低头和丁合芳说:“我现在就去收拾衣服,我们慢慢骑回去。”


    “来了!”


    许振中看着许东昇的背影,喃喃道:“没什么,只是人心险恶。”


    ***


    许老爷子终于走了,欧焕莲晚上睡觉时忍不住调侃道:“没想到你爸醋性还挺大,因为妈说了句梦话就离家出走。”


    许东昇幽幽道:“那你呢,有没有后悔拒绝那个‘新闻小王子’的追求吗?”


    欧焕莲故意凑近他脖子嗅嗅,揶揄道:“咦!大半夜哪来的酸味呛人鼻子。”


    “切!谁吃醋了。”许东昇骄傲道:“你不要忘记了,我当年可是你们学校门口的河粉潘安!”


    “哈哈哈!”欧焕莲乐不可支,在被窝里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许东昇眉眼间带着纵容,嘟囔道:“你笑什么笑,还不是你带着那帮女同学喊出来的。”


    欧焕莲抹掉眼角的泪珠,认真问道:“你呢,后悔当初没留在省城开店吗?”


    “说什么傻话呢,在哪里卖炒河粉都行。更何况你是我好不容易追到手的,你在哪我就去哪!”许东昇一把揽过她的肩膀,把人摁在怀里。


    欧焕莲眼里满是兴味,缓缓开口:“我后来听妈说,她那会根本没让你天天去电视台职工宿舍送东西。”


    “那么久的事,她有可能记错了。”


    许东昇打死都不会承认,他第一次去职工宿舍,就喜欢上了那个坐在门卫室里看书的女孩。


    欧焕莲威胁道:“我告诉妈去,你过河拆桥!”


    丁合芳曾经笑称是他们的媒人自居,说要不是她当年心血来潮去了老台长家做厨娘,他们两个哪有机会认识。毕竟一个是埋头学习的初中生,一个是早早出来讨生活的半大小伙子,他们之间的交集几乎为零。


    许东昇投降:“是我把她买菜的活包揽下来。”


    “哼哼!”欧焕莲哼唧两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说:“就知道你居心不良!”


    许东昇坏笑道:“我要是居心不良,你连大学都考不了。”


    “好你个许东昇,满脑子坏思想!”欧焕莲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佯怒道:“难怪那时听见我考上大学哭得鼻涕眼泪一起流,原来是后悔把话说早了。”


    她考上那年已经是21岁,身边很多人都劝她不要去。大学毕业出来就是个老姑娘,许东昇怕是不会等她。


    哪曾想害怕被抛弃的人是许东昇,抹着泪让她不能抛夫弃子。他们那时还没结婚,哪来的“子”。欧焕莲连连保证不会被大学里的野树野草迷了眼,就差对天发誓才好不容易把人稳住。


    许东昇第二天就悄摸把电池厂饭堂的工作给辞了,坚决跟着欧焕莲去省城。她在学校里上课,他在学校外面摆摊卖炒粉。


    等欧焕莲毕业分配回安冈县电视台工作,他又默不作声地收起在省城盘店的打算,毅然陪着她回到安岗县。磨破嘴皮子,跑断腿拉人拉资金开起东昇酒家。


    许东昇打着商量的口吻:“那些丢人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不提也行,”欧焕莲点点下巴,好商量道:“体操王子的海报有点旧了,换一张?”


    “”


    许东昇刚松下半口气又提了上去,借着月光看向对面墙上的海报,那里有个男人正对着他笑。


    欧焕莲等了好一会也没听见人回应,半撑起身体问道:“喂,你又装睡?”


    回应她的是许东昇绵长的呼噜声,她立刻说:“我明天就换!”


    许东昇干脆使了招缓兵之计:“明天女儿拍毕业照,你不打算早点起来给她打扮打扮?”


    “现在几点了?!我得养足精神。”欧焕莲闻言果然把什么王子都抛之脑后,闭上眼睛赶紧睡觉。


    ***


    晨风微凉,许冠宁顶着两根扯紧头皮的冲天辫迈进幼儿园。按欧焕莲的说法:不能在校服上做文章,咱们就在发型上与众不同。


    陈宝言对着她那两根扎满橡皮筋的辫子啧啧称奇:“你的橡皮筋真好看,好像彩虹哦!”


    许冠宁探手摸摸硬邦邦的辫子,自豪道:“是我让我妈妈这样扎的,是不是很好看!”


    陈宝言毫不犹豫地点头:“好看,像彩虹色的天线。”


    许冠宁:“???”


    曾老师在这时喊道:“同学们!现在到课室中间排好队,待会一个跟一个出去。”


    一会儿,许冠宁揪着前面陈宝言的衣摆走到平时做操的小广场。广场上已经架立起小台阶,摄影师正在调试相机。


    许冠宁听从曾老师的指挥站去蓝色台阶前面,扭头看向旁边的陈宝言,喜滋滋道:“我们在一起!”


    没等她高兴完,就听曾老师指挥下一个:“秦劭烨,你站上台阶去。”


    许冠宁扭头看眼比她高一个头的秦劭烨,无端地有些不爽,重重地‘哼’了一声。


    “哎呀!”身后的秦劭烨捂着眼睛惊呼:“你的辫子戳我眼睛!”


    “不许讲悄悄话了,全部人看向照相机。”曾老师和马老师就站在三排学生后面,此时已摆好姿势等待闪光灯来临。


    “来!小朋友们,看镜头!”


    秦劭烨努力把头往后仰,可是眼睛逃过了‘扫射’,鼻子却怎么也躲不过许冠宁的辫子‘追击’,憋着痒意:“哈哈”


    摄影师开始倒计时:“一!二!”


    “哈秋!!!”一声巨大的打喷嚏声音同时响起。


    “哇哇哇!”许冠宁张嘴哭道:“我的头上都是口水!”


    “三!”灯光闪过。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曾老师无力捂脸。


    在两位老师不懈努力的赞美下,许冠宁终于平复心情重新拍照。


    照片可以重拍,但是头发遭受的伤害依然存在。她在午睡时用那双肿泡眼瞪着秦劭烨的床位,曾老师苦口婆心地劝道:“睡吧,醒来头发还是香香的。”


    “不要。”许冠宁轻轻嘟囔道。


    “那老师陪你睡吧。”曾老师索性往下一躺,轻轻拍抚她的后背。没一会儿,许冠宁敌不过周公的呼唤,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却发现教室大变样。雪白的墙壁挂上一串串彩色气球,一向靠墙放的桌椅此时被人拼成一张巨大的长方桌放在课室中间。


    桌子上摆着一个比他们被子还大的蛋糕!大(一)班的小朋友沸腾了,人人围坐在蛋糕周围,连呼吸也不自觉地放轻。


    许冠宁目不转睛地盯着距离她一臂远的蛋糕。现场安静得可怕,旁边秦劭烨吞口水的声音清晰蹿进她耳朵里,转头瞪他一眼!


    秦劭烨呐呐道:“上面好多草莓啊,一定很好吃!”上面不止草莓,还有一朵朵粉色裱花围着蛋糕绽放。


    即使他们之前结怨不少,但在这一刻,许冠宁也不得不放下成见,狠狠地点头表示同意。


    在现场气氛快要按捺不住时,曾老师终于讲话:“同学们,今天是陈宝言的生日。她的家长送来蛋糕让我们一起庆祝陈宝言生日,同时祝贺我们大(一)班全体同学毕业顺利!”


    “哇!”全班哗然。


    许冠宁扭头看向既害羞又骄傲的陈宝言,开心道:“你爸爸妈妈真好!”


    曾老师拿出一顶红彤彤的圆锥帽给陈宝言戴上,一边拍掌一边说:“来,大家一起唱生日歌,祝陈宝言生日快乐!”


    许冠宁跟着同学们的掌声兴奋大吼:“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陈宝言连忙捂住耳朵,眉开眼笑地撒娇道:“你太大声啦!”


    秦劭烨也跑来凑热闹,在她身旁拉长脖子唱那跑调的生日歌。


    其他小朋友看得有趣,纷纷离开座位和许冠宁他们手牵手绕着陈宝言边转圈圈边唱生日歌。


    ***


    酸甜的草莓蛋糕成为幼儿园生活的最后回忆,许冠宁在炎热的暑假里回味道:“妈妈,我的生日什么时候到呀?”


    欧焕莲正忙着熨烫明天上班的西装,面对这个回答了无数遍的问题,她头也不抬地说道:“现在才7月份,我们还穿着短袖呢。等所有人都穿上厚厚的衣服,你的生日就到了。”


    “还有多少天才能穿厚厚的衣服?”许冠宁赤脚跑去拿日历。


    欧焕莲皱眉怪道:“寒从脚起,就算是天热也要穿拖鞋。”


    许冠宁抱着重重的日历又‘哒哒哒’地跑回来,一屁股坐去长椅上翻阅起来。


    欧焕莲举起熨斗,诧异道:“你会看日历?”


    许冠宁答得毫不犹豫:“不会。”


    欧焕莲:“”甩了甩手里的薄西装外套,她走过去拿起日历说:“你的生日在12月17日,按你这样一页页捻过去,要翻好久呢。”


    许冠宁热切地看着日历一页页揭过去,仿佛看见近在咫尺的蛋糕。


    “咦?”欧焕莲翻动的手停在7月,指着上面的27说:“你的生日还有段时间,劭烨的生日倒是快了。”


    许冠宁惊喜道:“又可以吃蛋糕啦!”


    欧焕莲轻点她的鼻头,失笑道:“你个小鬼头,原来是惦记着吃蛋糕。”


    “嘻嘻!”许冠宁随即想到放假就去了乡下陪爷爷奶奶的秦劭烨,担忧道:“妈妈,秦劭烨还会回来吗?”


    “这就不知道喽!”欧焕莲耸耸肩,把日历摆回电视旁边。回转身又说道:“但是开学前是肯定会回的。”


    许冠宁的心情坐上了过山车,跌宕起伏最终落到低点,塌下腰泄气道:“没有蛋糕吃了。”


    “天天在我耳边念叨生日,明天跟你爸上酒楼吃。”欧焕莲抬头看了眼挂钟,连忙回身拿起遥控器换台,呢喃道:“这么快就9点半,《陀枪师姐》快大结局了。”


    许冠宁深沉地摇头:“你不懂。”蛋糕就是要全部人唱完生日歌,一起吃才有滋味。


    “人小鬼大,我又不懂什么?”欧焕莲目光定在电视上,嘴里跟着片头唱起主题曲:“不必装蠢,做女人不应甘心去作花樽①!”


    “诶,我去睡觉了。”许冠宁挪动屁股准备下地。


    欧焕莲拦住她,劝道:“一个人看电视哪有意思,反正你明天又不用上学,陪我看嘛!”


    许冠宁:“”


    第二天早上,许东昇抓起仿佛一条泥鳅似的许冠宁晃了下,咬牙切齿:“昨晚跟着你妈到底几点睡的,快起来!”


    昨晚看完电视已经是10点半,平时九点就爬上床的许冠宁早已哈欠连天。偏偏欧焕莲关了电视却打开胃口,摸着肚子说她饿了。两人‘吭哧吭哧’扫光一碗面,时针指向了十一点。


    许冠宁感觉自己没睡多久,陷入软绵的枕头里根本舍不得睁开眼。


    许东昇抬起手看眼腕表,放弃道:“随便你吧,我现在打电话让德叔先不要做”


    “我起来了!”许冠宁从泥鳅变鲤鱼,打挺翻身坐起。


    许东昇哼道:“给你十分钟收拾。”


    父女俩踏进东升酒家后楼道,一个身穿黑色西服裙套装,手拿对讲机的女人正背对着他们在训人。


    “红姐,你给客人拿蒸笼的时候不要再把手指伸到里面去。拜托你了,客人给你指出这点并不是关心你的手指有没有被烫到,不要再和人家说你不怕烫了。这是卫生问题!之前卫生局来检查就和你们上过课。下次再有客人投诉你,我可就没情面讲了啊!”说着点点手上的记录表。


    红姐低眉顺眼地应承道:“西月,我以后会注意的。”


    许西月仍不放心,吓唬道:“再这样,我就和‘大家姐’商量,把你调去她那做地哩!”


    红姐这下真被吓到,连连摆手道:“你明知道我和冯桂春那婆娘不对付,我才不愿意在她手下做!”更何况地哩比上菜员辛苦多了,不但要扛食材、备品,还要快速记住各桌菜单,提前放在对应的传菜窗口避免上菜员出错。


    “我只是把丑话说在前头,”


    许西月这才放她一马,缓缓语气开口:“听人说你女儿高考完了,最近在找暑期工?不嫌脏累的话让她来东升做上菜员,这点事我还是能做主的。”


    红姐眼里满是感动,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是再好不过的阿头!西月,我这就去把手再多洗几遍!”话音刚落,人就推开应急通道的大门闪进去。


    许东昇举起双手拍了拍,调侃道:“西月,你这招软硬兼施用得越来越纯熟了啊。”


    “那你考虑考虑,给我涨点分红?”许西月回头,看见许冠宁恍然道:“难怪德叔不让徒弟动手,自己亲自出马做奶糊。他很久没做甜品了,原来是因为宁宁你来了。”


    许冠宁跑上前,甜甜笑道:“二姑,我好想你呀!”


    许西月抿唇笑道:“我看你是想凤凰奶糊多点。”


    许东昇伸手抽走她手上的对讲机,摁开说道:“大家姐,让人送一碗凤凰奶糊到我办公室。”


    “哟!许家大小姐来了!”对讲机里传来粗犷的女声,利落地唱道:“一碗凤奶,送总经办!”


    许东昇把对讲机还给许西月,牵起许冠宁继续往上走。


    许西月追在他们身后,高跟鞋在楼道里‘咔哒’响。她低声说:“大哥,昨晚你不在。那位刚调来的朱庭长带着一群人在楼上卡拉OK点了几瓶这个,要求月底结账。”


    许东昇垂眸看眼她竖起的大拇指,不禁咬了下后槽牙。虽说那么大间酒楼也不是没有人赊账,但是这位朱庭长自第一次见面吃饭把他灌倒后,态度一直若即若离让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哪边的人。


    “上次他连姐夫的面子也不给,什么来头啊?”


