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缥缈间2


    直到看见灵柩里父亲的尸身前, 陈少微都还觉得这是一场局。


    也许是像之前那样,为了骗他回来,也可能是陈家内部的局势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所以需要假死来做局, 毕竟他父亲最擅长做这种事了不是吗?


    陈少微双手死死扒着棺木, 看着里面陌生又熟悉的父亲, 好半天才说出话。


    “……这是怎么回事?”


    他扫过灵堂里跪着的族亲,视线落到曲千荧身上。


    这些族亲的话他一句也不想听,他看着曲千荧, “元戈呢?”


    曲千荧起身走到他身边,神色憔悴, “大哥,说来话长。”


    她眼神带过, 示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陈少微沉默地和她走了出去。


    刚嫁过来就遇上这样的事, 曲千荧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元戈受了伤,还在昏迷, 族里一时群龙无首,还好你回来了……”


    “元戈受伤了?”陈少微从方才就开始一片混沌的脑子终于有了些微清醒, “带我去见他。”


    床榻上, 陈元戈双眼上蒙着约三指宽的纱布,静静地躺着。


    眼睛对依靠天眼立足的陈家人来说何等重要,陈少微心里一紧,急得把曲千荧拽出了房间,压低声音问道:“他的眼睛怎么会受伤, 严不严重?”


    以元戈的本事,怎么可能会受这样的伤?


    曲千荧叹口气, “你先别急,他的眼睛并无大碍,只要好好养上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了。”


    她将陈少微与计繁二人带到偏房,这才将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当初西河外众人分别后,陈元戈与她带着众人在回武威的路上途经一处山林,瘴雾弥漫,只得先原地休息。


    那瘴雾很是诡异,等了五天也不见消散。


    像她与陈元戈这种修为高的还好,可是那些修为较低的弟子就有些受不住了。


    可在这满是瘴雾的山林之中若是贸然行动,只怕会走失,造成更多不必要的损伤。


    最后只能由陈元戈开天眼,带着众人继续前进,结果走出没多远就遇上了前来寻找他们的陈家主。


    他们这几日没了消息,陈家主心急如焚,这才带着人来找。


    然而双方碰面之后,陈元戈再一开天眼,就被伤了眼睛。


    “什么东西伤的?”陈少微激动出声。


    曲千荧面色沉重,“是明光镜,足足有几千个之多。”


    陈少微被惊得失了声。


    明光镜,顾名思义,是一面灵镜,反出的光经由灵力加强,可干扰修士的视线。


    可这明光镜一面就要耗费万两……几千个……


    还真是大手笔啊。


    朱家么?


    不可能,朱红流自身难保,又怎么可能几乎掏空半个家底来对付元戈?


    曲家?


    更不可能了。如今陈曲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可能会这么做。


    难道是天玄宗……


    并非是他恶意揣摩,只是能一口气耗费几千个明光镜的,绝非寻常仙门可以做到。


    可若真是天玄宗,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曲千荧道:“你也知道,公爹有多看重他,公爹担心拖的时间太久,他的眼睛就好不了了,于是便顶着明光镜,开启天眼,带我们出了山林。”


    那明光镜,几乎就是专门用来对付陈家的天眼而做出的法器,天眼越是厉害,收到的伤害便越重,而那山林中的瘴雾,低级的天眼又看不破。


    陈家主的身体自从年轻时斩杀妖兽之后,便落下了顽疾,此番将众人带出山林之后,也油尽灯枯,简单交代了后事便撒手人寰了。


    “……”


    陈少微身形晃动了一下,计繁连忙伸手扶住,“师兄,坐下歇一歇吧。”


    他推开计繁的手,一路恍恍惚惚地又走进灵堂。


    无论他对他好也罢、坏也罢,可从今天开始,他再也没有父亲了-


    又做梦了。


    这么久了,这还是虞幼泱第二次再梦到那些事。


    被燕迟交给另一个女人的灵光宝玉、出关后抱着她尸体哭喊的爹爹、还有受了她爹爹毕生功力的燕迟……


    琐碎的、凌乱的。


    “不要……不要!”


    她被梦魇住,怎么也醒不过来,额角的碎发也被汗水打湿,贴在了脸上。


    “泱泱……”燕迟低声喊了她几句,见她还是醒不过来,又念了一段宁神的咒语给她听,她这才逐渐安静下来。


    虞幼泱又长又翘的睫毛颤了颤,猛地睁开眼睛。


    她像是还没有从梦中清醒过来,怔怔地看着头顶的承尘,燕迟将她揽进怀里,吻了吻她汗湿的额头,在她背后拍了拍。


    只是他实在不会什么安慰人的话,只能将她抱得更紧,“醒醒,是做噩梦了吗?没事了。”


    “……燕迟。”


    “嗯。”他应了一声。


    虞幼泱用力将他推开,随后坐了起来。


    燕迟不明所以,也跟着坐起身,还不等他出声询问,右脸一痛,又被她扇得偏过了头。


    “……”


    他无所谓地随手抹掉嘴角的血,随后看向虞幼泱。


    寅时已过,早春的晨光像是还带着冬日的寒气,略有些昏暗的纱幔内,燕迟愣在原地。


    他清楚地看见了她眼里对他的恨意……还有她的眼泪。


    她哭了。


    可是莫名其妙被她记恨的,又挨了打的人不是他吗?


    要哭也该是他哭才对。


    “看什么!”


    她表情凶巴巴的,吸了吸鼻子,想以此遮掩自己哭了的事实。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眼泪除了可以向对方展示自己的脆弱外,其他百无一用。


    可她实在又憋不住,抽噎着,短短一句话说了好一会。


    “你……滚、滚出去……”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他,虞幼泱的手都在颤抖,极力地克制着自己。


    好想杀了他。


    他一死,梦里的所有事都不会再发生,她也不必担惊受怕,杀了他,一切都能从源头上解决。


    这是最省事又最有效的办法。


    毕竟她最怕麻烦了不是吗?


    她的杀意毫不遮掩地流露出来,燕迟回过神,没有走。


    今夜是他最好的机会,他要问清楚她究竟为什么这么恨他。


    片刻后,他唤出了一把匕首塞到她的手里。


    他摸到了她微凉又濡湿的掌心,将她的挣扎尽收眼底。


    “我不会走,也不会躲。”


    他握紧她的手,抬起,让冰冷的匕首对着自己的心口,随后缓缓向前,抵住刀尖。


    虞幼泱呼吸急促,恨声道:“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她的长睫被泪水打湿,一双眼睛湿漉漉的。


    分明是这样惹人怜惜的表情,然而手下却用力,刀尖没入半寸,血腥味漫开。


    燕迟果真如他说的那样,一点也没躲,甚至还笑出了声。


    “你给的一切我都会接受,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到底恨我什么?”他主动又往前凑了一下,“就算是死,也该让我死个明白?”


    “你……”


    再继续下去,他真的会死的。


    虞幼泱内心挣扎着,而他还在继续向前,不给她一点思考的时间。


    “……”


    “当啷”一声清响,沾着血的匕首被甩落在地上。


    燕迟目光中满是缱绻,声音听着还有一丝愉悦。


    “你果真舍不得我死。”


    虞幼泱瞧见他这模样就觉得生气,“闭嘴!”


    可她生气的模样在燕迟看来只觉得可爱极了,尤其是在知道她舍不得杀他之后,看她就觉得更可爱了。


    他右臂一伸,不顾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将她揽进怀里抱着,轻声细语道:“告诉我,可以吗?”


    虞幼泱不知该怎么开口,他身上的暖意像是将她心里的冷也一并驱散开了一样,她放松下来,忍不住抬手回抱住他。


    燕迟没再逼她,耐心地等着。


    过了不知多久,他听见怀里的虞幼泱声音闷闷地问他:“你以后会背叛我吗?”


    原来她一直担心的是这个?


    在她还藏着她大小姐身份的时候,她就已经问了他很多遍,每一遍他都很明确地告诉她不会背叛大小姐,为什么她总是不信呢?


    “没有人能让我背叛你,连我自己也不可以。”


    她没出声,不过燕迟却感受到自己肩膀的位置有些温热。


    她又哭了。


    他有些费力地将因失血过多而快失去知觉的左手抬起来,虚虚地拢住她,感受到了她正在发抖的身子。


    燕迟道:“别哭了。”


    虞幼泱嗓子都有些发痛,她哽咽着问:“凭什么不让我哭?”


    很奇怪,他的拥抱将她梦中所有害怕的情绪都勾了出来。


    她是很害怕,怕自己不论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未来,她怕爹爹会死,也怕自己会死。


    所以她哭一哭又怎么了?


    燕迟不知该怎么哄她,只能实话实说道:“你哭得我心有些疼。”


    “……”


    虞幼泱莫名被他这句话说得有些脸热,随后想到了什么,又急忙从他怀里出来。


    可不是心疼么?


    毕竟才刚被她扎了刀子!


    一时无语,她竟然被他气得笑出了声。


    燕迟唇色已经有些发白,可看着她笑起来的模样,觉得自己哪怕再挨上一刀也是值的。


    方才的那个拥抱,他才是真切地将她拥进了怀里。


    虞幼泱使了个法诀,暂时将他的血止住,她不知道纱布在哪里,便索性直接在自己的下摆上撕了一块下来。


    “抬手。”


    她不懂什么包扎,胡乱缠了几圈,然后瞪他一眼,“你看什么?”


    她方才哭了半天,眼睛肯定是又红又肿,还不知看起来有多滑稽呢。


    想到这,她不禁有些别扭起来,侧过脸去,又偷偷看了几眼他的神色。


    无论什么模样,她都定然是好看的,他要是敢嫌弃她,她就让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燕迟笑了一下,重新将她揽进怀里。


    “再让我抱一会罢。”


    第72章 缥缈间3


    晨间下了点迷蒙的细雨, 燕迟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准备炼器。


    他于炼器一道上天赋一般,也并不热衷于此术,不过明夷散人的成?*就令世人望尘莫及, 有这样好的资源在, 他也就向明夷散人借了几本书跟着学了学。


    好在他对灵力的把控极为精准, 炼起器来事倍功半。


    刚到下午, 江湛渊便找了过来。


    “怎么没继续守在你那位大小姐身边?”


    燕迟看也没看他,继续专心炼器。


    江湛渊轻笑一声,“怎么, 有了新主,就不认自己旧奴的身份了?”


    “……”


    他明显不想善罢甘休, 燕迟收了灵力,淡淡问道:“你想说什么?”


    江湛渊随意坐在椅子上, 才开口道:“也没什么, 只是有些好奇, 既然能让你心甘情愿做她的炉鼎……想必明夷散人一定给了你不少好东西吧?”


    燕迟冷冷看着他,“你这么说, 是想领教一下吗?”


    “看来你这三年真是学到了不少,竟然敢这么和我说话……”他话还没说完, 手掌一拍一推, 桌子直接向燕迟飞去。


    桌面飞来,遮挡住其后的视线,燕迟深知此人脾性,没有正面接下,而是旋身避开。


    果然, 桌子撞到他身后的门上应声裂开,三枚夺命钉紧随其后, 嵌进门框里。


    倘若他劈开桌子,定会被藏在后面的夺命钉所伤。


    江湛渊知道他身上肯定有保命的法宝,虽然没想用这一招取他性命,可见他躲开,心中更加不爽快。


    不过是一个被卖到他家的家奴而已,换了身衣裳就以为能摆脱掉过去的事实了?


    扇子一展,化成了灵剑,抬手便向燕迟刺去。


    房间内施展不开,燕迟急速退到院内,手掌撑地,长腿一踢,将他这剑挡住,又拧过腰身。冥光被他握在手中,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从下往上斜刺了过去。


    冥光本就是明夷散人根据燕迟特意铸出的神器,锋锐异常,寒光闪闪,此时被注满灵力之后更是自带杀意,这一下又奇又狠,江湛渊心中一惊,身子后仰,连翻了两个跟斗才停下。


    再看空中,他的一缕头发正飘然落下,而低头看去,胸前已然被划开了一个口子。


    江湛渊面色一沉,一张俊脸立时显得阴郁异常。


    他本不至于躲得如此狼狈,实在是被燕迟手中的那把神器晃去了片刻心神。


    燕迟侧身而立,面上露出哂笑之态,“如何?明夷散人送我的这把兵器,很是趁手。”


    江湛渊仔细看了几眼他手中的兵器。


    一把经过特殊制作的三棱锥,银色的锥身细长,尖端雪亮,手握的地方用红绸绑了几圈,一看便知比他的灵剑品阶要高。


    当年燕迟才被卖到他家中的时候,瘦骨伶仃,全身上下更是没一块好地方,还经常被欺辱,是他有一次路过,念及他与他年纪相仿,才将他换到了他的院里。


    不过是个低贱的家奴,他救了他,难道他不该对他感恩戴德吗?


    但当时燕迟并没有说什么,甚至连句道谢的话也没有。


    江湛渊心中虽有些不快,但若只是如此,倒也不至于让他记了这么久。


    过了一段时间,寅时一刻,他正在院中练所学的剑法,无意中看见了燕迟正在一处角落扫雪。


    江府家规森严,即便是家奴也被划为了三六九等,无疑,燕迟是最下等。


    最下等的家奴,就算是被换到了他的院里,也是没有机会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深冬腊月,燕迟穿的却很单薄,手上还生出了冻疮。


    毫无疑问,燕迟又受了欺负,甚至还被高等的家奴使唤,才会在这样的时候来到此处扫雪。


    若非是他需要早起练剑,还真未必会看见他。


    不知为何,江湛渊蓦然想起救下燕迟那日,他那很是平淡的眼神。


    相仿的年纪,燕迟的卑贱让他生出一股优越感,江湛渊快速挽了个剑花,激起一片落雪,让燕迟的打扫变得前功尽弃。


    “我这一招,使得漂亮么?”


    燕迟的目光从他的剑上掠过,江湛渊在他的脸上没有看到任何崇拜羡艳的表情。


    “你的剑偏了一寸。”


    “……”


    江湛渊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难看起来,脸上像是被人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句话……这句话昨天晚上他的师父才对他说过!


    他的练功房看守森严,根本不可能有人会靠近。


    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惊疑不定地质问道:“你昨晚去偷看了是不是!”


