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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51


    51.


    接下来的几天, 怀念照常上班。


    她每天上班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VIP病房看迟径庭的情况。下班前做的最后一件事,还是去VIP病房问候迟径庭。


    只是她没再见到过段淮岸。


    上了八天的白班, 怀念有了两天的休息日。


    休息过后, 便是夜班。


    白班是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 为了方便交接, 晚班则是晚上八点到隔天的早上八点。


    怀念吃过晚饭,七点五十分的时候,到医院。


    刚到办公室没多久, 王薇敲了敲门,一脸幽怨地看着她:“怀念医生, VIP那位问了一天了,你什么时候来医院?”


    “主任不是回来了吗?”怀念偏头, “他不是我负责的, 你没告诉他吗?”


    “说了啊,但他说他不喜欢老头, 他就要高中同学给他看病。”


    “……”怀念头疼,“主任怎么说?”


    “主任说,反正他也没什么大毛病, 而且他都指名道姓了,就让你做他的主治医生。主任也能讨个清闲。”


    “知道了,我待会去看看他。”怀念说。


    怀念整理了下桌面上的东西,这才去往八楼。


    推开门,VIP病房的格局,门口正对着的是过道, 左边是招待区,放置沙发茶几。右手边则是病床。怀念走进去, 病床里空无一人。而病床的正对面,茶几上摆满了东西,沙发上躺了个人。


    那人个子很高,黑色西装裤裹着两条颀长双腿。


    视线往上,是将他脸都盖住的西装外套。


    洗手间里传来冲水声,没一会儿,洗手间门口推开,就见迟径庭走了出来。


    看见怀念过来,迟径庭懒洋洋的:“你怎么现在才来?”


    怀念默了默:“你是有什么情况吗,手不舒服,还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和我没关系,”迟径庭说,“不是我想见你。”


    “……”


    他朝沙发那处抬了抬下巴,“那人在这儿待一天了。”


    闻言,怀念一愣。


    迟径庭说:“结果你一天没来。”


    怀念讷讷:“我今天上夜班,白天休息。”


    迟径庭:“叫他吧。”


    怀念:“他在睡觉。”


    迟径庭冷笑了一声:“装睡呢。”


    “我上厕所前,他还在工作,这才多久,就睡了?”


    “你上了多久的厕所?”


    “……”迟径庭思考了下,“就,十来分钟?”


    不知怎的,怀念脑海里浮现出以前的事。


    段淮岸一门心思投入工作中,怀念前脚去拿外卖,后脚回来,他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很快,她回过神,说:“他应该不是装睡。”


    “是吗?”迟径庭半信半疑,轻手轻脚地走到段淮岸身边,撩开他盖在脸上的西装外套,待看见他紧阖着的眼后,他把衣服甩回原位。


    “真睡了。”


    怀念语气平静:“既然你没什么情况,我就先回办公室了。”


    迟径庭:“不在这儿多待会儿?”


    怀念摇头:“我今晚值班。”


    迟径庭:“反正那边有问题,会给你打电话,你不如就在这儿待着。”


    怀念仍是摇头:“还是不了。”


    怀念离开了病房。


    原以为今晚是个风平浪静的夜晚,然而晚上十点,收了个病人。


    病人从楼上摔下来,右内踝、后踝骨折,肋骨下端骨折。


    怀念联系麻醉科的医生,恰好今晚麻醉科值班的医生是何杨,何杨笑着和她打招呼:“说真的,每次跟你们科的手术,都像是进入大型的施工现场。这次有电锯吗?”


    怀念上次和何杨搭配手术,用上了锤子和电锯。


    给何杨着实吓了一大跳。


    怀念戴上口罩,露出一双清丽漂亮的眼:“没有,但这次估摸着要打一排钢板螺丝钉。”


    何杨:“?”


    怀念:“腰麻,再给她留个镇痛泵,辛苦你了。”


    何杨:“不辛苦,我看你们更辛苦。”


    手术结束已是后半夜。


    怀念以手作拳,敲了敲脖子。


    她脱掉手术服,洗手的时候,何杨走到她身边:“喝杯咖啡?”


    怀念累得不行:“我请你。”


    何杨说:“还是我请你吧,毕竟你是悦悦的娘家人。”


    聊到景悦,怀念弯了弯嘴角。


    二人边聊边下楼。


    医院楼下的咖啡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怀念点了杯红茶咖啡拿铁鸳鸯。


    室外气温舒适 ? ,他们坐在外面的位置上喝咖啡。


    几乎刚坐下,何杨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只手拿烟,另一只手拿手机,看清来电人后,眉头蹙起。他连咖啡都没拿,接起电话就起身走:“又有手术?行,我马上过来。”


    边走边回头,指了指桌上没动过的咖啡,用口型示意怀念:帮忙喝了。


    怀念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快去吧。”


    收回眼,怀念发现桌上还有何杨没来得及带走的烟和打火机。


    她叹了口气,怪不得景悦总说何杨丢三落四。


    她随即把烟和打火机放进自己的兜里,想着待会儿拿到何杨的办公室去。


    与此同时,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因是午夜,医院格外冷清萧条,四周灯光都是诡谲的红黄交织,她略警惕地回头,然后,就跟段淮岸冷淡的眉眼撞上。


    怀念身后是咖啡店的大门。


    段淮岸正欲走进店里,他停下步子,垂着眼看她。


    这一刻,怀念确定了,他刚才确实是在睡觉,并且是睡醒了就过来买吃的。他刚睡醒的模样很好认,眼尾耷拉着,厌世的冷倦感格外明显,浑身像是长了刺,极有锋芒感。


    他走到怀念身边,见桌上还有杯咖啡,眼梢挑向她。


    “有人?”


    “刚才有,”怀念说,“他去做手术了。”


    “追求者?”


    怀念瞥他一眼,语气温吞:“是我大学室友的男朋友。”


    段淮岸躬身坐在位置上,他生的高大,桌椅的间距过窄,以至于他的坐姿稍显束缚。双手搁在藤椅的扶手处,右手撑着下颌,目光慵懒又直白地落在怀念身上。


    其实重逢到现在,两个人就草草地说了几句话。


    怀念觉得怎么样都得来个正式的,正常的对话。


    于是她问:“什么时候回国的?”


    他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嘴角挂着笑,语调闲闲的:“这么官方吗?”


    怀念故作镇定地回应他:“这有什么官方的?”


    段淮岸:“那是怪我?”


    怀念:“?”


    他脸上的笑容不减,“我是想着等到所有事情都搞定了再来找你的,因为怕你很想我,很想和我见面。但是没想到,迟径庭出了状况,导致预想中的见面,提前了半个月。”


    “预想中的见面,是什么样的?”怀念双手手心贴着咖啡杯壁,加冰的饮品,杯壁沁出一层薄薄的水汽,浸在她掌心里,分不清是水汽还是她因紧张而手心冒汗。


    段淮岸支着脸,笑:“不知道。”


    怀念:“……”


    她无语地收回视线,低头喝咖啡。


    段淮岸这才说:“迟径庭住院的前一天,我回国的。”


    怀念仍低头喝咖啡,没吱声。


    听到他接着说:“最近在忙公司的事,所以也抽不出身过来看他。”


    见她还低着头,用头顶对着自己。


    段淮岸慢条斯理:“主要是看你,他是顺便。”


    透明吸管,充斥着深棕色液体,突然停止流动了。


    怀念眨了下眼。


    又听到他问:“很多人追你?”


    凉飕飕的语调,略带几分玩世不恭,比起调戏,更多的是不满。


    怀念牙齿碰撞,咬住吸管。


    她是真的想不明白,分明他看着比一年前多了几分成熟沉稳的质感,怎么脾气和性格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怀念老实道:“是挺多的。”


    段淮岸脸上的笑一秒消失了。


    “都排多少个了?”


    “数不清。”


    “……”段淮岸也是真的服。


    但也没办法不服。


    毕竟她比起一年前,又漂亮了。


    那天在电梯间看见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


    确实也是瘦了,脸颊肉少了很多,以往就是清纯,现在多了份清冷感。


    穿着白大褂,头发半扎,笑起来的模样,很温婉。很明显的,气质上的转变,那股学生气没了,多了几分女人味。不像邻家妹妹了,像是邻家姐姐。更有魅力的同时,也意味着,更吸引异性了。


    就,有种但凡成年了的男人,都会喜欢她的感觉。


    段淮岸很不爽。


    怀念抬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不和你聊了,我不能离开值班室太久。”


    段淮岸慢腾腾地起身:“我也回去了。”


    “你不是来买东西的吗?”怀念问。


    “现在不想买了。”段淮岸说,“累,回去睡觉。”


    “回家,还是迟径庭那儿?”


    “回我自己住的房子。”段淮岸扯了扯嘴角,语气里带了几分自嘲,“什么家不家的,我独居,就一普通房子。”


    “……”


    怀念发觉自己现在没法和他好好对话,家和房子,有什么区别吗?


    起身往外走的时候,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怀念把桌上另一杯咖啡带上。


    段淮岸眉骨轻抬:“你还要给别人的男朋友,送咖啡?”


    怀念说:“不是,他做手术去了,没时间喝。我带回去,待会儿渴了喝。”


    “给我。”他朝她伸手。


    “……”怀念困惑,“你不是要睡觉了?这一杯下去,你还能睡得着吗?”


    “睡得着。”


    他手一直伸在空中,一副不把咖啡给他就誓不罢休的倔强姿态。


    怀念不太喜欢喝美式,又苦又酸,于是就把手里的美式递给了段淮岸。随即又忍不住,再度追问他:“我记得你不太喝咖啡的?”


    “给迟径庭。”


    “……”


    “他喜欢喝冰美式。”


    “……”


    “你等会儿。”


    “……”


    段淮岸折身进了咖啡店,透过透明玻璃,怀念看见他和店员在沟通交流。


    未多时,他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只纸袋。隔着玻璃门,她看见店员往纸袋里放了两包三明治和一杯饮品。


    怀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还是不喜欢她手里有别人的东西。


    怀念接过他手里的纸袋。


    二人安安静静地,由咖啡馆走去住院部。


    进了电梯后,段淮岸按了八楼,他偏头问怀念:“几楼?”


    怀念说:“十二楼。”


    然后他按了“12”。


    电梯缓慢上行,段淮岸问她:“几点下班?”


    “明早八点,”怀念盯着电梯里逐渐变大的数字,问他,“你什么时候到医院的?”


    “下班后过来的。”段淮岸说。


    怀念想起迟径庭说,他在医院待了一天。


    迟径庭真的挺会夸大其词的。


    电梯到八楼了。


    段淮岸出了电梯,转过身,面朝着她。


    双目蓦然相对。


    “我很想你。”他静静地凝视她,幽暗的眸里浮着浅浅的笑,“我没有想过我们会在什么地方见面,但这是我见到你的时候,想对你说的话。”


    “是开场白。”


    “也是我的真心话。”


    说话间,电梯门缓缓合上。


    恰好他说完,电梯门彻底紧闭。


    怀念慢了半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电梯在上行,她的心也在不断地上浮,像是浮在云海里-


    段淮岸回到了迟径庭的病房。


    迟径庭见他给自己带了杯饮品回来,喜出望外,“真稀罕啊,有朝一日,居然能等到你给我买喝的。让我瞅瞅,你给我买啥好喝的了,就算是春.药,我也会喝下去的。”迟径庭接过来,仔细一看,翻了个白眼,“段淮岸你有病吧,凌晨一点给我买冰美式?”


    “我好不容易在医院调稍微好了那么一点儿的作息,能在两点前睡了。”


    “你倒好,直接给我买杯冰美式。”


    “而且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冰美式!”


    他逼逼赖赖地骂了好一通,一转身,看见段淮岸躺在沙发上。


    像是在发呆,又像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眉头紧皱。


    迟径庭拿脚踢了踢他的小腿:“想什么呢?”


    段淮岸说:“我看到了。”


    迟径庭以为是什么惊天大秘密,来了兴致:“看到什么了?”


    “烟,还有打火机。”


    “……”迟径庭又开始骂,“你自己兜里都有烟和打火机,这他妈有什么好说的?”


    “怀念。”他说,“是怀念的口袋里。”


    “啊?”


    “她现在抽烟了。”


    迟径庭惊呼:“牛逼,乖乖女都抽烟了,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说明上班会使人憔悴,上班会使人颓废,上班会使人变得不像人。”


    “她很喜欢这份职业。”段淮岸喉结滚了滚,“是不是因为我?”


    迟径庭从未有过如此自觉的闭嘴时刻,他扭头看向段淮岸。


    段淮岸仰头的姿势,变成了正襟危坐,认真发问:“是不是因为我太久没回来,太久不和她见面,惹她不开心了?所以她才抽烟缓解情绪。”


    听到这话,迟径庭嘴角一抽,板着脸,很不耐烦:“你又开始了。”


    “我不赞成你追她了,你一遇到她就不正常。”


    “我要出院!”


    “立刻!马上!出院!”


    第52章 52


    52.


    怀念回到办公室后, 满脑子都是段淮岸的那句。


    ——“我很想你。”


    阒寂无人的深夜,办公室里只有时钟滴滴答答的声响。


    怀念以往值夜班,都是在办公室里认真看文献, 写文章, 她是个很能静得下心的人。但今天不行, 今天每个字都飘进她视线里, 但她一个字都没看清。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来袭。


    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分开比分手,似乎更让他们想念对方。


    想着想着,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中途几次醒来,是收到病床的呼叫铃。


    隔天早上八点, 上白班的差不多都来了,怀念才离开。她回家休息, 睡了一个白天后, 她醒来看了会儿文献,下午五点, 进厨房烧晚饭。


    她厨艺一般,给自己煮了碗面,等水煮开的时间里, 她掏出手机。


    除却科室聊天群里的消息,还有来自许芙的消息。


    许芙:【明天上班吗?】


    怀念的聊天背景就是值班安排表,她回:【明天24小时值班,上到后天早上八点。周五和周六这两天休息。】


    许芙:【我很无聊。】


    许芙:【我周五下班了过来找你?】


    怀念想了想:【我一般睡到下午三点,你三点之后再过来?】


    许芙:【行,你把你家地址发我。】


    怀念:【好。】


    许芙:【你在家做饭给我吃吗?】


    怀念犹豫了下:【我叫外卖给你吃吧。】


    许芙:【难以想象你独居这么久了, 厨艺还是稀巴烂。】


    怀念有些难为情,给自己找借口:【工作很忙, 而且我基本都是在医院吃。】


    余光里,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水汽蔓延。


    怀念放下手机,往锅里放了一包面。


    休息日短暂的转瞬即逝,怀念迎来24小时的值班。


    早上照常先去VIP病房看迟径庭。


    只是迟径庭看她的眼神很奇怪,怀念内心有股不踏实感:“怎么了?”


    “没什么。”迟径庭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吸烟有害健康。”


    “你不是吸烟的吗?”怀念随口道,“你在戒烟了吗?”


    “……”


    迟径庭表情一僵。


    怀念正低头看早上护士给他检查的体温数据,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见体温数据正常,怀念说:“你要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我先去查房了。”


    迟径庭:“你电话号码多少?”


    怀念说:“微信电话就行,还是那个,我没换。”


    迟径庭:“哦。”


    等怀念走后,迟径庭抓起手机,给段淮岸发消息。


    因为大拇指骨折,打字不方便,迟径庭都是发语音的,声调懒洋洋的,带了几分不正经的吊儿郎当:“她真抽烟吗?我感觉不太像。”


    “我都没闻到烟味。”


    “不然你和她亲个嘴吧。”


    “亲嘴就能尝出来了。”


    “你觉得我这个建议怎么样?”


    约莫过了两分钟,迟径庭收到了段淮岸的答复。


    段淮岸说:【管好你自己,少掺和我的事。】


    迟径庭冷笑了声:“如果你没有这种想法,你会回我一个简单的‘滚’。狗东西!你他妈的就是被我猜中了所以才会给我打这么多字!你思想太龌龊了,可怕得很,居然想和你前女友舌吻!”


    迟径庭越发鄙夷他:“你拿了爱的号码牌了吗?知道自己排几号吗你?”


    这回。


    段淮岸也发了语音消息过来。


    他气定神闲地:“我排第一。”


    迟径庭:“自作多情。”-


    很快到周五。


    虽说是24小时值班,然而周五早上八点,怀念还没下班。


    她得查完床,处理完医嘱,敲完病史。恰好有要出院的病人,她得给病人办理出院,一通忙活下来,等到中午十一点半,她才下班。


    怀念累得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她午饭都没吃,回家后洗了个澡,便倒头入睡。


    下午,被一通电话铃声吵醒。


    怀念有种自己刚睡着没多久,就被叫醒的感觉。严重的睡眠不足。


    她慢腾腾地翻了个身,拿起手机,按下接听。


    手机那头,响起许芙很有活力的声音:“我到你家楼下了!”