    许西月等不到他的回复,不禁急道:“我们和法院那边的往来一向融洽,要是他故意卡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许东昇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木门,脚步停在办公桌前。指骨轻叩桌面,沉吟道:“他如果再来,账照样给赊。至于妹夫那里,我尽快找个时间和他见面谈。”


    “他们都是一个系统的,说不定姐夫知道点他的底细。可是家姐出差了,要不等她回来再”


    这两人一向不对付,她担心没有中间人缓冲,他们一言不合会对骂起来。许西月在他瞪人的眼神中逐渐噤声,识趣地闭上嘴巴退出办公室。


    许东昇绕过方桌,淡淡道:“下来。”


    许冠宁坐在大班椅上转圈圈正玩得兴起,碍于场合不敢造次。乖觉地跳下地转而趴去桌角,问道:“爸爸,姐夫是谁?”听着似乎是个很厉害的人呢。


    “咳咳。”许东昇抿唇咳两声,含糊道:“那是你二姑喊的,你小孩子不喊这个。”


    “那我喊什么?”许冠宁晃着脚丫子追问道。


    “你喊大”


    “笃笃!”


    听见敲门声,他快速改口道:“肯定是你的糖水送来了,去开门吧。”


    “欧耶!”许冠宁屁颠屁颠地跑去拧开绛红色的木门,看着门外的人惊喜道:“德爷爷!”


    许东昇闻言一怔,抬眼看向门口,诧异道:“德叔,怎么是你老人家送奶糊来了?”方贤德作为东升酒家主厨,轻易不踏出厨房半步。


    方贤德冷冷地‘哼’一声,撇嘴道:“不亲自给宁宁送来,她八成记不住是谁辛苦做的。你不要想着动动嘴巴就把功劳揽了,我才是出力干活的那个。”


    许东昇愕然,哭笑不得地开口:“熟客都知道这是德叔你的拿手好菜,更是我们‘东升’的招牌甜品。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吞下你的功劳。”


    那边许冠宁已经吃上了,抿一口细腻顺滑的淡黄色奶糊糊,浓郁的奶香里带着丝丝清甜在唇齿间化开。她把附在碗壁上的糊糊也刮干净,舔舔嘴巴赞道:“好喝!”


    方贤德一脸和蔼地看她放下羹勺,自信道:“我们用的牛奶都是奶牛场当天现挤的,鸡蛋是果场那边的走地鸡这两天下的。你再认真尝尝,是不是一点腥味也没有?”


    许东昇好笑道:“她一个小孩子能给你什么意见。”


    方贤德板起脸,正经道:“你不要小看她,小孩的味蕾才是最纯粹的。苦就是苦,甜就是甜半点不掺假!”


    许东昇愣住,恍然道:“看来是我思想太刻板,还是德叔你通透。”


    “你呀!只顾着钻钱眼子里去,现在怕是连铁锅都颠不动了。”


    方贤德遗憾他浪费一身天赋,和许冠宁说:“你以后要想做东升的大老板,得先去厨房学学颠锅。”


    许冠宁却摇摇头,说:“我不做大老板,大老板不够厉害。”


    “哦?”方贤德回头给许东昇一个挑衅的眼神,追问道:“那跟着我学做菜,做最厉害的厨师?”


    “那也不厉害!”


    许冠宁不容置疑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我要做大大姐夫!”


    第017章 第 17 章


    难得今天一家三口齐聚, 许冠宁开心地献殷勤:“爸爸,我帮你洗碗!”


    许东昇还剔着牙呢,洗碗的重任莫名交到他手上, 没好气道:“菜是我炒的,米是我放电饭锅煮的。饭菜你吃了, 现在成了你帮我洗碗?”


    话音刚落, 瓷碗从许冠宁手里滑落在地上,“啪嗒!”一声碎成五瓣。


    欧焕莲瞪人准备开骂:“你”


    许冠宁先发制人:“你别瞪眼!以前你一下子打碎两个碗, 我都没收拾你!”


    欧焕莲到嘴边的话硬是说不出口, 哑然失笑。


    许东昇啧啧摇头:“家里的碗是用一次少一次啊!”


    母女俩有些心虚,欧焕莲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脚, 强词夺理道:“你还不去拿扫把, 是想等着我俩用手捡?要是手割伤了以后就只能多辛苦您啦。”


    许冠宁往后一仰, 靠在椅背上学着耍赖的语气:“辛苦您啦!”


    “学人精!”许东昇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叮嘱道:“坐好先不要走动,小心有碎瓷片割脚。”


    少倾, 欧焕莲瞟一眼正在扫地的许东昇, 问道:“听西月说你有事找军哥谈,看你这两天都在家, 事情解决了?”


    “谁是军哥?”


    这人就是明知故问,郑军比许胜南大13岁, 加上自身的气势愣是让他摆不了大舅哥的架子, 见面老想着挑人刺。


    “我就比胜南大一岁,你让我对着军哥那张脸喊妹夫”欧焕莲浑身冒起鸡皮疙瘩,恶寒道:“咦!我真的喊不出口。”


    许东昇嘚瑟道:“我在法院何止认识他郑军一个,和人约好下午去七彩湖钓鱼。”


    钓鱼!


    许冠宁双眼发亮, 站上椅子晃着身体喊道:“爸爸!我也去钓鱼!我也去!”


    欧焕莲一眼看穿他卖的关子,除了那几个私下和郑军走得近的, 他还能找谁。而其中最喜欢钓鱼的就属那个


    她想到这淡定笑道:“不就李庭长嘛,他是出了名的‘打坐僧’。”


    “咳咳,你知道就行。”许东昇打断她的话,连忙安抚躁动的许冠宁:“带你去可以,不要再蹦了。”


    欧焕莲劝道:“宁宁,钓鱼的地方蚊子多,又晒又热。还是陪我去做头发吧,让姐姐给你洗个头。”


    许冠宁疯狂摇头,上次她在理发店无聊到睡着,这次说什么也不去。跳下地追在许东昇身后,紧张地抿唇:“我要和爸爸去钓鱼。”


    许东昇回头看一眼,那害怕的模样活似欧焕莲会把她强硬抓走,好笑道:“你拽着我衣服干什么,我要去倒垃圾。”


    欧焕莲故意挽起手叹息:“就粘着你爸吧,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许东昇幸灾乐祸地眨眼:“你妈吃醋了,怎么办?”


    许冠宁揪着手指头偷瞄欧焕莲,突然跑去亲她一口,说道:“妈妈,我去抓大鱼回来给你吃!”说完扭头拉起许东昇就跑,催道:“爸爸,我们快走!”


    “诶!是你女儿硬拉着我走的啊!”许东昇飞快放下扫把走出饭厅。


    欧焕莲眼里满是笑意,哼道:“看你那样子就是欠揍。”


    “妈妈!拜拜!”许冠宁出门前还给了欧焕莲一个飞吻,被抱上摩托车车头时,问道:“爸爸,我们去哪里抓鱼?”


    许东昇敷衍道:“你没去过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很大的湖。”


    摩托车在僻静的山路上左转右拐,许冠宁感觉脸快要被吹干的时候终于到达七彩湖。


    许东昇拎着鱼竿水桶朝湖边坐着的背影喊道:“良哥,来这么早,收获怎么样?”


    李贵良头也不回地笑道:“你再大点声就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许冠宁一脚浅一脚深地在野草有小腿高的斜坡上缓慢爬行,脸蛋逐渐被晒得通红。湖边两人已经聊上,她靠近蓝色水桶弯腰往里看,几条巴掌大的黑鱼在水里畅游,忍不住惊呼:“哇!”


    李贵良这时才注意到还有条小尾巴跟在许东昇背后,愣道:“东昇,这你女儿?”


    许东昇正把椅子打开,闻言冲许冠宁笑道:“叫声伯伯,让他给你钓大鲤鱼。”


    李贵良爽快地应道:“七彩湖多的是鲤鱼,钓那个不稀罕。伯伯今天运气爆棚,等着送你条鲈鱼。”


    “伯伯,不用你送,我可以自己钓。”许冠宁满脸坚定地走向许东昇。


    李贵良夸道:“小小年纪,有志气!”


    “良哥你再夸夸,我今天得留在这陪她钓上鱼为止。”许东昇的嘴角露出苦笑,低头手把手教许冠宁把鱼线甩出去。


    李贵良这会正经道:“我对以前的事只是略有耳闻,就和你讲讲我知道的。当年两人同时竞争庭长,推荐朱庭长的领导突然被带走调查。他为了避嫌主动放弃竞选,后来申请调去其他单位就没见过人了。”


    许东昇纳闷道:“这不就是正常竞争吗?他这次看着来者不善呀”


    “轰隆隆!”又有摩托车声音靠近。


    李贵良伸长脖子往下看,笑道:“我也是一知半解,现在正主来了,你们郎舅俩慢慢聊。”


    许东昇追着他背影喊道:“良哥,说好我俩聚聚,你怎么把他喊来了!”


    李贵良埋头整理钓具,挥挥手走去远处重新落脚。


    这时郑军恰好爬上坡,不咸不淡地开口:“东昇,你想了解朱庭长何必绕个弯子找贵良。说起来还是因为我,朱庭长才刁难你。”


    听听!他身为大舅哥居然被妹夫直呼名字!简直毫无尊重!


    许东昇没好气地怼回去:“你郑院长贵人事忙,哪敢打扰你啊。我和良哥一起钓鱼也能顺道说说话。”


    即使他姓“郑”,也改变不了他其实是个副的。有耳朵的都能听出来,许东昇特意咬重‘郑’那个字。


    郑军置若罔闻地冲许冠宁笑道:“宁宁,太久没见。是不是忘记大姑丈了?”


    许冠宁有点怵不怒自威的郑军,窝在椅子里乖乖喊了声:“大姑丈。”


    “妹夫,朱庭长前前领导的事,该不会是你”许东昇一脸好奇地凑近些,抖抖眉毛从喉咙发出:“嗯哼!”


    “我今天来是有事和贵良谈,你先”郑军话音刚落就想绕过许东昇。


    “诶!诶!”许东昇连忙把人拦住,这人就是仗着年纪‘倚老卖老’!为了尊老,他咬咬牙喊道:“军哥,既然来了就先把话说完嘛。”


    “最近熬夜太多,耳朵不太好使。”郑军一本正经地抿唇道:“他心里清楚老领导怎么回事,不至于迁怒我。”


    许东昇忍下口气,追问道:“朱庭长看着像是针对你呢,你们是有什么过节?”


    郑军脸色古怪,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他看不惯饭堂阿姨以前总是给我打多点肉,刚调回来要闹闹。”


    “就凭你这副尊……咳咳!”


    许东昇差点被口水噎着,诧异地上下打量郑军。一把年纪腰板挺直,整个人气势看着威严难以亲近。不禁暗暗点头,毕竟靠皮囊哄小姑娘嫁给他,估摸以前是有那么点‘姿色’迷惑饭堂阿姨。


    “你点什么头?”郑军皱眉道,看他样子绝对不是好事,接着郑重澄清道:“我作为转业军人,公家的便宜不会占,也绝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许东昇这下放心了,笑呵呵地附和道:“嗯,肯定是朱庭长看岔眼。”


    他的语气怎么听都让人觉得不对劲,郑军瞟他一眼,径自往李贵良那边走。


    许东昇挥挥手:“妹夫,记得让胜南出差回来看看爸妈!”


    前方的身影一个踉跄,趁人没回头。他赶紧蹲下身故作忙碌:“宁宁,看见鱼上钩了吗?”


    许冠宁嘟嘴道:“爸爸,你真笨!我没在水里,看不见呀!”


    许东昇:“”


    ***


    晚霞的余晖爬满云边,许冠宁隔着铁栅栏一眼看见孩子堆里晒成黑炭的秦劭烨。在摩托车车头上往大院里挥手,开心地喊道:“秦劭烨!你回来啦!给你看我钓了很多鱼!”


    结果把所有小孩引来,追上缓缓开进院子的摩托车要看水桶里的鱼。


    欧扬边小跑边问:“妹妹,你去哪里钓鱼?”


    许冠宁怎么也想不起七彩湖的名字,绞尽脑汁道:“一个很远很远,有大海的地方!”


    “桶里面有好多鱼!”


    “还有小虾!”


    “拿你们这群猴精没办法!”


    许东昇连忙停车把人抱下地,等他回过头来,水桶早被眼疾手快的欧扬拎走。嗤笑一声,举起刚刚挡在背后的大网兜晃了晃。


    范玉娇无意间扫过去一眼,张大嘴巴惊呼:“好家伙!东昇,你上哪抓的两条大鱼?!”


    胡春兰牌也不摸了,走过去弯腰瞅瞅被鱼坠得快要到地上的网兜,赞道:“不错啊,费不少力气拉上来吧?”


    门卫张伯闻讯赶来,揪出两条大鱼掂了掂,羡慕道:“嚯!这两条花鲢得有十几斤重吧?!”


    两条快有半米长的花鲢鱼使劲扑腾尾巴,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本来还追着水桶跑的小朋友纷纷扭头往两条大鱼的方向汇聚,水桶霎时间变得无人问津。


    欧扬瞧瞧桶里的‘未成年’,再看看粗壮的大鱼,默默放下水桶往许东昇身边凑,卖力推荐自己:“大姑丈,下次抓鱼把我也带去吧!我可以帮你抓蚯蚓,还可以拎渔网!”


    “下次去就带上你,”许东昇随口应答他一句,转头和街坊吹起牛:“你们不知道啊,听人说七彩湖里的鲢鱼少得可怜。我第一次钓鱼,没想到一下子就钓上来这两条‘大货’。”


    占士陈家的捻捻鱼尾,觍着脸笑道:“这鱼看着快断气了,你们一家三口也吃不完。要不分我们点,替你消耗些?”


    “李婶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许东昇把鱼塞回网兜里,装傻充愣道:“我要是把这玩意送人,不得笑掉你们大牙!”


