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口


    陆悬仅仅是听到与青冥公主有关的信息就有了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暝暝也不知她的这位攻略对象对那位万年之前的古人存着怎样的感情。


    她翻开这本菜谱, 看到她方才品尝过的那道鱼片的做法。


    果然,这菜谱从前期食材的处理到后期摆盘都说得详尽,只有中间部分缺失。


    缺失的部分是最关键的烹饪步骤,虞清不知最后该如何将鱼片煮熟, 只能端上一盘半生不熟的菜。


    暝暝的目光落在食谱被蛇毒侵染的焦黑处, 她的手指在这残破书页上点了点。


    “有桂酒吗?”暝暝问。


    长宵宫内有许多灵厨, 这食堂里倒是什么酒都备好了。


    虞清竟也听了暝暝这位年轻弟子的话, 唤人去给她打了一壶酒上来。


    暝暝自己也没有发现, 在她随口说话时,她的姿态是很自我随性的。


    一条活了上万年的蛇,一般不会去在意身边人的目光与感受。


    她一开口, 似乎就必须要他人遵从,即便她的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


    桂酒取了上来, 暝暝尝了一口,酒香浓郁醇厚, 酿酒的人真是好手艺。


    她忍不住多嘬了一口, 面上马上泛出红晕,她倒是不胜酒力。


    暝暝给新呈上来的鲈鱼改了刀,将之切成薄如蝉翼的鱼片,虞清看着,惊得瞪大双眼。


    就算是他这样修为深厚的灵厨,要将食材处理成这样也需要法力的辅助。


    但暝暝不用, 她只是单纯用自己的双手就将食材处理到这个地步。


    这莫非是——


    “你是沈家二小姐, 之前在登仙会上拿了食之道信物的沈家二小姐?”虞清想到之前长宵宫里盛传的消息。


    暝暝点头。


    虞清微讶:“我听温长老说,那信物是无涯君的?”


    暝暝继续点头。


    虞清作恍然大悟状一拍掌心:“那就对了, 传说中无涯君厨艺非凡,你能如此也不奇怪了, 真是名师出高徒。”


    一旁听着的陆悬轻咳了一声,若不是他尝过,定要继续被他的这位亲叔叔蒙在鼓里。


    陆危做出的东西,简直不是人吃的。


    那边暝暝已将切好的鱼生浸到了桂酒之中,金黄的酒液下,鱼片如花绽放,晶莹剔透,曼妙生辉。


    “放到冰窖里存着吧,不可太冷,若是结了冰,这道菜就毁了,还需放上十五日。”暝暝对虞清说道。


    虞清之前一直苦恼于要如何保持鱼肉透明的同时还能将食物做熟,现下暝暝这一通操作令他醍醐灌顶。


    “原来是用桂酒醉熟的。”虞清愣了愣道,“我之前在热水里加酒烹煮,也不得其味,若是用酒醉熟就能保持鱼生原来的形态了,还能让醇香酒气沁入鱼肉,入口更鲜香。可惜可惜,那食谱上就缺了这么关键的一页。”


    暝暝将一旁遗漏下的鱼肉拈了一块,放入口中,她馋,做菜的时候会忍不住偷吃。


    她点头,又往后翻了几页,凭自己经验将缺失的内容给虞清补上。


    “这里应该是焖而不是烧,不然肉类中的水分会全部流失,口感也会变得干柴。”


    “锅不对,烹饪雾龙果必须要用掺了金砂的锅,不然雾龙果内部的苦味无法去除。”


    虞清一一记下,暝暝说得越多,他就越惊讶,原来吃食中也有那么多学问。


    可惜现在仙界的修士担心食物中的杂质影响修行,索性辟谷,一劳永逸。


    可厉害的灵厨是能将食物中的浊气完全去除的,为了修炼,完全抛弃口舌之味,岂不可惜?


    众人皆求长生大道,到头来渡劫时却要斩情灭欲,这又与死了有什么区别?


    若说活着,从千万年前山海未分时就存在的石头,不也是活着吗?


    虞清对于修炼一道有自己的见解,在他看来,从真正的苍梧之境中留下的人类遗产除了那些浩如烟海的修炼典籍之外,曾在长宵国有过灿烂辉煌的美食之道也同样值得研究。


    他认真记下暝暝的话,问:“沈二小姐,这都是无涯君教你的吗?”


    暝暝在打算开口指点虞清的时候,早就想好了说辞。


    她从容点了点头:“无涯君不是从荒夜原出来的么。”


    他知道些曾经长宵国的秘密,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虞清点了点头,邀请暝暝留下用餐。


    待众人走后,陆悬的手指点了点桌面,对暝暝道:“我可不记得我叔叔厨艺有多么好。”


    “那是我做得不好。”暝暝眼皮也没抬,她半闭着昏昏欲睡的眼说真正的瞎话。


    “我没有领悟无涯君在美食之道上高深的造诣,只得其形,未得其魂。”


    “你不知道那天他做的那盘红烧豆腐焦黑的外表下藏着怎样嫩滑美味的食物,豆乳的香气完全被激发出来,入口便破开酥脆的焦糊层,在口腔里融化。”


    暝暝有千百种词汇来赞美食物,直将陆危的厨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连陆悬都忽悠了过去。


    陆悬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下去,只是催着暝暝想些法子快点修炼。


    正巧又有几位年轻的修士来长宵宫食堂用餐。


    “快到晚上了,虞长老应该没有奖励自己了吧?”秦翌与同伴说着话,走进了食堂。


    “按我对虞长老的了解,这时候他就正经做菜了。”祝堇回道。


    两人并肩走进食堂,正巧看到了暝暝与陆悬。


    “陆师弟,沈师妹!”秦翌还记得上次惊险万分的比试,热情对这两位后辈打起招呼来。


    暝暝从美食中抬起头来,她注意到秦翌的修为已经稳稳踏入元婴境界,他不是没有拿到上品灵悟丹吗?


    她自己这枚,可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暝暝有些疑惑,那边秦翌已先解释起来。


    “陆师弟,改天若有空,替我谢谢无涯君,改日问天城若有需要,我定鼎力相助。”


    “怎么?”陆悬问。


    “先前你从我这里赢去了一枚上品灵悟丹,后来或许是无涯君听说我需要这枚丹药,差人从问天城又给我送了颗过来。”秦翌回道。


    陆悬愣了愣,想想这也确实是陆危会做的事,便点了点头,就当应下。


    “沈师妹修为倒是精进不少。”秦翌注意到暝暝的修为高了几分。


    暝暝自然是跟着自己的修炼进度提高自己展现在他人面前的修为,免得引人怀疑。


    她应了声,继续埋头吃饭。


    “看起来陆师弟需要一些增进修为的灵材?”秦翌问。


    陆悬指了指暝暝,表示是她需要。


    “长宵宫今日新加了一道紧急试炼,我也收到一份试炼书,可是这几日有事,无法前往,不知陆师弟可有兴趣?”


    秦翌能接到的试炼定然奖励丰厚,其难度想来也不低。


    但陆悬自然有实力接下这试炼,所以秦翌便把这机会让了出去,权当还问天城一个人情。


    “什么?”陆悬问。


    秦翌将一份试炼书放在了他面前:“是妖兽‘狰’,它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苍梧一带了,这些天猎杀了不少年轻修士。”


    “这头狰不过二百年修为,由门中元婴金丹弟子去对付正好,长老便将这个试炼机会给了我们,试炼奖励自然是些增进修为的灵材,比之前的灵悟丹还要好上许多。”


    陆悬接过试炼书,他对这个有几分兴趣。


    拜别秦翌,他展开试炼书,确认了一下狰的活动范围,便拉上暝暝打算出发。


    暝暝困,闹着不想出去,她方才多喝了两口酒,行为也变得有些幼稚。


    “睡一觉,明日就出发如何?”


    他们在讨论狰的时候,暝暝早就在咽口水了,现在食欲涌上来,她一定要睡一觉才能压制住了。


    “修炼哪容得你如此惫懒?”陆悬恨铁不成钢。


    他牵着暝暝的手往外走,暝暝则一手抱着长宵宫大殿的柱子不肯撒手。


    “困。”暝暝坚持道。


    “狰在晚间出没,这个时候正是蹲伏它的好时机。”陆悬拢着她的手,把她从柱子旁拽了过来。


    暝暝继续揉眼睛,她半眯着眼迷迷糊糊跟上陆悬,没注意脚下打了个踉跄,扑到陆悬身上。


    她是蛇,靠在人身上的时候仿佛没了骨头,就那么软软靠着。


    陆悬侧过头去,喉头滚了滚,他反手把暝暝背了起来,让她趴在自己的背上。


    “这样如何?”他背着她往前走,低声问道。


    暝暝两手搭在陆悬的肩膀上,她打了个哈欠,满意了:“可以。”


    “手抱紧,不要掉下去了。”陆悬把睡得软趴趴的她往上托了一点。


    他倒是宠着她。


    暝暝歪了脑袋,靠在他的肩头,竟然真的就这么睡了过去。


    是夜,长宵宫外的山林里隐隐亮起法术光芒,还有机械鸟簌簌飞过的声音。


    “这试炼书可是我花三千灵石买的,把来时父亲给我的灵石都花光了。”林中传来沈霁的声音。


    跟在她身边的莫盈警惕看向四周,虽说这试炼奖励丰厚,但它对于两位修为只有金丹的修士来说也太困难。


    狰是极为凶残的妖兽,最嗜食人,其种群大部分都死在荒夜原了,只余下零星几只出没在东山一带。


    也不知是出了什么意外,让这狰跑到长宵宫附近了。


    远处,脚步声渐近,沈霁警惕地将自己的机械鸟放了出去。


    但只听到远处传来“滋啦”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人毫不留情地把这珍贵的机械鸟击碎了。


    “这……父亲给我的东西能抵得了金丹修士的攻击,怎么回事?!”沈霁一惊,与莫盈一道往后退。


    远处,陆悬不耐烦地将这飞来烦人的机械鸟打碎,面对其他修士贸然派出这样的法宝飞来本就是冒犯。


    若不是顾及他背上的暝暝还睡着,他就打算出手了。


    听见远处沈霁与莫盈离开,陆悬才拍了一下暝暝的手,低声道:“你这两位同姓妹妹倒是烦人。”


    “嗯……”暝暝含糊应了声。


    猛然间,陆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警惕看向密林深处。


    低吼声顺着大地的震颤传来,他们果然靠近狰的出没区域了。


    陆悬掌下再次出现那枚龙骨长鞭,它环绕着暝暝与陆悬两人,作保护姿态。


    强如陆悬,在感应到那头狰的气息后,也警惕不少,秦翌说这妖兽是两百多年修为,现在看来,它似乎更加强大。


    陆悬没有吵醒暝暝,只是慢慢朝吼声的来源处靠近。


    与此同时,密林深处传来几道凄惨的叫声,直将人听得头皮发麻。


    陆悬继续靠过去,只是步子慢了许多,脚下也隐隐闪现诸多阵法,随时准备着防御。


    绕过一块嶙峋怪石,前方可怖场景映入陆悬眼帘,林中树木尽数倒下一片,其上尽是爪痕与鲜血。


    一只独角妖兽支起身子,姿态似人非人,淌着淋漓鲜血的兽爪上抓着断肢,正品尝着面前的美味佳肴。


    他那双金色的巨大眼瞳中缠绕着黑气,更衬得这妖兽姿态邪恶。


    感应到前方陆悬的气息,它竟朝着陆悬的方向咧嘴笑了起来。


    狰是天生肉身强大的妖兽,但它修炼缓慢,是因为它的智力太过低下,无法生出灵智,掌握更高级的修炼方法。


    此时这头狰竟像有了些许灵智,这意味它会变得更加狡猾,不好对付。


    果然,在陆悬见到这场景怔愣的瞬间,狰身后五尾的其中一尾已消失,没入大地,朝这里袭来。


    狰的多条尾巴常常使它的攻击诡异多变,就算是陆悬也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就在那遍布倒刺的尾巴即将甩上陆悬脑袋的时候,一直趴在陆悬背上睡觉的暝暝猛地睁开双眼。


    她只一伸手,便用两指擒住了狰那无往不利的长尾,纤细优美的手指往下一弯,直将它尾部的骨头给捏碎。


    狰吃痛,往后退去。


    此时它看到面前人类背着的另一人抬起了脑袋。


    在暗夜里,她也望着它笑,在那雄性人类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睛里露出比它更狂暴冷酷的神色。


    还有那凌驾于其他所有生物之上的——赤|裸裸的食欲。


    狰啊……暝暝嗅到它的味道,果然是坐不住了,她想起自己以前还未化为人形的时候就经常捕猎这种妖兽。


    对比人类的食物,它算不上多好吃。


    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这是童年的味道。


    它再寡淡,在暝暝眼中也算有滋有味,更何况在她怀里还有一个更无味的人类给它做对比呢。


    暝暝伏低了脑袋,在陆悬耳边轻声说:“陆悬,把它杀了。”


    方才意外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一瞬,以陆悬目前修为的洞察力根本没察觉到狰的最强一击已经发出并且马上被击退。


    他手执龙骨长鞭朝狰攻去,长鞭一扬将周围散乱的枝叶尽数拂开,月光洒落将周遭照得清晰。


    有五位修士已经死在这头狰爪下,他们的修为竟然都到了金丹!


    长鞭缠上狰的脖颈,死死收紧,他的五尾胡乱甩动,朝陆悬击来。


    暝暝趴在陆悬背上,没再出手。


    面对这等妖兽自然不必讲什么既定机缘,暝暝只是单纯犯懒而已。


    陆悬堪堪躲开那些攻击,为了护着暝暝,他被其中一尾击中,面上有了擦伤。


    暝暝抬手给他将血迹拂净,陆悬虽比同辈强上数倍,但还是太弱。


    他平常只与修士比试,战斗经验不足,面对狰这样不留情面的对手,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笑我?”陆悬注意到暝暝的小动作,勾起唇角问。


    暝暝胡乱“嗯”了声。


    那边陆悬已经拼了命,蓄力一击用龙骨长鞭将狰的脖颈缠着往下一扯,直将它的脖颈拽得弯折,整颗兽头诡异地垂落。


    与此同时,他面上被狰划破的伤口开始冒出黑气,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伤口开始入侵他的身体。


    暝暝盯着这一点伤,垂眸淡淡道:“毒。”


    她话音刚落,陆悬便颓然倒了下去,那边脑袋都要掉了的狰竟还能负伤遁走。


    暝暝反身将陆悬抱着了,狰是无毒的,那这伤口上的毒又是从何处来?