    怀念慢半拍地嗯了声,然后,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到玄关处。


    玄关处有可视屏幕,能够看见单元楼大门的人。许芙左右手都提着一大袋东西,耳蜗里嵌着蓝牙耳机,和怀念对话。


    “砰——”的一声,单元楼大门打开。


    “我上来了。”许芙笑,“你声音怎么听上去有气无力的?”


    “因为我刚刚在睡觉。”


    “都五点半了。你不是说,你一般下午三点醒吗?”


    怀念住的楼层不高,对话间,许芙已经到她家门外。


    怀念早已打开大门,见到许芙,她把电话挂断。随即接过许芙手里的购物袋,语气温吞地解释着:“24小时值班制就这样,说是24小时,至少也要28小时才能下班。”


    “好辛苦。”许芙还是头一回来她家,新奇地到处张望,“你这沙发——”


    “嗯?”


    “好像和我家的沙发一样。”许芙感慨,“现在仿制品都仿得这么真了吗?我那个沙发近十万哎,坐起来和你的质感差不多。”


    怀念倒了两杯水,一杯自己喝,一杯递给许芙:“真的假的?”


    许芙煞有介事道:“一模一样。”


    她扫荡了下四周,评价道:“你这房子装修挺好的,房东品味不错。”


    “是挺好的,我当初找了好久,才找到这套房的。”怀念双腿盘坐在沙发上,她喝了小半杯水,缓解喉咙的干哑后,说,“可是没想到房租涨得这么快。”


    “你们医院不是有宿舍吗?怎么不住宿舍?”


    “没有单人间。”怀念说,“我问过了,双人间也没了,剩下的都是三人间四人间。”


    许芙:“那还是算了吧,都这个年纪了,万一谈个恋爱,男朋友都不好带来过夜。”


    怀念没想到她考量的点是这个。


    转念一想,她是许芙。


    许芙考虑这个,理所应当。


    怀念视线偏转,落在许芙带过来的购物袋上。


    她问:“你带了什么东西过来?”


    “晚饭。”许芙说,“我四点就下班了,想着没事儿干,就去买了晚饭。”


    “四点下班?”怀念叹气,“我只在凌晨四点下班过。”


    “谁让你是骨科的未来呢?”许芙拍拍怀念的肩,“赵峰多少年没带学生,你算得上是他关门弟子。当年你还问我出国留学的事儿,你当时要真出国留学,肯定没现在混得好。”


    赵峰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大佬,眼光刁钻,要求严苛,近十年来只带过怀念一个学生。


    他对怀念给予厚望,手头上的资源都倾斜给她。也因此,业内人士很看好怀念,将怀念当做赵峰的接班人。


    谈及此事,怀念神色淡淡,轻描淡写道:“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而且我不没出国吗?”


    她并不想多谈,弯腰,拆开许芙带过来的晚饭。


    “我饿了,先吃晚饭吧。”


    ……


    吃过晚饭,许芙没走,嚷嚷着要在怀念这里过夜。


    “自从不谈恋爱,你知道我每天过得多无聊吗?”许芙叫苦不迭,“那叫一个——清!汤!寡!水!”


    怀念哭笑不得。


    许芙躺在怀念的床上,滚来滚去:“你这床垫好舒服。”


    怀念心不在焉:“有吗?”


    许芙:“嗯,你这房东到哪儿淘来的这么多便宜又好用的东西?”


    怀念无奈:“所以我挺不想搬走的。”


    许芙趴在床上,看着坐在电脑前的怀念,她虽在私立医院上班,然而因为要经常挖公立医院医生的墙角,对医生的薪资了解得一清二楚。骨科医生在各科室里,算得上数一数二赚钱的。


    她不解:“三千的房租,对你而言不是什么大开支。”


    怀念实话实说:“我想买套房。”


    许芙哇哦了声:“你爸妈不会给你出点儿首付吗?”


    怀念垂下眼,语气无起伏:“我想自己买。”


    许芙:“我是真的很佩服你,不对,崇拜你。”


    听到这话,怀念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她说:“你玩你的吧,我这篇论文要收尾了。”


    许芙更崇拜她了,忍不住调戏她:“如果躺在你床上的是你男朋友,你也可以心无旁骛地写论文,不会回头看裸.男吗?”


    “……”怀念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许芙,一本正经地纠正她,“你没有裸。”


    许芙笑得不行,怡怡然道:“那我裸了,你就回头看我了?”


    怀念收回眼,权当没听见她的话,接着敲键盘。


    见状,许芙消停了会儿,去她的衣柜里拿睡衣。


    安静没有一分钟。


    许芙怪声怪气地尖叫:“怀念念!我送你的这条性感睡裙你居然还留着!这条睡裙不是让你穿的,是让你男朋友撕的啊!”


    怀念深吸一口气。


    这论文是写不下去了。


    “我以为,你送我这条睡裙,”她压着情绪,面不改色地说,“是让我欣赏我前凸后翘的身材的。”


    “……”-


    许芙在怀念这里待到周六下午。


    怀念今晚有夜班,因此,许芙离开的时候,怀念和她一起下楼。


    二人说说笑笑,忽地,路边停着的一辆车按了两下喇叭。


    许芙十分嫌弃:“平白无故按喇叭,这种就是素质很差的油腻猥琐男。”


    然而车门打开,车主的身形轮廓逐渐显行。


    先是颀长的一双腿,穿着黑色西装裤,继而是同色系的衬衫,黑色皮带系在腰间。单看身材,是非常完美的模特身材。


    随着他彻底由车上下来。


    下一刻,正脸展露在二人面前。


    许芙无比震惊,声量不自觉抬高:“段淮岸?”


    她旋即看向怀念,话里话外满是兴奋:“他什么时候回国的?你俩是不是旧情复燃了?要不你委屈委屈吃点回头草,他这身材,这脸,这腰,看着就是一晚能干七次的。”


    怀念听着许芙的描述,脑袋跟充了血似的。


    她扯了下许芙的手,压低声音:“还在外面,你正经点。”


    被怀念提醒,许芙稍稍收敛了点儿,她摆出一副端庄优雅的姿态,和段淮岸打招呼:“嗨,还记得我吗?”


    毕竟时隔多年,不记得也正常,许芙好心提醒:“我送过怀念一条睡裙,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段淮岸记得与否,怀念不知道。但怀念还记得。


    她身体僵硬,耳根红成一片,有种束手无措的惊慌感。


    然而令她无比绝望的是,段淮岸说:“许芙,对吗?”


    “看来你记性挺好的。”许芙话锋一转,态度急转直下,又冷又拽地说,“我看你挺有钱的,怎么,和我家怀念谈恋爱的时候,不舍得给她买睡裙吗?”


    她仰着下巴,眼神轻慢地打量着段淮岸,最后,低啧了声,吐槽道:“抠门男,怪不得是我家怀念的前男友,不是现男友。”


    第53章 53


    53.


    场面失控, 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


    怀念的脑子卡壳,完全不知道如何将局面扭转至和谐安稳。


    她抬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段淮岸的神色。


    周围光线明亮, 段淮岸以往额发都是自然低垂, 今天头发抓成露额头的背头, 显得五官更立体, 精致感与锋芒感并驾齐驱。


    眼眸漆黑,曳出冷冽的慵懒感。


    他眼尾挑着散漫的弧线,清冷声线浸在料峭春风里, 多了几分寡冷意味。


    “抠门男?”


    他重复了一遍。


    许芙天不怕地不怕:“不是吗?我可看了怀念的衣柜,吊带睡裙只有一条, 还是我给她买的那条。”


    怀念眉心一跳,她觉得自己再不出面, 这个局势绝对不是往段淮岸那边倒, 也不是往许芙那边倒。他俩剑拔弩张,最后惨的是她。


    “我上班要迟到了。”怀念决定将他俩分开, 她管不住许芙,于是只能拉段淮岸走,正好他的车就在边上, 怀念强硬地把段淮岸推上驾驶座。


    把段淮岸送上车后,怀念追悔莫及地面对许芙:“我回去就把那条睡裙,扔进垃圾桶里。”


    “那条睡裙挺贵的,”许芙语调闲闲的,也欠欠的,她故意抬高声音, 目的就是让车里的段淮岸听到,“两千多块呢, 都赶上你一个月的房租了。”


    怀念顿了下:“两千多?”


    许芙笑:“对啊。”


    怀念认真道:“我把钱转你。”


    许芙翻了个白眼:“我要你的钱干什么?本来就是送你的礼物。”到这里,许芙的声音还是正常的音量,下一句,便抬高了音量,“有的男的啊,看上去光鲜亮丽,背地里却小气得要死,你可要擦亮眼,别被男色蛊惑了心智,知不知道?”


    莫名地,段淮岸在许芙的心里成为了怀念的抠门前任。


    怀念还是忍不住,替段淮岸说话:“我俩谈恋爱的时候,他对我挺好的,也很大方。”


    “我骂他不是为了听你维护他。”许芙恨铁不成钢地瞪怀念。


    “……”怀念有些懵,“那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让他多给你花钱。”许芙憧憬道,“最好明天送你一辆车,后天送你一套房,大后天把你的医院都给收购了,让你当院长。”


    “……”


    怀念跟不上许芙的思路,她依样画葫芦地将许芙推回她的车里。


    送走许芙之后,怀念并没有完全放松,毕竟车里还有个被冠以“抠门男”名号的段淮岸,等待她面对。


    怀念硬着头皮,坐上了段淮岸的车。


    出乎她意料,段淮岸很仁慈,没有聊刚才的事,他神态如常,问她:“回医院?”


    “嗯。”怀念点头后,又察觉到不对,“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医院?”


    “我看了你值班表。”段淮岸说。


    “你哪儿看的?”


    段淮岸转着方向盘,侧脸线条凌厉,只吐了三个字出来:“迟径庭。”


    作为VIP病房的病人,迟径庭要主治医生的值班表,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怀念收回视线,简单地嗯了声当做回应。


    她住的小区离医院很近,走路只需要五分钟,然而开车弯弯绕绕,等了两个红灯,时间远超过五分钟。


    沉默的空档里,段淮岸忽地冒出了句:“你房租不是一千五一个月吗?怎么变成两千了?”


    “什么?”


    “房租。你朋友说,和睡裙差不多价格?”


    怀念并没有反问段淮岸,是怎么知道她原先的房租的。


    因为当初,这套房子,是段淮岸陪她签下租房合同的。


    第一次去看房,是段淮岸送她手表那天。


    她很难抽出时间看房,那天收下他送她的实习礼物后,见他将车开出医院,连忙说:“我不回学校,我要先去边上的小区看套房子。”


    “哪个小区?”


    怀念报了小区的名字。


    “几栋?”


    怀念讷讷道,“我朋友说,会有很多房东在楼下贴租房信息的。我打算过去,碰碰运气。”


    她很少找这种没有准备的仗,属实是学校和医院的事儿太多了,她压根抽不出时间在租房软件里找房源。


    加之景悦提醒过她,实地看房比较靠谱,租房软件里的照片,好多都是网图。


    段淮岸瞥了她一眼:“我送你过去。”


    怀念沉默了一会儿:“谢谢。”


    段淮岸嘴角扯起抹毫无温度的笑。


    等到了小区。


    段淮岸把车停在小区路边画白线的停车区域,察觉到他将车熄火的动作,怀念意识到什么,有些局促:“你不用陪我去看房的,我自己可以。”


    段淮岸:“你确定?”


    怀念看向段淮岸,“看房又不是特别麻烦的事儿。”


    “行,”段淮岸应得很干脆,“那你走吧。”


    怀念道了声谢后,便解开安全带下车。


    她像只无头苍蝇在小区里乱逛。


    医院附近都是老式小区,没有围墙,安保几乎为零。小区由一栋栋排屋组成,楼层不高,共五楼。一楼大多租售做商用店铺,五楼是房东自主,二楼到四楼出租。


    她接连找了好几套房子,没一套满意的。


    房东见她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了:“小姑娘,你的心理价位摆在这儿,说实话,在我们这个小区,你这个价格,只能租到这样的房子。你换个别的房东也一样。”


    “我再考虑考虑。”怀念说。


    她颓废地低着头,在小区里走着。


    她不是没有看到房东神情里的轻蔑,也听到房东的言外之意。


    ——没钱就别挑。


    怀念神色安静又平和,她想,幸好自己没有出国留学。


    在国外租房,肯定比她现在要难很多。她成绩是很好,英语的卷面分很高,可是口语很一般。她听过段淮岸说英语,有种在听外国人说话的感觉。


    成绩,她能赶上他,也能努力地和他考上同一所学校。


    可是好像不管她怎么努力,永远只能仰望他。


    怀念往前走了没几步,忽地,视线里多了一个人,拦住她的去路。


    她抬头,“你……没走吗?”


    “没走。”段淮岸看她这副模样就猜到了,“没找到喜欢的房子。”


    怀念低下头。


    他说:“先吃晚饭,吃完晚饭,再找。”


    低垂的视野里,她孤零零的影子边,多了个熟悉的身影,陪着她。


    怀念拒绝的话语就这样被咽回嗓子里,她说:“我请你吃饭吧。”


    “那不吃了。”


    “?”


    段淮岸轻啧了声:“我这辈子都不会吃软饭。”


    “……”


    附近都是吃饭的餐厅,放眼望去,清一色的韩国料理。


    二人随便进了一家,最后,迫于段淮岸“你要是敢付钱我就从你们医院顶楼跳下去”的眼神,怀念掏手机付钱的动作停住。还是段淮岸付的钱。


    租房一事不能急于求成,隔天,怀念下班后照旧想去附近小区碰碰运气。


    刚出医院大门,她脚步一顿。


    段淮岸掐灭手里的烟,“找房去。”


    迟疑半晌,怀念还是跟上他。


    这次段淮岸没开车,全程陪在怀念身边。很神奇的是,怀念跟着房东上楼看房,这间房间意外的很合她的眼缘,不管是装修风格,还是房间格局。空气里也没有任何怪味,干净,整洁,温馨又舒适。


    最关键的是,房租和怀念的心理价位差不多。


    房东说:“姑娘,你要是喜欢,三天内给我个答复。过了这三天,有别人看上这房,我就租给她了。而且我敢肯定,不超过一个礼拜,我这房就能租出去。”


    怀念说:“我现在就能签合同。”


    一旁的段淮岸笑了声。


    房东去打印合同的间隙,怀念问他:“你刚刚,笑什么?”


    “房租,不讲价?”段淮岸挑眉,“也不问他水电费怎么算?”


    怀念登时语塞,她的社会经验浅薄,压根没想过那么多,“那……我待会儿问问他?”


    “都要签合同了,有什么好问的。”段淮岸说,“既然喜欢这套房,就签吧。你记住,楼下出门左转,往前走两百米,马路对面就是派出所。有什么事儿,就去派出所,知道没?”


    怀念没想到他对这里了解得这么清楚,她看了他一眼,停了好几秒。


    她说:“知道。”


    没一会儿,房东带着合同过来。


    怀念签合同的时候,段淮岸就在她边上站着。


    房东戏谑道:“你们小情侣闹别扭呢?”


    因为租房的时候,怀念说过,这房子是她一个人住。


    想来是因为这样,房东看到他俩一男一女,以为是小情侣吵架,她一气之下搬出来住。


    怀念勉强地挤了个笑:“我俩不是情侣。”


    说完,余光里,段淮岸的表情不太好看。


    怀念装作视而不见,将合同和房东递来的钥匙一同放进包里,然后,离开出租屋。


    下了楼,段淮岸的语气毫不客气:“狼心狗肺。”


    怀念没听懂:“……我吗?”


    “我陪你找房,你呢?你是怎么报答我的?”段淮岸偏头,撞进她的眼里,目光幽 ? 深,一字一句地说,“知道我最讨厌听什么话,偏要说那些话。”


    “非要把我的心伤的,千、疮、百、孔,你才开心?”


    “……”-


    其实这些年,怀念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充实到,很少去回忆往事。


    但是一遇到段淮岸,大脑深处像是有个被遗忘的地方,那个地方甚嚣尘上,拉拽着怀念回到过去。


    而她后知后觉发现,和段淮岸有关的事,她都记得非常清晰。


    但段淮岸也记得很清晰。


    居然连房租价格都记得。


    想着毕竟当初是他陪着自己租的房子,如果不回答他,估摸着他又要倒打一耙,说自己狼心狗肺。


    于是,怀念将房租每年都涨价的事情告诉了他,以及房东说的下一年每月房租涨到三千这事,也只字不漏地说了。


    “涨价?”段淮岸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笑了出来,只是话语神态里有股明显的轻蔑与嘲弄,仿佛在说——“他怎么敢的?”