    “可不是么,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更何况还是‘快断气’的鱼,送人不成反而得罪人。”胡春兰抢着帮腔:“不新鲜的玩意,自家人不嫌弃吃吃得了。”


    “妈,叫上大哥他们今晚上我那吃饭!”许东昇未再多留,扛起网兜喊了句:“这鱼看着越来越没劲,我得赶紧把它劏了!”


    “都快21世纪了,还有人扯大旗替我讨吃带拿的。”范玉娇瞥一眼李婶,摇着鹅毛扇喊道:“幸好早上买了俩鸡腿,回家做饭去喽!”


    李婶罔若未闻地笑笑,胡春兰经过时拍了拍她肩膀,‘贴心’道:“放心吧,她说的不是你。”


    张伯实在憋不住笑了,连忙转身往门卫室走。


    李婶脸上的笑容出现皲裂,余光瞄见水桶正想踢一脚。


    许冠宁一个箭步抱起,警惕道:“李奶奶,它们太小只,不能吃!”


    尚未走远的张伯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李婶:“”


    欧扬赶紧把许冠宁拉远,后怕地嘀咕:“你没看见李奶奶快要气炸了呀!居然还跑去和她说话。”


    许冠宁挣脱他的手,算起旧账:“刚才就是你把我的小鱼放那的,哼!”


    欧扬讪讪地挠头:“这这不是全部人都跑了,我也急着哎,你原谅我吧?”


    “你就是坏蛋!”许冠宁干脆背过身去,这回没了大鱼,她的小鱼又成为了焦点。


    三五个人挨挨挤挤围在水桶边,她伸手戳戳进水里,聚在一起的黑背鱼顿时惊恐散开。


    许冠宁汗迹斑斑的脸上满是得意:“你们看,这条是我钓的!”


    有人张开双手画了个圆,问道:“这些鱼吃什么才能长到和刚才的鱼一样大啊?!”


    许冠宁愣了愣,皱巴着小脸说:“我爸爸没说。”


    “它们可以吃草。”旁边插入一把稚嫩童音。


    许冠宁抬头看去,秦劭烨的脸在背光处更是黑成煤球,努嘴道:“你怎么知道?”


    “我爷爷家后面有个大鱼塘,他说里面的鱼吃草还有吃其它的东西。”秦邵烨看一眼她桶里的小鱼小虾,见惯不怪地说道:“我还去过河里抓螃蟹,去田里煨番薯抓草蜢。”


    在场的小朋友对他描述的乡下目露向往,有人嗫嚅道:“我也想要草蜢,秦劭烨你能不能教我编?”


    “什么草蜢?”许冠宁听得一头雾水,草蜢草地里很多呀。


    欧扬羡慕道:“秦劭烨他爷爷用草折了一只草蜢给他。”在许冠宁没回来之前,他们就是在看草编蚱蜢。


    秦劭烨适时掏出那只草蜢,鲜绿的草叶子被人用巧思折出蚱蜢的盔甲,放在草丛里能以假乱真。


    全部人的视线集中在他手上,眼看焦点又要转移,许冠宁逞强道:“我今天还看到白鹤,你们见过白鹤吗?”


    可惜没人愿意听她讲白鹤,一味地盯着秦劭烨手上的草编蚱蜢研究。


    欧扬跃跃欲试:“要不我们把它拆开再折回去?”


    “哥哥!”许冠宁跺了跺脚。


    欧扬茫然地回头:“叫我干什么?”


    许冠宁嘟嘴道:“你”


    “吃饭了!”许东昇在楼上大吼一声打断她的话。


    “吃饭啦!吃饭啦!”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欧扬拉长脖子边跑边喊,他得上楼抢占最佳位置。


    许冠宁瞪一眼秦劭烨,闻着空气里的香味‘噔噔噔’追上欧扬。阵阵鱼香从家门口飘出来,在阳台踢掉鞋子冲进去,看着满桌子菜发出惊呼:“哇!这些都是用大鱼做的吗?”


    欧焕莲捧着汤锅出来,笑道:“吃饭前先洗手。”


    “鱼鱼等着我哦!”许冠宁用鼻子使劲嗅了嗅才放心离开。等她甩着手上的水珠出来,却意外碰见被胡春兰牵进屋的秦劭烨,嘴巴翕动还没出口就听胡春兰说。


    “开云把人接回来说给他过生日,结果一个电话就没了人影。”胡春兰心疼地抱了抱秦劭烨,继续说:“他爸也是整天不见人,可怜的娃哟!”


    秦劭烨的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妈,生日我们也能给劭烨庆祝!”欧焕莲急忙说道:“来,扬扬和宁宁一起唱生日歌。”


    许冠宁立刻拍手唱起被欧扬带偏调的生日歌。


    欧焕荷看得兴起,撞撞欧焕莲的肩膀说:“姐,把你的相机拿出来啊!给小寿星和他们拍个照。”


    欧焕莲下巴一抬,说:“在电视柜上面,你去拿。”


    “最后一道菜:支竹焖鱼头煲也好喽!”许东昇恰好从厨房出来,把‘滋滋’响的砂锅放桌子中央,闻言笑道:“今天是劭烨生日啊,那得吃个蛋贺贺!”说着拿起汤勺从飘着鱼丸的奶白豆腐汤里捞出个荷包蛋放他碗里。


    许冠宁眼馋道:“爸爸!我也要荷包蛋!”


    “先说好哈,我不吃你那二手蛋黄!”


    许冠宁叼起荷包蛋一滞,她最讨厌吃蛋黄。


    欧焕莲逗她:“咦!我也不要。”


    胡春兰劝道:“蛋黄有营养嘞,伴点汤容易吞下去。”


    许冠宁舍不得放弃边缘煎得焦脆,水灵灵的荷包蛋。突然一个碗伸到她眼底下,只听秦劭烨说:“我帮你吃。”


    “不能反悔哦!”许冠宁三两下咬出蛋黄塞他碗里。


    秦劭烨:“……”她的勺子是摆设?


    “来!全部人看这边!”欧焕荷举着相机站在饭厅前方,换了几个姿势‘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胡春兰催促道:“别忙着摆弄那相机了,快来吃饭!”


    许东昇把身上的围裙摘下来,拿起杯子说:“今天这桌是全鱼宴,来个一鱼五吃。你们撑开肚皮使劲吃,不够还有烫鱼片!”


    “趁牙口还行,我多啃点骨头肉。”胡春兰直接朝椒盐鱼排下手。


    曾秀娟轻轻抿一口纤薄的鱼片,夸道:“这道豉汁蒸鱼片很嫩呀,感觉没怎么嚼就化在嘴里!”


    欧焕强用筷子虚点两下,砸吧嘴道:“鱼肠煎蛋里加了陈皮丝,一点腥味都没有。一口下去,甘香又绵滑,你们快尝尝。”


    欧焕莲特意把鱼眼睛夹给秦劭烨,笑道:“寿星吃鱼眼睛,吃了耳聪目明。”


    秦劭烨瞧着那颗亮晶晶的眼珠子有些犹豫,干脆闭上眼睛用筷子扫进嘴里。不敢多回味口感,立即吐出眼珠子扒两口饭缓解心里的恶心感。


    欧扬飞快捻起那颗白珠子,一边拈花指弹出去,一边念念有词:“看我六脉神剑,咻咻咻!”


    “嗝!”对面的欧焕强正正张嘴,白珠子瞬间滑下喉咙。


    饭桌上一时间陷入静默,所有人被这突发状况搞懵了。


    “嗷!”一声痛呼冲破寂静的气氛,欧扬捂着手瑟瑟发抖。


    “你个衰仔包!放假肯定天天在家看电视!”欧焕强用筷子敲仍觉不趁手,扭头像是盲头苍蝇一样到处找棍子。


    胡春兰头疼地劝道:“好了好了,骂两句行了!”


    三个小孩面面相觑,许冠宁悄悄松开手任由白珠子溜走。


    ***


    三人恨不得马上消失在大人的视野里,夹着尾巴吃完饭一窝蜂跑到楼下。


    方小圆手里举着根鸡毛递给许冠宁,口齿不清地说道:“姐姐,喵喵!”


    欧扬这位发音纠正大师再次出动,弯腰张开大嘴:“圆球,看我的嘴巴,摸熬毛~毛毛~”


    “我不是球!”方小圆嫌弃地皱起眉头,抬手指向西北角喊道:“喵喵!”


    许冠宁猜:“那里有猫?”


    方小圆重重地点头:“嗯嗯!喵~”


    秦劭烨兴奋道:“我们去把它抓回来吧!”


    “走!”欧扬把手搭上他肩膀,哥俩好似地走了几步发现许冠宁没跟上。


    秦劭烨回头问:“你不去吗?”


    “谁谁说我不去!”自从爆出乌鸡丑闻后,大院里的养鸡潮褪去。西北角的大灯也就跟着撤走,到了晚上恢复一片冷清黑暗。


    许冠宁心里有些发毛,硬着头皮紧贴两人身后走。


    西北角如今杂草丛生,架起的围栏里只有两只鸡缩在墙根处正阖眼打瞌睡。


    秦劭烨和欧扬在草丛里“喵喵喵”叫了一会儿,不见猫咪的踪影。


    许冠宁紧张地四处张望,结结巴巴开口:“可能它已经走了,我们也走吧。”


    欧扬狐疑地嘲笑道:“哈哈哈!你不会是在害怕吧?”


    “我怎么可能害怕!”当着秦劭烨的面,许冠宁就算抖着腿也不能承认!


    “欻欻!”同一时间,有东西在草丛里钻过。


    “啊!”许冠宁尖叫。


    “是那只猫!快!”秦劭烨迅速和欧扬在草丛里展开围捕。


    欧扬激动地拍了拍旁人的肩膀:“我看到它的眼睛在发光!”


    “哪里?!”许冠宁的恐惧顿时消失,三两步跑过去搜寻小猫的踪影。


    秦劭烨连忙竖起手指抵在唇边,低声道:“嘘嘘!小声点,它就躲在围栏后面!”


    三人小心翼翼地往墙角挪去,连呼吸也不自觉放轻。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害我找了好久!”陈宝言的声音忽然插入,惊得猫尾巴刹那间消失在墙头。


    “诶呀!”三人同时失望地叹气。


    欧扬遗憾道:“我连那只猫是什么颜色都没看清楚。”


    秦劭烨嘚瑟道:“我看见了,它是灰色的!”


    陈宝言惊喜道:“这里有猫?!”


    许冠宁两手一摊:“什么都没啦!它刚刚跑走了。”


    “啊?”陈宝言在口袋里掏了掏,讪讪道:“我有巧克力,你们吃吗?”


    “吃!”三个人一改消沉的士气。


    欧扬塞了颗巧克力球进嘴里,艰难地往前走两步,突然倒在地上气若游丝地开口:“快!快救救我,我中毒了!”


    “哈哈哈!我也中毒!”秦劭烨捂住脖子缓缓倒地。


    许冠宁充当起神医,淡定道:“陈宝言,你快把解药喂他们的嘴里。”


    陈宝言觉得好玩,一连塞了几颗巧克力给他们。


    秦劭烨嘴里塞满巧克力,一时得意忘形地说道:“我嘴巴大到能塞拳头,你们信不信?”


    欧扬自信道:“我塞过遥控器!”


    “我我的也能塞!”许冠宁想来想去也想不到能塞什么,为了证明自己,马上握拳往嘴里塞。


    “看我!”秦劭烨哪能落入下风,努力张大嘴巴使劲把拳头往里塞。


    “加油!”陈宝言挥着拳头呐喊。


    “咔哒!”清脆的骨头错位声在夜里显得尤为突出。


    “啊!!!”秦劭烨指着张大的嘴欲哭无泪。


    “哈哈哈哈哈!”欧扬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指着秦劭烨幸灾乐祸道:“他嘴巴合不上!”


    “咔哒!”魔音重现。


    许冠宁和陈宝言抱作一团,害怕地大喊:“妈呀!哥哥和秦劭烨的嘴巴合不上!”


    第018章 第 18 章


    大院喜提两只‘兔子’, 引起众人围观。


    欧扬挺直腰杆坐在榕树下,尽量幅度微小地张嘴:“看够了吗?都四天了还不够你们看的?”


    秦劭烨这几天一直遵照医嘱不敢太用力,微微咬牙切齿:“就是!”


    为了固定脱臼的下巴, 医生从两人下巴处绕过绷带,往上吊去头顶打了个结, 垂下来的绷带像是两只垂耳兔。


    “嘻嘻, ”许冠宁现在有了前车之鉴,努力压抑笑容说:“你们的‘耳朵’, 噗!”


    她和陈宝言相视一笑, 两人双手比耶高举过头顶,摇头晃脑地唱道:“小兔子乖乖, 把门开开。”


    其他小朋友紧随其后, 糖葫芦似的串起来跳兔子舞, 把在场的人全逗笑:“哈哈哈!”


    范玉娇笑得最不厚道,拍着大腿说:“还真有笑掉下巴的, 说出去都没人信。”


    “笑笑笑。”负伤在家看电视也不行, 被迫出来当‘兔子’供人看。欧扬愤懑抿唇:“你们再笑,小心成了我这样。”


    这句话杀伤力巨大, 所有人默默抚平嘴角。


    “你俩头上那东西要戴到什么时候?”欧焕强吐掉嘴里的甘蔗渣,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铁打佬说两三天就好了, 你们现在还觉得痛?”要不是他当时陪着他们去看铁打扭伤, 还以为是有多严重呢。


    欧扬立马护住头上的绷带,心有余悸地开口:“我再绑久一些!”


    秦劭烨连连点头:“我也是!”


    “你今天是鹦鹉吗?”许冠宁僵着脖子学舌:“就是就是。”


    “你”秦劭烨涨红了脸,半天只憋出一句:“真坏!”


    “突突突!”拖拉机发动机霸道的声音盖过街上一切交通工具,从永福街路口渐渐靠近大院门口。一帮小孩快速跑去栅栏边上, 好奇地盯着人瞧。


    有人伸长脖子问道:“谁啊?”