    她借着月光,纤细的手指按在陆悬脸颊的伤口上,将钻进陆悬伤口的毒素给引了出来。


    几缕黑气缠绕在她的手上,暝暝眯起眼看着这些被逼出的毒素,面上出现些许凝重之色。


    这是蛇毒。


    她拖起昏迷过去的陆悬,转身准备去找逃走的狰。


    到了这个关头,暝暝还是没忘了自己的食物。


    她既然准备吃它,那逃走也吃,有毒也要吃,总之,她一定要吃。


    贪婪的蛇一旦下了决心,便是不死不休的。


    暝暝将陆悬扛在自己肩头,朝狰遁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


    与此同时,在极远处传来沈霁的惊叫声。


    “这是什么!”她跳到沈家护卫的后方,看着逐渐出现的庞然大物,尖叫道。


    听到林中异动后,沈霁与莫盈惊得不敢再靠近密林深处,反而来到沈家驻地寻求保护。


    沈付倒是看中沈霁,担心她在长宵宫中没有照应,便留了个驻地在长宵宫外,这里的沈家护卫随时等候着沈霁差遣。


    沈家护卫将受伤逃走的狰团团围住,此时这巨兽已经颓然倒在地上,诡异地拖着自己的身躯前行。


    有修士围了上来,它反抗不能,被关进了布满阵法机关的兽笼中。


    “它伤成这样,肯定是有修士已经先行将它击败,九姑娘,我们就这么收了是不是有些不好?”莫盈有些犹豫。


    “他有能力将这妖兽给伤成这样,怎么没能力把它收了?它逃到这里就是我的机缘。”沈霁倒是不介意捡漏。


    抓住了狰,她回到长宵宫定要名声大噪,到时候就像秦翌一样成为众人眼中的大师姐,岂不妙哉?


    就在沈霁浮想联翩时,远处密林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暝暝循着狰的血迹,找到了这里。


    幽暗夜色里,她本弥漫着雾气的眼眸亮得吓人。


    “狰可是逃到了此处?”她开口,幽幽问道。


    第22章 第二十二口


    沈霁看到暝暝出现在眼前, 却怨她突然出现,吓到了自己。


    听到暝暝说狰,她马上警惕地抬起头来。


    “我并未见到什么妖兽, 你不会是看到地上血迹, 要过来捡漏吧?”


    暝暝摇头,在月色下, 她盯着沈霁,目光幽幽。


    “沈霁,我再问你一遍, 方才那头负伤、脑袋快要掉下来的狰是不是逃到了这里?”


    沈霁看了一眼暝暝肩膀上扛着的男子, 发现他竟然是问天城的少主。


    那……那狰这么厉害?连问天城的少主都伤成这样?


    不过幸好被她撞上了,若不是沈家驻地有这么多修士,那妖兽可能还控制不住呢。


    沈霁觉得最后抓住妖兽的功劳都是自己的,便继续对暝暝摆了摆手:“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我看问天城少主好像是受伤了?你不快些带着他去疗伤, 小心无涯君怪罪下来。”


    暝暝视线落在沈霁身上,她犯不着为了狰在这里暴露自己的身份去强抢。


    既然问过两遍了, 这也是沈霁自己的选择, 她也没再追问。


    人是要为自己选择付出代价的。


    暝暝扛着陆悬转过身去,她打算寻处僻静地方,先将陆悬安顿下来。


    现在拿不到, 她半夜再去偷。


    寻了一处干燥的山洞,暝暝将陆悬放下来, 他的双眼依旧紧闭, 只是呼吸稳了许多。


    暝暝已经将他身上的蛇毒逼了出来, 毒素数量不多, 他并无大碍,只是不知为何还昏迷着。


    ——


    沈家驻地内, 沈霁命人将狰藏好,她自己却想起方才暝暝扛着陆悬的姿势。


    这姿势她觉得很是熟悉,在嘉山的时候有天晚上她不是扛了一条可怕的蛇回来……


    不对!沈霁的眼睛骤然亮起,那晚暝暝扛着所谓“猎物”的动作,与方才她扛着问天城少主的动作一模一样。


    难怪第二日无涯君带着人来寻找丢失的东西,他丢的不是人,而是他的亲侄子。


    发现这个秘密的沈霁总算理解暝暝是如何与陆悬扯上关系的。


    她心道自己之前没有这样的机缘,但现在不是来了一个新的么。


    抓了这头狰回去,她都可以想象自己如何在门派中出尽风头了。


    沈霁如此想着,靠在营帐的榻上睡了过去。


    深夜,月色寂寂,沈家驻地内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吼声。


    沈家护卫马上被惊醒,将苏醒的妖兽狰团团围住,兽笼旁的封印阵法又亮了起来。


    沈家护卫算是精良,每一位派出的修士都有金丹修为,想来沈付也是极为看重沈霁。


    众护卫合力,将暴动的狰按了下去。


    “这妖兽还凶得很,真是不好对付。”


    “待会儿多下几道禁制阵法,莫要让它逃了。”


    护卫正说话间,自地底忽然探出数条尖锐的尾刺,从后将他们穿心而过。


    与此同时,蛰伏在兽笼内的狰猛地顶开兽笼,用尾巴将近处的修士推了过来,送入口中,大快朵颐。


    它嚼碎人类的躯体,发出骨骼碎裂的声音,已经被陆悬拽断的脖颈歪着,兽面上还含着诡异的笑。


    这一幕极致恐怖,但无人欣赏,只一击狰便将周围的护卫尽数杀死。


    狰寻着人的气息,往人群更密集的沈家驻地而去。


    在沈家驻地外围,挣扎声不断响起,那边沈家护卫察觉不对,已护着沈霁往外逃。


    “小姐,那狰压制不住,我们护卫已经死了好几位,快……快些逃吧!”


    “你们是草包废物吗?连一头妖兽都看不好?!”沈霁一边骂着,一边往外逃去。


    她还是害怕的,尤其是那妖兽的吼声唤起了她原始的恐惧。


    莫盈原本一直是跟着沈霁的,她一直以为自己也是沈家的一份子,但到了这样的危急关头,竟无一人护着她。


    沈家驻地内的人差不多逃光了,只余下她还在原地。


    听着兽吼声愈发近了,她吓得躲进地上一截巨大枯木的中空处,敛息屏神,不敢让自己的气息泄露。


    但这哪里瞒得过狰的搜索?


    莫盈缩在树干里瑟瑟发抖,循着树干的另一端往外望去,只见狰拖着受伤的残躯在地上巡逻,人血仿佛雨点溅落。


    骤然间,莫盈所在的黑暗树干被照得亮如白昼,狰竟然蹲了下来,朝内盯着她瞧。


    莫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防止尖叫出声,它明黄色的眼睛上缠绕着可怖的黑气。


    这黑气仿佛寄生物一样在它的眼睛内部游走,看了令人极度不适。


    莫盈惊恐瞪大眼,以为自己死期将至。


    但下一瞬间,又是一道撕裂声响起,似乎是什么兽皮被粗暴地扯开。


    狰发出巨痛的怒吼声,它的后背鲜血迸溅,直直往后仰去,它的五条尾巴也在四处搜索着敌人。


    暝暝手执一柄短刀,从后直接将狰的背部切开,在狰倒下之后,她与躲在树干里的莫盈对视。


    月色下,她的眼眸不再缠绕着温柔的雾气,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冰冷野性的眼瞳。


    她的眼神比狰更可怕。


    暝暝望着莫盈诡异笑了笑,她手中的短刀随手将狰刺过来的尾巴切断。


    她不喜欢吃尾巴,这一部分不需要保留。


    伤痕累累的狰往侧旁弹开,警惕望着暝暝。


    受了这么多致命伤的妖兽早就该死了,现在它竟然还能保留战斗力。


    暝暝定睛看向它的眼睛,那股诡异的黑气更加明显了。


    她三步并做两步,用一种原始捕猎的姿态逼近狰,短刀出手,插进它明黄色的眼睛。


    霎时间,粘稠的液体溅处,狰疼得身体都痉挛起来。


    但暝暝手中的短刀只是冷酷地转了转方向,将它眼中的那点黑气挑了出来。


    这就是方才入侵陆悬身体的蛇毒。


    暝暝将蛇毒收了,狰便没了气息,仿佛失去所有力气一般颓然倒地。


    莫盈看着暝暝,惊得人都发软,可怕的不是暝暝随手便将狰给杀死。


    ——而是她在出手的时候竟然没有用任何法术,竟然完全靠人类的躯体力量去与狰相斗。


    不……不能说是相斗,这更像是单方面的猎杀。


    人的身体真的能达到这样的极限吗?


    暝暝见到自己久违的食物,开心地哼起自己童年的小曲。


    这曲调是上古时的旋律,古朴悠扬,歌词也是莫盈听不懂的古代语言。


    她唱的是原始村落里每一位母亲都会给孩子哼的安眠曲,古时的人类没有那么强,经常被妖兽所扰。


    入了夜,人类村落里就要保持安静,免得夜晚中那些可怕的妖兽循着声过来猎杀人类。


    “睡吧睡吧。”饮了酒的暝暝愉悦哼着歌,将狰的兽皮掀了下来,“安静地睡吧。”


    “小心夜里山中的灯,小心林间拂来?*的风,那是兽的眼睛,是兽的呼吸……”


    “我亲爱的孩子,请睡吧,不要被它听见你的声音。”


    她开始就地用短刀肢解妖兽,在放完血之后,她破开它的腹腔。


    瞬间,躲在树干里的莫盈终于忍不住惊叫出声。


    狰的肚子里,所有已经消化完和未消化完的人类肢体都流了出来。


    地上尽是残肢断臂,这一幕恐怖又恶心。


    即便早已在附近布下禁制,暝暝还是怕莫盈的尖叫声引来不必要的人。


    她扭过头,食指按在唇上,示意莫盈噤声。


    莫盈吓得一点声音也没再发出,狰是可怕,可这位他们沈家的二小姐似乎更是恐怖。


    就算再愚钝,莫盈也能看出暝暝的冷酷无情,她像是比狰更可怕的妖兽。


    暝暝根本不是在救她,她只是……在捕猎而已。


    暝暝手中短刀优雅划过狰的皮肉,很快将它分解成部位分明的肉块。


    取出她尾指上的银戒,她召来水流,将血水全部洗净,而后便将肉块往自己的储物戒指里丢。


    戒指内部能保持低温,这些肉不会腐坏,可以让她留着慢慢吃。


    最后,地上只余下狰的兽角与五条暝暝觉得没什么肉的尾巴。


    暝暝在莫盈藏身的树干前蹲了下来。


    她的手指落在外侧干枯的树皮上,轻轻点了点。


    “我没有杀人的习惯。”暝暝的声音很轻。


    她俯身,早已洗净——但在莫盈眼中似乎还染着鲜血的手指抚上莫盈的面庞。


    暝暝的指尖极度冰冷,令莫盈瑟缩了一下。


    她盯着莫盈说:“我希望你安静。”


    当她这样对人类下命令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不遵从,莫盈也是如此。


    暝暝眼中有不容她违抗的坚定,这代表着她似乎已经经历过不知多少年——说一不二的时代。


    没有人会忤逆她,没有人敢阻止她的决策,她就是唯一的真理。


    莫盈鬼使神差般地使劲点头。


    暝暝收了手,待将短刀收回鞘的时候,她已经恢复平日昏昏欲睡的模样了。


    她抬起肩揉了揉眼睛,跳回去寻找陆悬了。


    莫盈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但外边满地的死尸让她不敢在此处停留,只快速逃开去。


    暝暝回到山洞的时候,陆悬还未苏醒。


    她随意将脑袋枕在他的腹部,权当做枕头,躺了下来。


    在山洞里,她把玩着手里那团黑气,这蛇毒倒是诡异,竟然能通过见了血的伤口传播。


    好在狰下手不留活口,几乎所有被它攻击的人都死了。


    她将蛇毒封入玉瓶之中,塞进陆悬的手里。


    反正什么都是他干的,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暝暝靠在陆悬身上睡了过去,待第二日,陆悬总算醒来。


    他感觉自己身上有些沉,一低头看见暝暝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


    她嫌山洞里睡不好,便把他当枕头了。


    陆悬想要抬手去碰一碰自己面上的伤,却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一个玉瓶。


    是他留着随时收集灵材的瓶子,水火不侵,能够封印所有气体与液体。


    ——这是暝暝在他身上摸走的。


    陆悬定睛看了眼瓶子里流动的黑气,俊秀的眉轻轻皱起,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什么时候收集了这样的东西?


    此时,暝暝也被他吵醒了。


    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陆悬,你昨夜去了哪里?过了很久才回来。”


    “我不敢出去寻你,幸好你回来了,就是你回来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就倒下睡觉了……”暝暝如此说道。


    陆悬低眸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玉瓶,再看了眼睡得还迷糊的暝暝。


    他努力去寻找自己丢失的——实际上根本不存在的记忆。


    他只记得自己在伤到狰之后就失去了意识,再之后难道他还做了些事情吗?


    而且他分明记得自己被狰灼到的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似乎是什么顺着那伤口深入了他的身体,这究竟是这么回事?


    是那伤口造成的影响吗?


    陆悬没空再回忆,只是起身拉着暝暝的手往外走:“去看看。”


    暝暝跟上他,不远处就是沈家的驻地,陆悬会发现的。


    走了没多久,陆悬就看到昨晚留下的“战场”了。


    地上尽是残肢与干涸的鲜血,极为可怖,场地中央是狰留下的兽角与五条骨制的尾巴。


    其中有一条尾巴末端已经被捏碎了,另一条□□脆利落切断,这是之前暝暝干的。


    “这……”看见这样可怕的景象,陆悬也没恐惧,只是回身后知后觉地将暝暝的眼睛捂上了。


    暝暝轻声说:“好可怕。”


    陆悬施法,将那些恶心的断肢尽数烧去,而后才松开了手。


    “怎么只剩下这些?”陆悬问。


    “你昨夜把它杀了的时候,它不是这样的?”暝暝问。


    “我……把它杀了?”


    “你昨夜离开了一会儿,后来才回来,不是去追它了吗?”


    暝暝将昨夜发生的事情编造了一下,全部告诉陆悬。


    “你不慎被狰击伤,好像中了什么毒一样就倒下去。”


    “我带着你去找逃跑的狰,来到了沈家驻地,询问过多次我的九妹是否有看到狰,她都说没有,我只能带着你离开。”


    “狰还在外面游走,我担心出意外,就寻了处山洞把你带过去休息,等天亮再回去。”


    “我本来是睡了的,但深夜时你突然起了身,径直往外边走,没唤我跟上去,我想睡觉,就继续睡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你回来了,又把我闹醒,然后我俩就继续睡觉了。”


    暝暝的话总结起来说就是“我睡觉了”“你把我睡觉吵醒了”“我继续睡了”,这倒是符合她的习惯。


    陆悬的眉头紧锁,只看向自己手里的玉瓶,这确实是他的东西不假。


    只是他为何一点记忆都没有了?莫非与这诡异的黑气有关?


    而且,最为骇人的是,狰死后留下的兽躯怎么就只剩下兽角与尾巴,它身体其余部分都去了何处?