    或许是因为他气场冷傲,所以看任何人的眼神都像是看轻的不屑。


    怀念说:“不过离合同到期还有好几个月,还有充足的时间给我找新房子。”


    谈话间,车子已经驶入医院的停车场。


    二人先后解开安全带下车。


    下车后,怀念说:“我去买杯喝的。”


    段淮岸淡声:“我也要去买杯喝的。”


    沉默两秒,怀念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他以前都不喝奶茶咖啡的,只喝白开水。去外面的奶茶店,也都是给她买喝的。或许是分开之后,他口味变了。


    还是那家咖啡馆,怀念点了杯饮品,她偏头,问段淮岸:“你喝什么?”


    “热美式。”段淮岸掏出手机,扫码付钱,漫不经心道,“我记错了,迟径庭不爱喝冰美式,他爱喝热美式。”


    听到这话,怀念刚才的疑惑清除了,他口味没变。


    他说来买杯喝的,是给迟径庭买的,不是给他自己买的。


    两分钟左右,店员将打包好的饮品递了过来,两只纸袋分开装。


    怀念接了一只,段淮岸接了一只。


    买好后,他们走向住院部。


    进了电梯。怀念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低头查阅消息,没有多余的手按按钮,余光捕捉到段淮岸正在按电梯的按钮,她温声道,“你帮我按一下,12楼。”


    是许芙发来的消息。


    许芙:【你俩什么时候又搞上了?】


    怀念头大:【没有搞。】


    许芙:【你不是要去医院吗,怎么就坐上他车走了?怀念医生,你能不能认真对待工作,不要为了男色而翘班?】


    怀念:【我已经到医院上班了,没有翘班!】


    害怕许芙的脑洞大开,再有什么离谱的发言,怀念解释说明:【段淮岸的朋友住院了,恰好是我负责,所以他来医院看他朋友。】


    消息发出去,电梯到达楼层,发出“叮”响。


    怀念抽空看了眼楼层,发现已经到了12楼,她下意识提步往外走。


    走了没几步,身后紧跟着脚步声。


    怀念的视线从手机上挪开,移至身后从电梯里出来的段淮岸,她有些懵:“你不是去八楼看迟径庭吗?”


    “哦,我忘了。”段淮岸神情里没有半分异样,语调闲闲地说,“我没记错的话,你办公室就在12楼,对吧?我正好去你办公室坐坐。”


    “……”怀念不理解,“办公室有什么好坐的?”


    “非要我说得更直白点儿?”


    “嗯?”


    段淮岸眉梢微微一挑,略微弯腰,与她的视线齐平,而后,慢条斯理地说:“先来后到。整个科室的人都知道许如清在追你,你不觉得有必要让你的同事们知道,我才是你的——”


    他刻意停顿,声音里带着未散的笑,尾音拖长,将最后五个字说完。


    “一号追求者。”


    第54章 54


    54.


    顷刻间, 二人的距离拉近。


    男人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笼罩住她。


    有光擦在他锋利冷冽的眼里,他眼尾微微耷拉, 眼里含清淡又慵懒的笑。有几分柔和, 也有几分谦逊, 比起强硬的压迫感, 温柔之下藏着的侵略感是难以察觉又难以抗拒的。


    怀念的视线最后落点是他的唇上。


    薄薄的唇,唇色很淡,触感……很软, 极易令人动情的唇。


    她的唇莫名发烫,心脏跳得很快。


    “办公室晚上没什么人。”怀念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语气平静,她指了指段淮岸手里的热美式, “而且, 你不是要去看迟径庭吗?”


    “没人也行。”段淮岸说,“我过去坐坐。”


    “……”怀念抬睫看他, “但我换上衣服,就要先去看迟径庭的情况。”


    她去办公室,就是为了换上工作时穿的白大褂。除此以外, 也没别的事了。


    段淮岸顺势道:“我陪你。”


    怀念还想说什么。


    又听到他说:“天黑了,我怕你出事。”


    “……”


    我在医院!能出!什么事!


    怀念忍着吐槽的冲动,抿了抿唇,说:“那走吧。”


    已经快到晚上八点,住院部走廊里没什么人,护士站也只有一位护士坐在电脑前, “烦死了,这什么破系统又卡了。”


    怀念和段淮岸经过时, 对方也忙着和电脑做斗争,无暇分出眼神过来。


    值夜班往往会安排三位医生,但不意味着三位医生都会在办公室。怀念打开办公室门,里面空无一人。


    医生办公室和上班族的办公室也差不多,一张桌子,一台电脑。


    怀念的白大褂挂在椅背上,已经是三月底,气温渐暖,她只穿了一件针织衫。白大褂直接套上身。


    “好了,走吧。”


    怀念一转身,看到段淮岸停在办公室的介绍栏里。


    介绍栏里有科室所有成员的照片、职称和名字。


    段淮岸若有似无道:“就你一个女医生。”


    “每次培训开会的时候,都会有人问我,你为什么会选骨科。”怀念淡笑,“因为骨科手术特别耗费体力,别说医生了,就连护士,我们科室也会尽可能地选择男护士。”


    “倒也不是性别歧视,因为这份工作真的很累。有一次,医院收了个两百斤重的病人,我得抬着他的腿做五个小时的手术。”怀念还是很轻松的笑,“那台手术下来,我是真的很累,但也是真的很有成就感。”


    段淮岸看着她,听她接着说:“而且我虽然是在骨科,但我导师是关节镜手术的专家,我也是研究这方面的。关节镜手术……没有特别耗费体力。要真说耗费体力,没一台手术是不耗费体力的。”


    段淮岸敛着眸,脸上表情没太多变化,很冷淡,也很平静,像是无风无雨的深海海面。


    他们边说边去往电梯间,搭乘电梯到八楼。


    迟径庭在病房里百无聊赖,见到有人推门进来,他歪着脑袋看来人是谁。


    见是段淮岸,他惊了一下。


    看见他身边的怀念后,那份震惊荡然无存。


    但迟径庭还是很感动:“你对我真好,隔三差五地就来看我。在国外待了这么久,你也算是知道什么叫兄弟情了,兄弟住院会来看兄弟一眼,而不是像那个天杀的陈疆册,到现在就给我打了一通电话。他妈的那通电话,他就和我说了一句话——‘我把你最贵的那瓶酒给开了’——他真的不是个东西!”


    怀念过来查看迟径庭的恢复情况,等迟径庭吐槽完,怀念忍不住插了一嘴:“其实你可以出院养病的。”


    “我可以吗?”迟径庭问这话时,没有看向他的主治医生,而是看向段淮岸。


    那眼神很直白——你追到手了吗?追到手了我就出院。


    对上段淮岸面无表情的脸,迟径庭得到了答复——没追到手。


    迟径庭很鄙视他,但又很具有奉献精神。


    他回答怀念,煞有介事道:“我心情不好,想在医院多住几天。”


    VIP病房的病人,这种情况,不属于浪费医疗资源,医院巴不得多点儿他这样的病人。


    像是想到什么,迟径庭脸转向段淮岸:“我白天的时候接到你妈的电话了,她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家?不是,你回国到现在,还没回过家吗?”


    怀念有些惊讶,下意识看向段淮岸。


    段淮岸被迟径庭提醒后,也提醒迟径庭,“我昨天应酬遇到你爸了,他说你下个月要和你未婚妻见面?”


    “我操。”迟径庭恍然,“我都忘了这件事。”


    “……”


    “你未婚妻?”怀念更惊讶了,“这么多年没见,你都订婚了啊。”


    “我五岁就有未婚妻了,”迟径庭吊儿郎当地说,边说边四处找手机,“不行,我得让理发师过来给我理个头。我这头发太长了,或者我明天出去一趟吧?医院待着太无聊,哎段淮岸,你明天陪我去剪头发。”


    段淮岸:“没空。”


    迟径庭:“明天周日,你又不上班。”


    段淮岸说:“我回家。”


    迟径庭嚷嚷:“那你现在陪我去剪头发。”


    段淮岸看向怀念:“他能出医院?”


    冷不防被点名,怀念默了默:“主治医生同意的话,他是可以出院一会儿的。”


    闻言,迟径庭说:“那行吧,那现在就去剪头发。”


    怀念看了眼段淮岸:“那,你们路上小心。”


    段淮岸朝她轻抬下巴:“你回去上班吧。”


    怀念点头,而后,先行离开了病房。


    迟径庭临时出院,虽说只出去几个小时,但无法容忍自己帅气的身材藏在憔悴的病号服里。等怀念走后,他下床换衣服。


    换好衣服,余光瞥见茶几处放了个装饮品的纸袋,他凑近看了眼,惊奇地发现他的好哥们居然又很体贴地给他带了喝的。


    “希望这次不是冰美式。”迟径庭心有余悸,拿出喝的后,他两眼一黑,暴怒,“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这世界上比冰美式还难喝的东西,就是热美式!”


    “你不喝热的?”段淮岸低头看手机,他的关心很敷衍,“那下次给你带冰的。”


    “你他妈听我说话了吗?”见他专注地盯着手机,迟径庭无语,“手机里是有美女?你眼睛都掉进手机里了!我要告诉怀念你背着她偷偷看擦边女!”


    话毕,迟径庭探头探脑,企图寻找段淮岸出轨的证据,然而段淮岸直接锁屏。


    “有病?”段淮岸语气不耐,说“再瞎扯不带你剪头了。”


    “不是,你刚看什么呢?我好像看到了连衣裙?”迟径庭嘴角抽了抽,惶恐不安道,“你什么时候有女装癖了?”


    “……”段淮岸本就寡冷的脸,黑得可怖,“正好在医院,你明天去看看脑子。”-


    隔天上午,段淮岸回家吃午饭。


    回国前,程松月便隆重地表示要来机场接他。好在段屹行拦住了她。


    回国后,程松月也是隔三差五的一个电话,起初还是温柔的——“儿子,你什么时候回家啊?你都一年没回家了,妈也一年没见你了好想你。”后来演变成——“不是谁跟你似的成天不着家?你是不是忘了你有个貌美如花的妈和家财万贯的爸?”


    最后怒火中烧,成为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谈恋爱了和女朋友同居呢。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好多年前就被甩了,真的抱歉呢。”


    “……”


    段淮岸没听出他妈话里哪怕一丁点儿的歉意。


    回家的路上,段淮岸再度接到程松月的电话:“你今天真的回家,对吧?”


    段淮岸:“嗯。”


    程松月:“那我下厨,给你做顿好吃的。”


    闻言,段淮岸把着方向盘的手,欲左转掉头。


    好在手机那端传来段屹行的声音:“你下厨的话,你儿子可能这辈子都不回家了。”


    程松月沉默了几秒,很没底气地说:“我厨艺也没有那么差吧?”


    段屹行没有回答她,或许是回答了,只是没让段淮岸听到。紧接着,段屹行的声音清晰传至手机这端,“还有多久到?”


    段淮岸踩着油门,预估了下时间,“半小时。”


    隔着家门有一段距离,他看见了门口的段屹行。


    段屹行也发现了他的车,侧身朝向他。


    段淮岸将车停在段屹行面前,下了车,“爸。”


    段屹行上下打量着他,随后笑:“怎么一年过去,没什么变化?”


    “能有什么变化?”段淮岸淡声,“妈呢?”


    “在化妆,说是要以最美的状态迎接你。”


    “……”


    两人又随意地聊了会儿,段淮岸才说:“爸,您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儿?”


    倘若没什么重要的事,段屹行绝对不会避开程松月,在门口等段淮岸。


    段屹行也长驱直入,问他:“回国这么久了,见过她了没?”


    语气里的“ta”没有点名道姓,也模糊不清,但段淮岸知道,段屹行问的她,是怀念。段淮岸嗯了声,顿了几秒,又忍不住强调:“见了好几次。”


    那句“还喜欢吗”已经到嘴边了,见到他这幅模样,段屹行止住了。


    答案显而易见。


    段屹行换了个问题:“什么时候和好?”


    段淮岸突然沉默了。


    场面似是僵持住。


    过了不知多久,段屹行听见段淮岸说:“有次,我和她分手没多久,妈不是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吗?后来,妈说不动我,于是找她妈聊天。然后,聊着聊着,我就听到妈说,要给她介绍男朋友,问她妈,想要个什么样的女婿。”


    是真亲妈,把怀念往外推。


    段淮岸当时差点儿没忍住,想去两位妈面前喊一声:“她喜欢的是我这款。”


    好在他忍住了。


    “嗯?”


    “她妈具体的回答,我不记得了,但我听清了一个词,”说到这,段淮岸挑眸看了眼段屹行,他语气很冷静,转述着那个词,“——门当户对。”


    闻言,段屹行神情里没有一丝意外,“淮岸,我不觉得她妈妈有说错。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连交朋友你都会选择和你差不多家境的,更何况是选择结婚伴侣?”


    “我当时听到,也没多生气,我就是挺后悔的。”


    “后悔什么?”


    “后悔自己没有考虑那么多。”


    四周没有遮挡物,段淮岸整个人被阳光笼罩,但他的肤色没有任何暖意,是毫无血色的病态的白。莫名有种憔悴的落魄感。


    “我以前觉得,只要我喜欢就好,我也认为,我可以有很多种手段把她留在我身边。”


    可是随着贪欲的日益膨胀,他想要的逐渐变多。


    一开始,他只想要她的喜欢。


    有了喜欢,他又想要她的爱。


    被爱之后。


    他想和她有以后。


    一天不够。


    一个月不够。


    一年也好短。


    他想一辈子都和她在一起。


    “后来我才意识到,您和我说的——要谋划更多。”段淮岸说,“我以前总想着拿她妈威胁她,没有想过,要是她妈真知道她和我谈恋爱,会有什么反应?”


    “辞职走人,让她和我分手,老死不相往来。”如果当初不分手,被怀艳君知道他俩的事,估计就是这个结局。


    看着以往桀骜不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儿子,居然开始瞻前顾后地思考事情,段屹行神色里有几分赞许。


    但是人的成熟并不能看他看待事物的角度,还要看他解决事情的方式。


    段屹行不急不缓地问他:“所以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和您以前说的一样。”段淮岸说,“走一步之前,要想十步。我想和她谈恋爱、想和她结婚,那我就得搞定所有的阻碍。不然,一切都是无稽之谈。”


    段屹行对他投以赞赏目光,他拍了拍段淮岸的肩,感慨:“不错,比以前成熟了。”


    几乎是他俩刚聊完,二楼传来程松月的声音:“哇,我的儿子回家了!”


    “儿子,一年不见,你发现没,你妈又变漂亮了!”


    迫于他爸的压力,段淮岸勉强地吐了个字出来:“嗯。”


    ……


    吃完午饭,段淮岸没有任何停留,拿着车钥匙走了。


    程松月并没有对他的短暂停留表示不满,因为吃饭的时候,程松月就接了好几个电话,都来自她小姐妹,叫她出门逛街参加party。


    段淮岸离开段家后,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去一家商场。


    根据网上的指示,段淮岸准确地找到女装店。


    严谨来说,是一家内衣品牌店。


    该品牌发源于英国伦敦,在国内仅有一家实体店铺,恰好在南城。


    段淮岸进店后,按照记忆里的尺码,买适合怀念的睡裙。


    他进店和买单离开,前后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出来的时候,两只手上挂满了购物袋-


    与此同时,怀念刚下班。


    夜班本来是早上八点下班的,然而早上六点多,救护车送来五个病人,怀念迫不得已,由白大褂换为绿色的手术服,进了手术室。


    做完手术出来,又得处理两位病人出院,一通忙活完,已经是下午两点。


    怀念回到家,打开衣柜准备拿睡衣的时候,看到衣柜里挂着的唯一一条睡裙。


    就是许芙送的那条。


    她没穿过,这么多年没扔掉,主要是觉得这裙子摸着手感很好,应该挺贵的。所以一直以来没舍得扔。


    只是她没想到,这条睡裙能这么贵,比她一个月的房租还贵。


    怀念伸手,掠过那条睡裙,拿了自己常穿的,长袖长裤的睡衣。


    然后,她关上衣柜门,将那条性感暴露的蕾丝睡裙,关进柜子里,锁在黑暗里。


    洗完澡,她上床睡觉。


    以防医院有事找她,手机没开静音。


    好在她这一觉睡得格外安宁,手机也没有任何动静。


    醒来已经快晚上十点。


    怀念躺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才不情不愿地起床。


    她抓抓头发,刷了个牙,打算去楼下面馆吃一碗面。


    怀念住的地方靠小区中央,小吃摊和餐馆都在小区外围,她走了会儿,由安静走进熙攘里,路过烧烤摊的时候,买了两串牛肉串。她边吃牛肉串边走进常去的面馆,点了碗千张肉丝砂锅面。


    她吃东西的速度很慢,即便在快节奏的医院里工作,忙的只能从夹缝里抽出时间吃饭,但她还是慢吞吞的。


    吃完面,她又去边上的超市晃悠了会儿,买了点儿吃的,才慢悠悠地走回家。


    快到单元楼下的时候,她看到一个模糊却熟悉的人影,但是不敢认,总觉得这么晚了,他不会出现在这里。


    再往前走了几步,对方也走向她。


    这回,怀念看清了:“段淮岸,你怎么在这里?”