    燕迟不知所谓地看了他一眼。


    江湛渊盯了他半晌,忽地冷笑一声,“既然你说我的剑偏了,那不如便由你来演示一番。”


    说完,将手中的剑扔到他脚边。


    燕迟低头看了片刻,将剑拿了起来。


    见他只是执剑,久久未动,江湛渊催促道:“你不敢吗?”


    从燕迟握剑的手法来看,很显然这是他第一次握剑,然而他先是挥了几下剑,便很快调整了握剑的姿势。


    随后,燕迟将他今早所练的剑法使了出来,虽然很生疏,且因为身体被冻僵而动作缓慢,但确实每一下都很正确。


    江湛渊面色阴沉地看着他,“你若没去偷看,又怎么会用这剑法?”


    燕迟答道:“你方才使过。”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剑偏了一寸?”


    “不知道,直觉。”


    “……”


    这剑法他师父昨日才教给他,就算是燕迟偷学了,也不该学的比他还好,更何况依他所言,他只是看他使了一遍而已。


    一个家奴……一个最下贱的家奴,竟然会有这样的天资……


    江湛渊心中嫉恨难言,可若是直接对付燕迟又觉得有失自己江家嫡系公子的身份,只好甩袖离开。


    江府的下人一个比一个会看脸色,他只需要适时的给出一个眼神,自然会有人为了讨好他而去折磨燕迟。


    唯一可惜的就是,过了没多久,燕迟竟然被放走了。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江湛渊阴沉沉地看着他,直接将自己那被他划破的广袖外袍扯开扔到一边。


    “我道你不卑不亢的样子还能有多清高,原是看不上我江家的家奴之位,转身去做了名炉鼎……呵,若是换了我,恐怕会羞惭得恨不能一头撞死。”


    江湛渊再度出剑,剑格上的铭文发出微光,衣袍无风自动,下一刻,身影消失不见。


    燕迟微微皱起眉,感受着周围的灵力变化,随后横过冥光,松开手,转身将它踢出。


    冥光的锥身刺入旁边的一颗古树,剩下后半截露在外面。


    随后他也跟着飞身过去,稳稳踩在冥光上面,一掌拍在树上,又拍下无数落叶,燕迟一身红衣站在落下的绿叶之间,右手一转,已然能称得上磅礴的灵力顿时散出,每片叶子上都裹挟着他的灵力,急速向四周飞去。


    这下江湛渊不得不现身,双腿钩在树干上,倒挂下来,只是如此一来便成了近身战,手里的长剑自然也就没了用处。


    想到自己的灵剑本来就不如燕迟的品阶高,便索性收了剑,直接拍出一掌。


    燕迟丝毫不惧,对上他这一掌。


    两人的灵力相互抗衡,一时间竟然难以分出胜负。


    不过很快,燕迟神色微变。


    江湛渊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视线向下,落到他正往外渗着血的胸口上。


    他竟然还有伤。


    有伤都能与他打得有来有回,江湛渊目光阴鸷,既然如此……


    他眼底杀意毕露。


    然而下一刻,一道浅紫色的身影蓦然出现,江湛渊想收手却已经来不及。


    虞幼泱举手一挡,反腕钩出,扣住他的手腕,右脚轻轻一蹬,竟然将他生生从树上拉了下来,落到地上。


    江湛渊踉跄了两步才堪堪稳住身形,腕骨生疼,还不知受了怎样的伤。


    虞幼泱一身蓝衫紫裙,轻飘飘地落下,层层裙摆荡开,阳光下,灿然得宛如一朵将开未开的花,燕迟紧跟在她身后,一并落下来。


    她莞尔道:“我说怎么半天找不到人,原来是躲到这里偷懒来了。”


    燕迟站在她斜后方约一步的位置——这是一个很符合他炉鼎身份的位置。


    他分明没什么表情,眼中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她若是想找他,或是用灵犀玉简,或是直接动一下锁心珠,他自然就明白,会回去找她。


    可是她自己找了过来。


    她不仅想找他,还主动找了过来。


    燕迟手指动了动。


    若不是还有外人在场,他真想把她抱进怀里,好好地亲上一会。


    他目光灼灼有如实质,虞幼泱瞪他了一眼,示意他收敛些,这才扭头看向对面的江湛渊。


    “天玄宗的首席大弟子,却在这里欺负我身边的炉鼎……实在是有些……”


    她露出了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


    无声胜有声。


    江湛渊顿了片刻,掸了掸衣袖,微笑道:“我不过是想替你试一试他的本事……”


    虞幼泱瞧见他那假笑就心烦,毫不客气地打断道:“打狗还要看主人,难道我上次说的话,你一点都没听进去吗?”


    打狗还要看主人……


    这样在他看来已经算得上是侮辱的话,燕迟看上去却像是丝毫没有被冒犯到,甚至……似乎还有些乐在其中?


    江湛渊:“……”


    他笑了笑,只是这次笑得有些勉强。


    “怎会?”


    之前朱红流汇报说虞幼泱绞杀了她三首恶蛟的一只头,他还当是朱红流夸大其词,但现在愈发疼痛难忍的手腕告诉他,也许朱红流说的都是真的。


    虞幼泱哼笑一声,下巴微抬,娇纵之色尽显。


    “方才我听你说,若是做了炉鼎,会羞惭得想要一头撞死,依我看倒也不必,凭你这样的……”她上下打量他几眼,“若是给我做炉鼎,羞惭的人该是我才对,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江湛渊这回再勉强也着实有些笑不出来。


    “虞姑娘看来对我有很大的偏见,不过没关系,婚后我定会好好待你,让你早日改了看法。”


    虞幼泱笑道:“婚后?还是等我见过我娘之后再谈婚后吧。”


    这两人说话暗含机锋,燕迟看着她的侧脸,却只注意到了一件事。


    她既然听见了江湛渊的话,说明来得更早一些,却在他快受伤的时候才出现……


    定是很在意他。


    第73章 缥缈间4


    虞幼泱算了一下, 如今离她梦中身陨的时间越来越近,倒也难怪会梦见那些事了。


    这灵光宝玉对她来说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或是说又有什么奇特的功效?


    她试着把灵力输进灵光宝玉内, 然而它的光也只是更柔和了几分, 并无其他的变化。


    她连为什么自己进阶的时候必须要有这块玉都不知道, 那等死劫一到, 岂不是还会……


    虞幼泱将灵光宝玉收好,心里盘算着等见到自己的娘亲之后再做决定。


    身为子女,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总是好奇的。


    而且, 爹究竟为什么对娘的事情讳莫如深,绝口不提?


    还有她娘, 如果活着的话,为什么从来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反而在这种时候给她找了个莫名其妙的未婚夫。


    真是越想越头疼。


    正好这时燕迟从外面回来, 虞幼泱问道:“打听出了什么吗?”


    燕迟道:“只知道如今元笑哀正是天玄宗的宗主, 其他问不出太多。”


    他坐到她身边,“我观这些弟子来去匆匆, 似乎正在筹备一件大事。”


    元笑哀……


    他骗取爹爹神器的事,爹爹没和他计较, 她却没那么大度。


    这种背叛师门的叛徒, 定要好好给他个教训。


    她看眼燕迟,“江湛渊找你到底什么事?”


    燕迟摇头。


    他受的只是外伤,身体又好,再加上有灵丹妙药,这才半天的功夫便看着脸色好了许多。


    “江湛渊……”


    不等她说完, 燕迟抿了下唇,“我们一定要说他的事吗?”


    他虽然明白江湛渊在虞幼泱心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但江湛渊又确确实实占了个她未婚夫的名头,只这一点就够他酸了。


    “好啊,不说他的事,”虞幼泱趴在桌子上,下巴担着胳膊,笑眯眯地看着他,“那就说一说你的事好了。我听见了几句,好像是说家奴?”


    燕迟:“……”


    他移开视线。


    虞幼泱凑近了点,他越这样,她就越想逗他。


    “怎么,不高兴了啊?”


    “……没有。”


    她伸手戳了戳他,“那你说说嘛,我想听。”


    燕迟抓住她作乱的手,目光又重新落回到她脸上。


    “你真的很想知道?”


    虞幼泱眼睛眨了眨,毫不心虚地点点头。


    “……”燕迟看出她只是想看自己难堪,却还是开口道:“我幼时无家可归,被人迷晕了卖到江湛渊的家中做家奴,并没什么其他可讲。”


    这种经历他其实并不想让她知道。


    拿不出手的出身,过往不堪的经历,他没有哪一样能配得上她。


    虞幼泱明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还是故意道:“哦,家奴啊。”


    她这两个字尾音拉得很长,燕迟把脸侧过去不让她看。


    虞幼泱这才笑道:“怎么会没什么可讲,依我看可讲的多了,你要是不想待在江家,江家又怎么会留得住你?”


    燕迟眸光微动。


    他的确并非找不到办法脱身,只是进府之后听说江家乃是修仙世家,才又留了下来,甚至还故意让江湛渊注意到自己,等顺利调去了他的院子之后,又和扫院的人做了交易,才从江湛渊身上学到了一点。


    “不过你是怎么从江府逃出来的?”


    “不是逃,”他纠正道:“我是被人放出来的。”


    想到江湛渊那副愤愤不平的样子,虞幼泱好奇问道:“谁啊?”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当时只是在江府上借住而已。”燕迟如实道。


    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虞幼泱也就不再多问-


    武威,陈家。


    眼睛上陌生的束缚感让陈元戈略感不适,他试着抬手,想在眼睛上摸一下。


    “你醒啦!”


    这声音就在他耳边,骤然响起,陈元戈顿了一下。


    好像是曲千荧的声音。


    “计繁!快去把医师喊来,还有大哥那边你也去喊一下!”


    陈元戈耳朵动了动,远远听见计繁应了一声,然后是他急促的脚步和开门声。


    他碰了一下眼睛,摸到了上面覆着的纱布。


    “哎呀别碰!”曲千荧赶紧把他的手按了回去,“医师说了,现在正是你眼睛恢复的紧要关头,可不能随便碰……你怎么不说话?”


    没听说明光镜还能伤到人的嗓子啊?


    陈元戈:“……”


    他醒来后她就说个不停,哪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睡了多久?”


    “已有整整十日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可就要带着你回西河了。”


    陈元戈沉默片刻,“你放才说大哥……”


    “你还有几个大哥?就是你大哥陈少微,”曲千荧安抚道:“放心吧,我们到陈家没几日你大哥就回来了,有他在,陈家这段时间还算太平。”


    “那……爹的事?”


    “全是你大哥处理的,你安心养伤就是。”


    说是安心养伤,但他又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担心?


    背后的人这么对付陈家又是为了什么?


    还有爹的仇。


    他一定要报。


    陈元戈刚要坐起身,肩上一重,又被曲千荧按了回去。


    “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拿。”


    如今他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靠听去分辨她的位置,甚至似乎还能感受到她说话间的呼吸……


    她是不是离他有些太近了?


    陈元戈再度起身,曲千荧这次不仅将他按了回去,还弯腰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以为我想伺候你?你们陈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呢吗?”


    快速说完后,曲千荧直起身子,咳了咳,夹着嗓子柔柔道:“二哥,你直说你想要什么就是了。”


    陈元戈诡异地沉默了半晌。


    “我要去如厕。”


    曲千荧:“……”


    她干笑两声,“如厕啊,没事,我扶着你!”


    陈元戈呆住,像是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扶着?不……”


    他还懵着,曲千荧已经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当然是我扶着你去如厕啊,你在陈家的几个心腹现在全都跟在你大哥身边处理事情,刚刚计繁又出去了,只能我来。”


    “哦。”


    陈元戈松了口气,他真是脑子不清醒了,竟然以为……


    曲千荧已经取来了他的外袍给他披上,快速低声道:“你的靴子就在你脚边左侧一尺的距离,别指望我会帮你穿!”


    “……”陈元戈道:“辛苦,我自己来就好。”


    他弯下腰,伸手在她刚刚说的位置摸索着,很快就摸到了靴子。


    曲千荧略感新奇地看了一会。


    这般动作若是常人来做,多少会显得有些狼狈,可是他陈元戈做起来不紧不慢地,竟然还有几分雅致?


    “错了,”她提醒道:“那是右脚。”


    陈元戈默默换了右脚蹬靴。


    穿好之后,他一手扶着曲千荧的手臂,另一只手抓着自己肩上的外袍,跟着她往外走。


    什么都看不见之后,连步子都不敢迈得太大,对距离的把控也更加不准,陈元戈眉头紧皱,费力跟着。


    偏偏曲千荧是个粗心大意的,没留意到他的异样,照常走了几步,见他身形有些落后才回头看他。


    恰巧这时陈元戈被一旁的椅子绊了一下,脚步踉跄,下意识扶向身边的曲千荧。


    事发突然,曲千荧猝不及防地被他推了一步,好在修仙之人都眼疾手快,她连忙扶住他。


    陈元戈从她肩膀上抬起头,慢慢直起身子,“抱歉。”


    曲千荧愣了一下,“你没事就好。”


    这一次,她非但放慢了速度,还时不时出言提醒。


    “咳,那个,需要我进去告诉你位置吗?”


    陈元戈:“……”


    他僵硬道:“不必。”


    “哦哦,好吧。”曲千荧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道:“那你小心些?”


    陈元戈这次没理她,一个人摸索着进到里面去。


    曲千荧等在外面,低着头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又忍不住开始想,他既然看不见,那还能对准恭桶吗?


    停停停!


    她拍了拍脸,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不过……自从陈元戈天眼修得越来越厉害了之后,对着他的时候,她总是觉得怪怪的。


    他的眼睛太厉害,当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她的时候,她会生出一种自己被他看穿了的错觉。


    总之就是很不舒服!


    也许后来陈元戈察觉到了她在躲避他的视线,反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就会有意不去看她了。


    过了好一会,陈元戈终于打开了门,曲千荧打量他几眼,看上去很正常。


    她没出声,陈元戈便感受不到她,迟疑着喊了一句,“荧荧?”


    曲陈两家联姻,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至少表面上,他们要做一对恩爱夫妻。


    曲千荧回过神,“这呢。”


    陈元戈看向她出声的位置,伸出手去找她。


    她把自己的手臂递过去。


    “……”


    他无意中碰到了她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移了位置,扶在她的小臂上。


    “走吧。”


    曲千荧没动。


    陈元戈:“怎么?”