    陆悬将地上狰留下的东西收了起来,领着暝暝往长宵宫赶,有些东西还是要等回去之后才能慢慢研究。


    此时天光大亮,沈家护卫一路领着沈霁来到了安全地方。


    “这狰怎么这样——”沈霁看着前方的密林,心有余悸。


    “九姑娘,没事吧?”一旁的护卫长抹了抹手上的血迹问她。


    “没事,莫盈呢?你们没将她带上?还有你手上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多血?”沈霁尖声问。


    “是护送九姑娘的时候被狰的尾刺擦伤了,没有什么大碍,止血就行了。”护卫长用绷带按住了自己的伤口,如此安慰沈霁。


    “那快些送我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只有长宵宫是安全的。”沈霁命令道。


    那边沈家护卫领着她往长宵宫而去,只是方才那位护卫长还在不住擦着手上的血,真是奇怪,这伤怎么止不住血?


    ——


    “狰就留下了这些东西?你还收了些黑气回来?”长宵宫的长老卓远峰将陆悬的玉瓶接了过来。


    在他面前的长桌上摆放着狰剩余的兽角与尾巴,还有那些死去修士的遗物。


    “是。”陆悬应了声。


    这个时候他本该去找陆危的,奈何他现在回了问天城,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只能让长宵宫的长老来看了。


    “这黑气。”卓远峰的瞳孔骤缩,他看出这是什么了。


    “蛇毒。”卓远峰严肃地敲了敲桌面,夸赞陆悬道,“做得好,你搜集了这东西回来,这样就能解释这些事情了。”


    “什么蛇毒?”陆悬的眉尾挑了挑问道。


    “小少主,像这样诡异的毒还能是什么蛇的毒?”卓远峰冷笑一声,眼中显出些许恨意。


    即便大妖脩已经死去那么多年,但他留在人类心中的恐怖印象是根深蒂固的。


    “脩蛇的毒。”卓远峰道。


    靠在一旁的打瞌睡的暝暝睁了睁眼睛,她倒是没了困意,只是凝神听着。


    “脩蛇毒有多可怕呢,它能通过宿主传播,能让染毒的人陷入狂躁,不死不休,死后的身体会化作血水,尸骨无存。”


    “当年从老苍梧中带出来的上古遗物,所有东西都染上了蛇毒,我们长宵宫内部对那些遗物下了重重封印才敢拿出来使用。”


    “与其说它是毒,倒不如说它是燃烧起来就不死不休的烈火。”


    之前暝暝与陆悬一起看过的长宵国王室菜谱,其上就染着脩蛇毒,连书页都被腐蚀了大半。


    “老苍梧虽然已经被毁,脩蛇也已经死去,但当初蔓延在整个苍梧的蛇毒却不死不灭,时不时便会出现在修仙界里,污染人与兽,产生灾祸。”


    “不过经过我们这么多年的剿灭,脩蛇毒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没想到这次竟然在狰身上发现了。”


    卓远峰说了一长串话,这才扭头看向陆悬:“小少主,你被狰击伤过,现在没事吧?”


    “无事。”陆悬面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他猜测自己手中玉瓶里的黑气就是从自己身上逼出来的蛇毒。


    “蛇毒会使人陷入混乱,少主你失去意识应当于此有关,幸好少主意志坚定,将蛇毒逼了出来。”


    “至于这狰的尸体,自然是被脩蛇毒腐蚀了,剩下兽角与尾巴无法侵蚀,便只留下这两个部位。”


    暝暝在将玉瓶塞给陆悬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会这么发展了,她伸了个懒腰。


    只是卓远峰不知道,玉瓶里的毒是狰身上的,在狰死之前她就已经将它身上的蛇毒逼了出来。


    开玩笑,她怎么可能让自己珍贵的、有美好童年记忆的完美食材被蛇毒污染呢?


    至于陆悬身上的蛇毒么……有些奇怪,她只逼出了很少的一点毒素,或许是陆悬没中太深的毒。


    暝暝继续假寐,那边长宵宫已经开始处理这次意外的其他事务了,而陆悬也给她了领到了此次试炼的奖励。


    但对于暝暝而言,她最大的奖励还是那几块狰的肉。


    她不仅要吃,还要分享给懂得美食之道的人。


    于是,过了几日后,待风波平息,她来到了长宵宫的食堂。


    第23章 第二十三口


    自上次猎杀狰受伤后, 陆悬与暝暝发现他们的距离能分得更开。


    大概在半个长宵宫范围内活动都没什么问题。


    暝暝觉得这是因为陆悬的修为提升了,不那么依赖肉身供给能量的缘故。


    总之,她这次是背着陆悬偷偷跑出来的,反正她知道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沈姑娘。”虞清正捧着修改好的菜谱思忖着这次应该做什么菜, 一扭头就看见暝暝走进了食堂。


    暝暝对他点了点头, 神神秘秘道:“我带了些食材过来。”


    “前些日子出长宵宫, 在山里猎杀的, 你也知道, 我们沈家有打猎的传统。”暝暝说。


    若是其他人如此说,虞清会感到奇怪。


    但暝暝所在的沈家确实如此,当年沈家先祖有一套好箭法, 在神妖大战上可谓神勇万分,斩杀无数妖族。


    后来沈家也留下了这个传统, 每年还会在嘉山举行围猎活动。


    暝暝将一大块肉拍在了长宵宫食堂的案板上,虞清一见, 有些惊讶。


    “这是什么肉?”他观察着这块肉的纹理, 不算上乘,野外的猎物都这样。


    只有人工豢养的兽类肉质才够肥美细嫩,野外的那些灵兽不能让自己生得太过美味。


    暝暝的手指按在狰的肉块上,她轻声说:“鹿。”


    现在人类很少吃鹿肉,这么说准没错。


    “沈姑娘不愧是从老宗门出来的,鹿肉只有上古时候的凡人会食用吧。”


    “是, 鹿温驯好捕杀, 肉可以吃,皮毛可以御寒, 切下来的角能挂在屋子里当装饰品。”暝暝执刀将狰肉切开,柔声说道。


    “但它不适合豢养, 难驯,比不得那些猪牛羊。”


    “是如此,后来人们有能力驯服其他生物了,它就没什么人愿意吃了。”虞清附和。


    “偶尔尝尝鲜还是可以的。”暝暝细细切割着面前的肉块。


    她倒是很愿意和虞清这样的灵厨交流,在某些事情上,他们很有共同话题。


    “沈姑娘准备红烧吗,还是清蒸?这也是无涯君教给你的?”虞清看着暝暝精妙的手法,连连赞叹。


    怎么有人能不借助法术的帮助,就能将食材处理到这般完美的地步?


    看暝暝做菜,他会觉得自己的手法蹩脚万分。


    “是,准备红烧”暝暝将所有事情都推到陆危身上。


    她的舌尖抵在齿端,面对这童年的美食,内心止不住的愉悦。


    虞清看出她心情很好:“沈姑娘在享受这个烹饪的过程?”


    “是煎熬。”暝暝纠正他,“等待食物完全熟透的那段时间,对我来说是极致的煎熬。”


    “抱歉,我太爱吃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而后,她便将狰肉投入锅中,看着滋滋冒起的白烟入神。


    这一大块狰肉,被暝暝做了十余种菜式,都给了长宵宫的食堂,入了这些修士的肚子。


    那晚是暝暝将狰杀死的证据也彻底消失。


    暝暝擦着厨房里的刀,对虞清道了声谢。


    待回去的时候,她感应到竹林处的气息不一样了,那里萦绕着强大修士的气场。


    陆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暝暝这段时间暂时满足了自己的食欲,心情好,就这么哼着歌回了竹林。


    陆危唤来问天城自己的医修给陆悬看伤,他听说了妖兽狰的事情,也知道陆危被魔化的狰所伤,感染了蛇毒。


    “没有余毒。”问天城的医修仔细查看了陆悬的情况,对陆危回道。


    “让沈二小姐过来。”陆危板着脸回。


    “她什么伤都没受。”陆悬觉得自己将暝暝保护得很好。


    陆危喉间发出一道低低的嘲笑声:“你觉得这样很英雄?”


    “不然呢?”陆悬回。


    他前段日子对陆危憋了些气,便道:“我又不像你。”


    陆危周围的气息很快冰冷下来,他起身,铁青着脸走出了陆悬的房间。


    不久之后,暝暝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张臭脸。


    一旁的医修拉着她过去检查她是否被蛇毒侵蚀,她一边抬手配合,一边抬眼偷看陆危。


    这是怎么了,一回来就没什么好脸色,以前也没见他脾气这么差啊。


    “现在能离他远些了,就不要时时刻刻跟着他。”陆危冷声道。


    暝暝摇头:“我要跟着他。”


    这是她的攻略对象,她怎么能不黏着呢?


    “遇到那样的危险,你们两人只会一起去送死。”


    回来之后,陆危先去长宵宫那里查看了一下狰的兽角,确认那头狰被蛇毒污染之后会陆悬造成威胁。


    陆悬这次没事,当真是命大了。


    “不会。”暝暝说。


    她收回手,柔声问身边的医修:“如何,可有蛇毒?”


    “没有。”医修回,他对暝暝笑笑。“沈二小姐吃得很饱。”


    陆危这才想起来:“菜谱可有练?”


    暝暝违心道:“练了,长宵宫的灵厨都对我盛赞有加。”


    陆危没再多问,只是暝暝想挪到陆悬那里去的时候,他制止了她。


    “回来。”他说。


    暝暝收住脚。


    “过来。”他让暝暝跟上他。


    必须要将她带在身边,她才不会偷偷跑去找陆悬。


    “哦。”暝暝跟上。


    她沉默地跟在这位无涯君的身后,不久之前才刚满足过的食欲又升起了。


    他总是在她面前晃,这不是在勾着她去尝一口吗?


    这莫非也是修行路上的考验,看来她若想突破修炼的桎梏,就必须要抛弃这点欲望了。


    但割舍下它,难如登天。


    暝暝陷入自己的思考中,她迷迷糊糊一路跟着陆危,直到走进一个房间。


    屋内寂冷,有幽幽的淡香,是陆危身上的味道。


    “你要跟到什么时候?”陆危冷声说。


    暝暝这才发现她一路跟进了他的房间。


    她往后退了两步,缩回自己的房间去。


    回了房中,她倒头便睡了过去。


    真是奇怪,她那个梦见陆危的梦只做了两次,时有时无的,大部分时候都没有。


    暝暝在梦里倒是放肆,那是只属于她自己的内心世界,她也没压制自己的欲望。


    她很希望自己再做一些类似的梦境,就算只是虚幻的满足,她也愿意去尝一尝。


    这一睡便睡到了深夜,但在午夜寂寂时,暝暝却感应到一直维系着的陆悬心跳声忽然微弱了下去。


    她猛地坐起身来,第一次没听陆危的话,隐匿了自己的气息,从陆危这里偷溜了出去。


    来到陆悬的房间,转过屏风,她看见屏风后缠绕升起的黑气凝成一条巨蛇的模样,正悬在沉睡的陆悬身上。


    他身上的蛇毒不是被清理干净了吗?不论是长宵宫还是问天城的医修都确认他安全无虞了。


    暝暝走上前去,她朝那条黑气化作的黑蛇伸出手,这些蛇毒竟都被她吸收过去。


    待将黑蛇清理干净,暝暝将沉睡的陆悬翻过来翻过去上下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余毒残留。


    他方才被蛇毒侵蚀,应当沉睡着才是,但当暝暝拥着他在他后背上下摸索的时候,他却猛然间睁开了双眼。


    陆悬的下巴搭在暝暝的肩膀上,问:“你偷跑出来见我,不怕危叔看见?”


    暝暝被他的声音惊了一下,她搜索他身体蛇毒的指尖顿住。


    她这个时候的动作实在太过怪异,所以她咽了咽口水,认真解释:“我……我来看看你蛇毒清了没有。”


    “好几位医修都看过了,没有什么大碍。”陆悬笑了笑,“沈二小姐,你的借口找得很蹩脚。”


    暝暝松开手:“没什么事。”


    她打算离陆悬远一些,他的手臂却又横在了她的腰间,将她抱了回来。


    “大晚上对我做这等事,叫没什么事?”他低声问她。


    这等事是哪等事情?暝暝心道i自己搜索的时候已经特意避开一些不能碰到的部位了。


    她很有礼貌的。


    “就是没什么事,我听到你心跳弱了一点,想着你有可能有什么意外,就偷跑过来看了。”


    “心跳弱一些,你也如此紧张?”陆悬低沉的吐息落在暝暝耳边。


    暝暝早已看透陆悬的本质,这位问天城的少主大人看似惊才绝艳,在同龄人中是佼佼者。


    但他很倒霉,每次摊上的事情都超出他的能力范围,遇到危险,他就脆得很。


    离她远了些,他还会死。


    真是脆弱的攻略对象,这要她如何放得下心不来看看他?


    陆悬死了,自己的飞升机会可就没有了。


    “陆悬,我怕你死了。”暝暝将他推开些许。


    她一只手按在他的喉头上:“你多少要保护着自己。”


    “你忘了我与什么信物共鸣过吗?”


    暝暝愣了愣。


    “我选择了长宵国大将军的盔甲残片,上古时,他可是保护青冥公主到了最后一刻。”


    “哪怕献上自己的生命,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暝暝回头看他,她的目光淡淡:“那又如何呢?”


    “我希望你好好的,好好地活着。”暝暝心道他可不要给自己的修行闹出什么意外。


    “当年的青冥公主也是这么想的。”


    暝暝摇头:“不知。”


    她将陆悬按回了床上,两人闹了片刻,他倒是衣衫散乱了。


    陆悬盯着暝暝腰间的某一处,方才他抱着她的时候,他身上的玉佩落在了她身上,胡乱挂在了她的腰上。


    他没说。


    就是要给陆危看到。


    他都百多岁的人了,管他喜欢什么姑娘。


    暝暝自己肯定是没有发现,她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她回了房就继续睡觉,至于陆悬身上蛇毒蹊跷一事,她懒得再思考。


    爱有不有,下次还出现,吸收了便是。


    次日,当陆危唤暝暝过来修炼的时候,他果然注意到了暝暝腰间一不小心挂上去的玉佩。


    这是陆悬贴身携带的玉佩。


    第24章 第二十四口


    这个时候的暝暝还在揉着惺忪的睡眼, 她从陆悬那里回来就睡觉了,压根没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个东西。


    “今天修炼两个时辰就让我去休息可以吗?”她还在试图和陆危讨价还价。


    但此时陆危倾身靠了过来,暝暝敏锐地嗅到他身上美味的气息,连忙屏住呼吸往后退了些许。


    她越退, 陆危就倾身靠得更近, 直到暝暝的身体抵在了院内的石桌上。


    暝暝没办法再退了, 只能侧过头去, 轻声问:“无涯君, 怎么了?”


    陆危伸出手去,将她腰间胡乱挂上的玉佩用两指拈了起来。


    玉佩挂得松,他轻轻一拉就掉了下来, 系着的红绳落在他腕上浮凸的骨骼处。


    暝暝的视线下落,看了眼他手中的玉佩, 有些惊讶:“这不是陆悬的?”