    胡春兰仔细张望,摇摇头说:“看不清人脸。”


    范玉娇看的眼热:“那一团团胳膊肉, 高高低低比山路还崎岖。”


    驾驶座上戴着草帽,只穿一件白背心的男人跳下拖拉机,掰开后车斗的栅栏。汗津津的臂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无端让人咽了咽口水。


    胡春兰瞥一眼旁边的范玉娇,嘀咕:“真是羞死个人。”


    “是幺叔!”许冠宁回头兴奋地大喊。


    许振中大手捞了几个桃子递过去,帽檐下黝黑的脸庞笑道:“给你们吃。”


    “谢谢叔叔!”几个小孩迅速瓜分掉他手上的桃子。


    “伯母,我妈让拿些桃子给你们尝尝。”


    两筐尖尖带粉的青翠桃子放在胡春兰面前,她抬头看去,面不改色地笑道:“振中,你妈太客气了。每次送东西都是大筐大箩地给,我们哪好意思收啊!”


    许振中憨直地开口:“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今天生意好卖得快,剩下这些干脆一起拿来。”


    “哟!原来是振中你小子!”范玉娇绕过那两筐桃子,背手打量许振中的身材,啧啧赞道:“上次穿着衣服没看出来,你这身板挺结实啊!有女朋友没?”


    许振中额角有汗顺着黝黑的脸庞流下,范玉娇刚才那话说得像是他哪次没穿衣服见人似的。现在和李婶两人他一紧张就结巴,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天气太热,穿穿背心凉快。伯母,你们吃桃!”


    “喜欢什么样的,婶子给你介绍?”李婶拿着桃子往袖子上擦擦,硬生生挤开范玉娇,热络道:“我老家隔壁有个闺女,人勤劳本分,逢人见了都得夸上一句好生养!”


    “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范玉娇翻了个白眼,往前跨一步挡住李婶,笑眯眯地说道:“振中,范婶为人怎么样,你随便找一个永福街的街坊问问都行!要是有人说一句不好的话,我这媒人也做不下去。你今年多大来着?喜欢活泼的还是稳重的?”


    许振中面露难色:“我……”


    “振中?”幸好欧焕强出声解救了他,伸手捏捏晒成蜜色的肌肉,叹道:“你这胳膊扛三十斤煤气罐就是喘口气的事吧?”


    “还行吧耶?!”许振中刚松了口气又愣住,无缘无故说什么煤气罐?还是目标明确的三十斤,心里头莫名地有些不妙。


    “碰巧你大哥家和我家的煤气罐今天送去充气,这不为了省那几块钱送货费,想着自己费点力气抬上楼嘛。”


    欧焕强苦着脸揉腰说道:“可是哥哥这老腰不中用啊,才刚把煤气罐扛上肩头就给闪着了。”说到最后一脸谄媚地盯着许振中:“煤气罐现在还放那楼道口没动呢,你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上门都是客,哪有使唤客人干活的!”胡春兰听得脸红,呵斥欧焕强一句,扭头朝许振中羞愧道:“你别听他的,待会让煤气佬送上去就行。”


    “没事,我把这些桃子顺手挑上去。”许振中担子一挑,利索地把两筐桃子扛在肩上。


    欧焕强在前面殷勤地带路,竖起大拇指赞道:“后生仔大把力气,下盘稳!”


    许振中有些拘谨地开口:“强哥,你不要夸我了,我我怪不自在的。”


    “哈哈哈!”欧焕强促狭道:“脸皮这么薄,怎么追女仔。”


    许振中充耳不闻地埋头往楼上快步走,再下来已是汗透衣背。


    欧焕强递上一瓶汽水,热情地挽留:“今晚上哥那吃饭,我这就去市场让人劏只鹅。”


    现在才刚过中午,距离晚上还有几个小时。


    许振中三两口把瓶子里的汽水灌进嘴里,呼一口气,摇头道:“不了,趁下午太阳没那么晒,我去山上塘里游几圈。”


    “幺叔,山上有螃蟹抓吗?”许冠宁满脸期待地看着许振中。


    许振中笑道:“何止有螃蟹,还有鱼虾、长嘴螺一大把,运气好还能抓到野生塘鲺。”


    几个小朋友一脸向往,奈何不是自家小叔不能跟着去。


    “幺叔,我也想去!”许冠宁把啃得坑坑洼洼的桃子叼嘴里,眨巴那双见人三分笑的弯月眼,哀求道:“带我去,好不好?”


    欧扬忍不住了,上前扭着屁股撒娇:“叔叔,把我也带上,好不好?”


    欧焕强嘲笑道:“你那下巴不要了?”


    “我现在一点都不疼!”欧扬提高声音喊道。


    “带上你们也行,不过要经过你们家长的同意。”许振中面露难色,低头看着抓住他裤腿不放的两个小豆丁。


    陈宝言立刻跑去牌桌那问她奶奶,唯有秦劭烨眼巴巴地看着,他爸妈都不在家。只能脚尖点地在沙子上画圈圈,装作不在意。


    “想去的都去!”欧焕强爽快地发话,他难得休息被几个小魔头吵得头疼,推了推秦劭烨说:“我给你爸打个电话吱一声,去吧!”


    “欧耶!”几个小孩快步冲向拖拉机。


    欧扬一个跳跃翻上后车斗,转身笑嘻嘻地看着三个急得团团转的小矮子。


    许冠宁的短腿怎么伸也够不着车斗边缘,气鼓鼓地瞪眼。突然身体凌空,扭头一看,笑道:“谢谢小叔!”


    许振中把剩下两个也抱上车,叮嘱道:“你们抓稳了,待会开车会很抖。”


    “突突突!”


    “外外婆!舅舅拜拜!”许冠宁在震动的韵律中努力把话说完整。


    其他人在其中得了趣,一起挥手说道:“拜拜拜!”


    “哈哈哈!”


    在屁股快要震散架时,溪桥村村口出现在眼前。许冠宁朝路边的狗招手:“阿黄!好久不见!”


    本来趴着大黄狗立刻龇牙:“汪汪汪!”


    许冠宁得意地回头:“你们看,阿黄还认得我!”


    沉默三人组:“”


    拖拉机的速度在沉默中逐渐慢下来,最后停在一栋灰砂外墙的三层小楼前。许冠宁迫不及待地喊道:“奶奶!我来啦!”


    楼顶围墙边上有颗头探出来,丁合芳手里抓着把豆角,笑道:“哟!来了几位小客人。我在天台晒豆角干嘞!”


    “妈,我带他们几个去山塘那抓些鱼虾。”许振中把人抱下车,转身进屋拿了两个小口簸箕出来,往肩上一挎,说道:“跟我走!”


    丁合芳不放心地喊道:“你一个人哪看得住四个猴精!”


    “豪仔也去!”许振中头也不回地答道,径自往田梗上走。


    许冠宁几个在夯实却狭窄的泥路上走得东倒西歪,害怕一个脚滑就会栽倒在旁边的水田里。脚跟碰脚尖的慌乱中,忍不住拽住前面的衣摆寻找平衡点。


    许振中的背心逐渐被扯成露胸装,不解地回头。


    许冠宁讪讪笑道:“小叔,这条路好难走。”


    许振中低头瞧他们一个个晒得脸蛋通红,后知后觉道:“忘记给你们戴草帽了。”话音刚落,随手从旁边的莲藕田里掰了几片大荷叶分下去,说:“用这个挡太阳,我走慢些。”


    “哇!荷叶伞!”两个女生撑着荷叶转圈圈,跟在后面的两个男孩直接把荷叶倒放在头顶。


    走了快二十分钟,隐约听到流水‘哗哗’的声音。每个人心里的热切更甚几分,怀着期待穿过山间石缝。三米高的瀑布映入眼帘,许冠宁他们张着嘴已经发不出惊叹。


    瀑布下的水塘里突然有个人头破水而出,看着许振中身后的一串‘荷叶圆子’,诧异道:“中哥,你哪里拐来这么多小孩?”


    “管哪里拐来的,待会看着点他们。”许振中直接坐到石堆上,掏出一包东西搓成球塞簸箕里。


    秦劭烨好奇地问道:“这是用来钓鱼的饵料吗?”


    “你懂?”许振中手里动作不停,缓缓说道:“河虾最爱吃面粉和清油拌出来的饵料。”


    秦劭烨和欧扬心里有些意动,瞧着许振中没有反对的意思,两人悄摸抓了点面粉在手上搓。


    那边,许冠宁和陈宝言手牵手走到水塘边上,对塘中央的大男孩喊道:“阿豪哥哥!我是宁宁,这个是我的好朋友陈宝言!”


    许家豪游到她们附近,笑道:“原来是你这个小鬼带人来玩。”


    “阿豪哥哥,这里哪里有螃蟹?”许冠宁低头在清澈见底的水波里搜寻。


    “喏!跟着你叔走就能看到。”许家豪划动着双手努嘴。


    许冠宁回头,许振中三个背着簸箕正往水塘边上走。两人连忙跟上去,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许振中被盯得手脚僵硬,呐呐地解释道:“这些簸箕要放在水深一点的地方引虾进去,你们都太小,我待会领你们去水浅的地方翻石头,螃蟹喜欢躲在石头底下。”


    四双渴望的眼睛依然盯着他不放,直到把人带去山涧里淌水才终于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许冠宁赤脚踩在河底的石卵上,弯腰使出吃奶的劲掀开一块光滑的灰石头。错眼间有东西爬过脚背,定睛一看,惊喜道:“我找到小螃蟹啦!”


    “哪里?”其他人迅速围拢过来,忙不迭地低头寻找。


    许冠宁失望地嘟嘴:“被它逃走了。”


    秦劭烨安慰道:“说不定它就躲在附近的石头里,我们再翻翻。”


    三人分头翻找,欧扬抿紧唇用棍子撬开石块,一条长长的东西从坑底蹿出。吓得他边捡起石头砸过去,边在水里蹦跶大叫:“有蛇!有蛇!”


    许振中脸色一紧,几个跨步过来。看清那条已成冤魂‘蛇’,松了口气笑道:“这是刺鳅,不是蛇。”


    许家豪回味道:“煸得鱼皮焦焦的,再撒点盐一口一条可香了!”


    “一条不够分,我们再找多点吧!”


    眼看螃蟹被人冷落,许振中哭笑不得地开口:“刺鳅难找,小螃蟹裹上面粉炸一炸也是嘎嘣脆。”


    “哎呀,我太忙了!”许冠宁小大人似的唉声叹气,忙中偷闲道:“幺叔,秦劭烨他爷爷会抓鱼,你会吗?”


    许振中坦言道:“要看怎么抓。”


    “他爷爷知道鱼吃什么,你知道吗?”


    许振中:“”不是,他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他爷爷会折草蜢,你会吗?”


    许冠宁眼里的怀疑愈发深重,许振中呼一口气,摇头:“我不会折草蜢。”


    许冠宁失望地垂下头:“诶,你肯定是没认真听老师讲课。”


    许振中:“???”


    许冠宁关心道:“我准备上一年级,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许振中深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道:“我上过一年级了,你先去吧。”她的眼神依然存疑,不得不咬咬牙:“我在五年级等你。”


    “你上”


    许振中连忙打断她的话,指着她背后说:“那里有螃蟹,快抓住它!”


    “嘿嘿!小螃蟹我来啦!”


    趁她没回头,许振中默默移开脚步,拍拍许家豪的肩膀,说:“你看着他们,我去游几圈冷静一下。”


    许家豪看着他的背影,费解道:“发什么神经?”


    少倾,一声咆哮惊得树上的鸟儿四处分飞:“中哥!我恨你!”


    ***


    电视台家属院门口,几个小孩双脚才刚碰到地面。许振中立刻拧油门,摩托车瞬间蹿出去老远。


    “连招呼都不打,你幺叔赶着去哪?”许东昇纳闷地嘀咕,转身瞧见前面两只‘兔头’在打闹,嘴角抽了抽,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们顶着那俩‘垂帘’在溪桥村玩了半下午?!”


    “啊?”秦劭烨茫然地摸摸头,才想起绷带没拆,憨憨地笑道:“叔叔,我现在不痛了,你帮我解开它吧。”


    “我来!”欧扬径直上手。


    “咳咳!”秦劭烨捂着脖子艰难道:“扬扬哥,我我喘不过气了。”


    许冠宁亲眼看着那个结越来越紧,狐疑道:“哥哥,你行不行啊?”


    欧扬眉头紧皱:“给我点时间。”


    “扬扬,你快把劭烨勒断气了。”许东昇哭笑不得地接手‘烂摊子’,手里忙着解开绳结,突然说道:“对了,扬扬。你爸说给你报了名学那什么绝世武功,老师包教到会为止。”


    欧扬开心得连头发丝都在晃动:“什么绝世武功?!”


    许东昇憋着笑说:“他说比你那六脉神剑还厉害。”


    “我回家问我爸去!”


    许东昇追着他背影喊道:“明天记得喊上弟弟妹妹,就在前边人民公园那上课!”


    欧焕强说报名费10块钱一个,报两个还能免费带一个。胜在价钱便宜,干脆就报了三个。当时他们还以为他遇上骗子,一同去散步回来的曾秀娟说是认识的熟人。既然是支持朋友生意,他们也就放下心让小孩去。


    “爸爸,学了武功是不是能飞来飞去?”许冠宁抬手指向对面的楼房,憧憬道:“我要飞到那里,再飞到树上!”


    “好了,劭烨上楼去吧,你爸妈回来了。”许东昇把手里的长绷带卷了卷,扭头和许冠宁说:“先回家洗洗睡吧,明天你们仨去到公园要听老师的话。”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把花瓣上的露珠晒干。


    许冠宁拧随身背着的水杯灌了一口水,微微喘气问道:“哥哥,老师在哪里呀?”


    他们已经在这小公园里绕了好几圈,愣是没找着一个像是他们老师的人。


    秦劭烨也有些累了,蹲下身子说:“再找不到,我们就回家吧。”


    “我爸明明说了是在这等的”欧扬盯着那块刻有‘人民公园’四个大字的石碑,不解地挠挠头:“可是这里除了一个老头在听收音机,没其他人了呀!”