    曲千荧的声音听上去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嗫嚅道:“你腰带钩错了。”


    不仅如此,他外袍前面看上去整整齐齐的,后面却还掖在裤子里呢。


    陈元戈:“……”


    他松开她的手臂,默默又回了房间里。


    这次再出来,前面后面已经都很整齐了。


    “可以了么?”


    曲千荧忍笑道:“嗯,我们走吧。”


    她扶着他慢慢往回走。


    之前因为他天眼的原因,每次看他,她都只是瞥一眼,现在……她仔细看了看。


    嗯,瞧着是比在她家求学的时候张开了一点,遮住那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他看上去似乎还蛮纯良无害的……


    就算陈元戈现在看不见,他五感本就敏锐,更何况她还是这么不加掩饰地看。


    他停了下来,声音听着莫名有些紧张。


    “你在看我。”


    莫非是他不小心在脸上蹭到了什么东西?


    正在他回忆方才的过程时,曲千荧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现在你可是我夫君,我瞧你几眼也没什么吧?”


    “……”


    “好了,快走吧,你大哥若是来了看不见你又该着急了。”


    第74章 缥缈间5


    缥缈间的位置与世隔绝, 灵气沛然,没了江湛渊时不时的骚扰,虞幼泱过得更加悠闲。


    燕迟这几日也不知是在鼓捣些什么, 总是早出晚归, 神神秘秘的。


    这样的时日子过了没几天, 江湛渊又找了过来。


    “虞姑娘, 这几日还住得惯么?”


    虞幼泱停了修炼,缓缓睁开眼看他,“什么事?”


    江湛渊合上扇子拍了拍两下掌心, 叹息道:“你何必对我这么大的敌意,我来是告诉你, 义母已经出关,她听说你来到了天玄宗, 很是高兴, 嘱咐我一定带你过去见她。”


    是她的娘亲……


    虞幼泱沉默片刻, 起身道:“我和你去。”


    江湛渊带着她出了院子,见她没有其他的动作, 问道:“不带你的炉鼎给义母看看吗?”


    虞幼泱笑道:“江公子也说了,不过一个炉鼎, 没必要带去给母亲看。”


    江湛渊笑笑, 不再多言。


    两人一路上并未遇见天玄宗的弟子,走了许久,江湛渊带她来到一处幽谷,旁边的巨石上刻着“禁地”二字。


    “禁地?”虞幼泱挑眉看他。


    江湛渊道:“只是为了防止弟子误入而已。”


    说罢,袖子一挥, 幽谷前的结界被他打开。


    “需要我陪你一起进去吗?”


    虞幼泱打量几眼,“不必。”


    她身上处处都是法宝, 自然是不怕里面藏了什么陷阱。


    “好,”江湛渊体贴道:“那我在此处等你。”


    虞幼泱提了下裙摆,犹豫片刻,缓步向里面走进去。


    走了没多远,便看见里面有一栋木屋,这木屋虞幼泱最熟悉不过了,和沧夷山上她爹住的一模一样。


    原以为娘一直没回沧夷山是和爹之间生出了嫌隙,这样看来,也许事实并非如此?


    走到门前,虞幼泱深吸一口气。


    手放在门上,却一直没推开。


    也许李悲秋一直在说假话骗她呢?


    会不会她娘其实早就死了?


    心绪杂乱间,门被人从里面拉开,猝不及防间,虞幼泱与里面的人对上了视线。


    像,太像了。


    她五官中只有眼睛长得像爹爹,剩下的竟然都像她。


    这实在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虞幼泱所有的怀疑消散不见,她可以肯定,面前的人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门内的妇人一看见她眼中便蓄满了泪,一手捂着嘴,泪如雨下。


    “泱儿,你就是我的泱儿。”


    她泣不成声,将虞幼泱抱进怀里,“娘居然还能有再见你的这一天。”


    “……”


    虞幼泱有些别扭。


    这么大了,她只和燕迟抱在一起过,可是这和被她娘抱着的感觉差远了。


    娘身上好香,身体也软软的。


    “我竟只顾着自己高兴了,”李清容抹了一下眼泪,“快进屋里来。”


    她是个很纤弱的女子,这一点虞幼泱很像她,除了两鬓添了几根白发,脸上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


    李清容拉着她坐到床边,看她几眼便默默垂泪,捏着手帕在脸上擦拭着。


    虞幼泱也不说话,静静坐在她身边。


    她娘竟然是个实打实的凡人。


    房间里的陈设很熟悉,很多地方都和他爹房间里的一样。像是被精心布置过。


    虞幼泱视线转了一圈,落回到她娘那双已经红肿的双眼上。


    若她真的这般情深,又为何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到过沧夷山?


    凭她爹的实力,即便再要照顾她的身体,也并非一点时间都没有。


    要么是爹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是爹有意没有来找她娘。


    就在她深思的时候,李清容忽然伸出手想抚摸她的脸,被虞幼泱下意识躲开。


    李清容见了她这般反应,又低声啜泣了起来。


    “泱儿,你是不是在怪我?”


    虞幼泱柔柔道:“怎么会呢?血浓于水,我只是一时间还不适应而已。”


    她说完亲昵地靠进李清容的怀里。


    “娘,这么多年,你为何从来不回沧夷山上看我和爹爹?”


    “泱儿……”李清容慈爱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我又何尝不想?”


    她苦笑一声,“莫非你看不出来吗?我是被关在了这里。”


    “是谁?”虞幼泱起身,急道:“娘只管说,等我回了沧夷山,好叫爹爹来教训他!”


    李清容抹了抹眼泪,“是你爹的大弟子,元笑哀。”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虞幼泱还是惊讶道:“竟然是他?”


    李清容看向她,试探道:“你爹什么都没有和你说过吗?”


    虞幼泱摇头,“爹从未提起过。”


    闻言,李清容喃喃道:“他一定是在怪我。”


    片刻后,她闭了闭眼,难以启齿道:“泱儿,我其实……是被元笑哀掳来此处的。”


    虞幼泱担忧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清容松开了手,将身子背了过去,时不时抬下手,看上去像是在抹眼泪。


    “你爹爹当年沉迷于炼器,一闭关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山上只有我与你爹的几位弟子在,哪知时间一长,元笑哀他……竟然对我生出了歹心。”李清容肩膀颤抖着,双手捂住脸,“此人心性狡诈,用计离间我与你爹爹二人,让你爹爹误会我与他暗度陈仓。最后设局做出我假死的表象,带走了我。”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把我关在这里,对外宣称我是他的夫人,只是留在此处养病。”


    虞幼泱暗自思忖着。


    依照她娘的说法,爹即便是看出来假死一事,也只会以为是她娘要和元笑哀双宿双飞。


    她爹又是极重感情的人,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想必真的不会主动去找。


    这么想,连爹爹多年缄口不言一事都能解释通了。


    李清容回过头,泪眼朦胧道:“泱儿,你会不会怪我?”


    虞幼泱连忙安慰:“怎么会呢,这又不是娘的错。”


    她又擦了擦眼泪,哀声道:“若是、若是连你也怪我,我真的不知还能怎么活了……”


    虞幼泱劝道:“娘放心,等爹爹出了关,我就喊他来给你报仇!只是爹爹为了我体内的寒气想尽了办法,如今修为大打折扣……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让元笑哀付出代价的!”


    “……闭关?”


    虞幼泱像是没注意到她的试探,愁容满面,“是啊,也不知道爹什么时候才能出关。”


    “泱儿,”李清容抓住她的手,“你如今一点都联系不到你爹爹吗?”


    虞幼泱摇头,“我怎么敢打扰爹爹。”


    “也是,”李清容苦笑一声,“是我太心急了,也不知我还能不能等到离开这里的那一天。”


    她这话说得奇怪,虞幼泱赶忙问道:“娘这是什么意思?”


    李清容却没有再提,而是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不说这些了,泱儿,你的眼睛长得真的很像你爹爹。”


    她既然不说,虞幼泱便没有再问,李清容拉着她说了好一会的话,虞幼泱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应和几句,两人看上去还真像是母女情深。


    过了没多久,另有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娘,时间差不多了。”


    娘?


    虞幼泱不由得一怔,蓦然想到燕迟和她讲过的那个传闻:当时她娘是怀着孕离开的。


    莫非……就是她?


    李清容起身,“我都忘了,还未曾给你介绍。”


    她高声道:“瑶儿,快进来。”


    过了片刻,从门外进来一位年方二八的少女,袅袅娜娜,面容与虞幼泱有四分相似。


    “泱儿,她是你的妹妹,唤作虞乐瑶。”


    虞乐瑶对着她行了一礼,“姐姐。”


    行过礼后,她像是不敢多看似的,快速低下了头。


    看清了她的相貌之后,虞幼泱登时站起了身,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看,连双手也不自觉地握紧。


    若说她此前还对梦里的事存着一分怀疑,如今见了虞乐瑶,才让她更加确信了梦中事情的真实性。


    虞乐瑶,她的妹妹,竟然和燕迟将灵光宝玉送给的那个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换言之,便是燕迟最后将灵光宝玉亲自交到了她的手里!


    竟然能让燕迟将灵光宝玉交给她,她和燕迟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虞幼泱只恨自己的梦里全都是零散的片段,甚至许多都只是一个画面,无前因,更无后果。


    但燕迟的的确?*确是将灵光宝玉交给了她。


    她的反应太大,李清容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赶忙对着她解释道:“她是我与你爹的女儿,是你的亲生妹妹。”


    不能自乱阵脚。


    虞乐瑶既然需要灵光宝玉,说不定她会明白灵光宝玉的用处。


    虞幼泱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想不到我竟然还有一位妹妹在,今后倒是再也不会孤单了。想必我不在的时候,便是妹妹在一直照顾着娘吧。”


    李清容看见她这般态度,才暗自松了口气。


    虞乐瑶面上含羞,“这都是我该做的,姐姐什么事都不知道,不必自责。”


    “姐姐刚来到天玄宗的时候我就听说了,不过当时娘还在养身体,不能见姐姐,我自然也不好贸然与姐姐相认,希望姐姐不要怪罪。”


    虞幼泱道:“到底是亲人,血浓于水,我见了你高兴还来不及,谈何怪罪。”


    听了她的话,虞乐瑶羞得躲到了李清容身后。


    李清容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这孩子,这是你的亲生姐姐,有什么好害羞的?”


    她又看向虞幼泱,“泱儿,除了你妹妹,元笑哀从不让人在我这里久留,明日你再过来吧,便让瑶儿陪着你出去,你们姐妹两个也好说说话。”


    她这么说,虞幼泱也只好跟着虞乐瑶离开。


    李清容站在门口,看着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


    再回过身,房间暗处出现一道男人的身影。


    李清容:“……”


    第75章 缥缈间6


    幽幽绿谷, 鸟鸣声阵阵。


    虞乐瑶安静地走在一边,略微低着头,教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想到房间里娘刻意提起又回避的那句话, 虞幼泱道:“妹妹, 我看娘的气色好像不是很好。”


    虞乐瑶声音比较细, 说起话来又轻又慢。


    “娘的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 这几年更是……”说到这里,她像是自觉失言,捂着嘴道:“这些娘不让我和你说的。”


    虞幼泱蹙眉叹道:“我也是娘的女儿, 有什么不能说?你全都告诉我吧。”


    虞乐瑶纠结一番,“娘的身体每况愈下, 怕是连今年的冬天都……”


    她以袖掩面,“娘最记挂的就是姐姐了, 她总说对不起你, 又想让你后半生有个倚仗, 才擅自定下你和江公子的婚事,江家虽然名气小了些, 但江公子是天玄宗的首席大弟子,在修仙界的青年才俊中占有一席之地, 料想日后也无人敢欺负了你去。”


    对于这种话, 虞幼泱向来是嗤之以鼻。


    依靠别人才能享有的地位从来不是地位,而是将人捆在别人身边的枷锁。


    自己有本事,那才是真正的无人敢欺负。


    她娘虽然说自己被囚禁在天玄宗,但看上去对外界的消息分外灵通,而且手里还有一定的权利, 否则她也不会才露面,便被她娘弄了个未婚夫接到这里来。


    至少从这一点上来看, 元笑哀对她娘的确很好。


    虽说她娘的说法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漏洞,但虞幼泱本身就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在她心里,真正重要的人只有爹爹一个。


    ……燕迟勉强算半个。


    所以,对她娘,她其实并没有多大感触。


    哪怕她娘拉着她的手一遍遍说她有多想她,在虞幼泱看来也只是逢场作戏,分外虚伪。


    而且就算她娘说的全都是真的,她也不会感动到立马将她放到和爹爹一样的位置。


    脱离了感情看待整件事,她娘将她接到天玄宗,一是如她娘所言,真的在一直找她的消息,并为她铺了后路;二则是对她另有所图。


    倘若她娘真的想见到爹爹,那一定会迫不及待地问爹爹的事,又怎么会是那种神情?


    一听说她联系不到爹爹的时候,她娘立刻就抛出了自己命不久矣的引子……


    她娘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虞幼泱看向身旁楚楚可怜的妹妹。


    见到了虞乐瑶之后,她实在很难不多想。


    是那块灵光宝玉吗?


    “娘对我真是用心良苦。”虞幼泱话锋一转,也垂泪道:“只是我身患寒症,活一日,少一日,如今全都靠一块宝玉续命,但也坚持不了多久,怕是要走在娘的前面,不能给娘送终了。”


    如果她娘真的是想要灵光宝玉,那她便说她在靠灵光宝玉续命。


    她倒要看看她娘这场母女情深的戏还要怎么演。


    “这……”虞乐瑶被她此举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得安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姐姐莫要太过忧心,也许事情会有转机呢。”


    “借你吉言了。”


    二人一时无话,很快便走到了谷口,离老远便看见一红一白两道身影。


    白的是江湛渊,红的么……虞幼泱轻笑一声,除了燕迟还能有谁?


    看见了燕迟在等,虞幼泱的脚步也并未加快,甚至走得更慢了些。


    反正无论她走得多慢,他都会乖乖等着她。


    燕迟瞧见她之后,一直皱着的眉总算舒展开,只是面容依旧冷峻,看上去心情似乎有些不好。


    等虞幼泱走得近了之后,他三两步走到她身边。


    “怎么不知会我一声,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


    虞幼泱反问道:“若真遇到了什么连我都无能为力的危险,你觉得你又能做什么?”