    “你也知道?”陆危的声音冰冷至极。


    昨日还没有,今日就有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多了块玉佩, 可以想象中间隔着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


    真是成何体统……荒唐至极,他们竟敢在他的洞府中做……做这等事。


    那边的无涯君想象出了许多画面,这边的暝暝还在老老实实摇头:“我不知道。”


    “可能是不小心的吧,无涯君你记得把玉佩还给他。”暝暝如此说道。


    陆危低低冷笑一声:“看来你们又想关禁闭了。”


    关禁闭暝暝是举双手双脚支持的,这样陆悬就不会来烦着她天天修炼了。


    关禁闭好,她可以每天睡大觉, 除了不能去食堂吃饭, 其他都非常完美。


    “我想。”暝暝答。


    “不知悔改。”陆危屈起的指关节泛白,都快把这枚玉佩捏碎了。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 她根本不知道靠近陆悬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十日不许出来。”他厉声对暝暝说。


    暝暝转身就回房间,趴在桌边合上双眼, 她就喜欢这样。


    那边陆危捏着玉佩去找陆悬。


    此时,正在屋中修炼的陆悬面前被丢下一枚系着红绳的玉佩。


    陆危高大的身子落在他身上,投下的影子宛如高山,他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她昨晚来找你了?”陆危沉声问。


    “嗯,想我想得紧。”陆悬托腮回道,俊美的面上泛起了笑意。


    他的视线落在陆危抿着的唇角上,哎呀,他的这位亲叔叔快要气死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修仙界也没有不许谈恋爱的规定吧,莫非问天城有?”


    陆危注意到陆悬的屋中还有青冥公主的雕像。


    “和死人谈?”他吐字冰冷,锐利如刀,一下便戳中了陆悬并不存在的心。


    陆悬猛地起身,死死瞪着陆危,一贯没什么感情的眸子中染上怒意。


    报仇,这一定是报仇,报他昨日嘲那条蛇的仇。


    一条蛇而已,哪有人类鲜活,陆危才是那个不可理喻的人吧。


    甚至于,陆悬怀疑荒夜原里陆危碰到的那条蛇都是他自己的幻想,在那样的绝境里怎么还会有活物出没?


    ——


    这边的暝暝趴在桌上,打了个哈欠,她发现自己的储物戒指快满了,也该回去一趟存些东西。


    她如此想,脚下便出现一个流转着的阵法,通天彻地,对她而言也只在咫尺之间。


    暝暝无视陆危的禁制,直接踏入她召唤的阵法,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间,暝暝出现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在她身后是荒夜原里呼啸着的黑风,无数被蛇毒吞噬的幽魂发出刺耳尖叫。


    这片曾经仙界最繁华美丽的地方已经被毁了。


    暝暝看着面前荒夜原的深渊,投身跳进这处足以令人粉身碎骨、神魂俱灭的深渊。


    深渊尽头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是一个大张的蛇口。


    它一张嘴便是上千里的范围,也不知这巨蛇的身躯该有多庞大。


    或许它已经将荒夜原环绕起来了,它的身躯就盘踞在这荒原的下方。


    又或许,荒夜原里无穷无尽的蛇毒就来自于此?无人得知。


    这里是人类的禁地,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人类发现这里的秘密。


    暝暝见到那大张的蛇口也不惧怕,径直穿越蛇口,越过无尽的黑暗与狂风。


    在黑暗尽头,有一点光亮出现,而后便是温暖得有些刺目的秋日阳光。


    一大片麦田被风卷起,荡漾出层层麦浪,在这片原野的尽头有一棵树,一棵很普通的树。


    树下立着三块墓碑。


    暝暝从墓碑前走过,她身着白衣的身子落在金灿灿的麦田中央。


    她离开麦田,往山里去了。


    暝暝走进一处狭小的山洞口,内里荡漾着温暖的气息。


    这是一处很简单的、蛇类巢穴,在暝暝化人之后,这里就多了一张床,也多了很多精巧的小玩意。


    室内陈设都是上古时期的产物,甚至是苍梧战前的物品。


    苍梧被神妖大战毁成这样,将这里随便一件完整的东西带出去,都是珍贵的文物。


    暝暝来到自己房间的柜架前,步入自己的储藏室,将一些不必要的东西全部清理出去。


    这储藏室也不知有多深,一眼望不到尽头,所有古朴的架子上都摆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室内被暝暝布下特殊的阵法,在这里时光不会流淌侵蚀这些物品,因此它们能保存这么多年。


    储藏室深处果然有一个冰柜,在这里储存着一些暝暝感兴趣,但也不是十分爱吃的食物——


    例如狰,这妖兽难以生出灵智,几乎没什么感情,所以它对于暝暝来说没什么味道。


    只有她很早很早的时候才会捕猎它,狰的味道,回忆一下就好了。


    暝暝将狰的肉块放在冰柜里有几十丈高的某不知名上古妖兽旁。


    她用短刀随便割了一片兽肉,拈到嘴里品尝了一下。


    算能吃,但这些原始的、没有感情的动物已经没有办法满足她了。


    清理完物品,暝暝也没打算在此久留。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在床边的桁架上搭着一条粉色的围巾,它温暖厚实,针脚却粗糙。


    暝暝躺在自己的床上,合眼睡了片刻才离开。


    她再次从蛇口中飞了出来,步入幽幽旋转着的传送阵法中。


    暝暝成功在陆危回来之前回到自己应付在的地方。


    她拖着腮看窗外,平静的眸中无悲无喜,作为一条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蛇,偶尔的波澜只能引起她情绪的小小波动。


    暝暝始终是这样安静的,她垂下眼,孤零零地一人坐在屋中。


    ——


    那边,陆危按住陆悬的肩膀,阻止他躁动乱窜的法力。


    “我说过了,你莫要追求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一把将陆悬推了回去。


    巨大的修为差距让陆悬倒退了两步,他盯着陆危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给我见到了,便不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身负问天城血脉,有自己的责任。”


    “责任你扛着便是,你能死了吗?”


    “我说过的,我要再回一次荒夜原。”


    陆危起身,在离开的时候给陆悬的院子也下了禁制。


    “老东西。”陆悬咬牙切齿。


    陆危飘然若仙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越过竹林,他回到住处,注意到趴在书房桌前熟睡的暝暝。


    无涯君喜静,只有上午会有童子进来扫洒院落,其余时候,这里安静得可怕。


    暝暝一个人孤零零地靠在此处,也不知有多无趣乏味。


    陆危来到院前,叫醒她:“起来。”


    暝暝睁开眼,她抬眸看着陆悬,还是打了个哈欠。


    “无涯君,做什么?”她问。


    “随我走。”陆危说。


    暝暝不情不愿地从窗子里翻了出去。


    “我离开这里陆悬不会死吗?”


    “不会。”


    与此同时,陆悬气急败坏地感应着自己院子里响起的无处不在的心跳声。


    这老家伙的修为不知合适又精进了,随手便重新模拟出与那枚机械心内部运转规律一样的阵法。


    此时,他仿佛置身于一枚巨大的心脏中,只要他不走出这禁制,不论暝暝走得多远,他都不会有危险。


    那无处不在的心跳声,完完全全成为困住他的枷锁。


    陆悬闭目,他在想,若有朝一日他能抛弃这心跳还有多好。


    暝暝踏上陆危的浮云法宝,与他一道飞入高空,这也是陆危的无奈之举。


    若放着暝暝,她定会再去找陆悬——让这两人隔着阵法在一道也是令他不能接受的。


    但若始终拘着暝暝,也不是个事,不是所有人都能习惯他的清修。


    若暝暝能知道陆危的想法,她定然要说她可太习惯了,最好一整天都不挪窝才好。


    无涯君去与长宵宫的长老会面,研究那突然出现的脩蛇毒一事。


    暝暝跟在他身后,引起温韶的惊讶:“无涯君怎么把弟子也带来了?”


    带了暝暝,不带他的侄子,真是罕见。


    陆·明摆着要拆散两人·危:“弟子而已,带着一起不妨事。”


    那边卓远峰取出装着蛇毒的白玉瓶,对陆悬道:“这蛇毒,是有人故意投放的。”


    “脩蛇早已死了,但也不乏追求他的邪魔余党。”陆悬将玉瓶拿起,细细感应了一下?*蛇毒的气息。


    “荒夜原外围难免有蛇毒泄露,追查投毒魔修之余,荒夜原周围的封印阵法也要加固。”


    “我已派人前往,可就算是荒夜原外围,寻常人也不敢靠近,无涯君……”


    “我会去。”陆危听懂温韶的弦外之音。


    但下一瞬间,站在他身后的暝暝忽然回头,她第一个感受到了异变。


    下一个反应过来的是陆危,他快速回身。


    下一瞬便有紫金色的光芒投了过去,化为封印阵法,直将坐在末位的一位长老给封住了。


    “无涯君?!”温韶一愣,他看到自家长宵宫的长老被陆危封住了行动,在这位长老的身上还缠绕着丝丝黑气。


    蛇毒,蔓延开了。


    第25章 第二十五口


    温韶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去。


    他单指按在这位长老的心脉上, 连下数十个阵法才将黑气逼出些许。


    “送到医庐去,他身上剩下的蛇毒已经顺着经脉扩散到全身。”温韶说道。


    脩蛇毒非同小可,若是被蛇毒侵蚀已久,便只能依靠自己的神念意志才能完全将蛇毒逼出, 凭借外力根本无法清除干净。


    若是强行解毒, 只会导致经脉受损, 修为尽废。


    如此看来, 前几日暝暝将陆悬与狰身上蛇毒强行逼出的手法就奇妙得不可思议。


    暝暝目送那位长宵宫长老身上禁锢着重重阵法, 被抬到了医庐去。


    那边温韶已经将这位长老这几日的行动路线罗列出来,与陆危一道商议这蛇毒究竟是从何处传出。


    此事多少有些机密,于是陆危让暝暝先回小竹林。


    暝暝自然不会听陆危的话, 离开长宵宫议事厅后,她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她隐匿了身形, 来到医庐附近,由于照顾那位中毒长老的几位弟子多带了一位伤患, 他们的行动速度比暝暝慢, 她很快便追上了。


    暝暝跟在这几位护着长宵宫长老的弟子身后,看着流转于封印阵法中央的黑气,眼神平静。


    此时的沈霖正在医庐里熬药,听见有伤者前来,她连忙起身想要上前帮忙,她的师父古莲生却将她按住了。


    “温师兄已传信给我, 郁长老是中了脩蛇毒。”古莲生从院子的躺椅上撩袍起身, 沉沉叹息道。


    “脩蛇毒!”沈霖掩唇惊讶,她以为这种万年之前的词汇离她很远。


    就算脩蛇毒在当年有多可怕, 但经过上万年的平静时光,它也只是成了一个不再具体的词汇。


    古莲生匆匆忙忙过去看伤者了, 他给郁长老把脉的时候,暝暝就隐匿了身形在暗处静静观察着。


    古莲生的修为高深,就算是她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幅度,免得被发现。


    治疗许久,古莲生将所有能逼出的脩蛇毒尽数驱散,可还是剩下些余毒在郁长老的体内。


    “只能靠他自己了。”古莲生叹气。


    郁长老床边,他的两位弟子左右守着他,面上尽是忧虑,暝暝施了小法术让他们先睡着。


    她飞速来到郁长老病床前,抬手悬在他额前,将他体内的黑气尽数吸收过来。


    脩蛇毒顺着暝暝的指尖进入她的身体,也不知钻到何处去,消失得无声无息。


    做完这一切,暝暝才暗中离开。


    她回到竹林的时候,陆危还没回来,暝暝在回去睡觉与去见陆悬之间选了回去睡觉。


    结果她刚准备进自己的院子里,外边便有一位小童子守着,递给她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陆悬俊逸的字迹:“来见我。”


    暝暝合上纸条,想想她也不是不可以到他那里睡觉,总之,只要能睡觉就行。


    她改道去了陆悬的居所,却在门口处被陆危布下的禁制阵法拦住了。


    陆悬站在院里看着她,在暝暝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叫住了她:“过来。”


    “进不去。”以暝暝现在展露在外的修为,她没办法破开陆危的禁制。


    没想到陆悬在阵法下方点了点,一点法力入侵阵眼,他在暝暝面前施法破解陆危留下的禁制。


    他破解得并不容易,咬着牙,额上都渗出了汗水。


    但禁制最终还是被他破开了,那包裹着他的巨大机械心脏轰然倒塌。


    竟然能破开陆危留下的禁制,他的修为何时增长得如此快?


    陆悬走上前来,抓住暝暝的手腕,将她拉了进来。


    暝暝身子一歪,竟然脚一软,扑在他身上。


    陆悬微讶,手掌落下,按在她腰上低声问:“若是想抱我,倒也不用这手段。”


    暝暝的细眉微蹙,她吸收的脩蛇毒融进体内,竟然没有马上消失。


    它们仿佛有自己的生命,还在不断生长着。


    也不知是从陆悬那里吸收过来的脩蛇毒有问题,还是方才在郁长老那里收过来的蛇毒出了事。


    她的手按在陆悬肩膀上,使了劲,竟然没力气从他怀里退出来。


    陆悬手指拈着她鬓边垂落的、被汗水沾湿的发丝,也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他将她打横抱起,往院中走去,问,“要请医修过来吗?”


    暝暝摇头,她轻声回:“困。”


    要完全解决这暴动的蛇毒需要大量能量,暝暝这些年其实一直处于缺乏能量的饥饿状态。


    她的欲望大得可怕,就连她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填满它。


    “你是饿了。”陆悬早知她是什么性子。


    他回身对暝暝说:“我去给你做些,前几日我去找虞清要了原来长宵王宫的菜谱。”


    暝暝靠在榻上摇头,她不吃他做的食物,没有任何滋味。


    “嫌弃我做的东西?”陆悬问。


    暝暝继续摇头,她的眼皮垂了下来,逐渐升起的饥饿感必须要用睡眠来镇压。


    陆悬低眸盯着她,张口不知说了什么话,暝暝已陷入沉睡,没再注意他。


    这一觉很是漫长,暝暝体内吸收的脩蛇毒还在蔓延,大妖脩早已死去不知多少年,也不知是谁给这蛇毒提供活力。


    待暝暝苏醒时,她嗅到了美味温暖的甜粥气息,她吸了吸鼻子,睁眼果然看到了陆危。


    咦……不对……不是陆危,暝暝看着陆悬这张与他有七分相似的脸恍了神。


    陆悬将手里的那碗粥递给暝暝,她接了过来,忍不住尝了一口。


    不是陆悬做的食物,是陆危做的。


    陆悬在几个时辰前确实是去请陆危按长宵王宫的食谱给暝暝做了些食物,他没对暝暝说,只觉得她吃不出来。


    陆危得知暝暝的状态不对,那边陆悬又求了他好几次,他才动了手。


    他一边按食谱做菜一边对陆悬说:“身子不舒服就去找医修,整日闹着要吃东西是怎么回事?


    “她就这样,我做的她不吃。”陆悬摊手,他盯着陆危,神色复杂。


    “我的禁制阵法是如何破开的?”