    她连忙掏手机,发现手机里,没有他发来的消息,“你过来,怎么不给我发消息?”


    “怕你在睡觉。”段淮岸说。


    “……”怀念眨了下眼,“所以你一直在这里干等着?”


    “嗯。”


    “那你要是没在这里等到我呢?”


    段淮岸勾唇笑了出来,笑声浅浅的,因为离得近,气息好像都扑在她脸上。


    “我刚到,正准备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看到你了。”


    “哦。”怀念默了两秒,觉得二人这么干巴巴地站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她问,“你要不要上楼坐坐?”


    话音落下,段淮岸眉骨轻抬,眼神意味不明,他清了清嗓,一派正直保守的架势,说:“怀念,你搞清楚,我现在是在追你。”


    怀念抬眸,有些懵:“啊?”


    “我就只想追你,没想和你表白,更不想你答应我。”


    “……”怀念更茫然了。


    “所以,”段淮岸的眼神暗了几分,喉结滚动,吐字清晰,“你休想——”


    “把我骗去你家。”


    “然后,脱掉我的衣服。”


    “占有我年轻健壮的完美肉.体。”


    “……”


    第55章 55


    55.


    怀念没有打断他段淮岸, 同样地,段淮岸也没有给怀念打断他的机会。


    二人距离离得极近,段淮岸的存在感尤为强烈。


    身高差所致, 怀念的视线停留在他一翕一动的唇边, 随着他越来越夸张的措辞, 怀念眸光闪烁, 视线渐往下拉。


    然后。


    定格在他颈间。


    他以前这个季节喜欢穿冲锋衣,冲锋衣拉链拉至最顶端。如今年岁增长,穿衣风格有所变化, 由轻狂懒散的冲锋衣变为精致矜贵的衬衣。然而习惯没变,即便是私下的场合, 衬衣纽扣依然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


    黑色衬衫,与他颈间的肤色形成强烈的对比。


    颈间喉结轮廓深刻突出。


    他不说话, 有种强烈的禁欲感, 然而喉结滚动,又有种极致纵欲感。


    怀念看着看着, 莫名口干舌燥。


    恰好,段淮岸嘴里说的话是,


    ——“占有我年轻健壮的完美肉.体。”


    结合他的身材与五官, 这话确实不假。


    “我什么时候脱过你的衣服?”怀念据理力争,企图给自己找回场子,“而且,我是出于礼貌,邀请你上楼坐一下,喝杯茶。就和你当时要去我办公室坐坐, 一样。”


    她脑子里才没有那么多!不纯情!的东西!


    “谁来找你,你都会出于礼貌, 邀请他上楼?”段淮岸沉冷的目光,染上一丝凉意。


    “除了大学室友,只有你知道我家地址。”


    “所以,”段淮岸尾音拖着,意味深长道,“我是唯一一个去过你家的异性?”


    怀念不忍心打击他,但又怕他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她漠然道:“房东,还有修水管的工人。”


    “……”


    然而段淮岸并没有上楼的打算。


    他绕过怀念,怀念半疑半惑地侧身,循着他身影望去。


    段淮岸的车停在路边,几年过去,他不开过于高调的大G。如今开着的车,是尤为商务,看上去也尤为沉稳的迈巴赫。


    他打开车子后备箱,旋即,手里多了几袋购物袋。


    他拿着购物袋,到怀念面前。


    “拿着。”


    怀念眼一眨:“什么东西?”


    七八个购物袋,看似很大,实则轻飘飘的。


    怀念想要打开购物袋,翻看里面的东西,然而段淮岸出声,嗓音凉飕飕的,浸在微凉的春风里,多了几分不爽的戾气:“我不是抠门男,麻烦转告你的室友。”


    这话瞬间勾起怀念的记忆。


    也是这样的场合,许芙不给情面地骂段淮岸抠门男。


    抠门男的由来则是,许芙说段淮岸不舍得给怀念买睡裙。


    “……”怀念神色僵住,“这不会是,睡裙吧?”


    “和她送你的,同个牌子。”段淮岸记性很好,嘴角弯起弧度,语气幽幽,“还真是长大了,穿衣风格都变得这么……”他故意停顿,话里暗示意味十足,“成熟。”


    怀念的呼吸屏住,她抿了抿唇,调整好情绪后,平静地说:“那你还是没长大。成年人都这么穿。”


    话落,这回神色僵住的人,成了段淮岸。


    怀念大放厥词后,不敢多做停留,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绷不住,泄露了仓皇慌张的情绪。她提着购物袋,面不改色地找借口离开:“很晚了,你快回家吧,我也要回家睡觉了。”


    走了没几步。


    身后的段淮岸忽然冒出了句:“外面天好黑。”


    怀念回头:“你开车来的,车灯很亮,马路上也灯火通明。”


    仿若之前的对话没有发生过,仿若这会儿才是他俩今晚见面的时间,段淮岸说:“我来你家做客,你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对视约莫十秒钟。


    怀念诚恳道:“不了,我怕我面对男色,会控制不住,脱掉你的衣服。”


    “……”-


    回到房间。


    怀念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她面朝着天花板,缓缓平复自己的情绪。


    好不容易控制好,她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手机叮咚一响,段淮岸发来消息。


    段淮岸:【真喜欢这种睡裙?】


    手机又响了一下,接踵而至第二条。


    段淮岸:【我过几天再给你买几套。】


    怀念眉心一跳。


    她能喜欢吗?


    她会喜欢吗?


    这么暴露!穿了跟没穿有什么分别!!!


    想到这一系列事的起源,都源于当初许芙给自己送睡裙这份“好意”,这份“好意”前面应该再加两个字——不怀好意。


    怀念叹息了声。


    她抓起手机,表现得很淡定,回段淮岸:【你误会了,我在家喜欢不穿衣服。】


    反正不管她回复自己喜欢那种风格,段淮岸都会给她买,怀念索性破罐子破摔。


    似乎是她回的文字实在出人意料,段淮岸发了条语音消息过来。


    背景音嘈杂混乱,起伏的音浪下,是他低沉泛冷,却又带着浅浅笑意的嗓。


    “是不是去你家的人,都得把衣服脱了才行?”


    怀念眼皮一跳,慢吞吞地打字:【我不是那么霸道的人。】


    段淮岸回的还是语音。


    他说:“你可以霸道。”


    腔调懒懒的:“但只能对我。”


    最后又发了条语音:“我在外面忙点事儿,你早点睡。”


    聊天到这里就结束了。


    怀念放下手机,打开电脑看文献。一直看到凌晨三点,她才睡觉。也许是因为遇见段淮岸,他说了那句“我现在是在追你”,以至于怀念做梦梦到了以前的事。


    ……


    怀念是知道,自己提分手提得特别突然。


    在此之前,她和段淮岸之间相安无事,没有任何的矛盾,也没有任何的摩擦。所以段淮岸一时间无法接受,她也是能理解的。


    怀念也知道,他们两个注定是要分手的。


    段淮岸,他是备受众人仰望的人。大三的时候就已经拿到百万年薪的offer,前途一片光明。很多人崇拜他,很多人羡慕他,也有很多人对他有了好奇心——好奇他会和什么样的女生谈恋爱。


    就连段家的佣人们也私下讨论过此事。


    怀念听到她妈妈说:“总归是和,豪门大小姐谈恋爱。”


    连段淮岸的父母都是联姻的。段淮岸或许会和怀念谈恋爱,但是他一定会和,与他身份地位平等的人结婚。


    留学不是造成他们分手的原因,只是一个契机。


    怀念还知道,段淮岸一定不会同意分手这件事。


    但是分手从来都不是两个人决定的,只要有一个人有了离开的念头,那这段感情就会宣告结束。


    她想,段淮岸这样骄傲,狂妄,目中无人的人,会因为被她甩而痛苦,但他绝对不会低声下气地来找她。


    段淮岸的人生顺风顺水,没有遭受过任何挫折。


    恋爱期间,即便怀念将“不要”、“不好”这种持反对意见的词挂在嘴边,但最后还是无奈妥协,顺从段淮岸。


    被人甩。


    是件屈辱意味极强的事。


    怀念想,段淮岸一定不会回头找她了。


    可是元旦跨年夜那晚,她在实验楼楼下看到了他。


    他看她冷,把颈间的围巾摘下来给她围上。


    怀念可以告诉自己,这是偶遇,是巧合。


    然而跨年结束后没多久,最后一堂期末考试结束,怀念和舍友们一起去校外的饭店吃饭。


    吃完晚饭,三人在附近的ktv唱歌。


    景悦和朱雨彤都是麦霸,好在怀念去ktv喜欢当气氛组,三个人特别搭。气氛和谐,轻松。不知不觉间,快到十二点,但她俩唱的不亦乐乎,并且还去楼下续了四个小时。怀念困得眼皮直打架,于是她提早离场,回宿舍睡觉。


    ktv楼下有几家清吧和酒吧。


    怀念下楼的时候,看到有人从酒吧出来,半蹲在路边呕吐。


    怀念收回视线,头埋进围巾里,双手插进口袋里,提步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


    前面的酒吧里,出来两个人。


    来人也发现了她的存在。


    迟径庭是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室外天寒地冻,他外面套着件短款皮衣外套。看上去很潮也很帅,但就是站在路边,被冻的瑟瑟发抖。


    他说话的时候呵出一大片白雾,雾气一下被他吹散。


    “那什么,好巧。”他局促地和怀念打了声招呼,打完招呼后,插在兜里的手伸了出来,拉着身边的段淮岸,“走了走了。”


    不管迟径庭怎么扯,怎么拽,段淮岸都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怀念。


    而怀念低着头,躲避着他的注视。


    迟径庭的眼,在二人身上来回转,最后,看着段淮岸紧绷的侧脸 ? ,他长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他妈要被冻死了,我不管你了。”


    说完,迟径庭招手拦了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留下段淮岸和怀念两个人。


    寒风阵阵,她闻到来自他身上的浓烈酒气。


    怀念压下心底的涩然,提步,接着往前走,她想装作熟视无睹。然而路过段淮岸的时候,还是被他抓住了手。


    也就不到三秒。


    他又缩回手,蜷在空中的手心,隐忍着轻颤。


    想碰她,又不敢碰。


    “为什么,”他喉咙被酒精浸泡过,很哑,“要装作和我不认识?”


    怀念垂眸,藏在口袋里的手指,指甲掐进掌心里。


    他们是肩并肩站着的,段淮岸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走到她面前。他影子宽厚,瞬间将她笼罩住,就连周围的空气,都被他身上的味道侵占。


    怀念终于舍得抬眼看他。


    撞入他晦涩通红的眼里。


    她愣愣地,有些不知所措。


    段淮岸浅薄的眼皮耷拉着,淡漠的眼里毫无生机可言,他黯声道:“我好想抱你,但是我已经没有资格了。”


    “是我甩的你。”怀念嗓音很抖,“在你眼里,我应该是个坏女人才对。你见到我,应该很生气,骂我狠心,骂我绝情,而不是……想要抱我。”


    “我是真的很生气。”段淮岸说,“我想把你绑起来,把你锁在房间里,让你这辈子都待在我身边。但是——”


    他呵出口薄气,“我不想要我的得偿所愿了,我想要你的心甘情愿。”


    她妥协过他那么多次,如今,他不会再勉强她,也不会再威胁她。


    怀念垂下眼,呼吸很重,胸口起伏着,她很擅长于控制情绪,但此刻是真的无法控制。


    “我能抱你一下吗?”他说,瓮声瓮气的声音。


    沉默两秒,怀念往前,用力到泛白的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


    她抱住了他。


    耳边是他如释重负的呼吸声,温热,蔓延至她耳根。


    他抱她抱得很紧,紧的她能感觉得到他浑身都在抖。


    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处,空中好像开始飘雪了,零碎的,小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她的颈间也有潮湿感,有点儿凉,也有点儿温热。


    怀念一怔。


    她听见他急促的、深重的呼吸声,声线摇摇欲坠的,他浑身都是酒气,像是在耍酒疯,但语气很清醒,也很害怕,“你说的分手,是要放弃我,还是要忘记我?”


    她能感受到,他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她说:“只是分开。”


    “是不是,我换个方式,好好地,认真地追你。”段淮岸问她,“你就会重新和我在一起?”


    怀念默了默:“不是这样的,段淮岸。”


    段淮岸:“那是怎么样?你和我说,怀念,我都会改。”


    怀念又不说话了。


    段淮岸没有执着要她的答案,他后退得很快,“那,我们以后见面,你别把我当做陌生人,好不好?行不行?我不想当陌生人……真的,我不想在你人生里,扮演一个可有可无的、无关紧要的角色。”


    怀念心上几乎全是酸涩的情绪,他的话好像充斥在她的喉咙里,将她的气息湮没。


    好半晌,她听见风雪飘零中,她的回应。


    她说:“不当陌生人。”


    当你看向我的时候,我也会看向你。


    但是他们的交集并不多,比陌生人更进一步的关系,是点头之交。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保持着这样的状态。


    直到段淮岸毕业典礼那天。


    毕业典礼是在室内体育馆举行的,怀念走去实验楼的路上,周围满是穿着毕业服,去参加毕业典礼的学生。她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起段淮岸来,掏出手机看了眼微信。


    他的朋友圈很安静,没有发过一条内容。


    反倒是迟径庭,发了条朋友圈。


    配图是一张他的自拍。


    配字是——【连我自己的毕业典礼我都没参加,我居然来陪段淮岸参加毕业典礼。真的绝。】


    怀念和迟径庭是高中同学,因此,二人微信有很多共友。


    怀念也看到了迟径庭回复其他朋友的评论。


    迟径庭:【没办法,他爸妈不在国内,又没有女朋友,太可怜了,我这不得过来给他充场面?毕竟放眼四周,我的帅气,无人能敌。】


    迟径庭:【父母有自己的生活,女朋友也不一定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但是我,永远是你段淮岸的好哥们。】


    迟径庭:【他挺感动的,以前只和我说一两个字,今天感动的和我说了五个字:你能不能滚?】


    怀念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完后,她进了实验室做实验。


    过了不知多久,实验室的门被人推开,怀念看向毛毛躁躁的朱雨彤,“你怎么了?是实验出什么问题了?”


    “不是。”朱雨彤把门阖上,她走到怀念面前,“外面有个人在等你。”


    “谁啊?”


    “还能有谁。”朱雨彤声音压低,咬字却加重,“段淮岸。”


    “……”


    朱雨彤撩起眼皮,小声说:“我也是听我实验室的人说的,他好像在外面等了你好久。你是不想见他吗,要不要我帮你和他说?就说,你不在学校。”


    怀念拿过一旁的手机,解锁后,发现了一个小时前,段淮岸给她发了消息。


    段淮岸:【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我们能见一面吗?】


    段淮岸:【就十分钟。】


    段淮岸:【不,五分钟就行。】


    过了几分钟,他又发来三个字。


    【可以吗?】


    请求,试探,小心翼翼的问句。


    “我手机静音了,没看到他的消息。”怀念拍拍朱雨彤的肩,“没事,我出去和他见一面,你帮我看着点儿实验,我很快就回来。”


    “好。”


    怀念出了实验室,一转身就看到了穿着学士服的段淮岸。


    光线晦涩的实验楼里,怀念的实验室就在廊道尽头,段淮岸侧身靠墙,手里拿着手机,修长的手指,不断翻转着手机,神色寡冷又疏离。


    “我没看手机。”怀念三两步就走到他面前,轻声解释,“你怎么不敲门?”


    乍然听到她的声音,段淮岸猛地偏头看向她。


    他说:“怕打扰到你做实验,想着你做完实验,应该就会看到我的消息。”


    “不会打扰到。”怀念抿了抿唇,问他,“你要和我说什么?”


    “我毕业了。”


    “嗯。”


    “过阵子要去国外了。”


    “……嗯。”怀念扯起抹笑,“挺好的。”


    空气滞住一瞬。


    段淮岸忽然说:“我还是喜欢你。”


    怀念一愣。


    段淮岸盯着她的眼,呼吸温热,克制着的低缓,“但我没有谈异国恋的想法,就是想单纯地追你,你不用答应我。”


    怀念感到莫名。


    “反正你有那么多追求者,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段淮岸似是也等的不耐烦了,或许是害怕连追她的权利也被剥夺,他话赶话,说得很快,“你也别有太大的压力,因为我,是绝对不会和你表白的。”


    最后那句话,懒洋洋的腔调,傲慢至极。


    “绝对不会和你表白”说出了,“我绝对不会答应你的表白”的高高在上的睥睨感。


    他不像是来表白的,像是来听怀念表白,然后拒绝她的。


    怀念:“……”


    第56章 56


    56.