    “……”


    燕迟沉默片刻,“至少让我陪在你身边。”


    虞幼泱摇头,不满道:“还不如回沧夷山给我搬救兵实际些。”


    燕迟:“…………”


    这时虞幼泱身边的虞乐瑶突然出声道:“你……”


    她有些不确定,“你以前是不是在江府做事?”


    燕迟这才注意到她,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虞幼泱顿了一下,随后盈盈笑道:“妹妹莫非认识他?”


    虞乐瑶没有擅自开口,被晾了许久的江湛渊见状,直接道:“当然认识,乐瑶妹妹,当年你放走的那个小家奴就是他啊,可记起来了?”


    燕迟也是一怔,才想起来这件事。


    虞幼泱看向他,燕迟点了下头,表明确有此事。


    虞幼泱脸上笑意更深,“原来如此,想不到你二人之间还有这样的缘分,燕迟,还不快谢谢我妹妹?”


    燕迟:“……”


    他皱起了眉,一动未动。


    他很明白她,她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这样笑。


    她生气了。


    燕迟犹疑地看向虞乐瑶。


    莫非是因为她?


    虞乐瑶见他看过来,柔柔道:“谈什么谢不谢的,你既然在姐姐身边做事,只要尽心服侍姐姐,便是谢我了。”


    显然她也听说了虞幼泱身边有一个炉鼎这件事,只是没想到这个炉鼎会是燕迟。


    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虞幼泱咳了几声,虚弱道:“想来是我寒症又犯了,妹妹,改日我再与你叙旧。”-


    虞幼泱这一路上一句话没说,燕迟心中愈发肯定,她的确是生气了。


    回到住处之后,虞幼泱面色不善,问道:“你与虞乐瑶之间的事,最好现在一五一十给我说个清楚。”


    燕迟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


    依他看来,虞幼泱不像是会因为这种陈年旧事而生气的人。


    他仔细看她神情,虞幼泱冷笑一声:“你看什么?”


    不是在吃味。


    按下心中泛起的苦涩,燕迟心道:也罢,现在这样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我之前与你提过,我在江府曾经被人放走,就是她。”虽然已经明知道她不会因此而吃味,但燕迟还是补充道:“我早已忘了她是谁,若不是今天江湛渊提起,我根本想不起来。”


    “忘了?救命之恩,也能随便忘吗?”


    燕迟道:“谈不上救命之恩,便是没有她,我也有办法从江府离开。”


    这话虞幼泱是信的,燕迟这样的人,一旦发现留在江府没有任何好处之后,定会想办法离开,想来虞乐瑶的事只是凑巧。


    “那你说说,平白无故,她为何要救你?”


    这便是在问他与虞乐瑶之间的私交如何了。


    “她当时只是借住在江府,我与她并无什么往来,我也不知。”


    虞幼泱笑道:“这么说,是我那妹妹心善,看你可怜,便将你放出去了。”


    她抬手,“你过来。”


    燕迟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半跪在她身前,抬头看她。


    虞幼泱摸摸他的脸颊,声音柔媚,“你这几日早出晚归,莫非就是在这里瞧见了她,在想办法和她叙旧?”


    她这句话简直称得上无理取闹,燕迟面色难看,她这么问,难道他刚才给出的回答,她一个字都不信吗?


    她为何总是不信他?


    燕迟压抑着怒意,冷声道:“我方才绝无半句虚言。”


    他这般模样,虞幼泱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略微俯身,凑近了看他,好奇道:“你生气啦?”


    他越生气,虞幼泱反而越觉得有趣。


    于是故意道:“我知道了,你定是被我说中,然后恼羞成怒了。”


    “你……”


    燕迟果然更加生气,但在看清她眼底的戏谑之后,低哼一声,把脸偏过去不看她。


    虞幼泱也跟着探了过去,偏头看他,“别生气嘛,那你说说你这几天都在干什么?”


    燕迟总算消气了一些,但心中还是说不出的烦闷。


    尤其他现在被她气了个半死,她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还像看热闹一样看他!


    他始终绷着一张脸,虞幼泱支着下巴,懒洋洋道:“你要是不想说的话,以后都不用说了。”


    她愿意哄两句就已经不错了,真当她多有耐心呢?


    “……”


    燕迟只能自己给自己顺气,自我安慰道:至少她还给他解释的机会。


    他敢肯定,若是之前,她根本就不会问这些,而是直接将他扔到一边,再也不予理会。


    这么一想,燕迟竟然还觉得有几分庆幸。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木盒。


    原本想挑个好的时机再拿给她……


    犹豫片刻,燕迟将盒子交到她的手里,神情看上去还有些紧张。


    虞幼泱好奇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很细的银圈戒指,没什么特殊的图案,很素净。


    她捏起来瞧了瞧,戒指闪着银光,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虞幼泱的首饰要什么没有,这样一个普通的戒指哪能入得了她的眼?


    不过怪也就怪在这里,燕迟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他如果想要送她东西,必然不可能是这样普通的一个银戒指。


    虞幼泱看向他,燕迟避开她的视线,似乎有些羞耻。


    这就有意思了。


    虞幼泱鞋尖轻轻碰了碰他,上面缀着的宝石叮铃作响。


    她软着嗓子问:“燕迟,你送我的这个是什么呀?”


    燕迟深呼吸片刻,抬眸看向她,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放在自己的领口上。


    他这人,既然有个厌恶别人碰他的毛病,那平日里衣领自然也是整整齐齐,甚至有些高的,除了露在外面的喉结,其余都遮了个严实。


    燕迟一面紧盯着她,看她的反应,一面缓缓扯开自己的领口,甚至为了能让她看得更清楚些,还微微仰起了头。


    虞幼泱目不转睛地看着,简直被他吊足了胃口。


    随着他的手慢慢扯开,露出了他平日里藏在衣领下的肌肤。


    虞幼泱清楚的看见,他分明的锁骨间,多了一条银色的细链子搭在上面。


    是一条项链,比寻常的要短许多,堪堪能围住他的脖颈,似乎再紧一紧便能影响到他的呼吸。


    显然这条项链他是用了心去做的,上面还有一点细钻,配着他冷白的肤色,正闪闪发着光。


    虞幼泱:“……”


    第76章 缥缈间7


    虞幼泱舔了一下嘴唇, “这么多天,你就是在炼这个?”


    褪去初时的羞耻,她的反应无疑是对他最大的鼓舞, 燕迟哑声问道:“要试试么?”


    说着手指还在上面有意无意地划了一下。


    “……”


    绝对是在勾引她, 虞幼泱想, 可她偏偏就吃他这一套。


    这算不算愿者上钩?


    她将那枚戒指戴好, 注入灵力之后,一条由灵力构成的细绳便浮现出来,一端连着她的戒指, 一端连着燕迟的项链。


    心念一动,细绳缩短, 燕迟被扯着往前动了半步。


    这才是他真正要献给她的东西。


    他的生命、他的尊严、他所拥有的一切。


    就算只把他当成身边的一只狗也没关系。


    他会成为她身边最听话的那只。


    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有没有这件法宝,他都已经被她拴住了。


    燕迟垂眸, 看向那枚被她戴在手上的戒指, 竟然生出一种她也被他栓住了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一时间有些晕眩, 巨大的满足感包裹着他,甚至让他隐隐地兴奋起来。


    他起身, 双手撑在她身侧,虞幼泱的手下意识抵在他胸前, 两人的鼻尖几乎快碰到一起。


    “喜欢吗?”


    当然喜欢。


    这种将人牢牢掌控住的感觉, 让她感受到了无比的安全。


    还有他身心的臣服,都让她很喜欢。


    最重要的一点是,做出这一切的人是他。


    虞幼泱的手顺着他的胸前缓缓向上,勾住他的脖颈,一个用力, 便压着他倒在了床榻上。


    两人很快拥吻在一起。


    缠绵的、激烈的、辗转的。


    虞幼泱这个人,只要把她哄开心了, 有时候即便过分一点,她也会纵容着。


    燕迟做了这么多,当然想从她这讨点好处。


    他覆在她身后,右臂横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间。


    她坐在他的腿上,后背贴着他滚烫的身体,有些出神的想,他是真的很喜欢从后面……


    燕迟含住她的耳垂,不停地磨她,感受着她绞得越来越狠,连声调也越来越高,在她的腰控制不住地弓起来之后,适时地捏了几下。


    她哪能受得了,当下便剧烈的颤抖起来,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白雾,隐约能听见燕迟在她耳边的低声喟叹,“好厉害……”


    他不停地啄吻着她白嫩滑腻的肩膀,试图帮她舒缓。


    “好些了么?”


    虞幼泱没什么力气说话,只哼唧了两声。


    这时外面院子里传来江湛渊的声音,“虞姑娘,适才你说你寒症犯了,我为你带来了几样补品,你瞧瞧对你的寒症可还有益?”


    “……”燕迟停下,沉着脸直接替虞幼泱回道:“有我在,她不需要。”


    江湛渊当然没有唐元那么单纯。


    青天白日的,房门却紧闭……


    就算他再对虞幼泱无意,可她还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这对他来说可谓是莫大的耻辱。


    江湛渊竟还能笑出声来,将东西放在石桌上,笑道:“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二位了。”


    “……”


    重重的纱幔后,虞幼泱抬起软绵绵的胳膊,反手向后,摸到了他颈间的链子,用力拽了一下。


    燕迟猝不及防,咳了两声。


    “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她本来是想斥他几句,哪知道一开口还是颤巍巍的,听上去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自觉有些丢脸的大小姐只好更加用力地拽着,本想让他能收敛一点,不成想她反而清楚的感受到,他更加兴奋了。


    虞幼泱:“……”


    脖颈上很快就被勒出了红痕,燕迟没理,只是亲她,沿着脖颈慢慢向上。


    “嗯,都是你纵的。”-


    第二日再去幽谷见李清容的时候,虞幼泱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


    昨日那些明里暗里的试探仿佛全都不见,她站在虞幼泱身后,为她一下下梳着长发。


    两人之间的氛围还算和谐,谁都没有提那块玉的事。


    虞幼泱问道:“娘,你知道我体内的寒气是怎么来的吗?”


    她本是随口一问,李清容的身形却僵了一下,笑容勉强道:“我也不知。”


    她喃喃道:“我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没想到……”她忽然从背后拥住她,“泱儿,是我对不住你,你爹神通广大,必然不会让你有事的,以后不论我在不在你的身边,你都要好好的活着。”


    虞幼泱道:“娘又说这种话了。”


    她当然会好好活着。


    李清容忽地放开她,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


    “你走吧,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想要休息一会。”


    虞幼泱愣了一下,“好,那娘多注意身体。”


    像昨日一样,李清容站在窗前看着她离开。


    “清容,你总是这样心软。”


    “……”她回过身,看向元笑哀,嘴唇动了动,“她毕竟是我亲生的孩子。”


    “你将她带到这世上,已经是天大的恩情,现在正是她报恩的时候。”元笑哀上前几步,帮她擦掉眼角的泪,“更何况她体内还有寒气,本来就活不了多久……”


    “不要说了!”她颤声道:“不要说了……”


    “清容,我说过,一切的罪全都由我来担,你不用怕。”


    李清容靠在他怀里,身体仍在发抖。


    当年误中寒毒的人是她,唯一能帮她的虞明夷又在闭关,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元笑哀帮了她。


    她问过他用的什么方法,可每每提起,元笑哀总会将此事带过。


    直到她生下了虞幼泱,她才明白过来,他是将她身上的寒气全都转到了虞幼泱的身上。


    那是她第一次为人母,她曾经是那么的期待孩子的到来。


    “早在你将我的寒气转给她的时候,她就已经为我死过一次了,她早就不欠我什么了。”


    “那我呢?清容,没了你,你让我以后怎么办?”他埋首于她颈间,“师娘,我早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蓦然听见这个称呼,李清容讷讷道:“不要这样喊我……”


    元笑哀低笑一声,在她耳边道:“师娘,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这段时间,你就留在这里好好养身体吧,其余的都交给我就好。”


    “你……”李清容还想再说,元笑哀袖子一挥,她便软绵绵地昏倒过去。


    将她放好之后,元笑哀拨开她额前的碎发,轻轻在上面落下一吻。


    他的傻清容,那寒气是由他精心设计的,他那么喜欢她,怎么可能就这么看着她生下他师父的骨肉?


    他师父倒也真是厉害,竟然能找到方法让虞幼泱带着那样的寒气活到现在。


    元笑哀眷恋地摸了摸她的脸庞,“师娘,我会证明,我比师父更厉害。”-


    “师兄!”计繁跑了进来。


    过了这么多日,陈少微面上仍是死气沉沉,他瞥了一眼计繁,“说过多少次,不要大声喧哗。”


    “我忘了嘛,”计繁缩了下脖子,把请帖递过去,“你看这个。”


    陈少微正在为陈元戈输送灵力养伤,腾不出手,“你直接念吧。”


    “哦,”计繁打开请帖,好半天没出声。


    “哑巴了?”陈少微有些不耐。


    计繁很是委屈。


    上面用的都是古字,他实在看不懂啊。


    好在曲千荧看出他脸上的为难,把请帖拿了过来,“我来吧。”


    迅速扫了几眼,曲千荧肃容道:“是天玄宗,邀请仙门百家于缥缈间一聚。”


    她看向床榻上正在运功疗伤的兄弟两人,“怎样,要去吗?”


    几人私下里早已将那天发生的事对过无数遍,陈家的事,天玄宗的嫌疑最大。


    如今再去,岂不是鸿门宴吗?