    “修为上去些,自然就打开了。”


    陆危倒也没再责罚陆悬,他是一直希望陆悬修为增长快些的,等他能完全接手问天城,他也该再去一次荒夜原了。


    ——


    暝暝沉默地吃着陆危下厨做的东西,陆悬双手环在胸前看着她,没有言语。


    “怎么突然身子就不好了?”他问。


    暝暝抬了抬眼睫:“可能是前几日被那妖兽吓的。”


    “狰身上的蛇毒蔓延到长宵宫了,你可知晓?还是你们沈家那九姑娘的护卫带过来的,现下你那九妹就在医庐躺着。”


    陆悬将暝暝睡觉时长宵宫内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暝暝并不关心沈霁如何,她点了点头,就当应下。


    “这几日你小心些,危叔唤我前去帮忙清理脩蛇毒,就当历练,你若困着,就在屋里歇着。”


    暝暝继续点头。


    她将陆危做的所有食物都吃了下去,总算填满了一点点肚子,这点能量足够将体内吸收的脩蛇毒全部化解。


    脩,她靠在书房的案几上,托腮思考着这个名字。


    什么上古大妖,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降妖除魔是人类的事情,她现在只想打破自己修行的桎梏。


    为神……多么美妙的一个词汇啊。


    暝暝抬眸望向不可见的天外天,原本惫懒的她又有了点动力。


    她提起裙子奔了出去,追上陆悬,在他身后道:“陆悬,我与你一道去。”


    在陆悬身边,还有一个高大的白衣身影,他听见暝暝的声音,却没回头。


    陆危覆眼的白绫微动,他径直往前走去,没有停留。


    陆悬停在原地等她,他的面上倒是泛起些许笑意,他朝她伸出手去,将她牵了过来。


    那晚蛇毒扩散到沈家派来的护卫身上,有几位沈家修士在那晚之后便返回了沈家。


    暝暝跟着前来,也还能借这个机会回一次沈家。


    在问天城的虹光飞舟上,暝暝看到陆危收到了沈付的传信。


    “无涯君放心,我已将那些可能感染蛇毒的护卫尽数关押起来,必定不会让蛇毒外泄,不知我家那九姑娘可有事?”


    陆危没回复他,直接将沈付的传信丢开了,对下属道:“快些。”


    现在传信已经来不及,沈付那个蠢货,只是将疑似感染蛇毒的护卫关押起来,若不用阵法封着,连关押的守卫也会一并染毒。


    暝暝靠在虹光飞舟的一角,静静看着他,想起还在沈家的兰夫人。


    她还是不希望自己熟悉的那几个人出事,暝暝对美味的食物总是格外优待的。


    当晚,她再次在自己房间中布下禁制,学着陆危留下一枚可以给陆悬提供心跳的机械心脏,就启动了传送阵法。


    这几日接连使用那么多高阶阵法,让她的食量增长到有些怪异的地步。


    所以在回到沈家之后,她先去厨房偷吃了些东西,将那里储存的食物几乎都吃了个干净。


    勉强填饱肚子,暝暝抹了抹嘴巴,往兰轩赶去。


    深夜,兰夫人坐在兰轩前的莲池旁望着月亮发呆,忽地池面上泛起波纹,她还痴痴傻傻口中唤着沈郎,似乎并未察觉这异变。


    猛然间,水底下窜出一位修士,他的身上已经异化出蛇鳞,显然是感染脩蛇毒已深,回天乏术。


    在被脩蛇毒彻底侵蚀之前,中毒的生物都会爆发出极强的攻击性,通过伤害其他生物将蛇毒传染扩散后才会死去。


    看着疯傻痴狂的兰夫人,暝暝咬了咬牙,心道干脆就圆了她这个心愿。


    她心念一动,化作沈付模样,从天而降,从腰间取下弓箭,施展出沈家人引以为傲的箭法。


    火箭射入染毒修士的后心,将之解决,暝暝飞上前去将即将坠地的兰夫人接住。


    “沈郎……”暗夜里,兰夫人幽幽的声音响起。


    她抬手,似乎眷恋着想要抚上面前暝暝所化“沈付”的脸颊。


    但下一瞬间,暝暝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一凉,霎时间,刺痛传来,她皱了皱眉。


    暝暝松开兰夫人,身形消失在原地,她低眸看向自己的心口。


    这里插着一柄匕首。


    第26章 第二十六口


    暝暝脚下出现传送阵法, 她回了虹光飞舟。


    在屋内,她抬手移向自己的心口,慢悠悠将兰夫人插到胸口的匕首取了下来。


    这伤不至于令她元气大伤,但也很疼。


    暝暝将匕首丢在桌上, 长睫垂了下来, 投出一片暗色的阴影。


    又要耗费能量将自己的伤治好, 暝暝皱了皱眉头, 她靠在榻上, 感觉有些后悔。


    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管这些人类,人类的感情太复杂,爱恨情仇她钻研不懂。


    暝暝将自己染了血的衣裙收起, 将房间内的所有异样都处理好,这才睡了过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 在飞舟另一端的陆悬一直按着自己的心口。


    他的心跳落在她身上,暝暝用机械心代替自己给他供能的时候, 他如何察觉不到?


    在暝暝回来之后, 他敏锐感觉到了她的身体虚弱不少。


    也不知是怎么了。


    待暝暝入睡,他才来到她房中,看着夜色里她一点苍白的唇,俯身碰了上去。


    这几日的暝暝情况不太好,总是一副昏昏欲睡病恹恹的样子。


    陆悬担心是脩蛇毒影响了她,这才过来查看她的情况。


    但在靠近她的时候, 他分明感应到暝暝的呼吸快了些许, 她的面上泛起微微的绯红。


    梦境里,暝暝将自己的脑袋搭在陆危的肩膀上, 嗅着他身上的美味气息,不住咽着口水来抵抗食物的诱惑。


    那边陆危大掌按住她细瘦的肩膀, 察觉了她的异样:“怎么在梦中也会这样?梦中人在梦里的世界也会有变化吗?”


    暝暝胡乱答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陆危的薄唇瞬间抿起,这些日子他唯一接触的就是那位沈家的二小姐,近日她确实状态有些不对劲。


    这种现实中察觉到的事情,也会投射到梦中吗?


    而那沈家二小姐,又凭什么会对他的梦境产生影响?


    陆危单手按在暝暝的心口,问她道:“是这里伤了?”


    暝暝的伤口已经愈合,但这好歹是人类高阶修士的致命一击,她的身子还弱得很。


    她胡乱点头,侧过头靠在他怀里,拱了拱。


    在美味的食物怀里就是香,闻闻他的味道都让自己精神抖擞了。


    陆危打算给她疗伤,却又被她闹得运气都有些不稳。


    所以他的手掌下移,拍了一下暝暝道:“莫动。”


    暝暝自然不会听他的话,贪婪的唇落在他颈侧,嗅闻着食物的气息。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把他吃了,这种求而不得的渴望形成致命的诱惑。


    当她快无法压制这诱惑的时候,她就要寻求一些能让自己冷静下来的人或事物。


    比如陆悬。


    真是矛盾的一件事,暝暝揉着眼,任凭陆危给自己疗伤。


    他产生的能量暝暝也能吸收,它并非是实体,更像是一种精神能量。


    总之,暝暝即便在梦中,现实里与与他隔着不近的距离,也能通过他填饱肚子。


    陆危拥着她,一言不发,荒夜原里那么危险,她在梦中遭遇险境吗?


    若是……若是能让那片荒原重见天日,他又是否还能见到她呢?


    “暝暝?”他低声唤暝暝。


    “嗯?”暝暝迷糊着答。


    “你在何处?”陆危问。


    “在你的怀里。”暝暝不想陆危总是想着找她,她在他那里应该是个早就死了的人……不,是蛇。


    蛇几乎是仙界的禁忌了,若是旁人知道问天城的无涯君竟然对一条蛇有着这样的思念,也不知会如何想。


    陆危低下头,额头抵着暝暝的脑袋,他低低的声线与低沉的吐息一起落在暝暝颈侧:“又在胡说。”


    被他身上的热气一蒸,暝暝的脸红了起来,她的体温容易受人影响,陆危身上太热,连带着她的身子也热了起来。


    触着她有些烫的面颊,陆危抱着她轻笑一声:“你果然还是你。”


    就算是在虚假的、能将所有细节异化的梦境里,暝暝也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并不像一个他幻想出的人。


    暝暝胡乱点头,她的伤好了不少,人也精神许多。


    她靠在陆危身上,在梦里陷入了沉睡。


    梦外,陆悬的手指抚上暝暝的苍白嘴唇,方才他一直在尝试着给暝暝输送法力疗伤。


    神奇的是,他看着她的伤竟真的好了不少,


    做完这一切,陆悬才离开暝暝的房间,他思忖着她受伤的原因,却又找不到答案。


    次日,暝暝醒来,他们已经快抵达沈家了。


    她看着出现在锦河城城外的沈付,一言不发。


    沈付连忙上前来迎接陆危:“小事而已,怎劳烦无涯君亲自过来一趟,区区脩蛇毒——”


    陆危周身气息忽地冷了下来,他抬手将沈付身边的修士击飞,一个封印阵法罩了下去。


    丝丝黑气在阵中闪现,而他方才距离沈付只有不到几丈的距离。


    沈家主家位于锦河城内,这里除了沈家修士还有无数平民。


    无视沈付后知后觉的感谢,陆危直接飞至锦河城上空,将沈家禁制破开,接管这家族的防御阵法。


    瞬息间,防御阵法亮起刺目的光芒,现在,它不仅隔绝了外人的进入,也将所有沈家人关了起来。


    “无涯君,你这是什么意思?!”沈付惊道,陆危此举对于一个仙界家族来说也太过无礼,这将他置于何地?


    “蠢货。”陆危一道法术将沈付拍开,径直往沈家飞去。


    那边问天城的修士已秩序井然地进入锦河城,保护这里的平民。


    暝暝是与陆悬一道跟着陆危的,沈付看到她的身影,竟然开了口:“你九妹呢?”


    沈家有三位子女都在长宵宫,可沈付只问了沈霁的情况,人总是会更偏爱与自己更相像的人。


    暝暝没回答他,昨晚她因为他中了兰夫人一匕首,现在还记恨着他呢。


    沈付厉声道:“站住。”


    陆悬回身看向这位沈家家主,他面上露出嘲讽的微笑。


    他抓住暝暝的手腕,领着她往前飞去。


    “若是以后给沈家递婚书,不会是要给这老家伙吧?”


    暝暝在走神,没注意听他的话,见她没反应,陆悬又继续说:“婚书,我说婚书不会寄到沈家来吧?”


    他说了两三遍,暝暝听没听见倒不一定,这字字句句肯定是落到陆危的耳朵了。


    “闭嘴。”陆危一边将前方感染蛇毒的沈家修士击退,一边冷声说道,“我不可能为你给沈家寄婚书。”


    “修道之人成天想着这等事,当真荒谬。”他飞向沈家最危险的地牢处——这里关押着最开始被蛇毒传染的那批护卫。


    “你们去将沈家外侧零星的染毒修士清理了,能救下的就尽量用阵法封着,古莲生已领修士往这里来了。”他交代道。


    暝暝与陆悬一道在沈家外围巡逻,有些沈家的修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暝暝还是礼貌性唤了声:“二小姐。”


    陆悬抬手布下封印阵法,将混杂在人群里的一位沈家修士罩住。


    其余人纷纷退开去,他们也听见脩蛇毒的消息了,生怕自己也染了毒。


    “这么多年了,脩蛇毒都如此可怕,若是当年该是怎样的一片人间炼狱?”陆悬如此感慨。


    暝暝靠在廊下的柱子旁看着陆悬忙前忙后,她摇头说:“不知。”


    “沈二小姐,动一动。”他飞掠上前,将暝暝身边一位状态异常的修士击退,提醒暝暝。


    暝暝自然是懒得动的,陆悬能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让她来?


    兰轩附近的异常修士她昨晚已经清理干净,兰夫人并不会有事,她自然没什么动力做事。


    她不想为人类自己的错误负责,有些人类愚蠢无知,除了能吃毫无用处。


    他们赶来之后,沈家的风波暂歇,陆危到锦河城里与古莲生会合,暝暝与陆悬则留在沈家暂时住几日。


    这次还是陆悬第一次光明正大来沈家,兰轩院子里的兰夫人还在凄然唤着沈郎。


    她说今晨在天上看到沈郎了,语气幽怨,暝暝知道她看到沈付还活着,定然是十分失望的。


    暝暝也没想到兰夫人竟然会对沈付出手。


    原来她疯疯癫癫每日都唤着沈郎,是苦苦等待着他前来,然后趁他不备取走他的性命吗?


    暗藏的杀机藏在疯癫的外表之下,无人得知,只有暝暝在昨夜月下窥见这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当日晚饭后,暝暝将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吃干净,抬头对兰夫人说:


    “兰夫人,我去长宵宫很久了,你也许久没有给我梳头了。”


    “给我梳梳头吧。”暝暝轻声说。


    兰夫人拉着暝暝进了屋,那边陆悬又察觉到附近有异动,去处理蔓延的脩蛇毒了。


    夕阳渐垂,屋内镜前,兰夫人将暝暝束发的簪子散开,一下一下替她梳着头。


    她絮絮叨叨说着近日来发生的事情。


    “昨天呀,外边莲池上来了位中了毒的修士,我无力反抗,后来好像是……是沈郎来了。”


    房间里默默打扫的灵松开了口:“兰夫人,可别说家主了,你修为也不低,那修士肯定是你自己击败的。”


    “不——你出去,一定是沈郎!”兰夫人的声音尖锐起来。


    灵松默默走出门,整个兰轩能受得了兰夫人的只有暝暝。


    这对母女,一个疯癫得可怕,一个安静得可怕。


    “兰夫人。”暝暝看着镜中的自己,温柔的眸光流转。


    她从怀中取出兰夫人昨夜插进自己胸口的匕首。


    “刀太短,没淬毒,杀不了人。”暝暝的眼睫缓缓抬起。


    “试一试这个吧。”暝暝手腕翻转,取出一把新的匕首,放在面前的桌上。


    兰夫人的手顿了顿,她的疯狂的眸子里露出些许惊讶。


    暝暝抬手,慢悠悠将自己的长发束起,她的动作优雅平静。


    “我从不叫你母亲,对不起。”暝暝说。


    “你……”兰夫人怅然道。


    人类呀,总是这样无奈的,在陆危面前还要察言观色的沈付到了沈家里,也成了不可靠近、费尽心力才能杀死的大人物。


    暝暝起了身,她柔声对兰夫人说:“我回长宵宫的时候,还想吃你做的糕点。”


    蛇不是善良的生物,帮助了兰夫人,她总是要索取报酬的。


    兰夫人将桌上的匕首收了起来。


    在暝暝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的声音响起:“伤可好了?”