    他口中的老头此时淡淡开口:“学生还没到齐,你们在这等等。”


    “哈!”三脸震惊。


    许冠宁悄摸挨到欧扬耳边:“哥哥,那个没有头发,胡子长长、白白的老爷爷就是我们的老师吗?”


    欧扬不愿面对,他心里的武功师父就算不是段誉那种帅哥,也得是乔峰那样的型男!仍然抱着一丝丝希望说:“老师可能还没来。”


    秦劭烨嗫嚅:“他的样子好像龟仙人哦。”


    “是吧!”许冠宁找到共鸣,激动地握上他的手:“龟仙人功夫好厉害的!”


    他们三个的声音越来越大,坐在石碑前的老头终于忍不住哼道:“我就是教你们咏春拳的师父。”


    咏春拳???三人面面相觑,那是什么门派?


    这时有个胖老头走来,抹着汗说:“不好意思,老高。出门被孙子绊住手脚,我好不容易脱身出来。”


    “嗯,站那去吧。”高老头下巴一点,关掉收音机说:“人齐了,你们四个一字排开。”


    “哪还有人?”胖老头抖着手指了指他们,难以置信道:“该不会是这三个吧?!你让我和毛还没长齐的小娃娃一起学,我的脸不得丢光了?!”


    高老头脸有些红,寻思这三个还是他大减价半卖半送才收来的,吱唔开口:“那是你同门师弟妹,什么小娃娃。”


    欧扬彻底死心,垂头丧耳地一步一步挪动。


    许冠宁站在原地没动:“‘一字打开’是什么?”


    高老头:“”


    胖老头连忙招手:“站我旁边就好。”


    高老头背手站他们面前,虎着脸说:“虽然你们从我这学一招半式也算不得什么正经弟子,但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你们从今天开始得喊我‘师父’!”


    “师父!”胖老头立刻喊道,其他三个茫然地跟着喊。


    七零八落的喊声让高老头皱起眉头,不满道:“以后来了就把水杯放一边,挎身上练武像什么样子!”目标明确指向唯一一个带着水杯的人。


    秦劭烨伸出手指戳了戳犹在状况外的许冠宁,悄声说:“老师让你把水杯放好。”


    “啊?哦。”许冠宁愣愣地拿下水杯放在脚边。


    欧扬看不下去了,急道:“放远点!”那老头看着脾气就不好惹,再做不好要挨骂了!


    许冠宁放好水杯,‘咚咚咚’跑回队伍。


    高老头这才满意,抱拳拱手道:“所谓先礼后兵,在和对手开打前我们得先行抱拳礼。”说着又慢动作分解演示一遍。


    “哈哈,嘭!”许冠宁玩得兴起,和旁边两个人不停抱拳拱来拱去。


    “咳咳!”听见风雨欲来的警示,三人立刻低眉顺眼地站好。


    高老头瞪一眼三个‘猴精’,板着脸说:“咏春分为小念头、寻桥和标指三套拳法,先从第一套拳法‘小念头’练起。”说着快速出拳,两三秒的时间只看见残影掠过。


    “哇!”欧扬这下来了兴致,目不转睛盯着高老头耍拳。


    高老头一套拳耍下来,气息匀称地笑道:“你们今天先练出拳。”


    十分钟不到,两个小的最先倒下。许冠宁嘟嘴道:“我不要学了,我要回家!”


    “走,我们一起回家!”


    高老头吹胡子瞪眼:“学不会不准走!我收了你们就得包教会!”


    “哇哇哇!”两人跌坐在地边踢腿边嚎啕大哭。


    “老高,你这样说不是吓唬他们嘛。”胖老头一脸头疼的样子说:“你这牛脾气,别说你那孙女了,哪个小孩愿意亲近你哟!”


    想起自家孙女看见他像是老鼠遇见猫的模样,老高一口郁气闷在心头,放软了声音别扭道:“你看他们两个就是雷点大雨声小,脸上有半滴眼泪吗?给你们休息十分钟,等会再继续。”


    “欧耶!”两个假哭的闭上嘴巴立刻蹦起。


    秦劭烨撇嘴:“功夫一点都不好玩。”


    许冠宁突然两腿并拢,急道:“我想嘘嘘!”


    “这里哪里有厕所?”欧扬四处张望,惊恐地伸手劝道:“忍着点,千万不能拉裤子上!”


    “那边就是公共厕所。”高老头指着不远处的小红屋说。


    “快!”两人拉着许冠宁百米冲刺。


    许冠宁顺利抵达厕所,两个人蹲去小红屋前面的草丛等待。


    秦劭烨突然‘哎呀’一声,露出小腿上迅速鼓起的‘小山包’说:“刚刚有蚊子咬我!”


    欧扬捉弄心起,抖着肩膀惊恐道:“你看见那只蚊子没,好像和平时的蚊子不一样。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腿上特别痒?很想挠?”


    秦劭烨不假思索地点头,正打算去挠却听欧扬紧张地阻拦:“不能挠!没看电视上说的?你现在中毒了,用手碰了手也会中毒!”


    许冠宁一脸惬意地从里面出来,茫然地问道:“谁中毒了?”


    “扬扬哥说我被蚊子咬中毒了,怎么办?”秦劭烨这回是真的哭了,眼泪稀里哗啦地淌过脸颊。


    “他骗人!”许冠宁露出自己胳膊上的鼓包,说:“呐!你看,我也被蚊子咬了,现在什么事都没有。”


    欧扬狡辩道:“公园的蚊子不一样,扎人特别疼!”


    “呜呜呜!”秦劭烨抽噎道:“我快死了,上不了一年级。”


    欧扬那一脸笃定连续击破两人脆弱的心理防线,许冠宁一把抱住秦劭烨哀恸:“要死一起死!”


    第019章 第 19 章


    “哒哒!”打在肉身上的声音, 听着就让人心里难受。


    “嗷!!!啊啊!”欧扬在客厅里鬼哭狼嚎,抹着眼泪哀求:“妈妈!我不敢了,不要再打了!”


    曾秀娟举着鸡毛掸子喘气:“我看你是胆生毛①, 什么都敢做!”


    “我让你带着弟弟妹妹去上课,你却把人吓得哭着跑回来!”欧焕强说没说完, 扒拉下拖鞋朝欧扬扔过去。


    欧扬扭腰左闪顺利躲过攻击, 得意道:“嘿嘿,没打中!”


    欧焕强单脚跳去捡起拖鞋, 气呼呼地凶道:“你给我等着!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老子跟你姓!”


    “我又不是傻子,还能站着等你来抓!”欧扬仍不知死活的火上浇油。


    曾秀娟无语道:“你是不是气傻了, 那是你儿子!”


    “你去那边堵他, ”欧焕强眼里的火气直直射向欧扬:“我就不信还抓不到你!”


    “嗷!奶奶救我!”


    客厅里新一轮的男女混打追逐战正式开始,


    胡春兰在饭厅里稳坐如山,对孙子的求救充耳不闻。剥开面前的果冻推过去, 哄道:“你们俩别看了, 快吃吧。”


    许冠宁嘬一口快要溢出的汁水,肿着双鱼泡眼犹豫道:“外婆, 我们真的不会死吗?”


    秦劭烨脸色一紧,连草莓味果冻也不吃了, 眼巴巴地盯着胡春兰。


    “抹了药消毒就没事了, 哪会死。”


    胡春兰说得一脸轻松,转而嘀咕道:“不过公园那的蚊子的确有点毒,咬出来的包居然还带针尖大的水疱。”


    “哇哇哇!”许冠宁咧开嘴大哭:“我们真的中毒了!”


    秦劭烨哭天抢地:“我不要死!”


    “你们没中毒!”胡春兰手忙脚乱地解释道:“那个毒不是你们看电视那种毒药!我的意思是哎呀!真是有嘴也说不清!”


    曾秀娟打人打累了,一屁股坐去她旁边喘着粗气说:“你们小孩的皮肤太嫩, 蚊子咬一口把皮扯起来就鼓鼓的。痒了也不要抓,等它消下去就好了。”


    两人对她的话充满信任, 许冠宁重重地点头:“嗯,我没抓哦!”


    “还是得秀娟你来才行,我是哄不了了。”胡春兰看一眼窗外的太阳,随即站起来说:“快十一点了,给你们做豉油大鸡腿!”


    胡春兰做的豉油鸡腿皮脆肉嫩,一口咬下去还能爆汁。两人啃得满嘴流油,


    她笑道:“你们俩吃慢点”。


    许冠宁把一干二净的鸡腿骨扔碗里,滑下凳子说:“我下楼玩啦!”


    “你等等我!”秦劭烨依依不舍地瞧一眼手上的鸡腿骨,他还想再吸两口味道呢。眼看许冠宁洗干净手就头也不回地冲出去,只好扔下骨头追着人往楼下跑。


    许冠宁一口气跑到榕树下,叉腰得意道:“我赢啦!”


    “你耍赖!”秦劭烨愤愤不平:“之前又没说要比赛。”


    “就是!”欧扬的声音突然响起。


    两人瞬间化为同盟一致对外,齐齐气愤道:“你骗了我们,不和你玩!”


    欧扬嘴角往下撇,露出手臂上那条被鸡毛掸子打出来的淤痕,哽咽道:“我挨了打,鸡腿也没得吃,这样还不行吗?”


    “嘶!”那条淤痕青青紫紫地横在白嫩的手臂上,显得触目惊心。


    许冠宁轻轻吸了口气不敢再看一眼,犹豫道:“那那我们和他玩吧?”


    秦劭烨也不敢多瞧,视线专注在欧扬的脸上,强调:“和你玩也行,但是你不能再骗我们!”


    欧扬忙不迭地点头,竖起三根手指保证:“我发誓!再骗你们是狗!喵?”


    许冠宁一脸困惑:“哥哥,你到底想做小狗还是猫猫啊?”


    “猫!呸!不是。”欧扬盯着两人反问:“你们没听见猫叫?”


    “在哪里叫呀?”许冠宁竖起耳朵仔细搜寻猫叫。


    秦劭烨东张西望,企图找出猫咪的身影。


    “喵!”微弱的猫叫从某个角落传来,两人指着自行车棚一同喊道:“在那里!”


    自行车棚不但有自行车,角落里还有各家各户堆放的陈年废弃鸡笼、淘汰的轮胎、甚至还有烂盆破锅!


    三人靠近自行车棚,猫咪的叫声越发清晰。可是把自行车棚翻了个遍,却没找到小猫的身影。


    许冠宁疑惑道:“小猫怎么不叫了,它是不是又跑了呀?”


    “那里好像有声音。”秦劭烨指了指那堆他们刚才一致忽略的杂物。


    欧扬贴近耳朵倾听了一会,急切道:“它在这里!”


    两人快步跑去,秦劭烨仔细辨别猫叫的方向,突然惊呼:“猫猫好像被鸡笼压住了!”


    “糟糕了。”三人心里同时响起这句话。


    鸡笼被所有东西压在最底下,要想把猫救出来得先把上面的烂电饭煲、烂凳子啥的搬走。


    “我们一起把它救出来吧!”许冠宁握紧拳头鼓劲:“加油!”


    “加油!”


    “加油!我们可以做到的!”


    一会儿,“哕!”许冠英扭头干呕,眨巴着生理泪水嫌弃道:“这个盆好臭!”


    欧扬捂着鼻子跳开,幸灾乐祸道:“哈哈哈!那个好像是方小圆家的尿盆子。”


    “哐啷!”吓得许冠宁甩手就把盆扔出去老远,凶道:“你肯定又在骗人!”


    “我没骗你!”欧扬拍着胸脯保证:“我昨天才看见他奶奶放在这的!”


    “咦!”许冠宁被恶心得想把手剁掉。


    “咳咳!”秦劭烨咬紧牙关拖拽出一张厚重的地毯,扬起的灰尘呛人喉咙。


    许冠宁顾不得手脏,连忙捂住嘴鼻子瓮声瓮气道:“猫猫,你再等一下下。”


    中午太阳毒辣,除了蝉鸣喧嚣,院子里只有他们三个在埋头干活。不知道过去多久,当胳膊有点泛酸的时候,鸡笼终于露出它的全部面貌,而这时猫猫的叫声已经微不可听。


    许冠宁担忧地皱眉:“猫猫为什么不叫了?”


    秦劭烨歪头用肩膀蹭掉脸上的汗珠,二话不说趴地上往鸡笼底下瞧。没一会,站起来苦恼道:“猫猫没有被鸡笼压住,它是被渔网缠住了,要搬开鸡笼才行。”


    欧扬愣愣地挠头:“啊?!”


    许冠宁低头瞅瞅用铁打造的大鸡笼,试图推了推,鸡笼纹丝未动。沉吟一会,说:“我们一起把鸡笼往里推。”


    “好!”三人站在同一直线上,脚撑地面俯身推向鸡笼。


    “一二三!推!”


    地面发出重物移动刮擦的刺耳声,这下三人更是信心大增,龇牙咧嘴地继续喊着口号:“一二三!推!”


    “哈哈哈!不用推了,能摸到小猫了!”欧扬兴奋地嚷道。


    “呼!累死我了。”许冠宁瘫坐在直喘气。


    “喵!喵!”小猫声音嘶哑又虚弱。


    秦劭烨轻声安抚道:“我们很快就能救出你了,不要害怕。”


    欧扬小心翼翼地解开猫爪上的渔网,双手捧起奄奄一息的小灰猫。


    “它有没有可能是你前几天看见的那只猫猫啊?”许冠宁撞了撞秦劭烨的肩膀,轻声问道。


    上次黑灯瞎火的没看清楚,原来这只猫瘦得皮包骨,身上的毛还稀稀拉拉。唯独尾巴上的一撮白毛最是醒目,长得实在是有点丑啊


    秦劭烨犹豫道:“好像是。”


    许冠宁快速瞥向猫咪胸腹那一根根分明的肋骨,害怕道:“它的样子看起来比哥哥还惨,我们找医生给它看病吧。”


    欧扬:“???”


    秦劭烨为难道:“可是我们去哪里找医生?”


    许冠宁灵机一动:“大人肯定知道!”