    曲千荧道:“如今陈家出了这样的事,即便是不去,想必其他仙门也不会多说什么。”


    片刻后,陈少微收了灵力。


    “既然是仙门百家,到时我会带着计繁代表小阳山去。”


    他要好好探一探天玄宗的底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绝无可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即便看不见,陈元戈还是回过头,“哥,我们一起去。”


    陈少微将手按在他的肩上,不容置喙道:“你好好养伤。”


    “……”


    是夜,陈元戈敲响了陈少微的房门。


    “元戈?不是让你好好养伤吗?”陈少微道:“你若是来劝我的,还是早些回去吧。”


    陈元戈道:“不是,哥,爹在走之前给你留了东西。”


    陈少微愣住,沉默了好一会,侧过身子,“你进来吧。”


    他扶着陈元戈坐好,房间的四周贴好了消音符,不必担心说话会被有心之人听去。


    陈元戈将东西交给他。


    陈少微缓缓打开。


    那是一封任命的手写信,笔锋无力而凌乱,陈少微仿佛看见了自己已经奄奄一息的父亲。


    ……吾儿少微,虽天资驽钝,但胜在秉性纯良,今命他为武威陈氏第十七代家主,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中规中矩的一封任命书,他爹在临死前,心心念念的仍然是陈家。


    陈少微的手指划过“虽天资驽钝,但胜在秉性纯良”这句话,晒笑一声。


    只有这句话是留给他的。


    陈元戈道:“哥,让我和你一起去。”


    这次不等陈少微拒绝,他先缓缓解开了缠在眼睛上的纱布,然后慢慢睁开眼,与陈少微对视。


    “你、你的眼睛好了?”陈少微愣愣地看着他,“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这两天。”


    “那你的天眼?”


    陈元戈平静道:“也好了,而且,又开了一重。”


    陈少微:“……”


    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进境,他一面为他高兴,一面又为他的天赋感到震惊,内心五味杂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元戈道:“陈家能值得人花费这么大的手笔,想必就是怕我们陈家的天眼,我眼睛恢复的事情只告诉了你,我会继续装作眼伤未愈,伺机而动。”


    烛火摇曳,陈元戈看着对面满脸倦容的哥哥。


    “这次,无论什么事,让我们兄弟一起。”


    “……”陈少微定定看着他,这么多天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好,我们兄弟一起。”


    第77章 缥缈间8


    登岛之日, 天玄宗派出了数十艘大船到岸边,准备将不同仙门的修士们接上缥缈间。


    这次天玄宗召集仙门,用的是“试剑大会”这样的名头。


    修仙界中已有近二十年无人举办过这么大型的活动, 这一次, 众仙门带来的都是自家年轻弟子中的翘楚, 谁也不想被别人比下去。


    岸边, 朱家依旧是来得最晚的一个。


    朱红流一身黑红色的利落长裙,发髻上插着那支标志性百花簪,眼尾上挑, 嘴角微微勾起,带着朱家的弟子缓缓向这边走来。


    她是那种明艳的长相, 美得极富攻击性,又久居高位, 自带一股睥睨之态, 在场的众多位家主中, 她是最年轻的、也是唯一的一位女子。


    朱红流应付起这种场面显然游刃有余,与其他仙门的几位家主谈笑了一会, 眼睛一挑,看到了一旁的陈家人。


    陈家的服饰都是以蓝色为主, 弟子们面上并无多少欣喜之色, 手臂上都系着白布,陈少微带着陈元戈和曲千荧站在最前面。


    陈家家主遭人伏击,不幸遇难,这么大的消息,修仙界中自然已经传遍了, 不少与陈家交好的仙门家主过来慰问。


    陈少微换下了他那件破破烂烂的道袍,穿着一身洁白的孝服, 一改往日不修边幅的做派,头冠整齐,连胡子也打理得干干净净,瞧着更加俊朗不凡,到是和他身边的陈元戈更加相像了。


    如今他代表着陈家的家主,自然不能再如同之前那样随意。


    陈老家主传位给陈少微,一是要逼他回来帮助陈元戈,二是当时陈元戈伤势未知,谁也不知他的天眼还能不能恢复,属于无奈之举。


    现在陈元戈的眼睛虽然已经好了,但是对外,他依旧缠着纱布,坐在轮椅上,由曲千荧在身后推着。


    既然是要装做没好,那自然是要由陈少微来做家主,毕竟陈家没人会让一个用不了天眼的人做家主。


    有陈老家主的任命书,陈少微继位顺理成章,不过他无心家主之位,全等此事一了,传位给陈元戈。


    “少微哥哥,别来无恙啊。”


    朱红流面上的妆容精致,看上去气色极好,任谁也瞧不出她前不久才受了重伤,还损了近三分之一的修为。


    “少微哥哥如今继位家主,可别因此影响了我与你的交情呀。”


    陈少微淡声道:“以你我的交情,谈何影响。”


    本来就没交情,还谈得上影响吗?


    朱、陈、曲三家站在一处,其他仙门都自觉站在其后。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三家的地位一时间还无人能够撼动。


    不多时,天玄宗派来的大船陆续抵达岸边,一艘便能容纳数百人,江湛渊带着几位天玄宗的弟子下船主事。


    先上船的自然是朱、陈、曲三家,朱红流与陈少微又属小辈,便让曲家家主先行登船,朱红流和计繁两人推着陈元戈跟在后面。


    上船之时,朱红流对着陈少微轻声叹道:“少微哥哥,这一次你们真的不该来。”


    陈少微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她,朱红流对着他微微一笑,先他一步上了船。


    第一艘船上只有他们三家,其他仙门自认不够资格与这三姓同乘,纷纷坐了其他的船。


    曲千荧将陈元戈留给计繁照料,自己去了曲家那边。


    甲板上,朱红流与陈少微站在一处,两人望着平静的海面,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海风拂面,陈少微闭了闭眼。


    “说真的,我很佩服你。”


    这话说的突然,朱红流挑眉看他。


    “我不过才做了几天的家主而已,大大小小的事务已经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我的一举一动,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陈家的兴衰。”


    他抬头看向海面上的鸟,“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很累。”


    朱红流也抬头看,手在自己献祭的左眼上轻轻抚过,怀念之色稍纵即逝。


    “陈少微,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适合做家主。”


    陈少微无比赞同:“的确,倘若我爹再多生几个,也轮不到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朱红流笑笑。


    家主之位唾手可得的陈少微不愿做家主,而她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坐稳了现在的位置。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她道:“你陈曲两家联姻,我又身受重伤,怕是过不了多久我朱家就要没落了。”


    陈少微看她一眼,打量着她的神情,分辨她话中的真假。


    “凭你的手段,不出五年,朱家便能稳居三姓之首。”


    实则若不是如今朱红流受了重伤,恐怕明年朱家就能成为三姓之首了。


    “不出五年……”朱红流喃喃重复着,轻笑出声,“也许你不信,但我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


    陈少微皱眉:“此话何意?”


    朱红流笑了一下,懒懒道:“这海风吹得我头痛,便先行回舱中休息了,告辞。”


    陈少微:“……”


    广阔的海面上,数十艘大船向缥缈间的位置驶来。


    虞幼泱站在高处,饶有兴致地看着。


    “姐姐,你已经在这里看了快半个时辰了。”


    回过头,虞乐瑶就在她身后,为她拿来了一件披风。


    “今日风大,姐姐别着凉了。”


    虞幼泱看着她和自己四分相像的脸,似笑非笑道:“娘想要我的灵光宝玉,妹妹,你想要什么呢?”


    虞乐瑶帮她把披风系好,柔柔道:“只要姐姐和娘都好好的,我别无所求。”


    她也看向海面上的大船,“这些就是外面的仙门世家吗?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元宗主并不喜欢世家,他总说修仙界中,有天玄宗足以。”


    “……”


    从她们所在的位置向下看,缥缈间的岸边宛如一个大张的虎口。


    “也许他们来之前,修仙界中还是宗门与世家并存,可等他们走之后,情况便尚未可知了。”


    虞幼泱笑道:“仙门百家,莫非天玄宗真以为自己有能改变修仙界的实力?”


    这几日据她的观察,天玄宗内弟子的修为是比世家中的要高,可毕竟来了这么多世家,天玄宗又如何寡能敌众?


    莫非天玄宗还有什么秘密手段……


    虞乐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姐姐,他们到了,我们也收拾一下,过去看个热闹吧?”-


    为了这次的“试剑大会”,天玄宗可谓准备已久,众弟子们引着其他的世家一一落座。


    世家众多,可整个过程进行得有条不紊,连那几个暗地里有过龃龉的世家也被安排着分开落座,放眼看去,除了陈家人神情麻木,其余人脸上无不满意。


    燕迟不知到了她身边。虞幼泱侧过头瞧他一眼。


    他摇了下头。


    看来她娘的确是带不出来了。


    虞幼泱没说其他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着,看见了身着孝服的陈少微。


    ……陈家出事了吗?


    燕迟显然也看见了。


    偏过头看她,无声询问着她的意见。


    陈少微毕竟是他的师兄,虞幼泱明白他的意思,点了下头,“去吧。”-


    “师兄。”


    骤然听见燕迟的声音,陈少微怔了一下才回头看去,见到只有他一人,忍不住问道:“虞幼泱呢?你和她……?”


    燕迟道:“我们很好。”


    听见他这么说,陈少微点点头。


    也对,要是燕迟和虞幼泱之间出了什么问题,燕迟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看上去情绪稳定的样子。


    只要燕迟自己开心就?*行了,其余的,他这个做师兄的也管不了,更何况他现在自顾不暇,有心也无力。


    见陈少微没有多说的意思,燕迟直接问道:“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听他这么问,陈少微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看了他一会,扯扯嘴角,“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燕迟犹豫片刻,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又迅速收回手。


    陈少微:“……”


    既然是安慰人就不要嫌弃得那么明显啊!


    燕迟不喜欢与人接触,他能拍这两下肩已经很勉强了,陈少微正是清楚这一点,才蓦然生出一种“孩子真是长大了”的感觉。


    长兄如父,真是半点不假。


    再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哑。


    “你放心好了,真有事,我让你第一个上。”


    在旁边听了好一会的计繁听见后,连忙道:“四师兄!我也上!”


    陈少微哭笑不得,推了一下他的头,笑道:“等你能把那《修灵四篇》背下来再说吧。”


    两个师弟难得懂事,陈少微不知该说什么好,转头瞥到一边安安静静坐着的陈元戈,三指宽的纱布压着他秀挺的鼻梁,薄唇微抿。


    这一瞬间,陈少微忽然意识到,因为不想面对那个当初离家的自己,他似乎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忽视着自己的弟弟。


    他太自私,明知自己离家之后,父亲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会转移到自己的弟弟身上,却还是逃离了家。


    因为愧疚,他似乎许久都没有将他单纯地当成过自己的弟弟了。


    陈少微忽然伸手拍了拍陈元戈的肩。


    “我不需要你们为我做什么,只要你们都不给我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几人说话间,如今天玄宗的宗主,元笑哀终于露面。


    虞幼泱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几眼。


    元笑哀的长相俊秀有余,英气不足,不过脸上始终带着三分笑意,看上去既不会太虚伪,又不会太疏离,是张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的脸。


    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元笑哀道:“诸位同修,修仙界中新的世家层出不穷,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可惜良莠不齐,又疏于管制,以致出现越来越多的邪修,残害百姓无恶不作,每每听闻都让我倍感心痛。所谓不破不立,今日,我斗胆做出一个决定,诸位同修如若信得过我天玄宗,我天玄宗愿协同诸位一同管理,当然,该分给诸位的资源也一样不少。”


    他并没有急着继续说下去,而是停下来给大家反应的时间。


    “一同管理?这是什么意思?”


    “笑话,到时我梅家岂不成为了他天玄宗的分部?这算盘打得也太响亮了些!”


    “是啊,就算他天玄宗是天下第一宗,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


    “依我看,他就是想要吞并世家,一统修仙界!”


    “……”


    “一统修仙界……”陈少微冷笑一声,“真是好大的野心。”


    “诸位!”元笑哀朗声道:“我知道诸位一时间可能会无法理解我的这个决定……”


    “元宗主。”白家家主忽然起身打断道:“元宗主说要协同我等一起管理家中,只可惜我白家家风有些剽悍,恐怕就算是你天玄宗的人来了,也未必会听。”


    面对这样的刺头,元笑哀并未生气,而是笑道:“我知道,在座的诸位有这样疑问的肯定不止白家主一人,这样,诸位远道而来,我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既为‘试剑大会’,便让我宗弟子为诸位舞上一剑吧。”


    不多时,近百名的天玄宗弟子持剑站到中央。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表演之时,天玄宗的弟子借着舞剑都展露出了自身的修为灵力。


    “这!这怎么可能……”有人脸色大变。


    虞幼泱托着下巴,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切。


    表演的那些弟子中,即便是修为灵力最低的,也与陈少微差不了多少,而陈少微在修仙界年轻一辈中,虽然比不上燕迟、陈元戈、朱红流几人,却也能被称得上天才一流。


    天玄宗中弟子三千,若想在此将所有世家一网打尽,绝非难事,不过只怕天玄宗自己也会元气大伤。


    这样两败俱伤的事,元笑哀会去做吗?


    表演结束,在场众人无不面如土色,就连陈少微也阴郁了几分。


    诚然,他明白自己的天赋在真正的天才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但也……不至于在修仙界中一抓一大把吧?


    而且就算知道其中有猫腻,可那又如何?


    这些弟子的修为灵力都是实打实的,真的打起来,他们世家绝对占不到便宜。


    “诸位同修,”元笑哀依旧笑容可掬,像是没注意到下方一个个面色如丧考妣的世家,“想必诸位今日也已经累了,不如先在我天玄宗住下,等明日再商议此事也不迟。”


    明日。


    看来是只给他们一晚上考虑的时间了。


    陈少微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其他世家家主,有几人与他对视。


    很明显,只有世家联手,或得一线生机。


    第78章 缥缈间9


    亥时刚过, 将世家家主们都送走之后,陈少微疲惫地按了按额角。


    “都记好了吗?”


    曲千荧甩了甩手腕,把名单递给他, “喏。”


    陈少微接过, 一目十行。


    绝大多数世家都准备联手, 只有个别几个新兴的世家还处于观望态度, 还有就是……朱家。


    朱家是朱红流的心血,她怎么可能甘愿将朱家拱手送人?


    她今日没来,实在出乎陈少微的意料。


    正疑惑间, 敲门声响起,陈少微立时看过去。


    是朱红流吗?


    这个时间来, 倒也符合她的作风。


    “师兄,是我。”为他查探天玄宗的燕迟在门外低声道。


    忙了一晚上, 竟然快把把燕迟给忘了。


    陈少微揉揉越发胀痛的额角, 本想喊计繁去开门, 一转头才发现他早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毕竟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陈少微摇摇头, 自己过去开了门。


    燕迟站在门口,并未进屋。


    “天玄宗一月之前的确有笔很大的支出, 与你说的恰好能对上。”


    “……”


    果然是天玄宗。


    陈少微将他上下看了看, “没受伤吧?”