    “好了,在问天城那里还能让我死了不成?”暝暝知道兰夫人反应过来昨晚救她是自己了。


    她刚出了门,却看到院里从天而降一位修士,他身上同样异化出了蛇麟,将灵松吓得连连后退。


    暝暝将修士击退,赶出兰轩,外侧的陆悬也冲了回来,他一击将这修士杀死,闪身进了兰轩,将院门禁闭。


    “你爹那个蠢货,沈家修士有大半都感染了蛇毒,其中还有一位修士直接通过沈家内部联络阵法将蛇毒传了出去。”


    “现在外面都是无法解决的染毒修士,只能等危叔过来了。”陆悬接连放出数道阵法,才将兰轩保护下来。


    暝暝挑了挑眉,脩蛇毒蔓延得诡异,这蛇毒的活跃程度——与当年大妖脩还在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了。


    “等他来吧。”暝暝不想管此事,回身进了房间。


    她对于脩蛇毒蔓延一事,冷漠得不可思议。


    第27章 第二十七口


    深夜兰轩之外, 不断有修士试图攻击陆悬留下的防护阵法。


    脩蛇毒引导着他们趋近还未中毒的修士,不死不休。


    这就是当年蛇毒的可怕之处,也不知道当年人类是如何抵抗住这修为几乎要通天彻地的大妖的。


    院子里,灵松与灵竹护着身后修为低些的沈家下人。


    她们惊得连连问暝暝道:“二小姐, 他们……他们会不会进来啊?”


    “好可怕, 他们不像是中毒了, 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了。”灵松捂住眼睛说, “原来这就是脩蛇吗?”


    “嗯。”暝暝没有出手加固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防御阵法。


    她只是看着陆悬不断消耗着法力去维持着阵法, 快将经脉内部的最后一点灵气都榨出来。


    这对于他来说,又是一次超出他实力不少的试炼。


    外侧有那么多中毒暴走的修士,他还能退到这一片最后安全的地方, 护住其他的普通人,已经是拼了命了。


    暝暝伸出手去, 将他往后倒的身子接着,他高大的身子几乎落到他怀里去。


    暝暝纤细的身子支撑着他, 在他耳边说:“陆悬, 你若累了就休息。”


    “那你们呢?”陆悬咬着牙问。


    “中毒了,会有人来解,大不了被蛇毒侵蚀,意识全消,修为尽废。”暝暝轻声道。


    “开什么玩笑?!”陆悬站直了身子,将暝暝护到身后去。


    “嗯……”暝暝伸出一根手指, 点了点他的脊背, 她逗了他一下。


    在这样紧张的气氛里,她是唯一放松闲适的人。


    “你说, 如果青冥公主还在,她会如何?”陆悬忽然开口。


    “长宵宫说她慈悲济世, 自然是会救下大家。”暝暝的唇角翘起些许。


    “要不……你现在向天祈祷,祈求她降临?”她轻声说。


    “我不会相信不切实际的幻想——”


    陆悬猛地回身,暗夜里他的眸光幽幽,死死盯着暝暝。


    “你果然还是沈家这位愚钝不堪的二小姐。”


    “若是她还在,会放任这些蛇毒侵袭人间吗?”


    暝暝微笑地抬手,擦去他面上落下的血痕与汗水,她提醒他:“阵法要破了。”


    陆悬一把将她推开,暝暝往后跌了个踉跄,身子靠在廊下的立柱下,看着天上的明月。


    已近黎明,周围的染毒修士已经被陆悬击退不少,他们本可以等到陆危归来。


    但月色渐黯,群星熄灭——


    就在此时,月下出现一道身影,她衣袂临风,身缠五色丝带,三千青丝以高冠束起,发髻上点缀一轮小小明月。


    临空之上,她手执青笛,悠扬吹起,吹奏出的音波荡开去,落到地面的时候竟成了无往不利的杀器。


    与这清寂出尘的天上月不同,月下的沈家成了不折不扣的炼狱。


    数位中毒的沈家修士被笛音拦腰斩断,颓然落入遍布枯荷的莲池之中,青绿的湖水被鲜血染透。


    脩蛇毒哪有那么难根除?杀光不就好了?


    月下飞笛,月声渐起,呈铿锵之声。


    拦在兰轩之外的中毒修士被音波击中,身体竟然爆裂开来,粉身碎骨。


    肉块与血滴砸在院门上,发出清脆声响,仿佛夏夜暴雨倾盆。


    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方才是人间惨剧,又或者现在才是。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待兰轩内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月下女子不断吹起的滚滚音浪已经朝着兰轩而来。


    ——谁知道他们这里有没有中毒的修士潜伏着呢?


    暝暝的眉头皱起,却见陆悬往前走了两步,拦在她面前,音浪的余波触到他的胸口。


    霎时间,她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


    暝暝的瞳孔骤缩,将陆悬拉了回来,护在怀中。


    她的手按在他胸口的时候,分明按到了斑驳裂开的盔甲纹路。


    暝暝大口喘息一声,正待去拦下那不断逼近的音浪,却见完全黯淡的月下出现一道白色身影。


    陆危掌下的紫金光芒落下,将那致命的笛音击碎,他覆面的白绫无风自动,缠绕在天际,护在他们身前。


    “修仙界的无涯君?”月下女子收起青笛,她缓步从天上走了下来,步步生莲,周围有着神秘寂静的气息。


    暝暝抬眼看了她一眼,她并非人间人,她是天上神。


    这就是她一直想要成为的——神。


    “人间有此异象,我不得不前来。”女子落了下来。


    “吾乃司月之神,”


    “名字?”


    “伏纱雪。”女子踏过兰轩外的血水脏污,看向兰轩内的众人。


    暝暝按在陆悬胸口上的手指点了点,这气息太熟悉了,伏纱雪与陆悬一模一样。


    她身上没有任何食物的气息,她不像是有鲜活血肉与灵魂的生物,更像是亘久不变的顽石。


    伏纱雪身上,没有一点属于生物的柔软。


    神明呀,怎么会有感情呢?断情灭欲的大道彼岸,这不就是终极了吗?


    暝暝的神色淡淡,只望着陆危。


    陆危早已注意到兰轩外死去的无数修士,伏纱雪确实将所有蛇毒传播的载体都切断了,神眼中的众生,与虫豸无异。


    脩蛇毒并非没有任何治疗的手段,现在长宵宫使用的解毒手法就是万年之前青冥公主研究出来的法术。


    虽不能彻底清除脩蛇毒,但也能为修士逼出体内大部分毒素,存活与否,全看自身。


    “这里不需要你。”陆危道。


    他没让伏纱雪走进兰轩,方才若不是他赶到,这兰轩也要被她毁了。


    她的任务就是解决脩蛇毒,彻底切断它的传播,至于在这个过程中要死多少人,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伏纱雪顿住了步子,她看了一眼陆危:“无涯君还看不见?”


    “那就好了。”她的声音缥缈得几乎要听不清。


    她的视线又落在院中的暝暝身上:“无涯君……可要小心院子里的东西。”


    陆危没有回答她的任何话,只是静默地伫立在前,直到伏纱雪消失原地。


    她和月亮一起完全不见了。


    兰轩之内,灵竹与灵松早已被门外的凄惨景象吓得晕过去。


    只有兰夫人还呆呆地望着破晓的天光,不知在想着什么。


    陆危来到暝暝身前,单手将她牵了起来,另一只手将陆悬拽了起来。


    “就不会往后退些吗?”陆危嘲他。


    陆悬的意识模糊着,却还有心力与陆危斗嘴:“你也不看看我身后是谁,脆弱不堪的沈家二小姐。”


    他还想着暝暝近日病了。


    暝暝的细眉挑了挑,她乖乖站到陆危身后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陆危没顾忌着他的伤,死不了就是能活。


    他让陆悬自己站了起来,他则半扶着他,几乎是将他拖出了兰轩。


    远处,从长宵宫飞舟上下来的古莲生看到兰轩外满地的鲜血,面色凝重,在他身后一道跟来的沈霖也吓得晕了过去。


    暝暝跟着陆危与陆悬踏过地上的残肢断臂。


    “无涯君这是——”古莲生让其他弟子把受伤的陆悬接了过来。


    “月女。”陆危回。


    “神女降世,这蛇毒能引起这么大风浪,要知道上次神明?*来修仙界可是——”


    “万年之前是他,现在还是他,有何稀奇,我们比古人弱上许多吗?”


    也不怪陆危的修为能突飞猛进,仅在百年间实力就凌驾于修仙界绝大多修士之上,光是这心性就不是其他修士可以比的。


    他傲而不躁,手段凌厉却从不罔顾生命,宛如立于人间的一杆坚定的旗帜。


    暝暝跟着陆悬来到古莲生身后,她没先去看陆悬,而是凑到了晕过去的沈霖面前。


    她在沈家还有一位母亲与一位亲弟,现在……他们都死在兰轩外了。


    暝暝扶起沈霖,将她送到后方去。


    陆危问她:“你去何处?”


    “她亲人死在里边了。”暝暝答。


    “要怎么说呢,有的时候疯子的运气总是更好些……”古莲生的视线落在倚靠在兰轩院门上的兰夫人说道。


    “她当年也是从长宵宫出来的修士,十年便达元婴,意气风发。”


    “后她与年少的沈付相遇,坠入爱河,成婚后,她的族中势力庞大,被沈付设计,族中人都死在荒野原外围。”


    “此事找不到证据,也只有似是而非的风言风语,她也是过了几年才知道真相。”


    “然后还怀着孩子的她就疯了,因受孕而削弱的修为令她无法报仇,欲寻求公道却找不到沈付下手的证据,就连能一直依仗的家族也被沈家吸收去了。”


    “纵然她曾是惊才绝艳的修士,但经过那么多年的时光,她的心态早已不复当年。”


    “要嘲笑嫌恶她的脆弱吗?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怨她没有当时就杀了沈付报仇吗?”


    “她也只是人而已。”陆危走上前去,将跌在地上的兰夫人扶了起来。


    “纵使千年的古玉都会碎裂,更何况是一颗活生生的、跳动着的人心呢?”


    “问天城的情报部门真是……消息灵通。”古莲生听闻这等沈家秘事,也惊讶万分。


    古莲生心道沈家遭此大难,也不知日后会如何,他这里还有一位沈家来的小姑娘,倒是聪明伶俐,性子温柔。


    唉……善良的古莲生连连叹息。


    那边的暝暝等到沈霖苏醒过来,她躺在飞舟的床上,揉了揉眼睛。


    “二妹!”她醒来之后就死死抓住了暝暝的手,“我……我看见我阿娘了,就在兰轩外边,她好像是……死了吗?”


    “脩蛇毒传染到沈家的时候,你就该有这个准备了。”暝暝反手将她的手背按着,轻轻拍了一下。


    一条蛇哪里会什么安慰的话,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已经算暝暝温柔至极了。


    “二妹。”沈霖伏在暝暝肩头,话语已带上泣音。


    “我……我觉得他们会染毒而死,而不是那样……连留下来的手臂都不是完整的。”


    “月女来了,他们惯常是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暝暝抱住哭泣的沈霖,将她哄睡过去。


    做完这些,她才来到陆悬的病床前,他早已苏醒许久。


    暝暝伸出手去,按了一下他的胸口,在这里似乎没有摸到碎裂的盔甲轮廓了。


    “我才刚醒过来,你就对我做这等事,还以为我昏迷着?”陆悬挑眉笑道。


    “怕你死了。”暝暝收回手,却被陆悬一把拉了回去。


    在他心口处,有怦怦响起的心跳声,这声音是暝暝为她带来的。


    “你听——”陆悬死死按着暝暝的手,他的话语第一次带上了犹疑。


    “我与她,也不尽然是一样的。”陆悬也发现了自己与伏纱雪的相似之处。


    他死死抓着自己与她的唯一一点不同之处,强调着他们并不是同一种存在。


    第28章 第二十八口


    不一样吗?


    在暝暝眼中, 确实是一样的。


    她一贯是以味道来评价周遭的事物,人也是物也是神亦是。


    世间万物在她眼中都是一样的,无非是有些能吃,有些不能吃。


    陆悬就是如月女一般寡淡, 仿佛身上所有的情感都被抽干净了, 只剩下一具不断奔跑向既定命运的躯体。


    她伸出手碰了一下陆悬冰冷的面颊。又按回他的胸口, 感受着埋藏在这里的盔甲。


    “那就好。”暝暝面上有浅浅淡淡的笑容。


    ——


    锦河城内的脩蛇毒已被清理干净, 此番沈家受到重创, 沈付再出现时,已苍老许多。


    “多谢无涯君。”沈付对陆危行礼,“沈家已如此破败, 就不便留无涯君再多住几日了。”


    陆危没回答他的话,只是转身离开。


    虹光飞舟上, 他与古莲生并肩立着。


    古莲生低声道:“散布脩蛇毒的人还未找到,长宵宫附近还有零星中毒修士出现。”


    脩蛇毒可怕在, 它若是侵蚀了修为高些的修士, 那么那些修士失控带来的后果是可怕的。


    毕竟每一位高阶修士都有移山填海之能,他们随手一击便能将蛇毒扩散到很大范围。


    “此番我要去荒夜原边缘加固阵法,长宵宫内部一事就要劳烦你们了。”


    同为仙界修士,人类面对脩蛇毒自然是同仇敌忾的。


    就算此前有再多偏见,遇见脩蛇毒爆发,陆危不也还是马不停蹄往沈家去?


    上古那场由大妖脩引发的浩劫, 让人类学会了团结。


    “好。”古莲生应道。


    陆危回屋之后, 先去看望了陆悬。


    果不其然,一进门他就注意到暝暝的手正按在陆悬的心口。


    “他死不了。”陆危让暝暝起来。


    暝暝收了手, 她往后退了些许,室内寡淡的气息瞬间被陆危的味道填满。


    她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陆悬抬眼, 看了她一眼。


    “回去。”陆危对暝暝道。


    暝暝听话走出门。


    陆危负手站在陆悬面前,他声音低沉:“想来你也发现了。”


    “我与月女是一样的吗?”陆悬的唇色苍白,他的俊眉挑了挑,如此问道。


    “你选择了盔甲残片。”陆危道。


    “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你的心才会跳动,沈家二小姐与你并无渊源,或许只是你的心落在上古的某一人身上了。”


    “再遇见她——或者是你觉得很像她的沈家二小姐时,你的心才重新开始跳。”


    “你并非是完全无心的,何苦要担忧此事?”


    陆危对陆悬的问题最是了解,他三言两语便将陆悬的疑虑打消。


    但陆悬问:“我们修道,就是为了成为这样的存在吗?”


    “飞升成仙与为神不同,神先天而生,是规则的化身,他们只是拥有人类的外表,因为人体的经脉最适合法力运转,是规则降临人间最好的躯壳。”


    “他们不是人,你将他们看作某种物件便好。”陆危答。


    “那样何其悲哀。”


    “他们感受不到悲哀。”


    陆危附身,替陆悬最后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确认他的状态无虞。


    “人间的书籍对神的记载很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谁告诉你的?”


    陆悬如此问,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陆危抿唇不言,他转身离去。


    ——


    “神呀,那可是月女,我们每天仰头看的月亮就是她吗?”


    “月亮也会杀人吗?”


    暝暝坐在沈霖病床前打盹的时候,听到苏醒过来的沈霖如此轻声问。


    “人有生老病死,随着时间的流逝,就算天人也有五衰,这都是此界运转的规则。”


    “神就是规则的化身,世界上每一刹那都有人因为规则死去,这也算神在杀人吗?”