    对于追求者, 怀念能做的就是言语拒绝。


    至于对方是就此放弃,还是像商景泽一样穷追不舍,并且联系学校论坛的人, 在论坛上开一篇帖子, 发些暧昧不清的照片和暗示性极高的话语。这种行为, 怀念无权制止。


    段淮岸并未像商景泽一样, 对她死缠烂打。


    他的表现和之前也没什么差别,每天晚上,陪她从实验室, 回到宿舍。


    她每天离开实验室的时间都不一样,结束的早, 九点走;结束的晚,凌晨一两点才能走。但不管什么时候, 她都能在实验楼下看到段淮岸。


    怀念说过他, 也劝过他,他都充耳不闻。


    怀念劝的累了, 索性随他去。


    但她觉得,段淮岸不像是追她,哪有人追人, 就是陪她走路。


    一句话都不说,他像是她雇的保镖。


    直到怀念去医院实习,怀念才有种,段淮岸真的在追她的感觉。


    送她实习礼物,又陪她找房子。


    一转眼,就快到段淮岸出国的日子了。


    段淮岸这才慢悠悠地和怀念发起邀约:“晚上一起吃饭?”


    怀念下意识拒绝。


    段淮岸:“你找房那天说, 要请我吃饭。”


    怀念:“但你那天说,你这辈子都不吃软饭。”


    “哦。”段淮岸斜睨她一眼, 下巴轻扬,姿态懒散地说,“我不喜欢吃软饭,我喜欢吃硬点的米饭,半生不熟那种,最爱吃。”


    “……”


    想着毕竟他陪自己找房,又送了自己实习礼物,怀念没跟他较真。


    哪怕不是追求者,仅是普通同学,做到这个份上,怀念都得请他吃顿饭。


    怀念嗯了声,当天下班后,再一次坐上段淮岸的车,和他去吃饭。


    吃饭的餐厅是段淮岸挑的,离医院很近,一家价格亲民的餐厅。吃到一半,怀念借着上厕所的由头,把单给买了。


    说好了是她请客。


    因此最后吃完饭,段淮岸自如地掏出手机,去前台付钱的时候,被告知已经买完单。段淮岸转回身,眼弧微微下耷,讳莫如深地凝视着怀念。


    怀念经不起他这种半审视半玩味的目光,默默地转过头。


    这顿饭吃完,怀念以为就到此为止了。


    结果第二天下班,怀念又在医院门口撞见了段淮岸。


    他车停在马路对面,驾驶座车窗降下。他左手胳膊搭在车窗上,小臂肌肉线条流畅,青筋如山峦般迭起,指尖夹着一支烟。


    青丝缭绕,他双眸冷不丁地转过来,隔着七八米远的距离,攫住她。


    然后,他开门下车,穿过马路,到她面前。


    “我就要去英国了,之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回来,你陪我吃顿饭?”


    话毕,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口吻透着些许的命令意味,他微弯着脊骨,眉骨下拉,目光灼灼,与她对视,“行吗?”


    他眼神直白,以往眼里总透着股强硬的掌控欲,但今天只有温柔的渴求。


    光影婆娑掠过,怀念的心跳好似也随窸窣的树叶声失序地震颤。


    她眼睫轻颤,还是没法做到无动于衷。


    或许是觉得,他去了英国之后,或许下次见面就是明年他放假的时候。隔那么久时间见不到面……


    她还是答应了:“好。”


    怀念吃饭时,满脑子都是段淮岸明天就飞英国的画面,心情难掩低落。


    没想到这顿饭吃完。


    隔天。


    熟悉的医院大门,熟悉的马路对面,熟悉的那个人。


    怀念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段淮岸还是那句话:“我过几天就要去英国了,可能很久都见不到你,你能陪我吃一顿饭吗?”语气比昨天好了不知多少倍,并且说得更令人无法拒绝,“就当是最后一顿饭。”


    最后一顿。


    说得好像两个人这辈子不会再吃饭一样。


    怀念盯着他,半晌,还是点头:“那好吧。”


    然而她属实低估了段淮岸。


    因为隔天她再一次在医院大门看到了段淮岸。


    段淮岸:“真是最后一顿。”


    怀念扯了扯唇:“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段淮岸:“快了。”


    怀念面无表情:“就是说,明天还有最后一顿?”


    段淮岸点漆的眸子里满是笑,一副被她拆穿了,索性懒得瞒,带着理所应当的态度,“反正你也要吃晚饭的不是吗?多个人,热闹。”


    “你不是喜欢,食不言寝不语吗?”


    请问热闹在哪里?


    闻言,段淮岸的神色一顿。


    盯着段淮岸的脸,怀念叹了口气,双唇翕动,说:“我晚饭就想在小区附近的面馆吃一碗面,然后快点儿回家看书。”


    “行,那就吃面。”


    之后又过了一天。


    段淮岸依然出现在医院门外。


    怀念大老远看到他,转身就想走。


    段淮岸身长腿长,没几步就跑到她身边。她脚步很慢,段淮岸悠哉悠哉地跟在她身边走,深知自己被她看破了,于是也不收敛,语调玩味:“那家面馆的面挺好吃的,今晚还是吃面?”


    怀念心里那些他要出国远去的惆怅,在一天天与他见面的时间里,逐渐消磨殆尽。


    她侧头看他:“你到底还有几天才去英国?”


    段淮岸笑了一记:“明天去。”


    “……”怀念收回眼,“你能不能说实话?”


    “真是明天,”他眉心微动,“你明天上班吗?”


    “不上班。”


    “明天来机场送我?”他说的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怀念低头看脚下的路,路两旁是还未修建好的室外停车场,碎石铺路,过道也有许多的碎石,她随意踢了颗石子。哪怕他是在扯谎,怀念还是很认真地思考,然后回答他:“你出国,程阿姨和段叔叔一定会去机场送你,我就不去了吧。”


    “你要是去的话,我就让我爸把我妈撵走。”段淮岸态度随意。


    “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从小到大,他俩陪在我身边几天?”段淮岸说,“而且我妈经常跑英国,她要真想见我,随时都能飞英国来找我。”


    怀念轻眨了下眼睫:“那挺好的,你在国外,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话音落下,她注意到,段淮岸停下步子。


    她往前迈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旋即回身。


    段淮岸逆光站着,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依稀看见他嘴角的弧度,收敛至极,他语气很低沉,也有些哑:“你不也是一个人在国内待着吗?”-


    ——“你不也是一个人在国内待着吗?”


    梦在这句话落下后,戛然而止。


    怀念由睡梦中苏醒,窗外天色泛起鱼肚白的光,她靠在床头,双眸涣散,发了一会儿的呆后,闹钟作响。她起床,洗漱的动作有些僵硬,像是机器人。


    或许是因为这个梦,怀念一天都浑浑噩噩的。


    好在今天没有手术,上午查房,检查今天回收的病历,检查完后,又排明天的手术计划,开医嘱。转眼的工夫就到了中午,中午短暂的午休后,她打开电脑,看明天手术病人的检查结果,又与他们进行术前谈话签字。


    一系列事忙完,以为要下班了,被同事提醒,今天是一月一次的多院区全科病历大讨论。


    中途,怀念接到科室里的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过去帮忙做台手术。


    怀念匆忙赶过去,换好手术服,进了手术室。


    搭配的麻醉医生仍是何杨。何杨玩着手机,抽空瞥了她一眼和她打招呼。


    怀念大半张脸被口罩罩住,看不清表情,“嗨。”


    何杨和另一位医生对视了眼,面面相觑。


    长达五个小时的手术结束后,何杨没忍住,问怀念:“你今天心情不好?”


    怀念矢口否认:“没。”


    等到洗完手,怀念看向何杨:“很明显吗?”


    “非常明显。”何杨说,“我和悦悦吵架的时候,就是你这种状态。”


    “……”


    “我又没有男朋友可以吵架。”怀念也意识到了自己今天状态不对劲,她解下扎头发的皮筋,抓了抓头发,“我下楼买杯喝的,你呢?”


    “一起。”何杨说。


    “你今晚值班吗?”


    “是的。”何杨耸了耸肩,走出室外,从兜里掏出包烟和打火机。烟盒刚打开,还没来得及取出一支烟,他另一侧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手机响铃是救护车的铃声。


    怀念听得心惊肉跳:“你这铃声,晚上睡觉的时候听到,真的不会被吓出心脏病吗?”


    “所以我晚上都是震动模式。”何杨又得放烟和打火机,又得拿手机,有些手忙脚乱,于是他拜托怀念帮他拿烟和打火机,自己接起了电话,“喂?我在医院?车祸?你等会儿,我马上过来开手术室。”


    何杨边说边往回走,将他交给怀念的东西抛之脑后。


    怀念也是等他离开后才发应过来,自己待会儿又得把烟送回到他办公室去。


    夜色黯淡,怀念目送走何杨,折身继续往咖啡馆走。


    好奇心使然,她翻着烟盒,看香烟的牌子。


    往前走了没几步,她似有所感地抬头。


    然后,与前面穿着病号服的人四目相对。


    迟径庭唇边叼着支烟,一只手笼着烟,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还未点燃。他怔愣地站在原地,他视线一会儿放在怀念的脸上,一会儿又辗转至怀念手里的烟上。


    同样,怀念的目光也定格在迟径庭嘴里叼着的烟上。


    作为迟径庭的主治医生,怀念皱眉:“你作为病人,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楼下抽烟?”


    迟径庭被她说了也理直气壮地回击:“你作为医生,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楼下抽烟?”


    怀念没想到他作为病人这么嚣张,敢和主治医生公然叫嚣。


    她正欲反驳这烟不是她的时候。


    迟径庭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噼里啪啦地说了好长一段话:“我原本还不相信段淮岸的话,寻思着你一个温良恭俭的好学生、乖乖女,怎么也不可能抽烟?结果大半夜的,你烟瘾大的,居然翘班下楼抽烟。”


    “……我没有。”怀念艰难找到时机插话,她抓到重点,“段淮岸说我抽烟?”


    “你别趁机浑水摸鱼。”迟径庭说,“你少拿主治医生的身份压我,有本事你管段淮岸去,这烟还是我从段淮岸那儿偷的。”


    “……”


    迟径庭越说越恼火,他把烟盒递到怀念面前示意她看,吐槽道:“一包烟二十根,他抽的只剩一根了,我真的服了。他这些年赚了那么多钱,能全款买下市中心一套几千万的大平层,结果只给我留一根烟?”


    “你骂我可以,但也别放过段淮岸,他是真的抠门!不给他好兄弟多留几根烟!”迟径庭怒骂。


    骂着骂着,迟径庭的视线偏移,他盯着怀念身后的某个地方,说:“段淮岸,正好,你在这里,怀念有话要对你说。”


    怀念愣了下,猝不及防地回头。


    就见离她约四米远的地方,段淮岸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他仍然是一身黑的穿搭,似融进沉沉夜色里。他慢慢靠近,冷冽低眉,视线似有若无,轻扫过怀念拿着烟的手。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段淮岸抽走她手里的烟,烟盒很轻,他打开扫了眼,“只剩一支了?”


    一旁的迟径庭冷笑了声,“要不说你俩谈恋爱呢,一样的烟瘾大,还一样的小气,不给别人留几根烟,只顾自己。”


    段淮岸对“抠门”这词阴影颇深。


    怀念也因为初夜一事,对“小气”这词很是敏感。


    于是,二人同时看向迟径庭,说出的话大差不差——


    “能闭嘴?”


    “你能安静点吗?”


    “……”


    迟径庭:?


    第57章 57


    57.


    迟径庭觉得自己只是在陈述事实, 没想到遭到二人联手攻击。


    生怕遭到二次攻击,他很识相地离开。


    只是走的时候,被怀念叫住:“把烟给我。”


    迟径庭一脸难以置信:“最后一根烟, 你也要拿走吗?怀念, 我们好歹也是高中同学, 你给我留一根烟过过瘾不行吗?”


    “病房内禁止抽烟。”


    “所以我跑到外面来抽了。”迟径庭还是挺守规矩的, “我就带回病房,望梅止渴,行吗?怀念医生。”


    “你确定不会在病房里抽?”


    “我确定。”迟径庭挑了挑眉, 嘚瑟极了,“以段淮岸的人品担保。”


    “……”


    因为迟径庭的突然离开, 场面霎时陷入沉默中。


    周围起风了,怀念披散在肩头的头发随风吹起, 显得凌乱。她抬手, 取下手腕处的皮筋,把头发扎成一簇。皮筋和她的腕表同在左手手腕, 取皮筋的时候,她顺便瞄了眼时间。


    晚上一点多。


    怀念找了个话题:“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医院?”


    “嗯?”段淮岸说, “很早就来了,我正准备走。”


    怀念抿了抿唇,“那,路上小心?”


    “我车停在室外停车场。”段淮岸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句话来。


    怀念盯着他,耐心等他下一句话。


    “停车场没有灯,”他尾音拖着, 懒洋洋的,也欠欠的, “我怕黑。”


    “……”


    你一个,一米八七的大老爷们,怕黑。


    兴许是她内心腹诽的声音太大了,段淮岸又慢悠悠地说:“我记得你以前说过,男孩子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这么黑的路,我很没有安全感,需要个人来保护我。”


    “……”怀念无语,“我只听说过护花使者,没听说过,护草使者。”


    “嗯,恭喜你,成为我的护草使者。”


    “……”


    话毕,段淮岸迈开腿,往室外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想着自己待会儿也没什么事儿,加之她很想知道,为什么段淮岸会误以为她抽烟,怀念没有任何犹豫,提步跟上他。


    停车场确实没有路灯,但是不至于看不清路。


    停车场离住院部也近,转个弯,全部路程加起来不到两百米。


    怀念组织好措辞,还没发问,就听见段淮岸落嗓,说:“到了。”


    “啊?”她仰头。


    段淮岸侧靠着车门,身形懒散,低垂着眼睨她,“你好像,不舍得和我分开?”


    “不是,”怀念指着他手里拿着的烟,老实说,“你还没把这些还给我。”


    闻言,段淮岸语气淡了几分:“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怀念都不知道怎么会产生这种误会,“我不会抽烟。这烟也不是我的,是我同事的,你应该听我说过,我大学室友的男朋友。他是麻醉医生,今晚我俩一块儿做手术。手术结束后,本来打算一块儿喝一杯的,结果他临时又有一台手术,情急之下,把烟塞给我忘了带走。”


    思索了一路,怀念一股脑地说出口,未几,无奈道:“我看上去像是会抽烟的样子吗?”


    “人不可貌相。”段淮岸悠闲道,“以前我能确定,现在,我不好确定了。”


    “以前怎么就好确定了?”


    “以前我能亲你。”


    “……”


    不知是不是某种暗示,或许比起暗示,更像是蛊惑。


    怀念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滑过段淮岸的锁骨,一路往上,经停他凸起的喉结,线条流畅的下颚,最后,定格在他的唇上。


    无意识的。


    怀念吞咽一下。


    等她回过神时,段淮岸已经躬身靠近她,咫尺的距离,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怀念屏住呼吸,却没有躲闪,她佯装镇定,“你——”


    “闻到了吗?”他冷不防的一个问句。


    “什、什么?”她有些许的紧张。


    “葡萄。”他喉结滚动,轻淡的口吻,却也轻易地唤回独属于彼此的记忆,“我刚吃了颗葡萄软糖。”


    被他提醒,倏忽间,怀念闻到了一股清甜的葡萄香味。


    “闻到了。”她说。


    “嗯,你张嘴。”


    “……”


    这远不止于暗示了。


    怀念盯着他的眼,点漆的瞳仁,如同漩涡般引人深陷。他的言行举止,都散发着强烈的引诱气息。


    关于葡萄软糖的记忆,是灼热缠绵的初吻,少年少女紊乱的气息,与混乱的心跳。


    此刻的呼吸也很乱。


    段淮岸的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身上,眼里有淡淡的柔情,也有微末的笑,以及,若有似无的占有欲。


    似乎下一秒,他们就要接吻。


    蓦地。


    远处一道冷亮光线射了过来。


    一辆车经过,车轮碾压地面。


    怀念陡然回神,一本正经的腔调,说:“我还没有答应你的表白,你就想让我亲你。段淮岸,你不觉得你——”


    剩下的话,被陡然截住。


    她的口腔里,被葡萄软糖的味道占据,唇齿绞动,带动软糖在嘴里滑动。


    “谁要亲你?喂你吃颗糖而已。”段淮岸缓慢直起身,复又往车门靠去,他眉梢轻挑出笑,似是想到了什么,语调玩味着说,“确实是成年人了,满脑子都是不纯洁的东西。”


    他意有所指,怀念霎时醒悟过来。


    那天他送睡裙过来,二人之间的对话。


    ——“还真是长大了,穿衣风格都这么成熟。”


    ——“那你还是没长大,成年人都这么穿。”


    “……”


    也才一年没见,怀念由当初纯情的女大学生变为满脑子都是不纯洁想法的成熟女人。


    私底下。


    把情趣睡衣当睡衣穿。


    并且。


    在家喜欢裸奔。


    怀念咀嚼软糖的动作变慢,大脑快速思考着对策。


    安静对视了许久,怀念语气温吞,又尤为平静地问他:“我要是想亲你,你给亲吗?”