    燕迟摇头,“我没事,他们在此事上连一点遮掩的痕迹都没有。”


    就像是根本不会在意有人来查一样。


    就这么不将陈家放在眼里吗?


    陈少微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这一夜陈少微睡得极不安稳。


    其实从见到父亲尸身那天开始,他就没再睡过一个好觉。


    天玄宗不会以两败俱伤的方式收场, 元笑哀究竟还留了什么后手?


    辗转反侧许久,再一睁眼, 窗外泄进来一抹曦光。


    天亮了。


    曲千荧打着哈欠,将轮椅上的陈元戈推出房间。


    “都这么久了,你的眼睛怎么一点都没见好。”


    陈元戈想到昨晚她还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宽衣,搭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握紧:“我也不知。”


    曲千荧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还有你大哥,之前不是说不让陈家来吗?怎么后来又变卦了。”


    陈元戈不善说谎,只好沉默着,好在他向来如此,曲千荧也只是随口说说,很快就绕过了这个话题。·


    陈少微早就收拾好了自己,见他们两个过来,点点头,“走罢。”


    今日的试剑大会上,世家的人们不再像昨日那般激动,大多数都沉默着,彼此相互确认着眼神。


    旱灾洪灾都赶不走土地上的人们,这些世家昨晚就已经表明了决心:哪怕到死,也不能将祖宗的基业拱手让人。


    即便天玄宗的人灵力修为都高出不少,他们依旧认为,只要大家联手,未必不能与之一战。


    陈少微下意识看向朱家的方向。


    朱红流明丽依旧,红艳的嘴唇抵着白釉瓷杯,漫不经心地呷了口茶。


    感受到他的目光之后,抬眼对着他笑了一下。


    “……”


    陈少微收回视线。


    他其实很想问一问她,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时辰一到,元笑哀再度现身。


    正值春季,山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风一吹,香味便被送了下来。


    缥缈间这个地方,灵气充沛,郁郁葱葱,只可惜此时无人赏景,都紧张地盯着元笑哀。


    他高坐上方,神态亲和,单看他这张脸,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有这那样的野心。


    “昨日的事,不知诸位考虑得如何了?”


    一片静默中,曲家家主起身道:“元宗主,我曲家向来奉公正己、令行禁止,怕是要婉拒元宗主的好意了。”


    有了曲家这个领头羊,其余世家也纷纷表态,陈少微又向朱红流看去,她依旧稳稳坐着,姿态从容,一言未发。


    元笑哀道:“诸位,稍安勿躁。我知道加入天玄宗对你们来说一时难以接受,实不相瞒,我苦心钻营数年,终于找到了御妖之术,此次试剑大会,便是要将这件好事分享给诸位同修。”


    御妖之术……


    可会这御妖之术的不是只有明夷散人吗?


    如今修仙界中人妖共存,倘若天玄宗真的掌握了御妖之术,那还哪有他们世家生存的道理?


    陈少微脸色也是一变,极力定下心神看向元笑哀。


    元笑哀给江湛渊用了个眼色。


    江湛渊点了下头,飞身上台。


    他调动自身灵力,片刻后,周遭狂风大作,直教人睁不开眼。


    陈少微莫名觉得心慌,这样的感觉……他又向朱红流看去。


    朱红流这次接住了他的目光,对着他勾唇一笑。


    “少微哥哥,你这样三番两次地看我,莫不是对我有意吧?”


    陈少微刚想说话,计繁却抓紧了他的袖子,声音颤抖,“师兄……那、那是什么?”


    广阔的白玉平台上,江湛渊的身后凭空出现了一只巨蟒!


    暗红色的鳞片,血红的双红,正嘶嘶地吐着蛇信子。


    曲千荧也被吓了一跳,以为陈元戈看不见,弯下腰,在他耳边为他描绘道:“是只蛇妖,通体暗红色,连眼睛也是红色的,就在江湛渊身后,身体盘着,看上去……和之前朱红流的那只三首恶蛟差不多大,不过妖力似乎并不如朱红流的那只高。”


    陈元戈即便隔着纱布,也能清楚地看清场上发生的一切。


    “应该是红鳞血蟒。”


    此妖与三首恶蛟相似,重杀戮,报复心强,危险性极高。


    《捉妖要记》中有记载,若遇此妖,第一时间向宗门禀告,正面攻以强光、明火,背面攻其七寸。


    倘若捉妖未成,则需掩盖自身体味,免遭报复。


    简而言之,这种妖平日里撞见,若是身边没有数十名同门,轻易不能出手。


    江湛渊微微一笑,抬起手,红鳞血蟒低下头,蹭了蹭他的手心,模样异常乖顺。


    陈元戈道:“应该也是寄生。”


    陈少微:“……”


    上次朱红流的那只妖,若非虞幼泱出手,他们恐怕凶多吉少,如今竟然又来了一只吗?


    元笑哀适时出声,笑道:“诸位,这便是御妖之术。只要诸位愿意并入我天玄宗,我愿意将此术传给你们,不仅如此,还会献上一只大妖级别的妖兽。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虞幼泱就坐在元笑哀不远处的位置,将一切尽收眼底。


    “姐姐,怎么了?”虞乐瑶为她续了杯茶,“累了吗,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会?”


    虞幼泱并未看她,而是将视线移到了朱红流身上。


    “原来如此,朱红流身上的那只三首恶蛟,也是元笑哀为她种下了咯?”


    虞乐瑶笑了笑,“朱家主可是位十分争强好胜的女子呢,连我见了都钦佩不已。”


    “所以这就是天玄宗的后手?”


    虞乐瑶依旧答非所问道:“姐姐以为,我天玄宗中,有多少弟子身上都有被寄生的妖兽?”


    虞幼泱一顿,看向下方身穿白衣的三千余名天玄宗弟子。


    他们个个都修为不俗。


    “……”


    就算是虞幼泱,神情也不免微微一变。


    三千多只妖兽啊……


    那还怪恶心的。


    虞乐瑶见了她的表情,掩唇笑道:“姐姐还真是镇定,我当初知道,可是被吓得哭了三天呢。”


    虞幼泱偏头看她,“好妹妹,你和我说这些,究竟是想说什么?”


    虞乐瑶握住她的手,“姐姐,难道你就不好奇这么多人的寄生,究竟是怎么成功的吗?”


    “……”


    虞乐瑶靠近她,在她耳畔低声道:“这些可全都多亏了你爹爹的那件神器呀。”


    她们二人依偎着,远远看去,就像是寻常一对感情深厚的姐妹。


    燕迟一直留意着她的方向。


    这个虞乐瑶最近总是跟在虞幼泱身边,想到之前虞幼泱因为她的事还和他闹了脾气,他是说什么都不敢和虞乐瑶有牵扯。


    若说还有什么事能让虞幼泱谈之色变的,只有她的爹爹。


    据李悲秋所说,当初那件神器被分为了四份,其中一份在她爹手里。


    元笑哀的那点小把戏,用来骗骗李悲秋那样的傻蛋还行,她爹是绝不可能被骗的。


    那么当时山上还剩下了谁?


    虞幼泱看着身侧的虞乐瑶。


    虞乐瑶长得更像李清容多一点,长相温婉柔和,看着像朵小白花。


    “妹妹是想和我说,娘早就和元笑哀勾结到了一起,然后将我爹的那份神器也给偷了出来吗?”


    所以她娘一提到爹爹才会是惊惧的表情。


    这一点虞幼泱心里早有猜测,唯一让她意外的,就是御妖这件事。


    想必元笑哀这么多年就是一直在研究怎么使用神器,并且还用它成功为弟子种下了妖兽,难怪天玄宗的弟子们一个个修为都那么高。


    而修仙界中,又有朱家作为他的手眼,监视着修仙界的一举一动……


    拿走了爹爹的神器,还堂而皇之的用这件神器试图称霸修仙界。


    看清她眼底的恨意之后,虞乐瑶柔声道:“姐姐,我没有本事,报仇的事只能仰仗姐姐来,姐姐如果想要杀了元笑哀,现在与世家联手,会是最好的时机。”


    虞幼泱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我为你杀了元笑哀?”


    虞乐瑶神色不变,“是为了我们,还有我们的爹爹。”


    虞幼泱眼眸微动。


    她这妹妹,不会真以为和她是一个爹吧?


    依她爹的性格,即便娘做了什么错事,都不可能放任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更何况还有元笑哀在,说什么都会接回身边亲自养着。


    而且她娘既然能为了元笑哀偷神器,说明两人早有私情,所以虞乐瑶的生父是谁再明显不过。


    不过看虞乐瑶的样子,也许是她娘自己都觉得羞耻,毕竟是和丈夫的徒弟厮混在了一处,才会骗虞乐瑶说,她的父亲是明夷散人。


    元笑哀要是知道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在算计着怎么杀了自己,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只不过……


    就算虞乐瑶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说要报仇,这个理由还是太牵强了。


    虞幼泱似笑非笑道:“妹妹,实话实说就是。”


    她也反手握住虞乐瑶的手。


    “毕竟我们是亲姐妹,对我,你还有什么不好说?”


    片刻后,虞乐瑶低声道:“我的确不止是想报仇,元笑哀一死,天玄宗,就会是我的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不再隐瞒自己的底牌,“姐姐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灵光宝玉的事吗?报仇成功之后,我就全都告诉你。”


    虞幼泱露出了真心实意的一个笑。


    灵光宝玉的用法,这才是她一直想知道的事。


    “不过姐姐千万不要轻敌,三千妖兽,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虞幼泱轻笑一声,“妹妹,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第79章 缥缈间10


    加入天玄宗, 至少名义上还是家主,依旧可以管理世家,只不过上面多了一个天玄宗而已, 而且还会有一只大妖级别的妖兽。


    可如果不加入……元笑哀会就这么放他们离开吗?


    毫无疑问, 至少一半的世家脸上都露出了犹豫之色。


    除了朱、陈、曲这种底蕴深厚的世家, 几乎无人不对妖兽感兴趣。


    最重要的是, 如果其他世家有了,他们却没有,那岂不是很吃亏?


    谁也不愿意低人一等。


    于是当有第一个人要加入的时候, 很快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争先恐后,很快便乱作一团。


    陈少微面色难看, 双拳紧握,用力到手臂都在发抖。


    仙门百家, 留下来的竟然只有四成。


    可一个世家最多也不过就只带来了三四十人, 撑死了算也就一千五, 可天玄宗还有三千弟子,且各个修为不俗……


    要怎么办?


    元笑哀当真是玩弄人心的好手, 在世家自认为找出了应对之法后,他才说出御妖这件事。


    本以为有希望, 结果却是更大的绝望。


    陈少微心性本就要差些, 此时更是不断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不该带着陈家赶来这里。


    可就算今天不来,天玄宗难道就会放过他们吗?


    “哥。”


    陈元戈担心地抓住他的手。


    陈少微定了定神。


    不能慌。


    他现在是陈家的家主,一定要保持冷静。


    就连曲家的家主面色也没好到哪去。


    本以为能与陈家联姻,怎么也能保住曲家在修仙界中的地位,可谁知道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我曲家, 哪怕是就此灭门,也绝不会成为别人的附庸!”掷地有声。


    灭门……?


    陈少微又恍惚起来。


    不。


    他那个爹不惜用性命保住的陈家, 怎么能就这么灭门呢?


    陈少微看向一旁仿若无事的朱红流。


    对了。


    这个江湛渊御妖的路数和她如出一辙,朱红流肯定知道反制之法。


    他大步流星地朝朱红流走去,燕迟见了,微微皱眉,抬脚跟在他身后。


    一开口,要问的话却变了一句。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仿若质问。


    “少微哥哥是指天玄宗要吞并世家这件事吗?”朱红流挑着眼睛看他,并不在意他的冒犯,“实话告诉你,天玄宗暗地里早就拉拢了不少小世家,就连我朱家,也是在为天玄宗做事。”


    “我不信!”陈少微情绪有些激动,整张脸都有些红,“朱红流,难道你甘愿要将朱家送给天玄宗?”


    与他相比,朱红流可镇定得多。


    真要算起来,她也就只有在看见曲千荧顶着她的身体出现,和当初虞幼泱轻易绞杀了她的三首恶蛟的时候,才会露出惊愕之色。


    朱红流站起身,她身材高挑,只比陈少微矮上三寸而已。


    她一步步逼近他,直到两人身体快贴到一起才停下。


    “我当然不愿意。可你以为我能摄住朱家长老,坐稳家主之位的三首恶蛟是哪来的?”朱红流凑近,吐气如兰道:“少微哥哥,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也无妨。”


    她侧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乌泱泱的那群弟子身上。


    “瞧见那边的天玄宗弟子了吗?他们每个人的身体里,都寄生着一只妖兽。”


    陈少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神情近乎麻木。


    在当时看见江湛渊身上的妖兽时,他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只是没想到,事情远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三千妖兽啊,你有把握打得过吗?”


    陈少微闭了闭眼,“所以我才来找你。”


    他看向她,“你说,我该怎么做?”


    朱红流:“……”


    她移开视线,敛了虚伪的笑意,停了片刻,才面无表情道:“天眼。”


    “什么?”


    “用你弟弟的天眼。寄生要献祭身体的一部分,开天眼之后便能够看见那些人献祭的身体部位,那便是妖兽的命门。”


    不管怎么说,这都要比直接和三千妖兽打轻松多了。


    可就算是这样,那三千妖兽还是个问题,而且他们人少,又该怎么和那些弟子打呢?


    陈少微脸上的表情没见得比之前轻松多少


    “你瞧,”朱红流讥讽一笑,“就算我告诉你了又能如何呢?难道你就有把握打得过了吗?如今恐怕也只有明夷散人来了才有办法吧。”


    陈少微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


    难道就因为打不过,所以就妥协了吗?


    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朱红流坐了回去,“时间宝贵,少微哥哥还是仔细想想吧。”


    陈少微:“……”


    从朱红流这里得到的消息非但没有带来希望,反倒更让他感到无力。


    三千妖兽。


    他过会该怎么和陈家的人说这件事?


    “师兄。”


    陈少微愣愣的,燕迟喊了两遍他才停下。


    “怎么了?”