    “神终结凡人的性命,是否能用‘杀’来形容?这个字眼带有主观色彩,他们又是否有属于自己的意识?”


    暝暝眯着眼,慢悠悠地回答沈霖的话,她对神的评价没有丝毫主观的感情色彩。


    在这点上,她冷漠得几乎像是一位神明了。


    除却食欲之外,她似乎也快抵达那个境界了。


    “只是看那神明一眼,就让二妹你想了这么多吗?”沈霖无奈叹息。


    “你还要休息吗?”暝暝问。


    “我要起来去给其他修士治伤了,都这样的关头了,我可不能再倒下了。”


    “好,那床让给我睡。”沈霖起来之后,暝暝就直接躺在了她原来的位置上。


    她困得很,倒头便睡了过去。


    暝暝惯常是无梦的,这一次也一样。


    但在这次沉睡的尽头,她嗅到了一点美味至极的气息,让她忍不住朝那里靠近,然后一把抱住美味的食物。


    她的习惯一直是先闻一闻、舔一舔自己的食物。


    所以这一次她也是迷迷糊糊抬起头来,伸舌想要在食物的颈侧舔一口。


    但她被无情推开了。


    “你在做什么,胡闹?”


    “以为我是陆悬吗?真是荒唐!”


    陆危冷冰冰的声音钻进暝暝的耳朵,瞬间将她唤醒。


    迷迷糊糊的暝暝瞪大双眼,从她闻到陆危气息开始,她其实就没在做梦了。


    他真来了,而她还以为自己在梦中,还想抱着他……舔一口。


    暝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她看到陆危的脖颈都红了起来,显然是因为她太过冒犯。


    “无涯君,对不起。”暝暝真诚道歉。


    她揉了揉眼睛,跟着陆危走出门去。


    “我说过莫要离他太近。”陆危将暝暝领回她自己的屋子,最后警告一次暝暝。


    “无涯君,但喜欢这种事情如何能说得清,我知道他始终将我当成……”暝暝回答。


    “你心甘情愿?”


    “我心甘情愿。”暝暝笃定说道。


    开玩笑,没有人会和自己的修行过不去,她现在确实迫切要成神。


    “愚蠢。”陆危答道。


    他转身离开,暝暝站在原地看了许久他的背影。


    她的眼睫微垂,愚蠢吗?她确实是愚蠢。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段她早已封存的记忆深处,还存着这样一个画面。


    暝暝在有自己灵智的那一天,做了一条蛇的梦。


    在梦境的深处,她看到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有大得不可思议——身形比这个世界还辽阔的诡异生物趴在虚空之上,它们的肢体交缠在时空交错出的神秘空间里,进行着无休无止的争斗,这画面对于一条蛇来说是无法描述的,再回忆起,暝暝也无法再复述那一眼所见的诡异与混沌。


    她知道,这是她的终极,贪婪的、吞噬世间万物的蛇若是放纵自己的欲望。


    将这个世界也吞个干净,到最后她就会成为这样的怪物,她为魔的形态是什么?是贪婪到连自己身体都要吞下的衔尾蛇吗?


    不,他们是怪物吗?他们是另一种更高维度的、更加强大的存在。


    这个真实存在着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他们吞噬了世界,成为虚空的主宰,如此强大。


    他们是一个世界走到尽头的浩劫,是灾厄,是终极,是绝对的恶魔。


    但蛇哪里有什么善恶之分?


    成为他们,天经地义。


    暝暝从那个窥见终极的梦境中苏醒,睁眼看到的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这是每年都会冬眠的她第一次见到冬日的落雪。


    在刺眼冰冷的一片苍茫之后,出现一串小小的脚印,有人朝她跑了过来,将冻得僵硬的她抱起。


    ——


    “魔种未消。”神域的殿堂之内,归来的伏纱雪低眸抚摸自己手中的青笛。


    “人间脩蛇毒尚还活跃,当年的脩蛇还活着。”伏纱雪下了个定论。


    “魔种若有如此好除去,也不会有那么多平行世界被魔种吞噬了。”


    “我们的神尊历劫可还好,可像万年之前一样出了意外?”


    “无虞。”伏纱雪回答虚空中的那个声音。


    “就等着他的最后一身归位了,到时魔种便不是威胁,此界就彻底安宁,你们——我们也不必再在世间行走了。”


    “至于魔种……我们也会想办法对付。”


    “是。”伏纱雪执笛飞入暗夜,她吹笛,曲声悠扬,将那天上月推了上来。


    人间月色笼罩,盈满清辉。


    ——


    再之后呢?大雪之后呢?那段记忆暝暝早已封存已久。


    她懒,懒到懒得去回忆,陈旧的回忆里埋藏的是永远回不来的过去。


    人呀,是会死的。


    她合衣躺在床上,没有再想此事。


    回了长宵宫不久,陆危就转去荒夜原边缘了。


    而暝暝则与陆悬留在长宵宫,有时被派出巡查新苍梧境内出现的脩蛇毒。


    陆悬如此评价:“他肯定很乐意去,若不是现在问天城还需要他,他肯定还要钻进那绝境去。”


    “嗯。”暝暝一边在人间的小镇街道上行走着,一边答道。


    “说起来,我叔叔那么怪,你不好奇他的事情吗?”陆悬摸着下巴问。


    “不好奇。”他那点事,暝暝都知道。


    知道,并不意味着她会被他的感情打动。


    “也是,我没见你对什么东西感兴趣过。”陆悬拉着她的手,跟上前方一位修士,特意放慢了脚步。


    “我对你感兴趣。”暝暝漫不经心答道。


    “下次说这种话的时候,脸上最好多些表情,我才会信。”陆悬轻笑一声。


    “沈茗,你好像一副带着目的接近我的样子。”


    暝暝确实伪装得不太好,连这等事都被陆悬看出来了。


    她还是:“嗯……”


    那不然呢?她闲得没事来尝一尝爱情的苦吗?


    陆悬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只是跟上了前方那位修士,此人修为有元婴,是一方散修。


    目前长宵宫正在寻找散布蛇毒之人,有如此高修为的中毒修士出没,他决定跟上去看看,先不要打草惊蛇。


    第29章 第二十九口


    陆悬敛了自己的气息, 还不忘给暝暝一道隐匿符。


    他的法术高超,连元婴修士都察觉不到。


    暝暝跟着他来到城外的一处神庙内,寻了个机会,藏匿在一尊神像后。


    这神庙供奉的是白衣, 前来祭拜的修士络绎不绝, 大多是来祈求自己修为有成, 能进入大门派修行。


    神庙之内, 香火不断, 焚香的味道将脩蛇毒的气息冲散,陆悬险些要追踪不上。


    好在他们误打误撞进入一处偏殿,正巧看到那被蛇毒感染的元婴修士走了进来。


    陆悬手指按在暝暝唇上, 示意她不要发出动静,他则注意着外边的情况。


    不多时, 殿外又走来一位老者,他鹤发白须, 慈祥泰然, 形象仿佛一位德高望重的修士。


    实际上,他也是苍梧境内一个大门派元灵宗的宗主。


    陆悬倒是认得他,其名为杜天,喜欢广纳修士提携后辈,名声甚佳。


    杜天怎么会掺合到这件事里?陆悬眉头一皱,正待对暝暝交代些话, 却见靠在他身侧的暝暝早已睡熟过去。


    连这时候都能睡着, 她还真是……


    陆悬没再管暝暝,只自己仔细听着。


    “杜老, 可带来了?”元婴修士低声问。


    “带来了。”杜天取出一枚空间法器,将之交到元婴修士手上。


    “祁生, 你可要记好了,这香必须混入神庙的香火之中,焚香的味道会掩盖它的秘密,上一次妖兽狰的错误不能再犯了。”杜天沉声交代道。


    “来此祭拜大多是修为不高的修士,用这蛇毒正好侵染他们,等过了一段时间,我看长宵宫还制不制得住那蛇毒。”


    “长宵宫……也不过是些道貌岸然之辈罢了。”杜天轻嗤一声。


    “我在锦河城那边也有眼线,听说前几日沈家死了好些人,真可惜,本来我等可以依靠这蛇毒让修为更近一步,竟先被他们斩断了。”


    “不过,为了遏止蛇毒他们竟然屠杀修士,此举又与妖魔何异?”


    “信奉的是青冥,做的却不是当年青冥的事,当真虚伪。”


    杜天也不知是怨恨传播蛇毒的途径被切断,还是在恨长宵宫杀了那么多修士。


    “你且将蛇毒散出去,待传染的修士多了,他们的精魂对我们的修行大有裨益。”杜天笑道。


    “就这几日时光,我的修为已突破元婴九重,突破之时指日可待。”


    “杜老,我已突破至元婴,多亏你给我护法,让我保持神志。”祁生喜道。


    “若不是蛇毒,以我这根骨恐怕一辈子困在金丹了。”


    “这才是真正的修行啊,不看资质天赋,只看自身努力……”杜天感慨。


    “脩蛇毒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只是我们不会利用它。”


    杜天离开后,只剩下祁生一人在原地整理着那些香。


    在这里混入脩蛇毒,到时顺着神庙内的焚香味道传播,不知要侵袭多少普通修士。


    陆悬拥着暝暝藏在白衣神像之后,面色凝重。


    他在思考着何时出手拿下祁生,但他手上有那么多脩蛇毒,若是瞬间散开去,恐怕这里的修士都……


    那将又是一场混乱。


    此时,暝暝醒了过来,她探头想要往神像外去看一眼,却被陆悬按了回来。


    “他还在。”陆悬低声道。


    元婴修士感染了蛇毒是能保持清醒的。


    他们甚至可以利用蛇毒汲取能量,能量的来源是那些更多感染蛇毒生物身上的生命力。


    脩蛇毒的本质就是不断掠夺更低一级生物的能量,用以壮大自身,一层层进供上去,聚沙成塔,汇水成海……


    大妖脩本身不知要吸收多少能量,也难怪他仅用了千年时光便成了当时人间的恐怖传说。


    脩对蛇毒有绝对的控制权,只要它想,所有体内有脩蛇毒的修士都会瞬间被它汲取出所有生命力。


    但他偏偏给脩蛇毒加了一道元婴以上修士不会失去神志的标准线。


    原因自然是,在他眼中只有元婴期以上的修士才有用处,更低修为的生物都是渣滓。


    至于那些本来就不会臣服于脩蛇的人类……脩蛇毒会第一时间搅散他们的神志,比如长宵宫的那位染毒长老。


    总之,这毒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完全代表脩蛇狡诈残暴的本质,一经出现,便用尽一切手段传播。


    暝暝自然是知道脩蛇毒作用的,她往外感应了一下杜天的气息,便知他已成了脩蛇毒的傀儡。


    那边祁生已抱着香准备走出大殿,暝暝第一次使了劲,将自己身后靠着的白衣神像推倒下去。


    神像轰然倒塌,直直朝祁生压下,那边陆悬已布下禁锢阵法,将祁生的退路封死。


    暝暝制造的这个意外成功让祁生分神,给陆悬布阵的时间,但这神像——


    陆悬见到白衣神像倒下,猛然拽住了暝暝的手腕,他冷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石头。”暝暝低头看着地上的神像碎块说道。


    陆悬松开她的手,并不愿与她多说话,只是专心对付祁生去了。


    “问天城的少主大人。”祁生看到陆悬,笑了出来,刚突破到元婴的他自然不惧陆悬。


    陆悬一言不发,只抽出龙骨长鞭,朝祁生攻了过去。


    “你死在这里,也不知无涯君会如何想,我会被他碎尸万段吗?亲自对付我这样的小人,是不是会脏了无涯君的手。”


    “整天穿着一身白衣,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形象,真是令人作呕,沈家那几百条人命他还了吗?”


    祁生与杜天根本不知道沈家异变的真相,只将所有事情都推到陆危身上。


    祁生洞察陆悬修为,朗声笑道:“不过金丹也敢如此跋扈,小少爷,这里不是你的问天城了。”


    他竟以御剑之姿将染毒的香烛横在身前,朝陆悬击去,道道致命。


    陆悬闪身躲开,龙骨长鞭挥散毒香。


    “好强的一击,是无涯君教给你的吗?”祁生身后闪现几道金色染黑的雷柱,再次朝陆悬袭来。


    他句句不离陆危,看来对这位无涯君在意得很,也不知是蛇毒的作用还是他自己暗中嫉恨陆危。


    “他教什么教。”陆悬咬着牙应道,龙骨长鞭一击直中他的胸口。


    毒香四散,他身上的防护阵法起了效果,将那些蛇毒抵挡在外。


    垂死的祁生看着那保护他的阵法,用尽全身的最后一点力气还要对陆悬道。


    “无涯君真是好算计,还记挂着你这时候会受到危险,提前给了你一道保命符。”


    陆悬眸底出现一抹戾色,他手中龙骨长鞭落下,将祁生彻底击杀,鲜血染上他的面颊。


    暝暝站在倒塌的白衣神像之后,定睛看着他。


    陆悬没唤她,他径直走到神像碎块前蹲了下去,将那些碎片一一拾起。


    他在暝暝面前,小心翼翼将白衣的神像拼凑完整,只是那无瑕的神像面上已经有了道道裂痕,无法再弥合。


    暝暝想起,在人类的传说中,也有说青冥与白衣就是同一人,青冥公主就是白衣万年后降临拯救人类的新形象。


    显然陆悬是相信这个传说的。


    她靠在神庙的壁画旁,垂眸低低望着祁生的尸体,并无言语。


    将神像修补好,陆悬才有空过来将祁生身上的蛇毒收走。


    暝暝看到他收集蛇毒的手顿了顿,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无涯君,为什么他们总是说危叔?”陆悬看着地上散落的毒香自言自语。


    “不知。”暝暝走上前来,将他拉了起来。


    她歪头看着陆悬,并没有为自己推倒神像的事情道歉,若不如此,根本留不住祁生。


    “沈茗。”陆悬猛地抬头看暝暝,他深邃的面颊在幽暗的神殿内半明半暗。


    “嗯?”暝暝应。


    陆悬猛地将暝暝拉进自己怀里,在两人身体贴近的那一瞬间,他听到自己身上猛然加快的心跳声。


    它如此真切,仿佛在告诉着他,他是一个活生生存在着的人。


    “如果没有你,我现在该如何呢?”他突然问。


    “不会没有我。”暝暝拍了拍他的脊背,“陆悬,我一定会来,我们注定相见。”


    他是她的宿命归宿,是她一开始就选择的“道”,不论结果如何,她永远都会选择他。


    陆悬松开了暝暝,牵住她的手说:“回长宵宫禀告此事吧,杜天之上,或许还有其他人。”


    暝暝跟上他的步子,她分明看到陆悬收集来的一点蛇毒在玉瓶里荡漾。


    这可是一位元婴修士身上的毒,还有地上毒香里也有许多脩蛇毒。


    到最后,就收集了这么一小瓶蛇毒吗?