    电视上常说,小朋友有问题要寻求大人的帮助。三个人护着猫立刻冲上楼,灰头土脸地敲开501大门。


    欧焕强抖着二郎腿,连瞄一眼那只猫都觉得欠奉:“我就没听过给猫治病的医生,你们趁早把它扔了,别挡着我看电视。”


    许冠宁摇着胡春兰的手,哀求道:“外婆,救救猫猫吧!”


    担心他们不愿意花钱,欧扬抢着说:“不用花你们的钱,我有红包!”


    “嘿,你那红包还不是”


    “别说了你,”曾秀娟打断欧焕强的话,扭头问胡春兰:“妈,焕莲她小姑子是不是在畜牧站上班?现在住哪来着?”


    胡春兰想了想,说:“好像是住人民医院背后那边吧,反正是在畜牧站附近。”说着诧异地问道:“你想去找她给这只猫看病?!”


    曾秀娟不落忍道:“既然他们把猫带回来了,尽人事吧。能治就治,不能就找地方埋了。”


    许冠宁追着说:“能治好的!”


    “嗐,这事也急不来。”曾秀娟拿出电话薄翻开,说道:“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问清楚地址。”


    “84831157!”许冠宁一溜嘴背出来,催道:“舅妈你快按,这是我妈妈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曾秀娟把电话机放腿上,说:“你慢点说,我记不住。”


    “阿姆,我来按。”秦劭烨等不及了,伸手在按键上点了几下,径自把话筒塞她耳边。


    曾秀娟愣了下,措不及防地接过‘嘟嘟’响的话筒失笑道:“你们俩配合默契呀。”


    趁她打电话,胡春兰说:“先给它喂点水,看喝不喝。”


    “我去拿被子装水!”许冠宁风风火火地捧着水杯抵到猫嘴前。


    猫头缓慢转动,伸出粉嫩的小舌头不停地砸向水面,发出“喋喋”的声音。


    秦劭烨惊喜道:“它喝水了!”


    这时曾秀娟也打探清楚了,放下电话说:“走吧,我和北棠联系上了。”


    许北棠打开家门看见四人一猫,第一句话就是:“娟姐,我只是个负责登记牲口数量的临时工,不懂得看病。”


    最后的希望也没了,许冠宁泫然欲泣道:“连小姑也救不了猫猫。”


    “你先不要哭!”许北棠急忙喊停她的眼泪,和曾秀娟说:“我家公倒是治过不少猪牛,你们愿意让他看的话,我现在领你们上楼去找他。”


    到了这一步,干脆死马当活马医了。曾秀娟挽起鬓发说:“那我就厚着脸皮求你帮忙了。”


    “嗐,客气话少说。”许北棠随手把门关上,率先往楼上走。


    把猫交给周老爷子后,三个人大气不敢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在猫身上捏来捏去。


    周老爷子把猫放回毛巾上,抿唇道:“我还是第一次给猫看病,不大确定症状对不对。我估摸啊,它是饿狠了。你们回去先给它喂两天汤汤水水,能吃能拉的话说明没啥事。”


    曾秀娟松了口气,微微笑道:“这猫以后能不能活就靠它自己了,真是麻烦您了。”


    周老爷子摆摆手:“我闲着也是闲着,再客气就见外了。”


    “我们现在回家给小猫吃饭!”许冠宁火烧屁股般往门外走,突然刹住脚转身鞠躬:“谢谢周爷爷!”


    秦劭烨和欧扬画葫芦照瓢,道谢的喊话一声赛一声高。


    周老爷子失笑道:“猫要是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


    两天后,许冠宁看着大口大口啃蛋黄的小灰猫,惊喜道:“它把一碗粥都吃掉了!”


    “你别老挤我!”秦劭烨用肩膀拱了拱欧扬,继续盯着走路仍有些蹒跚的小猫,说道:“它看着好小只啊,我的牛奶也给它喝吧。”


    “不行!”欧扬连忙抓住他倒奶的手,急道:“周爷爷没说它可以喝奶!”


    秦劭烨坚持道:“可是喝奶能长高高。”


    许冠宁把猫护在胸前,哼道:“要听周爷爷的!”


    “这个恶人还是我来当吧,”欧焕强的脚步停在头挨着头蹲在一起的三人面前。


    “爸爸,你想干什么?!”


    欧焕强面对三张充满警惕的脸,丝毫不让步:“这猫现在能吃能喝,总得商量个去留的问题吧?”


    欧扬忐忑地问道:“那让它留在家里?”


    “不行!”欧焕强一口否决道:“等你们上学了,吃喝拉撒谁来管?它以后能跑能跳了,家里岂不是猫毛到处飞,邋里邋遢的你能弄干净不!”


    欧扬想起这三天的铲屎历程,一下子进退两难:“我我”


    许冠宁抱着猫退到阳台角落,抿唇道:“你们答应养它的。”


    欧焕强淡淡道:“我可没答应你们啊。让它呆这里好吃好喝过了三天,已经是我仁至义尽。”


    欧扬冲屋里喊了两声:“妈妈!奶奶!”


    胡春兰讪讪道:“诶,它现在养好了,我看送人也行吧。”


    “我们家地方小还是高楼,养猫不方便。”曾秀娟耐心解释,劝道:“乖啊!把它送去乡下,哪都能跑。”


    “你们听见了吧,今天就把它送走。”


    “送走小猫,我们以后就见不到它了!”许冠宁眼里包着泪凶道:“舅舅是大坏蛋!”


    秦劭烨慌慌张张地拽着许冠宁到门边:“我们快跑,不能让叔叔抓走小猫!”


    “敢情你们还能带着猫离家出走哇!”欧焕强不以为意地任由三人‘蹬蹬蹬’跑走。


    张伯在门卫室里目送三个哭哭啼啼的小人儿经过门口,急忙追出去问道:“你们上哪去?”


    许冠宁抬起手臂擦去眼泪,委屈道:“舅舅要把小猫送走,呜呜呜。”


    张伯瞥眼那只安静趴在她怀里灰猫,纳罕道:“那你们现在带着猫去干什么?”


    “我们”作为大哥,欧扬还没拿定主意。脑海里一直浮现欧焕强那狠心的嘴脸,索性咬牙道:“我们去流浪,当流浪汉养小猫!”


    “这不是闹嘛!”张伯一把关上大院的铁栅门,直接道:“先把猫放我那屋里头养着,你们都给我回家。”


    “呜呜呜”许冠宁一脸感动:“张爷爷,你人真好!”


    张伯被她那小大人的语气逗笑:“这就好人啦?你们快回去吧,千万不能乱跑出去外面。”


    欧扬坚决地摇头:“不行!不能回家!”


    张伯气结:“猫我答应照顾,怎么还不行?”


    欧扬挠挠头:“嘿嘿,我们要去公园那边上课。”


    “你个小滑头,给我玩这套!”张伯顿时消气,摆摆手好笑道:“去吧,保证你们回来,猫还在这。”


    秦劭烨临走前一再许诺:“张爷爷,我的牛奶喝完了,明天给你带新的!”


    “我不喝你的牛奶,别拿来。”张伯眼里带着笑意把人赶走。


    ***


    他们紧赶慢赶出现在公园时还是迟到了,高老头傲娇地把头一扭:“你们仨除了第一天准时以外几乎天天迟到,眼里除了那只猫还有我这个师父吗?”


    “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迟到的。”


    高老头一愣,怎么听着鼻音有点重?暗暗瞄一眼他们,哼道:“第几天了,还是哭着鼻子来。既然这么不情愿学,就回家去!”


    欧扬抿唇道:“因为我爸爸要把猫送走,我们没忍住。”


    “嗐,他就是死要面子,你们别信老高的话。”胖老头打着圆场说:“老高哪舍得让你们回家啊,今天还特意煲了凉茶来给你们解渴又降火。”


    高老头忸怩道:“我不小心放多了点水,就给你们喝了吧。”


    “我不”


    欧扬和秦劭烨一同捂住许冠宁的嘴,咧开嘴笑道:“我们一定会把凉茶喝完。”


    秦劭烨努力使眼色:“是吧,许冠宁?”


    “嗯嗯!”许冠宁瞄一眼高老头,快速点头。


    “所谓‘小念头不正,终生不正’。今天不教你们新招数,先把前面学的招式捋顺。”


    高老头舒展眉眼,如沐春风般开口:“许冠宁,你做‘正身二字拑羊马’这个动作时经常站直腿,得趁早纠正过来。”


    许冠宁一时之间迷失在他罕见的温柔里,撒娇道:“师父,可是我不想拑羊马,能不能换成龙?”


    欧扬和秦劭烨佩服她的勇气,默默往旁边挪两步确保不被殃及无辜。


    果不其然,高老头那阴阳怪气的腔调重新出现:“要不我给你换个风火轮骑吧,省得费力气。”


    许冠宁嘟嘴:“筋斗云是假的,你在骗我。”


    “那你还不把心思放在练习上?”高老头眉开眼笑地曲起两指,作势往她头上敲。


    许冠宁闪躲了一下,卖乖道:“嘿嘿,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打。”


    秦劭烨在一旁看傻眼了,老头子今天居然没急眼骂人,试探性问道:“师父,我不喝凉茶行不行?”


    “不行,你加十分钟扎马步。”


    欧扬一下子破功:“噗嗤!”


    高老头无情地看向他:“容易分心,你也加。”


    二人沉默:“::::::”


    艰难撑到休息时间,三人愁眉苦脸地盯着那壶凉茶迟迟不愿下嘴。


    许冠宁的视线在对面两人之间来回溜达,最终停在欧扬身上:“哥哥,你最大,你先喝。”


    乌漆嘛黑的汤汁随着热汽散发一股难言的臭味,杯壁边缘的水迹隐约泛出墨绿色。


    欧扬使劲摇头:“你最小,让给你。”


    “不行!”


    “那”兄妹俩同时看向秦劭烨:“你先喝!”


    秦劭烨:“”


    石碑那边的高老头不解道:“你们怎么还不喝?”


    “喝!这就喝!”欧扬率先‘牺牲’,捧起保温壶径直往嘴里灌。


    胖老头嘬一口手上的凉茶,劝道:“趁热喝就对了,三伏天喝鸡屎藤煲金银花水清热解毒。”


    “呀!鸡屎!”许冠宁立刻捂着鼻子倒退两步。


    胖老头笑道:“不是鸡屎,只是一种草药叫鸡屎藤。以前叫鸡矢藤,喊着喊着就变鸡屎藤了。”


    高老头皱眉:“你们这些小娃娃现在养得太精细,我们在地上爬那会还不是鸡屎也照样抓进嘴。”


    “你自己不也说是在地上爬的时候,那会给啥都能塞嘴里。”胖老头一脸乐呵呵,突然问道:“你孙女愿意回来过暑假不?”


    高老头脸色一沉,要是愿意,他还能闲得发慌在这教人打拳?


    胖老头暗悔问到他的痛处了,连忙出谋划策:“冠宁和你孙女年纪差不多,要不问问她喜欢什么,你回去也有个话头聊聊?”


    “老冯,你这主意不错。”高老头朝许冠宁笑得一脸和蔼:“宁宁,过来这边。”


    许冠宁刚苦哈哈地咽下一口凉茶,闻言把水壶塞回秦劭烨手里,跑过去大喊一声:“到!”


    高老头直接说:“师父家里有个小妹妹,打算给她买些衣服玩具。但是不知道你们小女娃喜欢什么,想着先问问你。”


    欧扬抢先道:“她和我一样喜欢孙悟空!”


    高老头半信半疑道:“臭小子才喜欢那只猴子,女娃不都是喜欢粉粉嫩嫩的?”


    “不信,你问他!”欧扬扭头看向秦劭烨:“是吧?”


    秦劭烨点点头:“她睡觉的衣服上面都是孙悟空。”


    “你俩一边去!”高老头嫌弃地摆手,转而和许冠宁说:“你来说说。”


    “还有小云②!”许冠宁张开手做起飞动作,嘴里喊道:“哦呦呦!哦呦呦!”


    老冯茫然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哈哈哈!”秦劭烨和欧扬看得兴起,跟着张开手臂绕着他们转圈圈:“哦呦呦!哦呦呦!”


    三个人绕圈子的范围逐渐扩大,慢慢看不见踪影。


    高老头不敢苟同地愣神道:“现在的小孩喜欢的都是些什么啊?!”


    “你问我啊?”老冯心里头突然涌现同病相怜的挫败感,愁眉苦脸道:“我孙子也嫌弃我不知道超人有几个。”


    “诶”高老头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空无一人,气道:“那三个该不会是趁机溜了吧?”


    三个人倒是没溜,一路跑到西北角的小树林里。


    许冠宁从旁边的草丛里揪了个东西,突然转身往后扔,嘴里喊道:“炮弹攻击!”


    “啊?什么东西?!”追在她身后的欧扬不幸中‘弹’,低头瞧见胸前正扎着个翠绿的刺头芒(苍耳)。用力拽下来反手就是一个回击,神气道:“看我六脉神剑!卟咻!”


    “哟吼!”许冠宁闪身顺利躲开,叉腰笑道:“你扔不到,哈哈!”


    “哼,我就不信几个一起来射不中你!”欧扬立即在杂草里揪出几个刺头芒塞裤兜里。


    许冠宁连忙往身上粘刺头芒,不忘强调道:“你不能耍赖,我们每个人只能摘十颗‘子弹’!”


    两人忙着埋头存‘弹药’,背后突然传来秦劭烨的声音:“动感光波!”


    “啊!”后背突如其来的刺刺麻麻感觉让许冠宁不禁低呼一声,她用力把后背的衣服往前拽,扭脸一看,上面牢牢地扎着几颗刺头芒。


    欧扬的后背同样遭殃,气愤道:“他居然敢暗算我们!妹妹,一起打他!”


    兄妹俩这下子有了共同的敌人,寻找刺头芒的劲头空前高涨。


    秦劭烨后怕地往旁边树干躲去,心虚道:“你们两个对我一个,不太公平吧。”


    “我准备好了!”许冠宁一脸狂妄地朝他走去。


    “嘿嘿,我也摘了很多。”欧扬掂了掂两个鼓鼓胀胀的裤兜。


    “你你们不要过来!”秦劭烨倒退两步,索性转身逃跑。


    “不能让他跑!妹妹,我们快追!”