    燕迟手里拿着一根碧绿色的玉简。


    这正是他和虞幼泱之间用来传话的灵犀玉简。


    陈少微垂眼看去,上面只有一句话。


    “告诉那个邋遢鬼,过会我要和天玄宗开战,让他们没事的话就躲远点。”


    陈少微:“……?”


    他抬头往虞幼泱的方向看了一眼,离得远,只能隐约看见她一个身影,和平常一样,懒得没骨头一样靠在椅子上。


    这个虞幼泱,还真是……


    陈少微掉头,又大步往朱红流的方向走去。


    “你与我们一起,我们联手。”他抓住她的手腕,“难道说你想从此久居人下?”


    他了解朱红流,知道怎么说才能激她。


    朱红流不躲不避,“你是想让我和你一起送死吗?”


    陈少微道:“虽然没有明夷散人在,但是有明夷散人的女儿在不是么?”


    虞幼泱?


    朱红流有些迟疑。


    虞幼泱便是再有本事,也还是太勉强了。


    她下意识便想拒绝,然而陈少微却道:“我们总要拼一把。”


    朱红流:“……”


    她的三首恶蛟被虞幼泱重伤之后,她就暗地里联系了天玄宗,可天玄宗对待她就像是对待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废品一样,只会拿话不断搪塞她。


    三首恶蛟对她的影响远远要比她想象得大得多。


    那天她说的话都是真的。


    她其实,活不了多久了。


    片刻后,朱红流嫣然一笑,“好啊,不过我有个条件。”


    陈少微一喜,连忙追问道:“什么条件?”


    朱红流看着他,道:“陈曲两家联姻,我朱家被你们压了一头,这已成事实,我的条件也不难。曲家要的是你弟弟,那我就要你。”


    陈少微被惊得松开了手,直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你说什么?”


    朱红流重复道:“我说,要你陈大公子陈少微,入赘我们朱家。”


    若是将朱家交到那群老东西的手里,那还不如让朱家被天玄宗吞并了呢。


    所以,她一定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


    陈少微往后退了几步。


    他一直以为朱红流对他只是言语调戏,难不成,她竟然真的看上他了?


    朱红流勾了勾唇,一双美目流转,摄人心魄。


    “只要你答应,我就和你们一起,如何?”-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元笑哀起身。


    “所以剩下的,是不愿意让我天玄宗出手相助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带着自家弟子聚到一起。


    曲家家主厉声道:“元笑哀,你的狼子野心早已人尽皆知,废话少说!动手吧!”


    元笑哀笑道:“好吧,我也不再出言相劝,这样,只要诸位能走出我天玄宗的重围,元某便承认诸位确实有能力可以管理好自家。”


    他手一抬,远处早早便蓄势待发的弟子们纷纷上场,将他们团团围住。


    “既是‘试剑大会’,那便让我看一看,诸位的剑有多利吧!”


    元笑哀话音一落,天玄宗的众位弟子齐齐释放出灵力,召出体内的妖兽。


    霎时间飞沙走石,暗无天日,时不时能听见几声令人心颤的吼声。


    这些世家弟子,还不知道他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陈少微快速道:“元戈,用天眼,妖兽的命门就是那些人献祭的部位!”


    来不及多说,他大声喊道:“大家不要怕,我们聚在一起,先做出结界!”


    曲千荧被吹得睁不开眼,紧紧抓着陈元戈的轮椅。


    风太大了!


    陈元戈抓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扯下眼睛上的纱布,声音清寒,“过会打起来,不要离我太远。”


    不等曲千荧说话,一道不知是什么妖兽的长啸声响起,随后,数百道声音此起彼伏地回应着。


    不少人都被吓得腿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这些妖兽已经将他们围了个彻底,密密匝匝,竟然连一丝天光也看不见。


    若非陈少微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恐怕此时也被吓得坐在了地上。


    他像是想起什么,回头去找,果然看见了一脸眼泪的计繁,和他身边眉头紧锁的燕迟。


    他这小师弟胆子最小了。


    计繁不敢哭出声。


    他本来就没什么本事,此时若是再哭个不停,万一让两位师兄分心怎么办?


    他既然帮不了忙,至少也别成为他们的累赘才是。


    陈少微用力抱了一下他,很快又松开。


    “别怕。”


    计繁擦了擦流个不停的眼泪,“我不怕。”


    现在撑着结界的不知道都是谁的法宝。


    灵伞、葫芦、符纸……应有尽有。


    朱红流已经粗略算了一遍。


    “现在大约三百妖兽。”


    也就是说,他们总共要对付的,是这些妖兽的十倍。


    然而结界的光却开始变得微弱起来。


    不行。


    光是花费灵力维持住结界便已经很费力了,即便是陈元戈看出了命门,也根本没人能腾出手去应对。


    一道耀眼的白光闪了一下,那光逼得天上的妖兽避开了些许,众人下意识抬头看去。


    是一个银色的环罩在了上方。


    柔和的银光洒了下来,将众人罩在其中。


    有了这个法器的结界,曲千荧总算缓过来了一点,看着这些妖兽,低低骂了一声。


    若是平常时候,曲家家主听见了,定是要斥她几句,可现在这个时候,那还分得出心神管她。


    风声杂乱,曲千荧附在陈元戈耳边。


    “我不管你眼睛是什么时候恢复的,我只问你,是不是只要毁了那些人身上的命门就可以了?”


    陈元戈愣了一下,点头,“不错。”


    绿光一闪,一把苍翠色的长弓出现在她手里。


    那是曲家家传的神兵。


    曲千荧一脚踩着他的轮椅,左手持弓,右手在弓弦上一拉,用灵力凝成的箭矢便蓄势待发。


    “那就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再告诉我。”曲千荧咬了一下嘴唇,声音中带着哭腔,却还是极力保持着镇定,“你眼睛的事,等出了这天玄宗,我再和你算账!”


    出了这天玄宗……


    陈元戈右手结印,两指并拢在眼睛上抹过,再睁开,里面仿佛蕴含着一片星海。


    “右小腿。”他指向一人。


    曲千荧的箭灵力充盈,流星一般射进人群中,精准地将那人的右侧小腿腿骨击碎。


    周遭的妖兽也许少了一个,可很快便出现了更多。


    没时间让他们继续绝望了。


    “好女婿,”曲家家主也唤出了自己的弓,点了几个善弓箭的弟子,沉声喝道:“继续。”


    那笼住众人的结界法宝旁人不认得,燕迟却认得。


    那是虞幼泱不管换什么配饰,都始终带着的束发银环。


    毫无疑问,这也是明夷散人送给虞幼泱的法宝。


    她把这件法宝留给了他们,那她怎么办?


    虞幼泱的这件法宝已经是她身上最顶级的一件,只是要保护的人太多,面积太大,还是有些勉强,虽然大的妖兽暂时进不来,但不少天玄宗的弟子却专攻结界薄弱的地方,很快就冲进来不少人。


    燕迟挡住一人刺来的剑,当胸一脚将那人踹出。


    他寻了个间隙想往虞幼泱的方向看去,然而围住的不是人就是妖兽,根本看不见她的影子。


    即便是绝望,可事情不会因为绝望就变得更糟。


    人是很神奇的,大家围在一起,只要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其他人便也仿佛有了莫大的勇气,众人互相鼓舞着,打起精神应对着这一切。


    最糟也不过是一齐死在这里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灵力高的分批上前拦住那些不断冲进结界的人,灵力低些的便灵符丹药一齐用,尽量帮助受伤的人恢复。


    没力气的便用灵力修补结界,稍微恢复些又会继续冲上去。


    朱红流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几个弟子护住陈元戈,“保护好他,他要是死了,这些妖兽我们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是!”


    她的伤现在还没好全,根本召不出三首恶蛟。


    不过……


    朱红流看了眼仿佛源源不断的妖兽。


    就算她能召出三首恶蛟,又有什么用呢?


    她握紧斩情,飞身到陈少微身后,替他解决了一个想偷袭他的人。


    “多谢!”陈少微余光看见是她,差点连手里的天师剑都没握稳。


    两人背靠着背,陈少微总算喘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刚喘了一半,便听见朱红流道:“不是说虞幼泱会出手吗?我们都打了半天了,她人呢?照这样下去,我们最多还能坚持半个时辰。”


    虞幼泱怎么想的,现在又在做什么,陈少微当然不知道,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朱红流笑道:“少微哥哥,该不会是你故意把我拉进局,骗来和你们一起死的吧?”


    陈少微立即反驳道:“当?*然不是。”


    顿了顿,继续道:“再等等看吧。”-


    束发银环解下来之后,虞幼泱的长发散开,她随手挽起,用束发银环上留下的两条长纱带编在发间,虽然有些松散,但又莫名牢固。


    元笑哀瞥了眼下方乱成一团的广场,并未过多注意,而是看向虞幼泱。


    “师父的女儿,我理应该喊你一声师妹。”元笑哀笑着向她走来,“师妹,你娘她心软,不愿意开口,便由我来说。她的身体不好,需要你身上的灵光宝玉。”


    他看了眼虞幼泱身边的虞乐瑶,虞乐瑶福了下身子,退到一边。


    元笑哀笑道:“你娘心疼你,我当然也不想和你动手,但你若不交出来,我便只能让这些妖兽替我动手了。”


    虞幼泱轻笑一声,把自己刚系好的长发甩到身后。


    “你既然被我爹爹逐出了师门,便不该喊我师妹。”


    元笑哀从未遇过虞幼泱这样的人,想到她是师父的女儿,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那依你所说,我该喊你什么?”


    虞幼泱下巴微抬,“当然是大小姐,我在沧夷山上,他们都这么喊我。”


    元笑哀怔了一下,“他们?”


    沧夷山上哪还有其他的什么人,难道说师父近几年又收了徒弟?


    不对,按照朱红流的说法,师父应该还在闭关才是,哪有精力收徒。


    “你是说那些小妖怪么?”他反应过来。


    虞幼泱莞尔,“小妖怪?”


    她眼睛弯弯的,看起来狡黠又灵动。


    元笑哀不知怎么,心里忽地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李悲秋,还不带我们沧夷山上的小妖怪出来见一见元宗主?”她娇喝一声。


    一位衣着普通的“世家弟子”应了一声。


    元笑哀这才注意到他。


    李悲秋本就藏在不远处,此时飞身上前,根本没人来得及拦,他将一个镶嵌着几颗宝石的镯子拿了出来。


    虞幼泱伸手穿过,镯子自动扣住她纤细的手腕。


    下一刻,凭空出现了十只身形巨大的妖兽。


    虞幼泱笑道:“辛苦诸位前辈了,还要为了我的事打扰你们清修。”


    说完,她看向对面脸色阴沉的元笑哀,歪了下头,“不过是几个妖皇级别的妖兽而已,元宗主不介意我带他们过来玩玩吧?”


    第80章 缥缈间11


    妖兽之中, 一只妖皇可抵百头妖王。


    虞幼泱这十头妖兽一加入战场,剩下的天玄宗弟子也不再游刃有余,而是纷纷召出自己的妖兽来抗衡。


    在这场原本是单方碾压的战争中, 毫无反手之力的世家们终于等到了转机。


    人和人、人和妖兽、妖兽和妖兽。


    不知道是谁的血溅在了脸上, 温热的, 陈少微连擦都没有时间, 任由那血流下,有些痒。


    朱红流手中的斩情刀不知第多少次从敌人的要害中划过。


    “你去休息一下,要死也等入了我朱家再死。”


    陈少微费力地从周围的喊叫声中分辨着她的话, 手臂麻到完全失去了知觉,只能靠眼睛去看, 才能知道天师剑到底还在不在他的手上。


    他喘息道:“你、你伤还没好吧,还管起我来了?”


    三千弟子和妖兽, 谁都不敢多休息哪怕一会。


    “少微!”


    远处有几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陈少微望去。


    凛然的剑光中, 五人已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一位头戴斗笠,身形魁梧的人按住他的肩, 声音低沉。


    “少微,燕迟和计繁呢?”


    来的不是别人, 正是他小阳山上其他的几位师兄师弟。


    陈少微嘴唇颤动着, 好半天才出声。


    “大师兄……你们、你们怎么全都来了!”


    小阳山上的人,只要学成之后,一阳道人便会将他们赶出去,除去三年一次的回山报告,他们都在各地捉妖除煞。


    而今天竟然全都来到了这里。


    “是师父前段时间传信, 将我们聚在了一起,让我们随着李悲秋一同来此处相助。”


    师父……


    陈少微问道:“师父可还好?”


    “放心吧, 师父很好。”


    另一人燃起三张符箓,念到:“何神不讨,何鬼不惊,今奉敕令,驱魔斩妖不留情!”


    咒语念完,几张符纸被他一齐打出,又有数人被击退。


    他回头看了一眼,眼睛在人群中快速寻找着,笑道:“师哥,小七和小八都在那呢,我这就过去帮他们。”


    这几人一来,陈少微总算能松了口气,朱红流也随着他暂时退到后方休息。


    一直紧绷着的精神骤然松懈下来之后,陈少微眼前一阵一阵的泛黑,计繁连忙给他喂了几颗聚神丹。


    缓过来之后,陈少微抓住他的手臂,“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计繁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然而陈少微还是放心不下,“你去元戈那边,”


    如果直接说,计繁肯定还会再跑过来,他顿了一下,“去保护好元戈,他很重要,师兄将这件事交给你,能不能办好?”


    计繁一听,果然神色认真道:“能!师兄放心吧!”


    不管怎么说,这十只妖兽一加入,不少人都振奋起来。


    陈少微抬眼看了一会,叹道:“还真不愧是大小姐。”


    连带的保镖都这么与众不同。


    朱红流也凝眸看了一会,神色复杂。


    当初她是有多自不量力才会想将虞幼泱也一并抓去献给天玄宗。


    自不量力……


    她这一生,似乎一直都在自不量力。


    就好比现在也是。


    沉默了许久,她道:“即便如此,恐怕也扭转不了大局。”


    陈少微道:“只要不放弃,就有机会。”


    的确,没人比朱红流更明白这句话。


    那些她拼劲全力将朱家力挽狂澜的日子里,她从未想过放弃。


    不远处的燕迟也被他三师兄赶回来休息,冥光中间的红绸上浸满了血,手握着的时候已经有些湿滑。


    他寻了个地方坐好,重新缠了一条上去。


    不知为何,他现在整个人说不出的烦躁,总是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种感觉让他坐立难安,燕迟重新站起来。


    “燕迟!”