    暝暝单手按在陆悬的肩膀上,在他身体里她也没感应到任何脩蛇毒出没的迹象。


    那些消失的蛇毒,都去了何处?


    “毒少了。”暝暝说。


    “蛇毒大部分都和祁生的身体相融了。”陆悬答。


    脩蛇毒不可能与人体相融,没有什么人比她更了解脩蛇毒,陆悬这是欺负她没看过相关的书籍吗?


    暝暝眨了眨眼,她没再说话。


    长宵宫内收到消息,很快前往元灵宗,将杜天及其弟子控制。


    但杜天从未去过荒夜原附近,他的脩蛇毒一定是从其他途径传染的。


    比杜天更高层级的修士就不是陆悬能对付的,正巧陆危那边已将荒夜原的阵法修补完成。


    他赶回来之后,此事便全权交给他与温韶处理了。


    至于陆悬与暝暝么,自然被陆危赶回竹林修炼去了。


    长宵宫阵法之内,陆危审问杜天。


    “无涯君啊,是无涯君——”杜天仰天笑道,“不知无涯君此番前往荒夜原可将防护阵法修复好了?”


    “但你拦不住我们,我们选择的的大道不同,与脩蛇毒共生岂不快哉,谁还愿意脚踏实地去修炼?三年前我才元婴一重,如今已是九重境,若是修炼可不是要上百年?”


    “修仙一途万分凶险,可能我就死在修炼的半途中了,唯有力量才是唯一的真理!”


    “无涯君!你奈何得了这脩蛇毒吗?”杜天死死盯着陆危道。


    温韶无视他的疯言疯语,扭头对陆危道:“无涯君,他们好像特别针对你。”


    “疯子。”陆危冷声评价,他们自己成了脩蛇毒的傀儡也不知道。


    什么力量才是唯一的真理?他们的所有修为与生命都不过是随时可供大妖脩享用的资源罢了。


    只是现在大妖脩已死,脩蛇毒便成了无主的毒素,暂时无人来收走他们性命罢了。


    不过,他们不知道现在掌握脩蛇毒的最高阶修士不知吸收了多少能量,修为增长到一种何等恐怖的境地。


    “问不出来东西了,炼化吧。”陆危道。


    封印阵法骤然亮起,将杜天的身体完全包裹,他陷在身体被灼烧的痛苦之中。


    “无涯君啊……无涯君——刚从荒夜原回来你依依不舍吧,你眷恋那片黑色的土地——”


    霎时间,陆危猛然站起,掩在白绫之下的双眸露出些许震惊之色。


    无人得知他在荒夜原里经历的一切,而这杜天为何口中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了解些许他当年经历的事情,也知道他一直想要重回荒夜原……


    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人知晓这个秘密呢?而这件事又怎么会从杜天口中透露?


    温韶闻言微讶,连连喊了好几声无涯君都没回应。


    他没听懂杜天的意思,只以为陆危还想回到那里历练增长修为。


    陆危回过神,他对温韶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并无意外。


    他转身回了竹林,兀自思考着此事。


    他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杜天不断重复的“无涯君”,搅得他思绪有些纷乱。


    大妖脩只是大妖脩,在历史的记载上,他是没有性别的,他只是一条蛇而已。


    而她,似乎也正巧是一条蛇。


    对吗?不对。


    她根本不知道他从荒夜原出来后的称号为无涯。


    无涯无岸无所眷恋,所思所念之人在他眼前消失,无涯是为她而起的名字。


    陆危薄唇紧抿,他回到竹林,径直朝陆悬的居所而去。


    第30章 第三十口


    此时的陆悬正在修炼, 陆危入内时,他敛了自己的气息。


    “这是你从祁生身上收回的蛇毒?”陆危将一枚玉瓶放在陆悬面前。


    陆悬抬眸望了一眼,点头。


    “为何如此少?”陆危问。


    “这个话长宵宫长老已经问过我一次了。”陆悬挑眉应。


    “他死的时候,蛇毒散逸不少, 尽数都被他的身体吸收, 想来是附近还有其他感染蛇毒的修士将余毒吸了过去。”陆悬回答。


    一个元婴修士死的时候身上蕴含的能量那么大, 想来受蛇毒感染的贪婪之士定不会放过。


    “祁生死之前, 也对你说了许多遍无涯君?”陆危问。


    “是。”陆悬抬眸看了一眼陆危, “危叔,将蛇毒从荒夜原带出来的修士是否与你有什么仇恨?”


    “他们都……痛恨你,口中念着你的名字, 心里想着将你碎尸万段。”陆悬的语气凝重。


    陆危在荒夜原里只遇到了一条蛇,并未再碰到其他人, 但不可能是她。


    ——绝无可能。


    “她也是一条蛇。”


    “住口!”


    “蛇狡猾,最擅伪装。”陆悬说。


    陆危前来询问他击杀祁生一事, 心底就是对他生了怀疑。


    那现在他问一问荒夜原中的那条蛇, 也不算什么冒犯。


    “趁止了你这念头。”陆危冷声道。


    “若真是?”


    “她绝不可能是。”


    “若世人皆将她认作是?”


    “我自然会与她一道。”


    “一道?与整个仙界为敌?”


    陆危没有说话,他覆眼的白绫垂下,落在陆悬的视线上方。


    许久许久,他一道淡淡的应答声传来:“嗯。”


    陆危转身离开,陆悬兀自静立在原地,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腕心, 这里是经脉法力汇聚之处。


    不知何时, 他的修为又涨了一大截,可这些日子他分明没有修炼。


    陆危来瞧, 他只能掩着自己的修为,纵然他是修炼的天才, 但也不可能到这样突飞猛进的地步。


    ——


    暝暝还留在自己小院里睡觉,自沈家回来后,陆危事务繁忙,也没空限制她的行动了,


    陆危的敲门声把她惊醒,暝暝揉着眼睛去给他开门。


    “这些日子的法术可都学了?”陆危竟然还没忘了他现在是教导暝暝的长宵宫长老。


    她点头道:“学了。”


    其实她根本就没看,但陆危考起,她也不惧。


    陆危没对她说最近脩蛇毒的事情,他只是随意考了些暝暝的法术,确认她的修炼没有落下。


    但考核完毕,他还是没有离开。


    这让暝暝很难当着他的面继续睡觉。


    于是暝暝问:“无涯君不先回去吗?”


    陆危摇头,他问:“陆悬近日来可有异常?”


    异常么?在暝暝眼中自然是有的,但她不会告诉陆危。


    她和陆悬可是站在同一阵线的人。


    于是她否认:“没有。”


    “你若纵着他,他以后……”


    “以后如何呢?我总是要跟着他的。”暝暝答。


    她想,若不跟着陆悬,难道要她留在他这样美味的食物旁边吗?


    她都怕自己哪一日醒来控制不住自己把他吃了。


    陆危对她冷声道:“过来。”


    现在没事情忙了,他又要管着她了。


    暝暝跟了上去,至少跟着陆危他不会成天让她修炼,去让她想办法成为青冥公主。


    死人没有什么好学习的。


    陆危放她休息去了,暝暝靠在离他最近的书房窗口下,眯着眼观察这位无涯君。


    脩蛇毒泛滥,他难道就没怀疑过半分之前在荒夜原的自己吗。


    若记载没错,传说中的脩蛇原身,可与她的本体长得很是相似。


    但这个秘密显然深藏在他的心底,知晓的人不过二三,现在的沈家二小姐并不在此列。


    她埋头睡了过去,没再思考此事。


    或许是被她的睡意感染,在?*屋中修炼的陆危不多时也闭上了双眼。


    一个梦境牵连起两个灵魂。


    暝暝再次置身于荒夜原之上,在她身后不远处有陆危的声音。


    荒夜原里的黑风将她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陆危的声音响起。


    “脩蛇——究竟还活着吗?”


    “死了。”暝暝答,“荒夜原里肆虐的黑风与毒素就是他留下的残躯。”


    “很难想象究竟是何种存在能将他杀死,前几日我见了神界来客,所谓司月的神女,也没有那般可怕的能量。”


    “他们是规则本身,而此间所有诞生灵智的生灵,皆是规则的利用者。”暝暝回答,“人总是会比神明厉害几分。”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陆危还是走了上来。


    他扯了一下暝暝的衣角,轻轻巧巧把她拉到了怀中:“你曾说过你想成神,可他们分明那般……”


    “那般无情无欲,寡淡无味,仿佛一块石头,是吗?”暝暝回答。


    “是。”


    “那样的状态是枷锁,我该被锁着。”暝暝的手按在陆危有着蓬勃心跳的胸口上。


    “我是蛇,我都怕哪一天我不小心将你吃了。”暝暝低声说。


    “吃?”陆危轻笑,“吃了便吃了。”


    “那你就不在了。”


    “我会留在你的身体里。”


    暝暝抬手,将他的脸颊捧着,她柔声说:“不许。”


    “人是很美味也很美好的生物。”暝暝的手指抚过他鼻尖的那点痣,“我不想你死了。”


    “成了神,你还会来见我吗?”


    “不会。”暝暝想,现在她就不该见他,可她就是这样贪婪眷恋着他,时不时就会陷入与他有关的梦境。


    “我想我曾经问过你的名字。”


    “我单名为暝,为黑夜之意。”暝暝坐在山洞口,回眸看向陆危说道。


    不是沈茗,不是青冥,也不是暝暝,只是暝。


    她无父无母,生于天地间,自然不需要什么姓氏。


    “你对我说过你的姓氏。”陆危说。


    “若非要说,自然是有的。”暝暝笑了起来,她举起手,心随意动,一块陈旧的粉色围巾出现在她手上。


    “玄暝,玄是我人类母亲的姓氏。”她将粉色围巾缠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她想要一跃下高崖,脱离这梦境,但她身后陆危追了上来。


    荒夜原的无尽黑暗中,他的白衣刺目,格格不入。


    他飞身而上,将暝暝护在自己怀中,在她耳边说:“你以为我还是百年之前那个人吗?我不会再被你推开。”


    暝暝叹气,她将自己脖颈上的围巾绕了半圈缠在他的脑袋上,防止他被周围的黑风所伤。


    无涯君戴上这粉粉嫩嫩的小玩意,也显得可爱许多。


    暝暝想,理论上,她与陆危并无渊源。


    当初在荒夜原里的相遇也不过是她认错了人,现在他还这般缠上来,倒叫她有些招架不住了。


    “我听闻世间男子皆薄情寡义,你该忘了我的,不过是一条蛇而已,且将我当成你的幻想好了。”


    “幻想,你要我如何把你当成幻想?”


    陆危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可是我——用尽所有幻想都造不出的美梦。”


    她美好得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极限,未曾见过天光的人如何幻想光明的模样,除非它真的在眼前亮起。


    暝暝有些无奈,她只能任凭陆危抱着她不断往下坠落,只要她想,荒夜原的深渊不会有尽头。


    “是我疏忽。”暝暝的手指按着他鼻尖的痣,她实在是有些无奈了。


    如此赤诚的一颗心呀,比她见过的任何一样食物都更美味,这要她如何记不住他?


    “该醒了。”暝暝说。


    她猛力睁开了眼睛,却还浑浑噩噩着,而另一边的陆危竟然没有苏醒过来。


    他还陷在暝暝与他梦境之中,还困在深渊里不住坠落。


    梦境的时间不可计量,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陆危意识都麻木。


    他在梦中的幻影终于来到了深渊的尽头。


    无尽的黑风没有将他覆眼的白绫吹散,但他分明感觉到周围的光线正在变亮。


    这里没有任何活物,是永远的死寂。


    无涯君摘下了自己蒙眼的白绫,他知道,这里就是暝暝的内心深处。


    在得见光明的那一刹那,他看到深渊尽头那大张的蛇口,它巨大得有些骇人,蛇头为青,盘踞山河。


    蛇口吞咽着无数在荒夜原里呼啸的黑风,那些蛇毒与不散的怨灵也尽数被它贪婪地吞了下去。


    这就是她的本体吗?陆危想。


    但在下一刹那,他就跌入蛇口。


    黑暗骤亮,周围是秋天的麦浪与金色的阳光,陆危就在这麦田中心醒来。


    他睁眼,看到这片属于暝暝的家。


    他是千万年来,唯一窥见她内心世界的人。


    究竟要怎样的毅力才能不从那梦境里醒来,又要忍受多遥远的黑暗,才能抵达这光明的彼岸呢?


    黑暗的尽头不是深渊,而是一片属于人类的原野。


    陆危看到,在麦田尽头有一块大石头,石头前有一株巨大的梅树,树下是三块墓碑。


    他四下环顾,并未见到暝暝的身影,只拢着暝暝戴在他脖子上的粉色围巾,朝着那墓碑走去。


    第一块墓碑,刻下的笔迹不算太深邃遒劲,笔画有些虚浮,这说明刻墓之人已经很老了。


    墓碑上写:亡母玄凰之墓。落款为玄商。


    第二块墓碑有两行,一行的笔迹与玄凰墓碑相似,但力道明显重了许多,刻墓之人这个时候还不算太老。


    墓碑第一行写:亡妻青月之墓。落款亦为玄商。


    而这块墓碑的第二行字就与先前不同了,它的笔迹稚嫩,明显是刚学写字不久,笔画都歪歪扭扭。


    墓碑第二行写:亡兄玄商之墓。落款为——玄暝。


    想来青月与玄商是夫妻,二人合葬在此。


    第三块墓碑的字迹更是不一样,笔迹成熟许多。


    这铭刻比许多流传下来的大家字帖都更力道深厚,想来立碑之人有极强的书法功底。


    墓碑上言:亡母青离之墓。落款为——青冥。


    三块墓碑,历数光阴,静默地立在此处。


    它们埋藏在最黑暗的尽头,埋藏在一条蛇的心底,成为不可窥不可追的记忆,久远到当事人都懒得去回忆。


    陆危看着最后一块墓碑,心底泛起万千思绪,它们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疑问。


    他所遇见的暝暝与那青冥公主,究竟有何联系。


    她们应当是——同一人。


    骤然间,陆危从梦境苏醒,因为他感应到了周围有强大修士气息。


    他走出屋外,见到暝暝也站在院子里,视线望向陆悬的居所。


    陆悬显然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走。”陆危拉了暝暝一把,将她一起带了过去。


    与此同时,有大量的黑气从陆悬的身体里涌了出来,这都是脩蛇毒。


    脩蛇毒幻化成一位男子的身影,他的容色绝美,似乎随时能摄人心魄。


    这脩蛇毒的化身单手刺入陆悬的胸膛,手掌按在他身体里的盔甲上。


    “恶心。”他口中低声道,便要将那盔甲彻底从陆悬的身体里拔出。


    可盔甲与陆悬融为一体,若取出这身盔甲,他定然也修为尽废,还有生命危险。


    此时,陆危带着暝暝抵达。


    见到陆危出现,脩蛇毒所化的黑影回眸望向这白衣的谪仙。


    “死瞎子。”他怨声道。


    再之后,他的视线在落在暝暝身上,他很快别开目光,只将陆悬抓了起来,瞬间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