    这下,大脑停止思考的人,成为了段淮岸。


    他是有想过,怀念会回击的,但他没有料到的是,怀念会反问出这么一句话来。猝不及防之下,他嘴角的笑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那抹玩味的笑,似是被时间冻结。


    怀念舔了舔唇,趁他还没开口前,语速飞快地说:“不给亲就算了,我不会勉强你。”


    自顾自地说完,她转身,想要火速逃离此处。


    手肘猛地一重,她被他扯住,脚步踉跄着,往回倒。


    倒进了一个温热宽厚的怀里。


    怀念仰头,与此同时,段淮岸懒懒地垂下头来,鼻尖相贴合。


    谁都没动静。


    呼吸缠绕在一起。


    重逢之后,这是他们距离最近的一次。


    段淮岸专注地看着她,深沉的眸光里,欲念横生。


    怀念几度以为他会亲她。


    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画面。唯独没有推开他的动作。


    他眼睑低垂着,敛着细细的一道缝,周围的气温很凉,他的眉眼天生自带冷感,但他的眼里似有一道无名之火。目光所及之处,也似带了火苗,将她燃烧。


    “我是在追你。”他薄唇启动,声线是克制的哑。


    虽说是自言自语,但二人离得太近,所以他说的每一句话,怀念都听得一清二楚。


    “追求者,是不能亲被追的人的。”


    “如果我能亲,那别人也能亲。”


    “我不能亲你。”


    “即便我再想亲。”


    “也不行。”


    “……”


    怀念心里原本躁动又紧张的心情,随着段淮岸说出口的话,荡然无存。


    她顺着他的话,说:“那你抱着我,也行吗?你能抱我,别的追求者也能抱我。”


    听到她的话,段淮岸眼尾微往上扬,拉扯出几分不耐烦的恼怒弧度。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先开始的。


    段淮岸松开了怀抱。


    怀念站稳后,听到他问:“停车场怎么没路灯?”


    怀念:“还在扩建,这边只是暂时用来做停车场。”


    “这么黑。”段淮岸神色很淡地俯视她,“你一个人走回去,我不放心。”


    怀念隐有预感,紧接着,预感成真。


    段淮岸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沉默几秒,怀念问他:“你送我回去之后,又说路黑,要我送你回来吗?”


    段淮岸瞥她一眼,笑了,“放心,不会。”-


    段淮岸还是守信的,送怀念到住院部楼下后,他便走了。


    怀念走近电梯间,又走出电梯间,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视野里,她才回到电梯间,按下上行按钮。


    之后的几天里,怀念没了休息日。


    三月底,科室群发了四月的排班表。


    办公室里,遍地都是叫苦不迭的唉声。


    怀念看完排班表,也忍不住叹气。


    像是在她身上装监控了,许芙发来消息,问她:【清明有什么安排?】


    怀念:【上班。】


    许芙:【上几天?】


    怀念:【一整个清明假期都在上班。】


    许芙:【终于找到比我还可怜的人了。】


    许芙:【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呢。】


    怀念:【?】


    怀念:【不要把你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许芙:【我也不想的,可是我问了一圈,只有你比我惨。】


    怀念疑惑:【你清明要加班吗?】


    许芙:【我可是医院领导!加什么班呢!我就没一天不迟到早退!】


    怀念被她这理气直壮的口吻,弄得有些无言以对。


    许芙:【你忘了吗?清明我要和我的未婚夫见面,顺便商量订婚的事情。】


    恰在这时,办公 ? 室有清明假期的人讨论着假期安排。


    “你清明放假,打算干什么?”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清明放假要回家相亲。”


    说话的是个男医生,怀念偏头望过去。比她早一年进医院的,长得很高很壮,兴趣爱好是健身撸铁,满身肌肉。出身书香世家,爸妈都是中学教师。


    想来,应该不是许芙的联姻对象。


    怀念将此事分享给许芙:【我们办公室也有人和你一样,清明相亲。】


    许芙:【他不会就是我的未婚夫吧?】


    怀念诧异:【你不知道你未婚夫的名字,职业吗?】


    许芙:【这个圈子就这么点儿大,我要是知道他的名字,不到十分钟,他今天穿什么颜色的内裤我都能问出来。】


    许芙:【就是联姻的关系,我懒得问。而且说实话,我怕一问,对方和小时候对比,长残了,变成大腹便便的油腻男,那我真的会崩溃的。】


    许芙:【就当是拆盲盒,是惊吓还是惊喜,见到他的那一刻才知道。】


    怀念佩服她有如此的勇气。


    许芙:【本来还打算让你陪我一起相亲的。】


    许芙:【没想到你清明居然还上班。】


    许芙:【不过你放心,清明那天,我会给你直播我的相亲大事。】


    许芙:【如果是帅哥,明天我会给你下单一百条性感睡裙;如果是丑逼,麻烦明年的今天你烧一百条情.趣内衣来祭拜我。】


    怀念:【?】


    怀念:【你不是说,联姻不是寻找真爱,只是为了家族利益找个人结婚吗?】


    许芙:【但我要和他亲嘴。】


    许芙:【爱不爱的不重要,能和帅哥亲嘴就是好的。】


    怀念无语。


    短暂的聊天结束后,怀念接着忙工作。


    临近假期,工作多了起来。怀念每天忙的晕头转向,有一天甚至是在值班室睡的,没回家睡。很快到清明这天,难得地,怀念没有手术安排,也没有病人办理出院,也没有开会等一系列杂事。


    中午午休的时候,段淮岸给她发了消息。


    段淮岸:【我在迟径庭这里。】


    段淮岸:【你在忙吗?】


    段淮岸:【不忙的话,能上来一下吗?】


    怀念边回消息边走出办公室:【不忙。】


    四架电梯都处于运行的状态,一架电梯是手术专用电梯,其余三架电梯都停在某一层,时间漫长,没有任何动的迹象。


    怀念怕段淮岸等,于是拿出手机,和他说:【电梯有点慢,等我一下。】


    段淮岸:【没关系,慢慢来。】


    又等了几分钟,倒是有电梯停在12楼,只是怀念等的是下行的电梯,这台电梯上行。


    略加思索,怀念转身进了楼梯间。想着反正是下楼,她不如走楼梯。


    一路踩着楼梯下去,等到了8楼,怀念推开楼梯间的门,左手边是电梯间,右手边是通往病房的楼道。


    她往右转,身后,毫无征兆地传来段淮岸的声音。


    “怀念——”


    怀念脚步一滞,回眸一瞥。


    段淮岸站在电梯间的窗边,五官线条锋利流畅,眉梢轻扬,笑意很淡。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压在白大褂衣领里的马尾拨了出来,动作温柔又熟稔,像是做过无数遍。


    “怎么喜欢扎马尾了?”他关注点很奇特,“以前不都喜欢散着头发吗?”


    “不方便。”怀念快速掠过这个不重要的话题,眨了眨眼,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闻言,段淮岸敛眸,神态是比方才给她整理头发还要自然,稀松平常的口吻,嘴角衔着抹淡笑,薄凉的神态有着挥之不去的温柔。


    他说:“当然是等你,想第一时间就见到你。”


    第58章 58


    58.


    因他突如其来的话, 导致怀念霎时有种二人还在谈恋爱的感觉。


    那个时候的段淮岸,时常把“我想你”、“我很喜欢你”这样的话挂在嘴边。


    但他当时说得更多的还是——


    宝宝。


    我好硬。


    你摸摸我。


    诸如此类的内容。


    片刻的恍神,医院电梯间持续运转, 有医护人员来到这一层, 打断二人之间涌动的氛围。怀念往外扫了眼, 和医护人员相视一笑, 而后收回眼,没提刚才的事,语气平静地问他:“我们去病房吧?”


    段淮岸似是也不甚在意方才的对话, 风轻云淡地嗯了声。


    病房里没有人。


    怀念逡巡一周,也没发现迟径庭的身影。


    段淮岸坐在沙发上, 下颚轻抬,指向洗手间, 用词很文雅:“他肠胃不舒服。”


    怀念应了声。


    安静几秒。


    怀念手机响了声, 她掏出来一看,是房东给她发来的消息。


    距离上一次聊天, 已经是一个多月前。


    那时候房东说要涨价,怀念说自己再想想。


    怀念以为房东这次给她发消息,是催她做决定。


    未料想, 打开聊天记录。


    【是这样的,我和我老婆想了一下,租给别人的话,别的小姑娘没有你这么爱干净,住了这么久,房子里的家电还是崭新的。你一小姑娘也不容易, 在外打拼,房租的话, 我们还是按照以前的一千五一个月,你看可以吗?】


    突如其来的转变,怀念有点反应不过来。


    紧接着,房东又发了一条消息。


    【我们之前是签了合同的,涨价这事儿,确实也是我不地道,多收的钱我转给你。你记得收。】


    聊天页面里,瞬间多了一笔转账记录。


    怀念有些懵。


    段淮岸瞥她一眼:“发什么呆?”


    怀念回过神,下意识将此事告诉段淮岸。


    段淮岸淡声:“你把钱收了没?”


    怀念:“还没。”


    段淮岸:“赶紧收了。”


    看似每次涨价只涨两百一个月,连续涨了三年,房东多收了她近一万五的房租。


    怀念把钱给收了。


    收完钱,怀念往洗手间的方向瞥了眼,嘀咕着:“迟径庭怎么还不出来?”


    “嗯?”段淮岸偏过头,盯着她看。


    怀念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你看我干什么?”


    “我没记错的话,是我给你发消息,让你上来的。”


    “……嗯。”


    “那你找迟径庭干什么?”段淮岸低啧了声,嘴角轻扯,语气很不爽,还夹杂着点儿幽怨的妒意,“你上来,不应该盯着我看吗?”


    经由他的提醒,怀念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是上来找他的。


    她瞅了他一眼,老实道:“职业习惯,到病房会找病人。”


    “……”


    “所以他在洗手间还好吗?”怀念很担心,“他不会在洗手间晕倒了吧?”


    “要不你进去看看?”段淮岸语调幽幽。


    听到他的话,怀念随即起身,刚站直身,手腕处猛地被人抓住。


    他的力气很大,怀念失去重心,顺势沿着重力引导的方向倒去。


    段淮岸坐姿悠闲,由于受到怀念猝不及防的一个猛冲,他也像是猝不及防,整个人往沙发软垫倒去。


    动作间,画面定格。


    怀念趴在了段淮岸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男人身上的清冷气息将她包裹住。怀念身体骤然紧绷,大脑潜意识提醒她赶紧起开,身体却无法做出逃离的动作。


    她抬眼,入目的是他颈间嶙峋凸起的喉结,喉结上下滚动,透着股难言的欲色。


    莫名地,怀念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涌出许多的画面。


    曾经经历过的,火热画面。


    “你也晕倒了?”头顶忽然传来段淮岸的声音,有些微的哑,然而更多的是很不正经的调戏,“这么巧,晕倒在我的怀里。晕倒的时候,还顺带着,把我的纽扣给解开?”


    “……”


    怀念浑身一僵,连忙手忙脚乱地从他怀里起来。


    思绪纷繁,动作慌乱,她刻意拉开与他的距离,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拉出安全距离后,她闪烁的眼神,避无可避地落在他的胸口处。


    如他所说,他的衬衫纽扣,不知何时被解开了两颗。


    “……”


    怀念:?


    是她解开的吗?


    不是吧。


    不是……吗?


    怀念硬着头皮,说:“我觉得,不是我解开的。”


    闻言,段淮岸眉梢轻扬,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那是我解开的?你要晕倒在地,我好心给你当人肉坐垫,然后我还顺便把我的衣服纽扣给解开,是这个意思吗?”


    “……”怀念抿了抿唇,“可能是你的衣服纽扣,自己解开的。”


    “现在又把错推给衣服?”


    “……”


    怀念大概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就是要她承认,自己是个恩将色报的女人。


    沉默几秒,怀念面不改色地说:“我很久没见过年轻男人的肉.体了,我的大脑控制不了我的手,所以把你的衣服扣子解开,真是不好意思。”


    段淮岸的表情僵了一瞬。


    不给他任何回应的机会,怀念快速地说了下一句,关怀备至的口吻,说:“希望你以后和我见面,能够穿得保守一点。因为我害怕——”


    她停顿了会儿,学着他的腔调,懒洋洋又欠欠地。


    “下次我的手,不是解你的衣服纽扣,而是解你的裤子纽扣。”


    段淮岸顿了顿,倏地笑了,“下次是什么时候?我还挺期待的。”


    “……”


    怀念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段淮岸,看似平静地离开了病房。


    门一关,她走到VIP楼层里特设的休息区,坐在沙发上,她将脸埋进手心里。整个人是既懊恼又后悔。


    她刚刚说了什么?


    解裤子纽扣。


    救命啊。


    我是疯了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过了片刻,她的情绪平复了些,兜里的手机持续作响。


    是许芙的电话,怀念按下接听。


    许芙的声音懒洋洋的,听起来像是刚睡醒:“你在医院吗?”


    “在啊。”怀念想起她今天相亲,“你相亲得怎么样?”


    “你真想知道的话,可以现在来你们医院大门迎接我。”


    “你要让我翘班陪你去相亲吗?”怀念感到棘手,理性分析着,“翘班是不对的,但是如果你相亲的场合离我医院很近,我也可以临时走开一会儿。”


    忽地,许芙话锋一转:“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怀念:“坏消息。”


    许芙:“我的相亲对象住院了。”


    怀念皱眉:“好消息该不会是,他住院的医院,是我上班的医院?”


    “那倒不是。”许芙悠哉游哉道,“好消息是,如果他长得丑,我直接把他推去你们医院的整形美容科,让医生在他脸上动几百刀,直接整成我喜欢的样子。”


    这话落下,听筒里陷入沉默。


    怀念无言以对。


    “我已经到你们医院了。”许芙叹气,“你不用来医院大门迎接我了,你最好去病房外等我,顺便带上氧气机,我怕到时候看到丑逼,我无法呼吸。”


    “……”怀念默了默,好脾气地配合她,“医院有新旧两栋住院部,你要去的是哪栋楼?”


    许芙顿了顿,“还有两栋住院部吗?我不知道哎。”


    怀念嗯了声:“那怎么办?你不是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吗,我都没法帮你查。”


    “但他在vip病房。”许芙问她,“你们两栋楼都有vip病房吗?”


    “没,就新的这栋楼有……”怀念随口道,声音却越来越轻,脑海里忽地冒出个特别惊悚的念头来,她难以置信,咽了咽口水,“你的相亲对象,该不会是——”


    话还没说完,通话被中断。


    怀念再打过去,提示无人接听。


    想必是许芙进了地下停车场,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没有信号。


    思忖半晌,怀念迟疑着,重新回到病房。


    门推开,她直勾勾地撞进段淮岸似笑非笑的眸子里。


    段淮岸单手拿着矿泉水,动作随意地拧着瓶盖,语调闲闲的:“这么快就到‘下次’了吗?”


    下次什么?


    哦。


    下次解裤子纽扣。


    “不是。”怀念装作没听清段淮岸的话,含糊搪塞过去,她左右转头,在病房里搜寻迟径庭的身影,“迟径庭人呢?”


    “洗手间。”


    “他真在洗手间吗?”怀念持疑惑态度,“这都多久了,他还不出来?”


    段淮岸挺不爽她一口一个迟径庭的,语气冷淡:“我怎么知道?要不你推门进去看看。”


    怀念嘴角弧度敛了几分,她表明来意:“我不是来找迟径庭的,不对,我是来找迟径庭的,但是找你应该也一样,你俩不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吗?”


    “打住。”段淮岸更不爽了,“我家没穷到那份上,需要和他穿一条裤子。”


    “……”怀念哽了哽,自顾自地接着说,“迟径庭是不是有位未婚妻?”


    “嗯。”


    “你知道他未婚妻叫什么名字吗?”


    闻言,段淮岸冷哼了声,冰冰凉凉的嗓音里满是憋屈,“我自己的未婚妻还没个准信,哪儿还有时间操心别人的未婚妻。”


    听到他的话,怀念愣了一瞬。


    就是在这份短暂的沉默里,病房门被人推开。


    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将怀念内心的疑惑,彻底碾压成现实。


    ——“怀念?你怎么在这里?”