    他回头看去,“四师兄。”


    陈少微看了他一会,道:“去她身边吧。”


    这个“她”指的是谁自然不必多说。


    燕迟一怔,“可是……”


    陈少微打断他,“放心吧,大家都在这,不差你一个。”


    “……”燕迟看了眼几位赶来的师兄。


    陈少微又说了一遍,“去吧,到她身边去。”


    燕迟这次没再说话,点了下头,随后握着冥光飞快去了虞幼泱的方向。


    他身影很快消失不见,朱红流收回视线。


    “你明知道我们这边更缺人。”


    陈少微为结界输送着灵力,“他留在这也是心神不宁。而且元笑哀一死,群龙无首,咱们不也就赢了。”


    分明就是担心燕迟魂不守舍的,会受伤,朱红流哼了一声,“但愿吧。”


    感受了一下身上的灵力,没再过多休息,又重新冲进了人群里-


    白玉台上早已流满了血,粘稠的,带着一股腥味。


    “想去哪啊?”


    燕迟脚步一顿,冷冷地看着前方的江湛渊。


    他身后的红鳞血蟒吐了吐信子。


    江湛渊笑道:“当年放走了你,一直是我的一件憾事。好在,今天我就要再无缺憾了!”


    燕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死人的确不会有缺憾。”


    江湛渊不再多说,手一挥,红鳞血蟒便向燕迟冲了过来。


    这红鳞血蟒虽然不如朱红流的三首恶蛟厉害,但也绝非是燕迟一人能对付得了的。


    忽然不知哪里飘来了一缕桃花香,在这满是血腥气的战场中分外明显。


    一颗巨大的桃树拔地而起,竟然挡住了那冲来的红鳞血蟒。


    树影消失,小桃的身影浮现出来。


    如它们这种草木精怪,化成人形才最能发挥威力。


    她掐了个法诀,无数藤蔓将红鳞血蟒困住。


    只是她和这红鳞血蟒修为差了不少,也只能困住一会而已。


    这次再赶来的人是李悲秋。


    “我和丫头一起对付这蛇妖,你去对付他。”


    燕迟也毫不犹豫,直接冲向江湛渊。


    空中时不时响起雷声,仿佛炸在耳边一般,令人心惊不已。


    燕迟听见了,眸光越发冷凝,杀机毕露。


    大小姐还在等他。


    他要尽快过去-


    元笑哀盯着虞幼泱手中的万劫鞭,黑紫色的雷鞭在她手里噼里啪啦地发出声响。


    “这就是万劫鞭。”


    虞幼泱抬手,那雷鞭便立刻缠上了她的手腕,无比乖顺。


    “是啊,爹爹为了炼它,可废了不少时间呢。”她笑笑,“怎么,元宗主不会一看见它,就吓得不敢和我打了吧?”


    元笑哀道:“不过几头妖兽,还有一个万劫鞭,难道你以为凭借这些,便能毁了我天玄宗?”


    虞幼泱瞥了一眼下方与江湛渊缠斗在一起的燕迟,微微皱了下眉,抬眸看向元笑哀。


    “能不能,试试不就知道了?”


    灵力一蓄,那原本小指粗细的雷鞭便立刻变了样子,瞬间变成手腕粗细,虞幼泱一甩,万劫鞭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元笑哀袭去。


    元笑哀最清楚明夷散人的本事,对这万劫鞭,他是一点也不敢小觑,连忙抬剑来挡。


    雷鞭末梢缠住剑身,两人各执兵器,万劫鞭绷得笔直,比拼着各自的灵力。


    僵持片刻之后,虞幼泱哼笑一声,随着细微的几声轻响,元笑哀的灵剑生生被绞碎开来。


    “……”


    元笑哀急急退了两步。


    他其实没什么天赋,能被虞明夷收为徒,也全是因着他的那点小聪明。


    他很会看人脸色,说起奉承话来不会显得过于谄媚,当初他跟了虞明夷整整三年,虞明夷念在他诚心的份上,才收了他做徒弟。


    可即便如此,虞幼泱才多大?


    凭什么就能这么轻松地绞碎了他的灵剑?


    面对虞幼泱的攻击,元笑哀有些狼狈地躲避着,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若是他连虞幼泱都打不过,又该拿什么和师父比?


    万劫鞭身上的雷光将他眼底的阴狠之色照得一览无余,元笑哀暴喝一声,祭出了一样神兵。


    这光太刺眼,虞幼泱不得不抬臂遮挡,四周妖风阵阵,似乎都在涌向元笑哀手里的那样东西上。


    抬眼看去,元笑哀手里的竟然是一面幡。


    降妖幡。


    只一眼她就认了出来,这是她爹爹炼的神兵。


    元笑哀双手结印,降妖幡在空中猎猎作响。


    “我一直都没有选到合适的妖兽,如今还要多谢了你从沧夷山带来的这几只。不过师父也真是偏心,这么多厉害的妖兽,我在沧夷山那么久,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那降妖幡上的“降”字不停散发着金光,元笑哀口中快速念着咒语,虞幼泱带来的妖兽们开始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不好。


    眼见局势不利,虞幼泱想毁了那降妖幡,可不等万劫鞭靠近,便被它身上的金光给弹开。


    这降妖幡的阵仗太大,连下方的燕迟几人都注意到了。


    李悲秋眼见情势不妙,与一旁的小桃对视一眼。


    要速战速决。


    小桃自从丹阳城的事之后,便被虞幼泱收留,去了沧夷山休养,此行听说虞幼泱要与天玄宗开战,本着报恩的想法,才跟着李悲秋一起赶了过来。


    两人同时将灵力毫无保留的释放,因为寄生妖兽的安危关系到自身,江湛渊趁机看了一眼,见那两人想从正面对付红鳞血蟒,嗤笑一声,不再关注。


    然而他对面的燕迟却忽然勾了下唇角。


    江湛渊蓦然觉得汗毛倒竖。


    这是灵力高深的修士在面对生命危险时的直觉——他要死了。


    一道剑光从他身后袭来,根本来不及挡,直接穿胸而过。


    是李悲秋。


    与此同时,燕迟燃了他仅剩的那张九幽天火符,幽幽的火光直奔红鳞血蟒而去,轰然一声巨响,红鳞血蟒倒在了地上。


    他们三个人,眼神能够交流,随时可以改变战略,而江湛渊的那只妖兽说到底不过是个工具,当然打不过他们三个。


    李悲秋拔出插在江湛渊身上的剑,江湛渊身体抽搐几下,便再没了声息。


    燕迟平复着呼吸,他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歇着,这场恶战过后,不免觉得有些吃力。


    他又抬头看了眼虞幼泱的方向,看见她正被那降妖幡刺得睁不开眼。


    他要过去。


    哪怕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也要和她在一起。


    李悲秋看他一眼,二话不说,直接驾着他的胳膊,带着他飞身去往虞幼泱的位置。


    因为是草木精怪的原因,距离又远,小桃受降妖幡的影响不大,但她靠近的话恐怕便不一样了。


    她若是去了,反而会给她们添麻烦。


    犹豫片刻,小桃转身冲向了世家们。


    她刚刚看见了,计繁就在这里!-


    陈少微这边根本就看不见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些妖兽忽然像是受到某种召唤一样,突然发起狂来。


    没多久,结界竟然在妖兽们狂躁的攻击下有了裂开的趋势。


    结界一旦裂开,大家都跟着一起完蛋。


    这下谁也顾不得其他,都一齐往虞幼泱的那个束发银环上输送灵力,只留少数几个对付着想冲进来的弟子。


    长时间高强度地使用天眼,陈元戈不免有些虚脱,双眼中布满红血丝,曲千荧按住他的肩。


    “你先停一会吧!”


    “我没事,我们继续。”


    “不行!”曲千荧恨不得把他的眼睛捂住,“你不要你的眼睛了吗?我可不想嫁过来没多久,你就变成残废了!”


    不能停。


    这么多人都在继续,他怎么能停?


    陈元戈拂开她的手,语气不自觉加重,“我说了没事。”


    曲家家主道:“不可,听小荧的。”


    与曲千荧不同,他有别的说辞。


    “谁也不知道我们还要打多久,你歇一歇我们还能再继续,否则等你的眼睛到了极限,什么都看不见了,你让我们之后怎么打?”


    毕竟他们可都在靠着陈元戈的天眼对付妖兽。


    说的也是……陈元戈这才闭了天眼,立刻有血泪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曲千荧手忙脚乱地帮他擦了擦。


    朱绪一直在人群里浑水摸鱼。


    他实在想不明白,朱红流为什么临时反悔,非要带着他们和世家一起对抗天玄宗。


    在他看来,加入天玄宗之后,不仅可以分到像朱红流身上那只厉害的妖兽,还可以定期得到不少资源,是一件利远远大于弊的事。


    他看得明白,只要陈元戈一死,他们没了对付妖兽的办法,世家这边很快便会成溃不成军。


    只要他杀了陈元戈,世家一败,届时他再凭借此功向元笑哀讨赏,那么妖兽便会落到他的身上,到那时候,他便再也不用看朱红流的眼色了!


    只可惜这些人将陈元戈围了个严严实实,一直让他找不到机会下手。


    如今这些妖兽暴动,他们都将注意力放到了结界上面,正是他动手的大好时机!


    更何况打起来这么乱,就算是失败了,又有谁能发现是他做的?


    朱绪挑了个位置,恨不得将全身的灵力都凝在捡起的这只箭上,看准时机,一箭射出!


    计繁到了陈元戈身边之后,就发现保护陈元戈的人并不少,且个个灵力高强。


    他很快反应过来,四师兄是故意的。


    怕他遇到危险,又怕直接说会伤到他的自尊心,才会给他找了个那样的借口,让他躲到这里。


    明白了之后,计繁难得有些后悔。


    他后悔在小阳山上的时候没有好好听师父的话,认真修炼,甚至在四师兄抽出时间来教他的时候,他还总是投机取巧,想着蒙混过关。


    如果他修炼的时候能更认真一点,是不是现在就能帮得上师兄们的忙了?


    明明……明明陈元戈也没有比他大几岁。


    妖兽暴动,守在陈元戈身边的几人也不得不去维持结界,计繁想了想,还是留在了陈元戈身边。


    他答应了师兄,要保护好陈元戈。


    于是当那把冷箭射过来的时候,他想也没想,直接挡在了陈元戈身前。


    师兄很少交代过他什么事,他要尽力做好。


    这箭来得太快,计繁害怕得闭上了眼睛,他听见了四师兄嘶哑的喊声。


    “不——”


    有人闷哼一声,漫天的桃花香气散了开来。


    计繁睁开眼睛。


    “小桃……小桃姑娘!”


    他接住小桃缓缓倒下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眼泪远比他身体的反应要快 ,先一步流了下来,怔愣间,他的眼泪已经滴到了小桃的脸上。


    刚刚和红鳞血蟒的一战已经让她耗尽了灵力,能赶来为他挡下这一箭已经是极限。


    小桃看着他比记忆中要稚嫩不少的面庞,晃了晃神。


    以前一直都是他在保护别人,现在他有了很多个爱他的师兄,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


    这样很好。


    自知命不久矣,小桃断断续续道:“不用为我难过,小道士,救人一命,功德无量,也许、也许我来世能投胎成人呢……”


    唯一遗憾的就是,她一死,再也没人能记得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了。


    倘若来世有机会再相见,她还能认得出他吗?


    计繁抱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会迭声地喊她的名字,“小桃……”


    明明与她的交情不深,可为什么心里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人一样。


    像当初的梨娘一样,她的身体也开始消散。


    “小道士,有缘分的话,我们来世再见,你可一定要认出我啊。”-


    “你们过来干什么!还不滚回去!”虞幼泱余光瞥见赶来的李悲秋和燕迟二人,一面喊,一面凝聚灵力,不断向那降妖幡击去。


    生平第一次,她对她爹有了怨言。


    没事做这么厉害的神器做什么,想必她爹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有人拿他做的神器,来对付他的宝贝女儿吧!


    元笑哀就躲在那降妖幡后,根本近不得身。


    李悲秋拉住虞幼泱的手臂,劝道:“情况有变,大小姐,我们先退一退吧。”


    退?


    虞幼泱甩开他的手。


    燕迟来得正好,有他在,她便不用分出灵力去压制体内的寒气。


    虞幼泱闭了闭眼,第一次,将自己全部的灵力都调动起来。


    天上很快聚集了大片的乌云,阴沉沉的。


    昏暗的天色下,虞幼泱手里的万劫鞭更加明显,雷鞭上黑紫色的光更是让人觉得压抑沉闷。


    燕迟费力站在她身边,为她传送着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


    李悲秋见劝不动她,也只好像燕迟一样,为她输送灵力。


    乌云越来越多,里面时不时露出一点光亮,紧接着便响起了仿佛能撕裂一切的雷鸣声。


    李悲秋终于明白过来。


    虞幼泱是要强行进境!


    进境的雷劫是天地间最浩然的存在,将天雷引到降妖幡身上,或许真的能借此毁掉降妖幡!


    莫名其妙的,燕迟心里却是越来越慌,脑海里不断响起当初陈元戈说的话。


    她还有个死劫。


    不、不行。


    他收回了手。


    不能进境,至少现在绝对不可以!


    “泱泱,停下来!”


    虞幼泱却没管他,反手在他身上击出一掌,燕迟便被她轻飘飘地送到了一边去。


    再用手一划,一道透明的结界便出现在了燕迟身前。


    这还是当初燕迟嫌她烦的时候,用来对付她的把戏。


    这个结界并不高明,只可惜以燕迟如今的灵力,是说什么都冲不破了。


    雷声已经越来越近。


    燕迟发疯一样撞击着那道透明的结界,然而结界却没有被他撼动分毫。


    不要这么对他。


    不要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明明已经说好了的,让他陪在她身边。


    “泱泱……泱泱……”


    他声嘶力竭地喊,到后面全都变成了哀求,求她让他出去,求她不要这么心狠,什么都求。


    只可惜声音全都淹没在了这巨大的雷鸣声中。


    没有人能听见他。


    又是这样。


    他什么都做不了。


    燕迟无力地跪在地上,看着她义无反顾地冲向降妖幡。


    过程中,她回眸看了他一眼。


    她留给他的,只有这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