    秦劭烨快步跑到避雨亭前,笑得张扬:“哈哈哈!你们抓不到我!”


    许冠宁却没搭理他,望着坐在避雨亭里的人喊道:“小姨!”


    “小荷阿姨在这?!”秦劭烨扭头往上瞧。


    欧扬趁人没注意偷偷把刺头芒粘他屁股上,低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欧焕荷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小姨’吓得魂飞魄散,瞬间甩开旁人的手挪开屁股。转身看见只有三个小豆丁在,暗暗松了口气,面不改色地笑道:“你们这么早来公园玩呀!”


    “我们在这里学功夫,哼哈!”许冠宁飞快地出拳,抬起下巴嘚瑟道:“我现在很厉害!”


    欧焕荷看她衣服上大半是刺头芒,失笑道:“你上哪弄的这一身?”


    秦劭烨却看向一旁的男人,问道:“表舅,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唐非池似笑非笑地看着欧焕荷那一副和他划清界限的样子,缓缓开口:“我来这里”


    “他来做运动啊!”欧焕荷干巴巴地笑两声:“哈哈,大早上来公园除了做运动还能干什么。”


    唐非池嘟囔:“穿高跟鞋做运动,得亏对面那三个是小孩。”


    “你给我闭嘴!”欧焕荷抿紧唇警告他,看向微微发抖的欧扬,担心道:“扬扬,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嘶,没有啊!”欧扬小心捂住裤兜,里面那些刺头芒隔着层布料反复在扎他的大腿肉。


    “我看你在发抖,是不是着凉了?”欧焕荷眉头微蹙,正打算伸手探探他的额头。


    欧扬掏出一堆刺头芒,无辜道:“是它们弄得我好痒。”


    欧焕荷:“”


    唐非池笑道:“我小时候试过一次,把这东西全粘狗头上。”


    欧焕荷戏谑地眨眨眼:“挨打没?”


    “我爸一路追着我到村口,手里揍人的工具都换了好几个。”唐非池乐道:“后来我又把刺头芒塞他被子里,被打得可惨了!”


    “你小时候也是皮。”欧焕荷捂嘴笑道,扭头问他们:“你们是下课了吗?”


    “糟了!忘记上课!”像是连发的三箭,三人同时弹射出去。


    欧扬跑走时瞧见手臂上的青青紫紫,若有所思地摸向口袋,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当天晚上,他刚躺床上就听见门把手被人拧动的声音,无声地咧开嘴。幸好他机智,提前把门锁了。


    欧焕强怒气冲冲的声音隔着木板传入房间:“欧扬,你个衰仔包干了亏心事就把门锁了!快给我开门!”


    “不开!不开!我不开~”欧扬说到最后还唱了起来。


    欧焕强气急败坏地威胁道:“你个衰仔包给我等着,找到钥匙进去把你那层皮剥了!”


    钥匙!他居然把钥匙忘记了!


    欧扬后悔地捶了下床,连忙挪步过去把门拉开一条口子,谄媚地笑道:“爸,你找我什么事?”


    欧焕强把杯子怼他面前,横眉竖眼道:“你个衰仔包!在我保温杯里放了多少盐?!”刚那一口差点把他天灵盖都掀了!


    欧扬:“???”他只是在皮鞋里放了‘些’刺头芒,这个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被我抓住把柄,说不出话了吧!”欧焕强说着就抽起拖鞋给他屁股来了一记。


    “嗷!”欧扬撅起屁股痛呼一声,疾步绕去饭桌背后当掩护,急忙喊道:“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给我老实站住!”


    “傻子才啊!”欧扬话没说完,拖鞋擦着额角飞过。


    “哼!这次打中了吧。”


    “啊!我的头好痛!”欧扬捂住头蹲下,企图引起他的恻隐之心。


    欧焕强三两步走过去,担心道:“ 不会真被打傻了吧?”


    要是让欧焕强发现他是装的,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欧扬心生一计,抬头茫然道:“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我是你老窦③!”欧焕强抬腿就给他屁股一脚,咬牙切齿道:“你还装上瘾了是吧!”


    “嗷!奶奶救命!”


    第020章 第 20 章


    “妈妈, 我知道上面这个字念什么!”


    许冠宁在来电视台前被叮嘱过不能随便往人家办公室里张望,她刚才经过敞开门的房间都没有用眼睛乱瞄。现在这间门关着,忍不住指了指上面的铭牌显摆道:“是‘人’字, 对不对?”


    欧焕莲的视线扫过《人事股》三个字,点头夸道:“了不得哦, 还没上学已经能记住‘人’字!”


    话音刚落, 人事科的门从内打开。身穿浅蓝色西湖脏套裙,披着垂肩中长发的女人走出来。看见欧焕莲, 故作神秘地说道:“莲姐, 我和张股长刚聊起你呢。”


    这话像是她和张股长有多亲近似的,还能一起讨论同事下属。欧焕莲没接她话茬, 勾起唇角笑道:“小梁, 吃早餐没?”


    “哎呀!叫小梁多见外!”大家是平级, 喊小梁显得她成了上级。梁雅慧暗暗撇嘴,娇滴滴道:“莲姐, 叫人家雅慧就行啦。”


    欧焕莲寻思自己的涵养有所提高, 居然没冒鸡皮疙瘩。特地把那两个字咬重音朝许冠宁说:“和‘雅慧’阿姨打个招呼。”


    “阿姨好!”许冠宁清脆的童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梁雅慧脸上的粉有些绷不住,娇笑道:“人家才二十出头的年纪, 喊阿姨有些早啦。”


    欧焕莲忍不住抖了抖身体,搓着肩膀往办公室走去, 自言自语道:“明明三伏天居然感觉有些冷, 该不会是碰见些不干净的东西吧?!”


    梁雅慧拳头捏了又松:“”趁人没走远疾步追上去,索性直接开口:“莲姐,你组里能人多。我那组里小猫三两只,工作完全施展不开。我自己又是个一知半解的新人, 让明哥过来支援一下我们吧。”


    她一张嘴就想要走摄制组技术最牛的摄像大哥,欧焕莲心里冷笑。


    梁雅慧瞅她没有松口的意思, 暗含威胁道:“张股长一直夸莲姐你是个善解人意的贴心人,让我向你多学习学习呢。”


    眼瞧新闻摄制组办公室快到了,欧焕莲忍不住怼她一句:“我这人的确很好相处,处不好的得自己找找原因。”


    张股长那老油条肯定是不愿意得罪这‘空降兵’,忽悠人把皮球踢到她这里来。别说是老张,就算是直属上司徐志强来要人,她也不答应!


    欧焕莲拧开门把手时莫名觉得刚才没发挥好,扭头说道:“你知道蝙蝠身上插鸡毛的意思吧,我就不啰嗦给你解释了。”


    “你!”梁雅慧气得心口剧烈起伏,这时屋里的同事映入眼帘,察觉表情失控连忙换上笑脸高声道:“莲姐,这是你女儿呀?!我忙得连蜜月旅行都去不成,羡慕你还能带着女儿来上班。”


    欧焕莲往工位走的脚步一顿,这是告诉其他人她带女儿来上班会影响工作?正想开火,“你”字被堵在嘴边说不出来。


    新闻三组那边的冯开云捧着一把彩色糖果到许冠宁面前,戏谑道:“宁宁,首先说明啊!不是阿姨小气只给你挑一个,是你妈不让你吃太多糖。”


    许冠宁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唇,前天欧焕莲发现她嘴里有颗蛀牙,明令禁止以后少吃糖。现在诱惑摆在眼前,她万分艰难地抓起一颗黄色糖纸的圆球。


    “一挑就挑中最受欢迎的口味,这孩子眼光真好!”冯开云仿佛察觉不出办公室里的火药味,淡定地夸道:“敢情是随她爸啊,有一个坐得演播厅,抓得骗子的老婆。”


    “何止啊!莲姐还跑得过狗,”新闻一组的采声小哥乐道:“有次下乡采访被狗追,她跑得最快,哈哈哈!”


    摄制组老大哥王明忽然击掌,激动地咂舌:“你一说我就想起来去矮脚山采访那次!她骑车比我还莽,山地压弯漂移都够胆不减速的,牛气!”


    “哟呵!莲姐什么时候有空带上我去兜兜风?”剪辑小妹露出一脸色相,开玩笑道:“咱不坐臭男人的后座,就想揽揽靓女的小细腰。”


    “小细腰随便你抱,先来顿下午茶填填肚子。”欧焕莲掏出饭卡递过去,豪爽道:“大家想吃什么随意点,刷我的卡!”


    剪辑小妹晃着手里的饭卡欢呼:“喔!莲姐威武!”


    “我可不会替你省钱啊,”冯开云一副宰肥羊的口吻:“饭堂今天限量供应木瓜炖雪蛤,我先预订一盅。”


    “别说一盅显得我小气,我们办公室全包了!”


    新闻摄制组办公室是个大开间,三组人员一下子热闹起来。


    欧焕莲说着拿起话筒摁下几个按键:“我现在给饭堂那边去个电话顺道留间房,你们忙完手上的事就可以下去吃。”


    吃独食还是得悄悄地来,免得惹人眼红。所有人默契十足地加快手上的节奏,争取吃上限量供应的甜品。


    这两人一向不对付,今天聊得却毫无芥蒂摆明是给她下马威。梁雅慧气不过,缓缓开口:“听说莲姐你老公是大厨出身?”


    她一开口把其乐融融的气氛搅散,办公室里的欢呼声霎时消减下去。欧焕莲淡定道:“是啊,你有何贵干?”


    “莲姐你眼光好哇,挑了个会做饭的男人。我家那个厨房半步也不愿意沾。”


    梁雅慧愁眉苦脸地举起手翻了两番,嗔怪道:“我这手啊,眼看着是一天天糙下去。可是谁让自己嫁了个不懂得疼人的,天天为了副科那点工资忙前忙后。这不之前吵架惹着我了,就给他做蛋炒饭!”


    “我要是敢惹家里的母老虎,指定睡大街。”物料制片小哥直愣愣道:“雅慧,你老公还能吃上饭,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你!”梁雅慧脸色五彩纷呈,‘哼’了声气呼呼地坐回二组的工位。


    “我刚才难道不是夸她,气成这样?”物料制片小哥茫然地和旁人咬耳朵。


    王明满脸怜爱地看着他:“你以后少惹你老婆生气就对了。”


    “笃笃!”敞开的木门的被人敲响,徐志强晃晃手里的文件。头一歪,说道:“一、三组人齐了没?现在过去3号会议室集中。”


    鉴于许冠宁有偷跑的前科,欧焕莲连忙追上去问道:“徐主任,有什么保密内容不?没有的话,我把女儿也带过去,让她呆角落就行。”


    徐志强挑眉,好奇道:“放暑假你不让人玩,带来这?”


    欧焕莲头疼地皱眉:“她道理一套套,不知道上哪学的。说要惩罚坏人,昨天往我哥杯子里偷偷放了几勺盐。再让她野下去,过几天开学估计心都收不回来。”


    徐志强忍俊不禁道:“是得紧紧皮了,让她过来坐边上吧。”


    许冠宁自认在电视台的表现不错,没有乱看也没有乱跑。结果还是被拉入会议室,听他们说些她一点都不懂的话。


    她这会坐在太师椅上打着瞌睡,欧焕莲的声音突然变得紧绷:“我不同意,既然是拍《身边无小事》第二季,自然得延续第一季的风格。”


    冯开云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挽在胸前说道:“这个节目风格内核不会变,只是转变了播放的时效性。”


    欧焕莲步步紧逼:“录播变即时转播,现在哪个电视台哪节目能有信心做到?你不要忘了,收视率能上来是因为什么。”


    靠的是其中一期采访对象幽默风趣的对话,不过当中有很多不能播出的内容提前删减了。在座的人心里都有数,一时之间屋里有些沉默。


    坐许冠宁面前的采声小哥悄摸扭脸嘀咕:“刚刚以为她们俩握手言和了呢,没想到该吵起来的时候还是吵,互不让步啊。”


    摄像大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用腹语回道:“她们吵她们的,我们保住小命要紧。”


    许冠宁偷听了一耳朵,看向针锋相对的欧焕莲和冯开云。恍然大悟:原来大人吵架是这样的!


    ***


    好不容易熬到欧焕莲下班,许冠宁抱住她的腰,迎风问道:“妈妈,我明天还要跟着你上班吗?”


    “看你表现吧,”欧焕莲放慢摩托车速度驶入菜市街,停在一家烧腊店前喊道:“老板,斩半只烧鹅!”


    “好嘞!要左边还是右边?”烧腊店橱窗里的斩料师傅取下挂在上方烧鹅,用斩骨刀嵌入屁股尖导出腹腔内的汁水,麻利地从胸口中间破开两半展示给欧焕莲看。


    许冠宁不用看,指着烧鹅喊道:“妈妈,要左边的!”作为安冈县人,那是自小被教育:吃烧鹅髀,一定要选左髀!


    欧焕莲干脆把人抱下车,塞了张50元给她说道:“你去和伯伯说,记得等老板找钱!”


    许冠宁捏紧‘三个人头’往店里走,踮起脚扒住传菜窗口喊道:“伯伯,我妈妈说要左边!”


    “诶!下庄留髀吗?”斩料师傅手起刀落,半只鹅立刻分成上下庄。


    “不用留,谢谢伯伯!”


    “这么小就会自己出来买菜呀。”站在收银柜后的老板娘把套好塑料袋的打包盒递给许冠宁,有心逗逗她:“这里46块三毛,你说要找回多少钱给你呢?”


    “我还没上学不会算,”许冠宁摇了摇头,伸出去的手有些犹豫:“阿姨,你是大人也不会算吗?”会不会把她的钱全部拿走了?


    老板娘莫名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荒谬感,失笑道:“我当然会算,只是想考考你。”


    许冠宁这才把钱给她,慎重道:“请你算清楚哦!”