    怀念僵着身子,转过身和许芙打了个照面。


    许芙的视线却又怀念的身上,辗转,移至房内唯一的一位异性上去。


    伴随着惶恐,带来前所未有的震撼和冲击,许芙的声量无法控制地加大:“不是吧?段淮岸,你是我的未婚夫?”


    “……”


    “……”


    话音落下。


    霎时。


    段淮岸眉头蹙起。


    怀念表情出现一丝皲裂,她摆摆手,刚想解释。


    遂又被许芙突然望向自己的眼神给打断,许芙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毫无征兆地抱住怀念,言辞恳切地求她:“你的户口能转移到我家来吗?从此以后,咱俩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妹妹,妹妹,和段淮岸联姻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姐姐我就先走了哈。”


    “……”怀念哭笑不得,“什么啊?”


    许芙瞥见一旁脸黑得不行的段淮岸,她压低了声音:“我能和闺蜜的前男友结婚吗?而且你俩现在看上去就要旧情复燃了,我硬生生插进来算怎么回事儿?”


    “他不是你未婚夫。”怀念艰难开口。


    与此同时,段淮岸也说:“我没有婚约在身。”


    “还有。”


    他朝许芙抬了抬下颚,示意她:“松手,别抱她。”


    许芙迟缓地回神,慢吞吞地松开抱着怀念的手,她犹豫着:“段淮岸真不是我未婚夫?”


    怀念:“不是。”


    许芙:“那他为什么在这里?而且这个病房就他一个男的。”


    怀念再次和她确认:“你未婚夫,是在这个病房,没错?”


    “没错。”许芙说,“说是骨折了,哎,你就是骨科的,我这位未婚夫,哪里骨折了?严重吗?还能走吗?”


    怀念一言难尽:“大拇指骨折,不影响走路。”


    果然,听到骨折部位后,许芙一脸嫌弃:“大拇指骨折还要住院?这得多虚弱啊?”


    “……”


    “该不会虚到,每次接吻都得带个氧气瓶吧?”


    “……”


    怀念忍不住替迟径庭说话:“他吻技挺好的。”


    此话一出,身边的俩人露出了不一样的神情。


    许芙满脸兴奋。


    段淮岸满脸郁色。


    但莫名地,他俩说出的话是一样的。


    “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


    前者是好奇中带着憧憬。


    而后者——


    怀念看到段淮岸眉骨下压,眼神直白又毫不掩饰,淬着锋利的冷光。压迫感极强。


    无声又有声。


    仿若在质问她:“你和他亲过?”


    第59章 59


    59.


    诡异的气氛里, 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终于从洗手间出来。


    迟径庭对人情世故一向嗅觉敏锐。


    只一眼,他就察觉到了段淮岸情绪不佳。


    迟径庭幸灾乐祸地问怀念:“你又惹他生气了?”


    段淮岸面无表情地看向迟径庭, 给迟径庭造成一种, 是自己惹他生气的错觉。


    “我不就是上了半个小时厕所, 让你在外面等了半小时吗?”迟径庭也不乐意了, 觉得段淮岸实在小心眼,“你这都要生气?”


    “……”


    段淮岸懒得搭理他这种无聊的问题。


    说完,迟径庭偏头, 这才发现屋里多出张生面孔。


    仔细瞧,哟, 美女。


    就有点儿眼熟。


    好像是怀念的大学舍友?


    迟径庭问怀念:“这你女朋友?”


    怀念心情复杂:“是你女朋友。”


    迟径庭难得如此义正言辞:“别瞎说啊,待会儿我未婚妻来了, 你这样会让她误会的。”


    怀念很无力:“有没有一种可能, 她就是你未婚妻呢?”


    迟径庭一愣,看向许芙。


    许芙也狐疑地看向他, 她忍不住,附耳,低声问怀念:“他住院之后做过检查吗?上厕所能上半小时, 我怀疑他肾有问题。”


    “……”


    这问题怀念没法回答。


    她求助似的目光,朝向段淮岸。


    段淮岸虽然因为她那句夸迟径庭吻技好的话,从肢体到言语都透着一股极度的恼火,但还是朝她伸出援手。


    他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抬起,五指张开,在空中停留了几秒, 没有拉她,而是拍了下她的肩。


    “走了, 别在这里打扰他俩相亲。”


    不待二人做出回应,怀念立刻转身,和段淮岸离开。


    从病房出来,二人来到楼层的休息区坐下。


    因为刚才说了句“他吻技挺好的”,和段淮岸相处时,怀念内心尤为忐忑。


    这层楼没什么人,四处静悄悄的。


    怕误会日渐加深,怀念出声解释:“有一次,我们撞见过迟径庭和他女朋友接吻,你还记得吗?”


    “嗯?”段淮岸漫不经心道,“我没事记别人接吻干什么?”


    怀念对上他的眼,语气温吞地说:“因为那天,我们在书房里接吻。也是那天,他知道了我和你之间的事儿。”


    关于迟径庭和他女友接吻的事儿,段淮岸实在搜刮不到任何记忆。


    然而经过怀念的提醒,顷刻间,过往片段浮现于脑海里。


    ……


    谢师宴后,怀念和段淮岸每天同住一屋檐下。


    怀念面对段淮岸,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总结而言,就是难为情。


    那阵子,迟径庭几乎天天跑来段淮岸家。


    美其名曰,过来陪段淮岸。


    实则是他一个人待在家里,属实无聊。


    迟径庭每回来段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怀艳君:“君姨,怀念在家吗?”


    怀艳君笑:“在呢,你要吃水果吗?我让怀念给你拿过去。”


    迟径庭的目的达到:“你让怀念送二楼来。”


    他换好鞋,脚步声踢踏,一路来到段淮岸的书房,没有任何礼貌的提醒,径直推开门。


    “不是我说,你这到底要玩多久的暗恋?”迟径庭把门一关,就开始吐槽起段淮岸来,“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地,你说要还是读高中,你可以说一句不早恋。但是你俩都要上大学了,兄弟,可以谈恋爱了,可以亲亲抱抱了。别他妈老玩纯爱行吗?”


    段淮岸阖着眼,一副不愿与他多谈的寡冷模样。


    迟径庭看他这幅不上心的模样就来气,“我都和女朋友亲了一百回了,你呢?你连怀念的手都没拉上。没用的东西!”


    “说够了?”段淮岸嗤声,“说够了就回家。”


    “不要。”迟径庭说,“我让我女朋友来你家了。”


    听到这话,段淮岸紧闭的眼皮掀了掀,迟径庭撞上他漆黑的眸子,无端瑟缩了下,他一改刚才的唾弃劲儿,讨好着段淮岸,“天太热了,我俩懒得去外面。正好她离你家近,我就让她来这边了。而且,她和怀念也认识,能给怀念做个伴。”


    段淮岸说:“怀念不需要。”


    迟径庭:“怀念怎么不需要了?她天天待在你这儿,除了她妈就剩一个大冰块陪她,我看她挺无聊的。”


    恰在此时,书房的门被怀念推开。


    怀念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进来。


    迟径庭热络地和她打招呼:“嗨,小保姆。”


    说完,他察觉到了一股杀气。


    面前的段淮岸眼神似刀刃般冷冽锋利。


    迟径庭急忙改口:“嗨,怀念。”


    怀念快速瞥了他一眼:“嗨。”


    她放下手里的果盘,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说:“水果在这里,那……我就先下楼了。”


    “哎——”迟径庭叫住她,“你走什么?就在这儿坐着,一块儿聊聊天呗。”


    怀念还在找借口的时候,又听见迟径庭说:“咱们好歹也是高中同学,整整两年的同班同学,这份同学情,都不值得让你坐这里吗?”


    “……”


    “而且我女朋友待会儿来,我有女朋友陪,没法陪段淮岸。”迟径庭玩味道,“反正你俩同桌两年,都陪伴彼此两年了,再陪伴一天,也不是不行。你说呢?怀念同学。”


    怀念僵硬着扯了抹笑。


    迟径庭登时察觉到了不对劲,“你怎么不敢看段淮岸啊?”


    怀念:“……没啊。”


    迟径庭瞟了眼段淮岸,旋即,恍然大悟:“段淮岸是不是欺负你了?那天谢师宴,他送你回家,你是不是在他车上吐了?”


    “哎你是不知道,我上次喝多了坐他车,想吐来着,他突然来了一句:吐车里五千。十几年好兄弟,居然问我要钱。”迟径庭感同身受地表示,“段淮岸是这样的,不近人情,不绅士,不礼貌,不体贴,不——”


    眼瞅着迟径庭数落个没完没了,段淮岸冷声打断:“——说够了?”


    冷不防听到段淮岸阴测测的声音,迟径庭瞬间噤声。


    段淮岸拉开身边的椅子,抬眸,淡淡地睨向怀念:“坐。”


    书房倏地一静。


    被他俩看着,怀念没来由地紧张。


    尤其是,她和段淮岸其实已经有两天,没有碰面了。


    即便答应了他,会对他负责,但怀念这两天刻意地躲着他。她没谈过恋爱,更没和异性有过近距离的身体接触,面对段淮岸,身体到言语,都透着一股无所适从。


    书房空间很大,然而仅有四张椅子。


    倘若不坐段淮岸身边,那她只能和迟径庭坐。可是那样的话,迟径庭女朋友来了,就得和段淮岸坐了。


    思虑过后,怀念还是硬着头皮,在段淮岸身边的空位坐下。


    有迟径庭在,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


    没一会儿,迟径庭的女朋友到了,他边起身边问段淮岸:“地下室的影音厅能用吧?”


    “嗯。”段淮岸一眼看透他的心思,“你来我家就为了这个?”


    “那不然呢?”迟径庭说,“这么热的天,边看电影边谈恋爱才爽。”


    “……”


    迟径庭已经走到门边,怀念正低头吃水果,没往他这里看。反倒是段淮岸,投来一记尤为冷淡的目光,眼神里意味昭然若揭——让他赶紧滚,给他俩腾出独处空间。


    迟径庭也朝他挤眉弄眼,就差直说“我给你创造空间了,你他妈的争点气,我也没想你和她手拉手,只求你和她表白!”


    很快,迟径庭离开,周到地将门掩上。


    怀念低头拿西瓜的动作一滞,慢半拍地将西瓜塞进嘴里。


    倏忽间,颊畔处有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她下意识地别过眼,就看见段淮岸的手,似乎是要收回,但见她看了过来,他又伸手,指骨轻碰了下她的脸颊。


    “舍得看我了?”他的嗓音是不同于以往的寡冷,慵懒的,带着惬意的笑。


    怀念愣了愣,他们认识这么久,这还是她头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和人说话。


    两人对视。


    段淮岸坐姿闲散,两只手手肘抵在椅子扶手处,躬身倾向她。头发半湿,像是刚洗完澡,略蓬松也略湿润,清爽却又潮湿,连带着他的眼神也是带着湿漉漉的胶质感,很黏糊。


    “两天没和我说话了。”段淮岸扯着嘴角,“不是要对我负责吗?你所谓的负责,就是空口允诺?”


    “不是。没有。”怀念矢口否认。


    “那你现在能对我负责了没?”


    怀念没来由有点儿紧张,“你要怎么负责?”


    段淮岸又碰了下她的脸颊:“你想不想亲我?”


    怀念有些懵:“啊?”


    “我想亲你。”他低垂着眼,眼睑缝隙里溢着若有似无的欲,鼻尖的呼吸好像都热了起来,他嗓音低哑,“要不要接吻?”


    心跳在此刻骤然加速,怀念不自觉地盯着他的唇,眼睫轻动,又睨向他的眼。


    好似被蛊惑,怀念鬼迷心窍般地仰头,吻住段淮岸。


    但也只是嘴对嘴的触碰,她唯一的接吻经验,是在段淮岸房间的沙发里,被他吻,全程由他带动,她所做的就是配合着沉沦。


    接吻经验堪称为零。


    因此,双唇贴合后,怀念就想离开。


    段淮岸像是意会到她的动作,兀的将手按住她的后脑勺,猛然间,他的舌头钻进她的唇齿里,捻磨着她的唇瓣,吮吸深吻,像是要把她口腔里的气息都扫荡干净。然后将他的气息,渡进她的身体里。


    尤为强势,进攻意味极强的深吻。


    热吻中,段淮岸抱起怀念,将她由椅子上,移至自己的腿间坐下。


    他搂着她的腰,二人的身体紧密地贴合着,越吻越激烈,静谧空间里响起汨汨水声。


    吻了不知多久,段淮岸才松开她。


    怀念浑身发烫也浑身无力地倒在他怀里,长时间的缓和后,她闭了闭眼:“我衣服,被你弄乱了。”


    “嗯。”段淮岸黯声应着,巴掌大小的衣料,被他弄的偏移了,他指尖拨动着柔软的衣料,趁机触摸比贴身衣服还要柔软的皮肤,“抱歉啊宝宝,我有点儿……”


    “情难自控。”


    变了。


    他不叫她怀念。


    他叫她,


    ——宝宝。


    怀念的耳根发红。


    她指尖揪着他的衣服,迟疑半晌,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叫我?”


    “什么?”段淮岸明知故问。


    “就……”怀念说不出口,她瓮声瓮气地转移话题,“你是不是和别人接吻过?”


    “你是在夸我吻技很好吗?”


    “……”怀念更说不出口了。


    段淮岸那时候还远没有如今的恶劣,只逗她一次便收手,他侧头吻了吻她的耳垂,扑簌簌的热气氤氲她的耳根红的滴血。


    “宝宝。”他说,“我想让你摸摸我。”


    “……”


    怀念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他在说什么啊?


    摸,哪里啊?


    段淮岸用实际行动给了她答案。


    到最后,怀念被他用湿巾,一根一根地擦着湿漉又黏稠的手指。


    混乱又轻缓的呼吸声交错,怀念无声地躺在他的怀里,她垂着眼,藏住失序的心跳。室内过于安静,暧昧又满是绮糜,垃圾桶里的纸团昭示着二人之间发生的种种。


    怀念胡乱地找着话题,转移自己也企图转移段淮岸的注意力:“迟径庭他们看什么电影?”


    “你也想看电影吗?”段淮岸揉揉她的头发,“我们下楼?”


    怀念心想着有人在,段淮岸应该会收敛些,她急忙点头:“嗯。”


    “宝宝,看完电影还会和我接吻吗?”


    “……”


    怀念正从他腿上爬下来,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话,差点儿没站稳。


    她举棋不定半晌,组织好措辞,尽量不把“你怎么话这么多”、“还这么黏人”表达得过分清晰,模糊不清的字句,问他:“段淮岸,你和迟径庭好像不怎么说话的。”


    “你又不是他,我又不和他接吻。”他态度轻慢又不屑。


    二人是一起下楼的。


    即便被怀艳君撞见,也有正常合理的理由:同学看电影。


    影音室在地下室。


    地下室的冷气比楼上要足很多,段淮岸瞥她一眼:“要不先回屋拿件衣服?”


    怀念想了想:“影音室里有毯子,我盖着毯子就行。”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影音室门外,门是很松的半掩。段淮岸没怎么用力,就把门推开。


    影音室里,迟径庭和他的女朋友吻的难舍难分。


    看清里面的状况后,段淮岸猛地将门合上。


    屋内屋外。


    四人一瞬沉默。


    怀念干笑:“我们应该敲门才对。”


    段淮岸皱眉:“难道不应该是,他们应该把门锁了?”


    怀念眨了眨眼,老实道:“可我们……也没锁门。”


    “因为是在我家。”段淮岸眉宇间散发着冷傲,“我在自己家,想在哪儿亲就在哪儿亲。”


    “……”怀念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保持沉默。


    以防尴尬,怀念和段淮岸上楼了。


    他们在客厅看电视。


    没过一会儿,迟径庭从影音室出来,他尴尬地抓了抓头,肚子里酝酿好一大段轻松的开场白,却在看见怀念颈间的那几抹红印后,大脑一片空白。


    他手颤颤巍巍地指向段淮岸,又指向怀念。顾及怀念的妈妈在,迟径庭声音压得很轻,怨念颇深,“好呀你俩,明面上装不认识,私底下亲的这么激烈。”


    怀念眉心一跳,面上维持着不动声色,语气平静地说:“你是不是误会了?”


    迟径庭冷笑:“你把你脖子上的草莓印遮了再 ? 和我说是误会。”


    “……”


    怀念默了默,眼帘下拉,她伸手,拿起沙发上的抱枕,蜷缩着身体,企图将自己藏在抱枕后。


    段淮岸长手一样,揉了揉她的头:“乖,进屋去。”


    怀念闻言一顿,继而慢吞吞地抱着抱枕,起身回屋。


    等她房间门一关,段淮岸才撩起眼皮,浑身透着股不屑又冷冽的锋利:“管好你的嘴,别到处瞎说。这件事,只许我们三个知道。”


    这栋楼的隔音不好。


    怀念听到段淮岸近乎威胁性的话语,她原以为迟径庭会因此和段淮岸大吵一架,毕竟彼此是朋友,朋友之间,威逼利诱,不太像话。


    哪成想,迟径庭很是兴奋:“所以我们之间也有小秘密了对吗?兄弟,我就知道,我在你眼里就是最重要的朋友。陈疆册那狗崽子得排我后面,我就是你的第一好哥们!”


    “……”-


    医院VIP休息区尤为安静,落地窗框出大片蔚蓝天空。


    怀念和段淮岸同时陷入回忆的沙漏中,最后一滴沙砾滴落,他们从回忆中抽身而出。


    怀念思忖了会儿,说:“我记得,我俩当时看了很久的电视,迟径庭才过来找我们。”


    “所以你这就认为他吻技好?”段淮岸一顿,自问自答,“行,他吻技好。”


    “那我呢?”


    “你觉得我吻技怎么样?”


    话赶话,根本不给怀念喘息的空档。


    怀念嘟囔着:“我以前不是给你答案了吗?”


    “有吗?”段淮岸慢条斯理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


    怀念抬眼,恍然看清他眼底的玩味,知道他是故意的,想再听一遍她的答案。


    沉默几秒。


    “我呢?”怀念忽地凑近他,清透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他,“我的吻技,你觉得怎么样?”


    “我记得你以前就说过,我吻技很糟糕。”


    “我没记错吧?”


    她有样学样,话赶着话,不给他任何回击的空档。


    说完,她抽回身,双手环在胸前,露出个人畜无害的温软笑脸。笑容稍纵即逝,她耷拉着眼,憋屈又隐忍,像是练习很多次却依然做错题,有种束手无措的懊恼。


    段淮岸看着她这幅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怀念瞪他:“你笑什么?”


    段淮岸脱口而出:“宝宝,你好可爱。”


    话音一落,二人同时僵住。


    第60章 60


    60.


    “宝宝。”


    暌违许久的称呼。


    尤为陌生, 又尤为熟悉。


    这声落下后,二人先是一僵,反应过来后, 同时偏头, 看向另一侧。


    目光躲闪, 眼神逃避。


    段淮岸是懊恼的, 他答应过怀念,要循序渐进地追她。这声“宝宝”不在慢慢来的范围内,是下意识的行为, 是情之所至。


    怀念有些尴尬,也有些羞窘。这份羞窘在于, 那声“宝宝”,她差点儿就回应了。


    安静下来。


    怀念眼睫低垂, 打算装傻糊弄过去:“他俩在里面待了很久, 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段淮岸淡声,“他俩又不会打起来。”


    想想也是, 迟径庭虽然是个纨绔的二世祖,但怀念从没听过他和谁打架。


    怀念低低地应了声,抬眼瞥了眼段淮岸, 随即又神色慌张地低头,看了眼手表:“午休时间快结束了,我得回去上班了。”


    “嗯。”段淮岸说,“我送你下去。”


    二人先后起身,还没走出休息区,廊道里忽地响起一声开门声。


    随后是许芙的声音:“怀念?你人呢?你和段淮岸跑哪儿鬼混去了啊?”


    “……”怀念无语, 她绕过休息区,走进廊道, 走进许芙的视线里。


    许芙打量着怀念和段淮岸,脸上居然露出遗憾的表情来,她嘀咕着:“还以为你俩搞点医院病房play,段淮岸是真不行啊。”


    声音不轻不重,段淮岸离得稍远,没听到。


    怀念就在她身边,耳边像是有蚊子,嗡嗡的骚扰着她,她耳根发红,却也强装着镇定,若无其事地问许芙:“你和迟径庭都聊了什么?”


    “聊结婚的事,什么时候双方父母见面、什么时候试婚纱、什么时候办酒席。”许芙说这话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不像是她结婚,像是谈论别人结婚。


    “聊得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许芙拉着怀念的手,朝段淮岸使了个眼色,“怀念,我带走了。”


    段淮岸微抬下颌,当做回应。


    怀念被许芙拉至电梯间,她纳闷:“你拉我走,为什么还要征得段淮岸的同意?”


    搞得怀念想是段淮岸的私人所有。


    “那不然呢?段淮岸的眼珠子都快掉你身上了,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你看,一点儿也不避人。”许芙忽地问怀念,“你俩和好了?”


    “没有。”怀念说,“他现在在追我。”


    许芙笑了:“都老夫老妻了,还追啊?”


    怀念一哽:“我俩分手都很多年了。”


    许芙冷哼了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俩一直藕断丝连。那次毕业的散伙饭,我虽然喝多了耍酒疯,但我记得很清楚,段淮岸就在咱们宿舍楼下等你。你把我送上楼后,马不停蹄跑回楼下,我就在阳台上看的清清楚楚,你俩抱的那叫一个缠缠绵绵。”


    “……”


    莫名被翻旧账,还是怀念私以为许芙根本不记得的内容,怀念心虚不已,她抿了抿唇,面不改色地质问许芙:“你怎么偷看我?”


    “你们就在宿舍楼下!大马路上!我那儿是偷看吗?我是光明正大地看你俩亲热。”


    “我俩没亲热,就抱了一下。”


    “这还是我见到的,我见不到的地方呢,你俩是不是做了比抱一下更过分的事?”


    怀念立刻义正言辞地反驳:“我俩没有发生任何不纯情的行为。”


    电梯到达楼层,二人走进去。


    许芙按了个“-1”,梯门缓缓关上后,许芙叹了口气:“当初你一根筋打听交换生的事儿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俩没完。”


    “我不是没出国交换吗?”怀念语调平和。


    “出国留学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我和你说过。留学回来,一切都是未知的,你留在国内,赵峰愿意当你的导师,你跟着他,前途无量。为什么要拿确定的事,去赌不确定的未来呢?”许芙说,“当初要不是我们都在劝你别出国,你还是会去英国的,对吧?”


    怀念没说话。


    许芙拿她这幅死心眼的样子是真的没办法,然后一针见血地问了一个问题:“既然那么喜欢他,当初为什么要和他分手?”


    怀念表情一滞。


    许芙说:“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儿尖锐了,你可以不用回。”


    “你知道答案的不是吗?”怀念神态自若,脸上挂着抹浅淡的笑,“我说过的,我妈妈是他家保姆,你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任何意见。因为你知道,有这层身份在,我们两个迟早会分手。”


    因为许芙和段淮岸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这个世界,感情排在利益之后。


    所以许芙谈过很多个男朋友,也真情实感地与他们相爱过,但最后她还是得奔赴一场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婚姻。


    闻言,许芙倍感无奈:“段淮岸……他家的条件远在我家之上,他爸爸又是圈子里出名的狠角色。怀念,你如果是和段淮岸谈恋爱,我肯定是无条件支持的,但是结婚,说实话,我不敢想他爸会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待你。”


    即便换做是许芙自己,她都无法接受自己和自家保姆的儿子谈恋爱。


    “段淮岸的爸爸?”怀念有些茫然,“他爸爸儒雅,随和,挺好相处的。”


    “你说的这两个词,和我听到的人,完全不一样。”许芙侧眸睨她,满脸惊恐,“难不成段淮岸有两个爸爸?”


    “……”


    电梯一路直达地下一层,中间没有任何停留。


    许芙朝怀念挥了挥手:“我走啦,记得帮我照顾好我的未婚夫。”


    怀念差点儿没发应过来她口中的未婚夫是谁,反应过后,哑然失笑:“你接受的还挺快。”


    “那不然呢?”许芙话锋一转,说,“不过你真的,给他做个检查吧。我俩刚在病房里聊了没几句,他又进洗手间了,他肾功能是不是不太好?”


    正好电梯金属门缓缓合上,怀念侥幸不用回她这个敏感的问题。


    送走许芙这尊佛之后,怀念按下“12”楼,回到办公室。


    短暂的午休就这样兵荒马乱地结束,她又得接着连轴转的工作。


    三天的清明假期眨眼即逝。


    等上班族复工后,过了两天,怀念才轮到休息日。


    这次休息日还是24小时值班后的休息,而24小时的值班往往都是要到下午才下班。本来今天上午就能下班,结果这忙那忙的,等到下午五点才下班。两天的休息日,就这么被压缩成了只有明天一天的休息日。


    怀念下班前处理的最后一件事是,给病人办理出院手续。这位病人好巧不巧,正是迟径庭。


    怀念进他病房的时候,迟径庭正在打电话,手机搁在病床上,开着扬声器。电话那头的女声很暴躁,“你再不出院,以后就别进迟家大门了。”


    “真的可以吗?”迟径庭吊儿郎当道,“我真的可以不用回家了吗?妈。”


    “赶紧出院,后天两家人一块儿吃饭,你穿的正经点儿。”


    “什么叫正经点儿?我平时穿的还不正经吗?”


    “你平时穿的,我都懒得骂。”那边停了下,像是在思索什么样的才叫正经,好半晌,声调抬高,说,“就像段淮岸那样穿,听明白了吗?你整天和段淮岸混,就不能学他点儿好的?人现在开公司,混的风风光光的,你呢?你倒好,喜欢开酒吧,没个正行……”


    接下去,就是一系列数落的话语。


    把迟径庭和段淮岸进行对比,把迟径庭说的一无是处。


    迟径庭干脆利落,将手机静音了,然后转头问怀念:“出院手续办好了?”


    怀念将他给自己付钱的黑卡递还给他:“都办好了,你可以出院了。”


    迟径庭:“行,麻烦你了,怀念医生。”


    这声称呼说完,迟径庭像是给自己逗乐了,“以前叫你小保姆,后来叫你怀念同学,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你居然成了我的主治医生。怎么回事儿,你的地位一天天变高啊?”


    怀念看着他,只是笑笑没说话。


    一切东西都收拾好,迟径庭下楼。


    怀念叮嘱他,术后的注意事项,迟径庭听了会儿,没忍住笑:“行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吧。”停顿几秒,他欠欠地补充,“我要是身体不舒服了,你能来段淮岸家看我的病情吗?”


    怀念瞅了他一眼,语气温吞,用最温软的语气,说最伤人的话,“你打120应该会更快一点,因为我有时候会在手术室做手术,我怕我手术做完,你已经成一具尸体了。”


    “……”迟径庭觉得怀念和段淮岸都是一类人,在他俩面前,他保持闭嘴的状态才行。


    等迟径庭坐上他家司机的车后,怀念回到办公室,脱下白大褂,和在办公室的同事们说了声,便下班了。


    下班后回家洗了个澡,怀念倒头就睡。


    一觉睡醒,已是隔天清晨。


    怀念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瓶牛奶,又拿了袋燕麦片,用牛奶泡燕麦。等待燕麦泡软的时间里,她掏出手机,手机屏幕一亮,提醒着她今天是周日。


    解锁后,她看到几条未读消息。


    有段淮岸的:【我明天也休息,一起出来吃顿饭吗?】


    也有许芙的:【你明天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许芙:【来酒吧玩不?】


    许芙:【就迟径庭的酒吧。】


    许芙:【可多人了,还有段淮岸。】


    怀念一头雾水,她问许芙:【段淮岸也去吗?】


    那他去酒吧的话,为什么要约她一起吃饭?


    这个时间点,许芙还没醒,自然没有回怀念消息。


    于是怀念去问段淮岸。


    怀念:【昨天睡得早,我刚醒。】


    怀念:【你今天晚上要去迟径庭的酒吧吗?】


    不到一分钟,段淮岸就回她消息了,他回的是语音。


    他周围很安静,低沉的声线极具磁性,声音有些哑,像是刚睡醒,慢吞吞的腔调带着几分倦怠的慵懒劲儿。


    “他有问我要不要去,我没答应他。”


    “你要是想去,我和他说一声,我带个人过去。”


    怀念皱眉:【带个人过去?】


    段淮岸极短促的笑了一声:“我想想,到时候要怎么介绍你。”


    “我最近正在追的女孩子?”


    “好像不太好,那群人没一个正经的,估摸着会打趣你。”


    “那要怎样介绍你?”


    他把问题抛还给了怀念。


    怀念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救死扶伤的,迟径庭的主治医生。】


    【这个怎么样?】


    段淮岸的语气恢复如常的冷冰冰:“不怎么样。”


    他们就这样,一个发文字,一个发语音,乐此不疲地聊了一早上。


    中途,许芙睡醒,给怀念回了消息:【你去的话,段淮岸肯定会去。】


    许芙:【主要是都是迟径庭的朋友,我一个人过去怪尴尬的。】


    许芙:【你就当陪我,好吗?】


    怀念很少去酒吧那种场合,工作之后,她所有的休息时间,几乎都拿来睡觉。


    思及此,怀念突然对酒吧感兴趣了。


    怀念:【好。】


    许芙:【就知道你最爱我了。】


    许芙:【你自己来酒吧,还是我派人来接你?】


    怀念暂先退出和许芙的聊天,继而回到和段淮岸的聊天界面。


    怀念:【晚上去迟径庭的酒吧。】


    段淮岸:【行,我待会儿来接你。】


    结束和段淮岸的聊天后,怀念打开电脑,电脑还没开机,处于黑屏状态。屏幕里,显示着她的脸部轮廓,怀念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合上电脑。


    她拉开抽屉,拿出许久没用的化妆品,给自己化了个妆。


    她的脸型是标志的鹅蛋脸,眼睛很大很圆,加之有梨涡,显得年纪格外小。


    怀念想起现在的段淮岸,气质偏成熟,穿西装的时候别有一番儒雅感。因此,化妆的时候,她用深色的眼影加重下眼睑,眼尾拉长加粗,化了个浓颜系的妆。


    画好后,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看,挺满意的-


    下午五点多,段淮岸来接怀念去吃晚饭。


    他站在单元楼下等怀念,听见动静后,抬眼看了过来。


    眼里滑过一丝惊艳,喉结滚动,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被他强硬地克制住:“……很漂亮。”


    怀念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


    她听到了他想说的那两个字。


    宝宝。


    但她此刻的不自在,主要来源于,段淮岸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过于灼热。


    怀念别扭地解释:“上午开了个会,所以随意化了个妆。”


    “知道。”段淮岸勾了勾唇角,语气听起来格外欠揍,“你才不会特意为了见我才化妆,以前也没见过你化妆。”


    “……”


    吃过晚饭,二人出发去往迟径庭的酒吧。


    印象里,上一次去迟径庭的酒吧,得追溯到怀念读大二的时候。那时候迟径庭的酒吧刚开业,邀请段淮岸和怀念过去坐坐。


    怀念和段淮岸只坐了不到半小时,忍受不住这种嘈杂的环境,就离开了。


    下车后,怀念打量四周,“我怎么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边上开的都是酒吧?那些酒吧都倒闭了吗?换成吃饭的餐厅了。”


    “和上次的不是同一家。”段淮岸知道她说的是哪家,“迟径庭开了十几家酒吧,上次你去的是他第一家酒吧,今天去的是他唯一的一个清吧。”


    怀念眼梢稍扬:“他挺厉害的。”


    段淮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清吧氛围舒缓温情,没有乱七八糟的射灯,也没有震耳欲聋的强音浪。舞台上坐着一位歌手,手持话筒唱着曲调轻缓的抒情歌。


    他们到的算早,卡座里只有迟径庭和许芙在。其余人都没来。


    见到段淮岸,迟径庭迎了上来,和他勾肩搭背,二人不知说了什么。段淮岸转头看向怀念:“我离开一会儿,你在这儿坐着,别乱跑。”


    还不等怀念做出反应,一旁的二人阴阳怪气地叫了出来。


    迟径庭:“她在我的地盘,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许芙翻了个白眼:“你什么身份啊管着我家怀念?”


    “……”不想遭受二人的双重打压,怀念催着段淮岸,“你快走吧。”


    迟径庭看热闹不嫌事大,语调欠欠的:“她赶你走呢,嫌你碍眼,嫌你在这儿妨碍她看别的帅哥。”


    “别的帅哥?”晦暗光影里,段淮岸挑了挑眉,神情里的傲慢与轻狂呼之欲出,语气冷冰冰的,言语到神情都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睥睨感,“你这儿还有比我帅的?”


    “……”


    “……”


    卡座里一片静谧。


    过了好一会儿,气氛被一道温吞的话语打破。


    怀念盯着段淮岸的脸,认真地说:“我看了一圈,确实没有比你帅的。”


    此话一出,许芙和迟径庭面面相觑。


    许芙震惊脸:他俩是在秀恩爱吗?


    迟径庭一脸麻木:习惯就好。他俩一遇到对方就不正常,尤其是我哥们。