    她那严阵以待的模样引得其他客人发笑,老板娘担心笑出声又令她怀疑,特意板着脸把零钱给她,叮嘱道:“来,把钱拿好了。”


    “妈妈!”


    欧焕莲早已把摩托车调头,闻言回头看见许冠宁一手举着只鸡爪子,一手挂着塑料袋,纳闷道:“你把剩下的钱买了这个?”


    许冠宁把手里晃晃荡荡的塑料袋挂去车头,喜滋滋道:“是伯伯送给我的豉油皇鸡脚。”


    “真是,让你付个钱也能捞到好处。”欧焕莲莞尔一笑:“上车吧。这里人多,开出去得花点时间。”


    许冠宁回到大院立刻啃一口鸡爪子,这一路可把她馋坏了。


    “喵~”小腿被一颗毛绒绒的猫头挨挨蹭蹭。


    许冠宁低头唤道:“小白,你也闻到香味了吗?”


    “诶,你们把我搞糊涂了。”张伯摇着大葵扇问道:“三个人喊的都不一样,这只猫到底叫什么名字?”


    “它叫小白。”


    “小灰!”


    “壮壮!”


    正巧欧扬和秦劭烨也在院子里玩,三人各执一词。


    许冠宁指着猫尾巴尖上小撮白毛,有理有据道:“它这里是白色的,就叫小白!”


    “白色才那么丁点,”欧扬更是振振有词:“灰色多,叫小灰才对!”


    秦劭烨操着的是老妈子的心:“它现在瘦瘦的,要多喊它‘壮壮’才能长得强壮!”


    “我说句话吧,”张伯手里的大葵扇一一点过去,说:“你们哪个都觉得道理站在自己那边,对不对?”


    三人不约而同的点头,他拍板道:“既然谁也不愿意听谁的,干脆各喊各的吧!”


    “嗨,我说老张,你这是公道话嘛!”范玉娇乐道:“摆明就是糊弄,我也到点回家糊弄饭菜去喽。”


    胡春兰慢慢撕开南瓜苗上的皮,戏谑道:“啧,啥也不懂正好啊,喊啥都能应。”


    “妈,今晚添个菜。”欧焕莲把手里的塑料袋放石桌上,坐下帮忙撕南瓜苗。


    胡春兰不用打开盒子也知道买的是什么,嗔怪道:“老买这些烧腊,吃多了上火。”


    “偶尔一餐半餐,哪有那么容易上火。”


    胡春兰没搭理她,扭头说道:“劭烨,你爸妈还没回来。今晚上胡奶奶家吃饭吧,正好有你爱吃的咸鱼茄子煲。”


    “兰姨,我们今晚回老家吃饭。”


    冯开云混在一堆下班人群里走进大院,坐去石桌边上加入到撕瓜苗队伍里,缓缓开口:“文凯他二叔今天六十大寿,待会他下班回来接我们一起回乡下。”


    胡春兰唠叨:“记得带件外套,夜里坐车凉。”


    “放心,放包里了。”冯开云从包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推过去,说:“兰姨,这是我表弟从港城那边带回来的活络油,听说能缓解关节痛。”胡春兰膝盖上有风湿,下雨天来临前总会隐隐作痛,准确性堪比天气预报。


    “我哪好意思收你表弟的东西,”胡春兰瞟一眼袋子有些不舍,索性说:“多少钱,你帮我把钱拿给他?”


    冯开云也想不通唐非池为什么会知道胡春兰有风湿痛,突然让她转交药油还死活不愿意收下她的钱。按捺下疑问,淡定道:“哪能收您的钱,效果不错的话,我再托人带点回来。”


    欧焕莲不咸不淡地开口:“我在港城也有认识的人,不用劳烦你。”


    许冠宁偷瞄两个大人的神色,鬼鬼祟祟地凑近秦劭烨耳边说:“今天你妈妈和我妈妈吵架了,你知道大人吵架是什么样的吗?”


    秦劭烨骄傲道:“我见过爸爸妈妈打架。”


    “啊?!他们还会打架!”许冠宁一副可惜的口吻,遗憾没见过大人打架。


    “我们男人只有挨打的份。”欧扬满脸沧桑,手臂上旧伤添新伤重重叠叠。朝许冠宁翻了个白眼,气道:“都怪你,害我被多打一次。”


    许冠宁碰了碰仍有些疼的屁股,嗫嚅道:“我也挨打了。”


    那边仍在聊天,胡春兰回忆道:“说起你表弟,我这段时间在附近见过他几次嘞。”


    “没见他人来大院找我们呀?他上班的公司在隔壁镇,大老远跑来这边干什么?”想到这,冯开云更是摸不着头脑。


    欧焕莲幽幽地哼道:“除了追女仔和刚谈上那会,还有什么能让男人积极、主动两头跑的。”


    “没听他说谈了女朋友”冯开云自言自语,不禁陷入沉思。


    “可能是没好意思说,诶,非池都有了女朋友。”胡春兰一脸幽怨:“焕荷那衰女包放假也不见人影,天天不知道在哪疯。希望在我闭眼前,能有一天见到她结婚。”


    “说的什么话呢,妈!”欧焕莲责怪地抬眼看过去,余光扫见走来的身影,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有人闻着味回来了。”


    胡春兰头也不回地嘲讽:“大忙人回来了啊。”


    欧焕荷的脚步一顿,最近的确冷落了胡女士,讨好道:“妈,我给你买了条裙子,穿上保证是仙女下凡!”


    胡女士不吃她这套,依然板着脸说:“现在都快八月底了,你整个暑假回来的次数,十个手指头能数完!”


    欧焕莲看不得妹妹那‘鹌鹑’般的作态,帮腔道:“妈,我们放宽心吧。年轻人有自己的娱乐节目,她总归不敢去干杀人放火的事。”


    “对!对!”欧焕荷连忙点头:“我就是去去做做运动,还有在学校值班!”


    “我昨天也看见小姨在公园做运动!”


    “嗯嗯!我们也看见了!”一下子有了三个证人,欧焕荷心里却越发慌乱。


    “哦?”胡春兰瞟一眼小女儿,狐疑道:“一个人去公园做运动,你学校操场地方不够宽敞?”


    “还有”


    “公园还有很多人!”欧焕荷抢着打断许冠宁的话,觑着众人的脸色强行把话圆回来:“呵呵,学校里有些冷清,去公园人气热闹些。”


    反正胡春兰现在是哪哪都看她不顺眼,嘟囔道:“大院也挺热闹,不见你多回来。”


    “兰姨,我之前发现扬扬校服上有名字,听秀娟说是你绣上去。”冯开云突然开口:“我想拜托您帮忙,到时劭烨的校服交给您绣上名字。”


    欧焕荷暗暗给她递了个感激的眼神,殷勤地把桌上的丝丝络络扫进塑料袋里。


    胡春兰对她们的眉眼官司只眼开,只眼闭,接过台阶应道:“扬扬做事毛毛躁躁,穿新校服去能换件旧的回来。我干脆就给他所有衣裤都绣上名字,省得丢了找不回来。哪天发了校服,尽管拿来。”


    “滴滴!”铁栅栏外面响起摩托车喇叭声。


    “云姐,凯哥回来了。”欧焕荷两姐妹朝栅栏外的人点点头。


    冯开云抬眼看去,秦文凯正隔着栅栏对她笑,问道:“你那身制服不换下来再去?”


    秦文凯的语气有些沉重:“最近很多飞车党,穿着这身走夜路安全点。”


    蓝色警服应该能起点震慑作用,冯开云想到这也不多话了,站起道别:“兰姨,我们走了啊。”


    “嗯,去吧!”胡春兰转身叮嘱道:“文凯,待会记得不要喝酒,夜路开车回来骑慢点!”


    “诶!兰姨,我晓得了!”秦文凯把吵着要坐前面的秦劭烨抱上车。


    胡春兰见状又开始唠叨:“劭烨,晚上不能坐前面回来,吃了风受凉会拉肚子。”


    秦家三口的身影远离视线,欧焕莲这才忍不住皱眉道:“妈,人家正经妈还在呢!”她担心胡春兰这爱唠叨的毛病引人反感,把好心办成坏事就不美了。


    “正经妈没在这里,我多说两句也是为了他们好。”胡春兰不以为意地撇嘴,放下手里最后一根瓜苗,说:“你们把东西拎上,回家做饭去。”


    饭后水果时间,一屋子人转移到客厅坐下。


    欧焕荷时不时抬头看眼挂钟,忽然背起小挎包说:“妈,我忘了下午值班签到,现在得回去。”


    “振中今天送来的鸡屎果,你还没吃两口呢!”胡春兰劝道:“不就画只龟嘛,打个电话让人帮忙签也行呀。”


    欧焕荷倒退两步捞起两颗鸡屎果,匆匆道:“我拿回宿舍吃哈!”


    “我们也回家吧,许冠宁这几天得上上紧箍咒。”欧焕莲说着就把剩半块的鸡屎果塞许东昇手里,两姐妹一前一后出了门。


    许东昇茫然地嘀咕:“她是赶着上大号?”


    欧焕莲在楼道口追上妹妹,眼里满是揶揄:“我白天当着妈的面没问你,路灯先生有了下文?”


    欧焕荷装傻充楞道:“什么上文下文,你做阅读理解啊。”还路灯先生,亏她想得出来。


    欧焕莲虚点她手里削了皮的鸡屎果,直言道:“两颗呢,剩下的给谁?”


    “我我自己吃!”欧焕荷心虚地避开她的眼神。


    “诶!”别以为她没发现妹妹偷偷看了好几次时间,欧焕莲长叹一口气:“谁能把小时候那个天天和我说心里话的小妹还我啊。”


    “姐!你少给我来这招。”欧焕荷硬着心肠绕过她往大门口走去。


    “你要是有事来找我说,憋心里容易憋坏!”欧焕莲朝她背影低声喊道。


    “知道啦!”欧焕荷软下声音回道,朝后面挥挥手踏出了大门。


    “你站在这对着大门口笑得阴森森的,是想吓坏张伯?”


    许东昇那贱兮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欧焕莲翻了个白眼,转身摊开手说:“拿来。”


    许东昇茫然道:“拿什么?”


    欧焕莲气道:“我出门的时候不是给你拿着?那块鸡屎果!”


    许东昇愕然:“你那意思不是让我帮忙消化?我都吃完了。”


    “我有说给你吃?”


    许东昇低头寻求知音:“你说,如果有人突然给你吃过的东西,你会怎么做。”


    许冠宁嫌弃道:“我会扔了!”


    许东昇:“”


    “算了,”欧焕莲迈步往2幢走去,揪了揪许冠宁头上的小辫子,说道:“过两天入学报名,学校要求家长陪同。你有空去吗?”


    许东昇毫不犹豫道:“那必须的。”


    “你顺道给宁宁买个新书包,还有水杯。”欧焕莲寻思他那烂记性满脑子是酒楼的事,不放心道:“干脆我们都去吧,听听老师交代什么。”


    许冠宁兴奋道:“妈妈,是不是报名就可以上学了?”


    “还没呢,得到9月1号。”


    ***


    九月一号还需等待,两天后眨眼间就到。


    许东昇拔出腰间的‘大哥大’摁亮瞧了眼,朝店里喊道:“你俩挑个书包挑了半天,人老师还等着我们去报名呢!”


    “你那块‘砖头’又没时间可以看,净显摆。”欧焕莲翻了个白眼,把提着的塑料袋递过去。


    许东昇嘴硬道:“我看眼信号亮没亮。”好歹是2万多块买的,不趁这个时候拿出来彰显实力,更待何时!


    “爸爸,你看我的新书包美不美?”许冠宁背过身露出后面的书包。


    许东昇看见上面那只胖乎乎的悟空正对着他笑,嘴角抽搐了两下。


    欧焕莲凑近他耳边说:“我劝了大半天,你女儿坚持选这个。”


    许东昇忍住耳朵的瘙痒,毫不犹豫地夸道:“好看!靓爆镜!”


    “嘻嘻,”许冠宁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


    一家三口在学校公示栏前遇上秦文凯父子俩,秦文凯乐道:“东昇,你家宁宁和我儿子都在一(六)班。走,一起报名去。”


    “陈宝言呢?”许冠宁在公示板前急忙踮脚搜寻。


    许东昇毫不留情道:“你又不认识字,看了也白瞎。”


    秦劭烨抬手指着一(六)班的名单,说:“我们幼儿园的同学很多都在这里,陈宝言也在。”


    听到陈宝言在,许冠宁就放心了。仿佛身后的校园给了她底气,抬头嘟嘴道:“我以后会认识很多很多的字,哼!”


    秦文凯竖起大拇指:“哈哈哈,不愧是跟了冠军的名字。”


    许冠宁像只守护地盘得胜的大鹅,挺着胸膛出现在老师面前。


    姜老师低头登记资料时问道:“是哪个‘冠’,哪个‘宁’呢?”


    “冠军的‘冠’,体操小王子的那个‘宁’!”


    “宁静的‘宁’!”


    姜老师笔尖一顿,抬头看向抢话的夫妻俩,笑问:“是同一个字吧?”


    “嘶!”许东昇腰间的软肉被人左旋右拧,连忙点头说:“对,就是冠军那个‘宁’。”


    登记好资料走出校门,欧焕莲挑眉质问道:“你这是对宁宁的名字有异议?”


    许东昇憋屈地嘟囔:“你去看看,有哪个女人在两公婆的卧室力贴别的男人照片?”人家夫妻俩的屋里好歹挂自己的结婚照,唯独他每天对着个野男人!


    “还不是你爸每次来家里都指指点点,这不该那不该。”


    许三石那次就差上手直接撕了她的海报,欧焕莲越想越气,又拧了下他的腰,咬牙切齿道:“我为了家庭和睦忍气吞声,把照片贴卧室里。你不但没一点体谅,还好意思说我!”说完牵起许冠宁头也不回地穿过路口,大有抛夫留女之意。


    许东昇往空中一挥拳,虚张声势地喊道:“去年八运会上打败几个乒乓球老将的新人,那小姑娘名字也带‘宁’,我……我看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